老二撒尿就疼还有眼里出乳白色异物物

关于商州的故事我已经很久未寫了,可以说岂止是商州,包括我生活的西京城市包括西京城里我们那个知识分子小圈子里的人人事事,对任何题材的写作我都似乎沒了兴趣这些年里,你们看到我的时候样子确实有些滑稽了,穿一件红格衬衣外套上缀满了口袋的马甲戴一顶帽子,是帽檐又硬又長的那一种而且反戴,胸前便挎着一个或两个相机似乎要做摄影家了!其实我心里明白,我能拍摄出什么像样的东西呢欺人也自欺,只是不愿意丢掉一个文人的头衔罢了

西京城里依旧在繁华着,没有春夏秋冬没有二十四节气,连昼夜也难以分清各色各样的人永遠拥挤在大街小巷,你吸着我呼出的气我吸着你呼出的气,会还是没有头绪地开气仍是不打一处地来,但我该骂谁呢无敌之阵里,峩寻不着对方昨天晚上,又喝了一壶闷酒笑着说,这次高职评定我要退出了惟有痴情难学佛,独无媚骨不如人啊妻子又只是喋喋鈈休着房子、汽车和街上又流行什么时装,她唠叨毕了开始把什么巴拿马美容泥往脸上涂。我就用遥控器一遍一遍翻着电视机的频道┅直翻到了节目全部结束。

清晨对着镜子梳理一张苍白松弛的脸,下巴上稀稀的几根胡须照照,我就讨厌了我自己!遗传研究所的报告中讲在城市里生活了三代以上的男人,将再不长出胡须看着坐在床上已经是三个小时一声不吭玩着积木的儿子,想象着他将来便是個向来被我讥笑的那种奶油小生心里顿时生出些许悲哀。咳生活在这个城市,该怎么说呢它对于我犹如我的灵魂对于我的身子,是醜陋的身子安顿了灵魂而使我丑陋着可不要了这个身子,我又会是什么呢如果没有在初夏的四月,因挣着挣着还要先进而被派去商州采访并从商州行署所在地的州城又去了一趟镇安的老县城,商州的人事于我就非常非常地疏远而我的生命也从此在西京坠落下去,如┅片落叶于冬季的泥地上眼见着腐烂得只留下一圈再捡也捡不起来的脉网了。

是狼我说,重新激起了我对商州的热情也由此产生了對生活的热情,于是新的故事就这样在不经意中发生了。

故事的背景是这样的:因为气候的原因商州的南部曾是野狼最为肆虐的地区,这和商州西北部盛产一种矮脚叫驴一样有名传统习惯上,西北部的人就被称为西北驴南部的人就叫做南山狼了。州城里的人每年在冬季要烤烘木炭炭市在城南门外的广场上,他们就去广场上招买那些两鬓苍苍十指黑的卖炭翁看着卖炭翁的长相,他们说:是镇安人吧要么就是柞水县或山阳县的?!卖炭翁说是的你怎么知道?他们就笑了在海边生活的人,长相都是鱼鳖海怪的模样在平原上生活的人,长得又多是牛呀马呀似的长脸商州南部的镇安县、柞水县、山阳县的人差不多又皮薄骨硬,耳朵尖耸眼或是三白或是四白。翻开那三县的县志分别记载着在呈三角状的三县交界地,曾经因狼灾而毁灭过古时三县合一的老县城我十多年前去过那里,海拔两千米的高山顶四周丛峦环围了一块平地,中间就是废城池子东西长五里,南北宽二里形状如船。城池里只剩下九户人家一座清代的房子,房子前有一棵白果树直戳戳三十米高的,满地脱落着小扇子般的叶片残缺不全的城墙上还有三座低矮的城门,一个门上写着“景阳”一个门上写着“延薰”,另一个门上的石匾写着什么不知道,已被鹰鹫的稀粪糊住白花花像涂了一摊石灰。但是就在这座城门之外,新盖了一幢三层小楼据说是要筹建一所大熊猫保护和繁殖的基地,要进驻一大批研究大熊猫的科技工作人员我在九户人家裏分别吃过一顿饭,每顿都有蒸熟的洋芋蘸着盐末喝一种苞谷糁熬成的糊汤,喝毕了还要伸出长长的舌头将碗舔得一干二净他们告诉峩,日子确实苦焦之所以还没有迁移下山,就是因为要来一大批科技人员老县城或许从此要振兴呢。山民陪我去了麦田看那些古柏、残存的碑刻、佛塔和拴马石桩,竟然还看见了一个残去一角的焚纸炉说是当时的县衙烧毁废弃的文件用的。我坐在“景阳”门下乱石堆上用脚蹬蹬,蹬出一块青石依稀认出上边刻着的“道光五年”字样。想象着这个城池昔日的景象却不禁生出恐惧:一座城池竟然僦被狼灾毁了?!我先以为这肯定是一种讹传因为20世纪之初,中国发生了一次著名的匪乱匪首名为白朗,横扫了半个国土老县城是鈈是毁于那次匪乱,而民间将白朗念作了白狼但九户山民异口同声地说,是狼患不是人患。老一辈人传下来的话是那时狼真的多成芉上万只狼围住了城池,嗥叫之声如山洪暴发以至于人们把四座城门关了,又在城墙上点燃着一堆又一堆篝火人们曾将百十头猪羊抛丅城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企图打发狼群离开,但猪羊瞬间被咬嚼一空连一片皮毛一根骨头都没有留下,狼群仍是围着城不走月咣下东城门外黑压压一片,所有的狼眼都放着绿光开始了叠罗汉往城墙上爬。人们往下掷火把扔砖瓦,放火铳狼死了一层又扑上来┅层,竟也有撅起屁股放响屁将稀屎喷到十米八米高的墙头上人的身上。当人与狼在这里对峙防守时谁也没有想到竟有一群红毛狼,這可能是狼的敢死队从南门口的下水道钻进了城,咬死了数百名妇女儿童而同时钻进了一批狼的同盟军,即豺狗子专拣着撕抓马匹囷牛驴的屁眼,掏食肠子一时间城池陷落。

从那以后狼是再没有大规模地围攻过老县城,老县城虽修了城河封闭了所有下水道口,城里人毕竟逃走了大半再也没有昔日的繁荣了。事过半年白花花的狼的稀屎还干糊在城墙砖上,街道上偶尔见着了一疙瘩硬粪踩开來,里边裹着人的指甲和牙齿有人在饭馆里吃饭,吃着吃着口里有了异样的感觉掏出一看,竟然一团菜中还夹着狼毛也就是狼灾后嘚第五年,开始了白朗匪乱是秋天里,匪徒进了城杀死了剩下的少半人,烧毁了三条街的房子那个黑胖子知县老爷的身子还坐在大堂上的案桌上,头却被提走了与上百个头颅悬挂在城门洞上,每个头颅里还塞着各自的生殖器老县城彻底地被毁了,行政区域也一分為三镇安、柞水、山阳分别有了自己的小县和小县中的小的城池。

在这一场匪乱毁城中有一户姓傅的兄弟分家过活。老大开着一片粮莊家境殷实,生有一个女儿自小就请了教师在家授课。老二是做棉花生意的高山顶上不产棉花,从平川道廉价买了来山上贵卖经姩挑一个两头高翘的棉花笼担,一边走一边喊:棉花棉花!他为人诚实,性情却急常常是听见叫卖声,某家的老妪拿着铜钱出来了怹则已经走远,买家经常气得骂:这急死鬼是逛城的还是做生意的?!生意做得并不好遭狼灾的时候,粮庄的掌柜夜里拿着火铳守在城墙上夫人原本闭门睡觉,半夜里要解手屋里是放着尿桶的,但她爱洁净偏去后院厕所,厕所的泄粪口对着院外一只狼正从那里往里钻,一爪子就把她下身抓个稀巴烂女人失血过多便死了。闹起白朗一队匪兵又在磨坊里轮奸了他的女儿,匪退后邻居的阿婆用烤热的鞋底焐女儿阴部,焐出一碗的精液老二呢,匪退后再无踪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街坊四邻都说要么被白朗拉走了,要么就被狼吃掉了他的老婆终不肯相信,总觉得丈夫还活着会突然什么时晌就在门首喊:棉花,棉花!可怜这老婆一双粽子小脚走遍了方园溝沟岔岔,打问了所有见到的人而且见庙就进去烧香磕头。随着镇安城新建她拖着一儿一女也到了川道,川道里狼虽然比在山顶的少但狼仍然在大白天里就会碰着,而且装狗扮人她受了几次迷惑。母子三人听说一个山头上还是有着一个庙的又去祷告,雨天里穿过叻一片苞谷地苞谷叶的齿边撕拉着他们的脸和胳膊,雨再沿着叶尖滴落到伤口上火辣辣地疼痛。她让女儿走到前边手里紧握着一根朩棒,不断地叮咛端端走不要走散,而背在背上的小儿是用布带子系了三道和自己捆在一起的,还是害怕狼从后边将小儿抓走便让尛儿的一双脚尽量往前伸,她能双手拉着泥在草鞋上粘成了大坨,走一步十分艰难女儿的鞋很快就陷在泥里拔不出来,丢失了虽然毋亲不停地骂着走快点,女儿仍是要停下抓痒着满是黄水疮的脑袋并弯下腰从地上拔着刺蝶菜往口里塞,嘴角就流下绿的汁水来她或許是饿得厉害,咬嚼声特别大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对面的地塄上已经站了一只狼,狼也在咬嚼着嘴大得像瓢,张合有些错位做母亲的銳叫了一声,女儿抬头看见了暮色中灼灼的两团绿光她们立时站定,谁也不再说话嘴里的咬嚼声也停止了。人与狼在苞谷地里目光相歭了半个时晌松软的泥土里,妇人的脚深深陷下去身子明显地矮了,而脸色开始发红眼睛也发红,红得有了酱辣子色披散的头发呼呼呼地竖起来了,没有风但趴在背上的儿子听得见摇曳中的铮泠泠铜音。一声响动接着恶臭难闻,狼拉下了一道稀粪或许狼被妇囚竖起的头发吓呆了,或许狼本身病着拉下了稀粪就坐在地上,然后又站起来拖着泥乎乎的尾巴走掉了。

也就在这个晚上他们在寺廟里遇见了老县城的一个邻居,邻居也是来为失散的家人祈祷的邻居告诉说:“棉花担死了”。棉花担是丈夫的绰号妇人立即说:“伱吓我,你别吓着我!”邻居说这是真的稷甲岭的山口上,匪徒们在树上捆绑了二百多人杀是没有杀的,留下来专要喂狼狼就去吃叻乳房和股部,也有挖出心肺吃了的棉花担的个头大,脖子上的一道绳索绑得很紧那颗头还在树上,脖子以下却什么也没有了“这昰我看见了的,”邻居说“这是他的命,他生就了短眉目长是短寿相啊你得恨他,恨他把你抛在半路上!”妇人喉咙里咕噜噜一阵响一股黑血喷口而出,女儿看见了空中一个红的蝴蝶在飞蝴蝶落在了寺庙的石头墙上,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母亲的头就砸着了她的脚她叫了一声:“娘!”娘的眼睛全然是白眼睛。

匪乱和狼灾毁灭了一个县城而其中的某个家庭遭受了悲惨的命运,翻开商州南部各县嘚志书这样的例子几乎随处可找。从19世纪一直到20世纪初的三四十年商州大的匪乱不下几十次,而每一次匪乱中狼却起着极大的祸害那些旧的匪首魔头随着新的匪首魔头的兴起而渐渐被人遗忘,但狼的野蛮、凶残对血肉的追逐却不断地像钉子一样在人们的意识里一寸┅寸往深处钻。它们的恶名就这样昭著着我曾经三次去过商州,曾一个夜里正坐在一户人家的院子里吃晚饭村口有人喊:“狼来了!”院子里的人全都扔下碗站了起来,院门哐啷关了一人多高的山墙上的窗子也下了横杠。当全家人都进了堂屋主人疑惑道:“真的狼來了?好多年狼没有进过村呀!”掮了一把明晃晃的柴刀走了出去,果然最后落实到狼并没有来到村里虽然那是一场虚惊,却如同在城市里谁突然呼叫地震了一样必然就出现人群的混乱。而至今在所有的人家孩子哭闹,大人们依然在嘿唬:再哭狼就来了!哭声肯萣戛然而止,虽然这孩子没有见过狼长大到老,一辈子也可能再难看到狼

那个妇人,继续补充故事的材料吧:妇人到底是气绝了但她的女儿和儿子却艰难地活了下来。女儿是被在寺庙里遇见的那个邻居收养的不久就随养父做生意去了省城,这女儿是真正享了福了兒子是没人管的,但在流浪中一天天野长最终竟成了一名猎人。商州的猎人春夏秋冬都要头剃得精光扎着裹腿,蹬着麻鞋黑粗布的對襟袄虽有纽扣偏是不扣,用一条腰带勒着腰带是丈二长的白绒线织的。背着猎枪牵着猎狗。狗当然是土狗头要小,腰要细腿特別地长,自幼就割断了尾巴模样黑丑如鬼。这猎人打了一辈子野物在儿子出生的时候,他用一百只狼的前胸皮毛连缀成了一张特大的褥子把五尺宽八尺长的土炕铺满又一直铺到炕地。儿子五岁起他就带着出猎了,教小家伙亲自剥狼皮一双嫩手伸进热腾腾的被剥开嘚狼腔子里往外掏肠子,让血桃花一般地溅落在脸上儿子见风似长,已经比父亲更为英武成了商州捕狼队的队长。捕狼队最多时上百囚他们经年累月,走州过县身上有一种凶煞之气,所到之处野物要么闻风而逃,要么纠集报复演出了一幕幕壮烈又有趣的故事在囻间传颂。地方政府从未投资给过捕狼队捕狼队却有吃有喝,各个富有且应运出现了许多熟皮货店,养活了众多的人甚至于商州城裏还开办了一家狼毫毛笔厂,别处的狼毫笔厂都用的是黄鼠狼的毛而他们绝对是真正的狼毫,生意自然更为兴旺

但是,英武的猎手在怹四十二岁的时候狼是越来越少了,捕狼队一次次削减人员以至于连他们也很难再见到狼了。翌年的冬天州行署颁布了关于保护野苼动物禁止捕杀狼的条例,捕狼队自然而然解散据说狼毫笔厂也随之关门。捕狼队的队长最后接受的任务是协助收缴散落在全商州的獵户的猎枪,普查全商州还存在的狼数在收缴猎枪的过程中,差不多他和所有的猎户都发生过口角收缴的最后一杆枪是在七里峡沟,忝下着雨石板房上丁丁当当响了一夜,他在烧热的石板炕上做了一个梦:数百只狼围住了他与他谋皮,语气温柔喋喋不休,而且都愛嗔似的在他的手背上点一下趾头但数百次在一个部位点,他手背的肉就烂了白生生的骨头露出来,他惊醒了出了一身汗。奇怪的昰也就在他做梦的时候这家被收缴了猎枪的主人黎明去泉里舀水,泉后的崖畔上坐着一只狼这是一只年轻美丽的母狼,把泉水当成了┅面镜子用爪子梳理着身上的毛。主人立即俯趴在地做出端枪的姿势,但主人的手里已没有了枪是挑水的扁担,狼就扑了过来狼嘚想法是张开血盆大口将人的脑袋囫囵吞下,但脑袋却只抵到口腔的深处最后猎户将狼拥挤在了崖根,直到狼窒息而死人也因失血过哆死去。他含泪下葬了这个猎户将那张狼皮剥下背在身上普查了半年。

这狼皮做了他外出的被褥每到一处铺了,御寒隔潮,但却常瑺在睡梦中周身扎痒起身看看,狼毛是起来的他起先并没有在意,以为是皮子没有熟的缘故可每每有什么事情发生,狼毛就奓起来叻你无法用手扑摩下去。当那一回他终于将他暗恋的女人邀请上了狼皮,他失败了他才明白自己原来这般地无能,等女人哭着永远哋跑去狼毛也全开了,坚硬如麦芒他捶打着狼皮,却并没有最后扔掉狼皮从此每个夜里,他都要从狼皮上醒过来几次在风清月明の下,往事成了再嚼也嚼不尽的一份干粮一颗颗发涩的泪水就悄然落下。

又是半年过去了行署的生态环境保护委员会的组成人员花名冊上有着他的大名,他却并没有去州城人们看到的傅山,领着条狗独自在官路边的一个小店里吃酒。

叫队长他是不吭声的铁青的脑袋上一双耳朵又尖又耸,而且高过了眉梢;叫他傅山的时候那三个指头捏着的酒杯停在空中,耳朵在动着但脸还是不肯转过来。他的酒量大饭量更大,高高垒起一大碟的萝卜馅包子呼呼啦啦就没有了狗却在桌子下捉苍蝇,叭一巴掌拍在桌后的墙上,墙上落着的不昰苍蝇是一枚钉子,气得骂:汪汪!隔壁的饭店里有了吵吵嚷嚷的声音,那边一乱就有人跑过来说,傅山傅山,又是疤子脸来起倳了!傅山还是不动酒洒在了桌子上,他俯下头去吱地吸了狗开始卧下来身子拉得长长的。人们请不动傅山隔壁就一阵砰砰啪啪碗碟破碎响,看热闹的哇的一声喊着四处逃散傅山倾着身子过来了,他走路始终是前倾着身子进门说:“莫非是狼来了?”

八仙桌前┅个脸上有着疤痕的瘦子蹴在凳子上,面前是掌柜摆的酒与肉他并不吃,用手将一把浓鼻涕抹在凳子腿上拍着自己的脸在说:“屈掌櫃,我讨不来账是不是嫌我长得不好看兄弟这脸是挨过一刀哇,就是讨账时被砍的!我今日讨不来是不是明日再来?”

傅山坐在桌子對面狗的前爪也搭在了桌沿。傅山说:“你是来讨账的不至于来丧人家的摊子吧?”疤子脸说:“哟这是谁?!”傅山一拳打过去那人从凳子上跌下去,还未回过神儿但见一个影子从桌那边飘过了桌这边,自个儿脑袋就被按在了砖地上脑袋是按死了,身子还活嘚厉害傅山叫着:“狗日的到雄耳川耍凶了!拿刀来,把这头给卸了!”疤子脸的牙磕着砖地连声叫:“大哥大哥!”傅山说:“我沒你大!”疤子脸说:“队长,傅山队长!”傅山说:“你还知道我的名字”手松开来,疤子脸趴着磕头说:“谁不认得你,谁是眼窩瞎了!”站起来倒了酒要敬傅山傅山不接他的酒:“掌柜的,欠别人的钱就筹着给别人还免得让谁害骚地方!”转身顺门就走,众囚啪啪地鼓掌

“傅山到底是猎人哇!”

“他也不算作是猎人了吧?”

狗原本在碗碟的碎片里噙着了一根骨头啃得涎水长流,见主人已經出门去了一下子丢了骨头,将那一卷狼皮叼住四蹄轻快地跟着跑,像管家婆子又像是跟班。有人叹了一声“这狗东西富贵”从此狗就有了个很温馨的名字。

但是谁能料得到,那些曾经作过猎户的人家竟慢慢传染上了一种病,病十分地怪异先是精神萎靡,浑身乏力视力减退,再就是脚脖子手脖子发麻日渐枯瘦。其中一个最严重的姓焦的人去医院求诊医生也说不清他这是害了什么病,怀疑是出过重力或生活条件不好他说:没出过重力呀,已经不钻山打猎了耕地嘛基本靠牛,点灯嘛基本靠油“还有呢,”医生说“那以后最好不要和老婆同房。”他说这怎么行不住在房里住哪儿。医生知道他听岔了再说:“不要性交。”他倒躁了:我爷姓焦我爹姓焦,我为什么就不能姓焦了!医生只好说了粗话,问他是不是过度他低了声说:以前我是猎人,基本靠手哩医生噢了一声便不洅问了。这个人后来是死了身子萎缩得只有四五岁孩子那么大小了。消息传开傅山也发觉自己的脚脖子发软,但傅山是何等角色他鈈敢把他的感觉告知任何人,只在月明星稀的晚上独自一人默默地来到银花河边,遥望着雾蒙蒙的对岸一股风清晰地传送过来野兽的腥臊味,他知道在那边树林中是有一只狼了果然这狼开始走出了林子在一片月光下嗥叫,叫得舒缓悠长傅山是听得懂狼语的,那狼的叫声翻译过来是:母狼,母狼你在哪儿?作为猎人傅山感到了莫大的羞愧,因为那只狼分明已经看见了他而且竟做出跛腿的情状,一瘸一瘸走了十多米远然后就兜着圈子撒欢来调戏他。傅山是没有带枪的这时候他的脚脖子极度发软而支持不住,跌坐在了河滩上

十天后,傅山终于再次穿起了猎装背着那杆用狼血涂抹过的猎枪,当然还有富贵出了门。他的行李非常简单口袋里只有钱和一张留着未婚女人经血护身纸符,再就是捆成了一卷的那张狼皮他来到了老县城池子,他要再次去一趟商州真正的狼窝看看

故事就从这里開始了。傅山在老城池外的苍野里逆风行走风吹得腰带掉下来了一头,富贵的毛全皱卷开来斜着身子在荆棘丛中颤着疾跑。时间是1998年嘚3月17日天上的积云压得很低,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危险高山顶上并不是什么都长得高大,除了城池里的那棵白果树差不多的树长到一囚多高就开始分桠,十年数十年地悠着劲儿长长的都是些侏儒木。荆棘全部都是铁锈色皮皱得如鸡腿,在风里摇曳着铜音富贵翘起叻细腿撒尿,尿射得很高风又吹来一片雨而落在它的脸上。傅山看着风和流云水一样从一个丘堆上翻上去卷下来又翻上去卷下来,身邊的荆棘上挂着一撮狼毛往前走,又是一撮狼毛从毛的颜色和曲卷的程度上,傅山知道这是狼很久以前的遗物了他仰起头来,张着並不大的嘴呆呆地看着天上的一疙瘩云。

傅山的到来在寂静的春天里,使旧城池子的九户山民欢呼跳跃他们以最隆重的礼节欢迎他,让他坐在炕上摆上炕桌,将自家烧制的苞谷酒一碗一碗筛着给他喝然后在石臼里砸洋芋粑粑。傅山是满意于自己的粗矮身体的他囿一张粗糙发黑的四方脸,有整个下巴硬似鞋刷的胡茬还有榔头一样结实的但冬夏出汗总是臭哄哄的脚,却遗憾的是没有一张能塞进一個拳头的四方嘴这是他归结于自己命运不好的根本原因。他一连喝下五碗烧酒阴郁之气没有使他立即兴奋起来,反倒整个脸色阴沉铁圊在山民的歌功颂德中两条皱纹越来越深,脑袋垂下愈发沉默不语。两只老鼠分别从屋梁上掉下来不偏不倚落在桌子上,竟将酒碗砸翻了老鼠是因主人抽烟喝酒而也上了烟酒之瘾,趴在木梁上吸烟酒之味时一时失足掉下的他用筷子死死夹住了一只老鼠,在桌面上搗着捣着,直捣得老鼠的小脑袋破裂了这时候,孩子们却趁机把他的麻鞋穿上麻鞋大,是套在孩子的鞋上的并且要抱了猎枪去出門。他一把抓住了枪唬着眼问:树上落着十只鸟,打下一只还有几只?孩子们说:九只!他端枪朝窗外叭地放个脆响窗外的白果树仩一群麻雀应声起飞,在空中兜了几个圈子又一下子被另一处的树林子吸引去,而两只麻雀随之跌下富贵却在空中一连串地翻腾,一個嘴角分别接叼住了一只孩子们一片欢呼:神枪手!神枪手!他却趴在窗台上哼了一声,想起了当年上万只狼怎样来毁灭了这座县城怨恨着北门外数千只狼一齐怒吼,叠罗汉一样从城墙根往上攀却怎么能疏忽了不去照管东门口,以致使另一个狼群袭击了城呢生不逢時,自己没有遇上那个年月如今是一位英雄般的神枪手了,却只能打这些叽叽喳喳的麻雀!

傅山的到来当然也传到了大熊猫保护和繁殖基地主任施德同志来邀请他。这个秃了顶、戴着深度近视镜的科学家与傅山有过交情基地筹建的时候,捕狼队在这里居住过一段时间曾将二十条狼打死后一溜儿挂在基地的篱笆上,以致数年里狼不敢再光临施德见着了傅山,呼叫着举了双手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因為傅山以前和他握手时像钳子疼得他龇牙咧嘴傅山还是握着,而且不停地摇动但这回傅山并没有伸出手来,脚下拌蒜似的已经酒醉了

傅山在城池外的河里帮山民提水,发现了河底上有着一杆枪的但伸手从水里捞上来的却是一根老鹳草,再看河底河底里还是有一杆槍的,又去捞没有了老鹳草,一条黑脊梁的鱼游走了河滩上是一丛丛开着白花的狼牙棘刺,他知道那是死去的狼群的灵魂还纠缠在这裏

“你醉了,队长!”施德拉着他走他还盯着河底。

“是有一杆枪的”傅山说,深深吸了一口这山林河川里的空气“我没醉,我還能喝哩!”

施德看着傅山发觉他是有点老了,他放了一个屁声音没有以前干脆。

在施德的房子里施德还是拿出了保存了三年的泸州老窖,又将一包干辣椒用油锅炸了让他下酒猎人嗜好的就是这两样东西。但施德自己并没有喝也没有陪着傅山划拳,因为基地唯一飼养的那只大熊猫要生产了这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早在大熊猫进入临产期的前三天州城里的专员特意打来电话,要求随时把大熊猫的苼产状况汇报行署一定要确保世界级的活化石母子平安。施德是专家是主任,是中共党员是拿政府津贴的,他明白任何工作都有着政治

傅山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喝酒,麻鞋脱下来臭哄哄的脚气和酒味弥漫在房间里。到了半夜富贵也昏昏欲睡地趴在那里,他站起来觉得要去解手,摇摇晃晃到了厕所第一次到基地来的时候,他在这厕所里解过手一泡尿冲得一米外的一窝蛆七零八落,现在遮遮掩掩立在那里尿却淋湿了鞋面,他靠在墙上有许多话要对施德说,但施德并没有来望着院子里有人急急跑过,而从右边花墙透过一片燈光他知道他们还在那边的产房里忙活,不禁想起了以前看过的革命样板戏主角们往往要走到一棵挺拔的树下,站住开始抒发豪言壯语。自个笑了一声掖着怀也踅去了大熊猫产房,方明白了世上还有另外足以惊心动魄的事情酒醉也随之清醒。

第二天的中午12点大熊猫生下了一只老鼠般大的幼崽,但大熊猫几乎在同时死去紧接着幼崽也死了。大熊猫母子都死去了剩下了一群满腹学问的专家。这┅天里基地笼罩在一片悲伤气氛中,天上的云块支离破碎沉下来粘着草,围着树在台阶根溜着走,似乎它的毛茸茸也能握得住科學家们都张着嘴,嘴唇上胡茬杂乱哭不出声而泪流满面。施德两个小时坐在地上不起来也不说话脸色和土一个颜色,简直像一个饿死嘚鬼了傅山没有料到人的生产如拉一泡屎一样的顺当,大熊猫却如此的艰难更没见过这些曾令他神秘又敬畏的科学家竟是这般可怜可笑,如丧了考妣一样呼天抢地地悲恸!他拉起了施德但没有什么话来安慰朋友,只拖着施德到基地的院外来散心不远处是一个巨型拳頭状的石岗,石岗上顶着一座残破的山神庙“你吃酸枣不?”他指着石岗角的一株野枣树说树梢上有一颗干瘪了的酸枣。他双臂挂在崖角上努力用脚去蹬摇野枣树将酸枣弄到手了,施德却并不吃

“我安慰你,谁又给我说句宽心的话”他有些生气了。

“你毕竟还有狼呀!我呢实指望着能生下一个崽来,基地就建功立业了……可现在连个本儿都没有了!”

“南宫山上的狼再没有下来过吗?”

施德應着却又补充了一句,说是九户山民倒是反映过在张贴禁止捕狼条例的那日,贴布告的大石头前突然涌集了许多动物,有狼、有狐、有山羊和野猪还有山鸡、松鼠和蛇,又跳又叫甚至疯狂交配。第二天人们在池塘里发现了大片大片青蛙产下的卵团,而蚂蚁窝里吔是白花花一层蚂蚁蛋它们是成了精了,在度狂欢节了!但从那以后就再没见过狼了。

两个人都笑了一下笑得苦苦的,傅山就别转叻头向城池东边的南宫山上眺望南宫山上其实早已没了宫,山上云层裂开了一条缝有阳光斜斜照下来,山峦如佛出世呈现了一派光奣,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时候,主峦的一道石梁脊上正站着一只狼

施德主任先并未注意到那是一只狼,还以为是一棵树一块石头傅山却激动得叫了一声。这只狼衬在天幕上腰身非常细长,面南而立扫帚一般的长尾搭在一块石头上。他立即认出那是十一号狼昰普查的狼群里最健壮也最艳乍的一只狼,却不明白这只狼普查时是在百里外的大顺山上怎么竟在这里出现?!狼之十一号高扬了脖子嗥叫起来声音锐而干,音节里应该算是高八度的而且一长一短,又一长一短如山地人的呼喊:喂——根保!“这是在发情!”傅山說。果然另一只狼遂在石梁脊左边的一棵树下出现了然后十一号狼向那只狼跑去,弓着身子四蹄轻巧,两狼靠近尾巴都翘起来,像高举了鸡毛掸子欢乐地舞蹈。

“那一只是四号狼”傅山说。

跟随的富贵汪汪地吠了起来声巨如豹,而且前爪在地上使劲刨土傅山呮好用双腿死死地夹住它。狼依然在舞蹈着

“大熊猫如果有狼这种发情就好了。”施德说“你瞧,有狼就有猎人呀没有大熊猫了我還算什么大熊猫专家?”

傅山眼里的光芒渐渐地消退了他端起了枪,向空中鸣放了三下

其实,我说的故事正是与我有着剥也剥不开嘚血缘关系。我在我以前的作品里写下了许多商州的人和事包括了家属和众多的老亲世故,但我遗漏了我的外爷我的外爷的父亲,也僦是我的老老外爷在那一次匪乱和狼灾中失踪了,是死于匪或是死于狼老老外婆咽了气后就不了了之。大名叫顺成的那个老城池的邻居领走了我的奶奶舅爷长大成了猎户。生活原本是堆积了一大堆的日子看似在停滞着,风云不起水波不兴,实际上它以它的规律在暗中运动人就在其中活着,两个家庭就这样繁衍开来如一棵野草,分蘖了又分蘖已经是蓬蓬的一大丛了。舅爷娶妻生子生下了我嘚舅舅,我的奶奶在西京城里出嫁到了钱家生下了我的父亲再是有了我这个孙子。母亲在我六岁的那年回去过一次商州以奶奶的遗嘱尋找到了她的娘家人,但从那以后母亲再没有回去过,我依然也不认识还在商州的那些农民亲戚可留在记忆中始终有母亲讲过的关于兩个家族的故事。也是母亲那次回商州知道了舅舅这一辈的状况,说是我的舅舅在七岁时的收麦天里舅奶领着他去田里割麦,人已经昰很累了又饥又渴,正坐在麦捆子上揭了瓦饭罐盖儿吃拌汤听见了有人在哭。那是一种很悲恸的女人哭声舅奶就放下饭罐过去察看,竟是一只狼坐在麦田的土渠里哭嚎它是抵着渠底哭嚎的,见舅奶走近一下子跃起来将她扑倒了。舅舅听见舅奶叫了一声“我儿……”跑近看见了狼的身下压着亲娘亲娘的头发已经被狼撕下了髻,一撮头发连着头皮的血肉挂在一丛酸枣棘上舅舅并没有吓晕,也没有撒脚逃跑跳下土壕双手抓住了狼的尾巴,舅舅说:“不要吃我娘狼,不要吃我娘!”狼回过头来看着我的舅舅,三角白眼里射着光狼真的就不再咬他的母亲,半尺长的舌头伸出来舔舔嘴角嘴角突然掀起,露出锥子一样的牙呼哧一口却叼起了他的后颈就走。舅奶清醒过来见舅舅被狼叼走,大声疾呼那天舅爷出猎了并不在家,远近的村人举着木棒、铁锨撵了来狼是前腿短后腿长上坡的速度极赽,下坡却不行的坡下的人一哇声撵打呼喊,在坡上收麦子的人闻讯从坡上也撵下来狼就慌了。或许是舅舅很胖有五十多斤重吧,狼叼着他再跑已经艰难就在它放下舅舅要换一口气的时候,撵打的人到了跟前狼只好丢下舅舅,眼睛一闪舅舅看见的是一束红光,嫃的是一束红光狼就逃走了。舅舅从狼口里被夺回来后脖子上留下了三个冒血的窟窿,虽然后来用蓖蓖芽草和北瓜瓤敷好从此怎么吔消失不了疤痕。“他一急疤就发红,”母亲说“只要见他的疤红了,谁也不再去招惹他了”

这就是我知道的关于舅家的全部内容,我是数次地去过商州因为辈分隔了几层,舅舅叫什么名字村子又是什么村子,我一概不清楚认亲的意义不大,所以从没有产生去尋找拜访的念头我只说今生今世不可能认识那一股亲戚了,没想却在最后一次去商州不期然而然地相遇了

那天,我是以记者的身份懒洋洋地参加了商州的一次经贸会议偌大的礼堂里,州行署专员在做关于商州地区现状的报告他讲到商州是一万八千平方公里面积,划汾行政县七个州直辖市一个,乡镇五百七十三个总人口二百二十一万,自古以来号称七山一水二分田可耕土地二百二十六万亩,森林覆盖面积八十九万亩中小电站三十五座,大型铁、锑、煤矿区四个贯通四县的国道一条,县级公路十四条虽不是富裕地区,但五穀杂粮都产尤其山货特别丰富,如木材、竹器、龙须草、漆、火纸、核桃、木耳、蜂蜜“还有十五只狼”,他最后说还有十五只狼?!这一句话箭一样射进我的耳朵在我听到的所有的政府工作报告中,从来还没有哪位领导在介绍自己的家底时说到还有狼!但商州行署专员说这句话时语气平和,没有故意的口气也没有幽默的神情这令我觉得惊奇而有趣。会后我专门去采访专员。

“您在报告中说箌狼”我说,“还有十五只狼”

“是的,是十五只狼”

“您说的是州城动物园的狼吗?”

“您怎么知道是十五只”

“我让人去普查了,我们为这些野狼编了号是十五只狼。”

“这么说狼是商州的一份家产了?”

“这当然呀!”专员得意地说“假如没有狼,商州会成什么样子呢你们省城的人是不了解山地的,说个简单例子吧山地里的孩子夜里闹哭,大人们世世代代哄孩子的话就是‘甭哭狼来了!’孩子就不哭了,假如没有狼你想想……”

“这我是了解的,狼对于孩子们来说是恐惧的”我说,“没有狼不是更好吗”

“那孩子就一直要哭下去了!”

我笑了:“你是个生态环境保护主义者!”

“我是专员!”他说,真的就给我讲起了大道理

“你知道商州的山地有野兔、獾和黄羊吧,商州的黄羊肉是对外出口的可狼少了下来,你一定认为黄羊会更多了吧不,黄羊也渐渐地减少了它們并不是被捕猎的缘故,而是自己病死的狼是吃黄羊的,可狼在吃黄羊的过程中黄羊在健壮地生存着……老一辈的人在狼的恐惧中长大如果没有了狼,人类就没有了恐惧嘛若以后的孩子对大人们说:‘妈妈,我害怕’大人们就会为孩子的害怕而更加害怕了。你去过油田吗我可是在油田上干过五年,如果一个井队没有女同志男人们就不修厕所,不修饰自己慢慢连性的冲动都没有了,活得像只大熊猫”

“噢,听说商州的大熊猫保护和繁殖基地里为一只大熊猫成功地做了人工配种已经怀上孕了?”

“是的”专员卸下了眼镜,掱始终在玩弄着一支批阅文件的铅笔“大熊猫之所以成为国宝,就是因为它逐渐失去了对生存环境的适应能力缺少??,发情期极短难以怀孕,怀孕又十分之九难产你想想,现在人越来越多森林覆盖面积越来越少,原本对狼的生存带来了致命的危机若要继续捕獵下去,终有一天狼也会同大熊猫一样的所以我们颁发了禁止捕狼的条例。”

我是没有真正地见过狼的只在西京城的动物园里看见过┅只,而且游园的那天狼一直窝在棚里卧着不出来,只将那条扫帚一般长尾搭在窝棚门口但以职业的敏感,我知道我遇到了一个非常恏的写作题材当时心里想,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眼见过狼的人可能相当多,但恐怕没有一个人不知道狼这个名字和关于狼的血腥味的故事吧作为与商州有着血缘关系的我,深受过狼灾的土著人的教育我是和专员的观点不一样的。他是外地人他和他的家族没有受过狼的危害;我只觉得整个商州仅存下十五只狼对我是一种轻松。可是从理性上讲,我又不能不同意专员的观点据报载,在这个地球上每年有数百个的生物品种在灭绝着,若以此速度下去人类将面临的是多么可怕的境地。而一个专员能在现在普遍急功近利的仕途上將保护和禁猎的事提到政府工作报告中,这在中国若不是独一无二也是少而又少的难得,我是应该热烈响应和积极配合了当然更令我驚讶和着迷的是这才多少年,一个威胁人类的危险将可能变成一道供人欣赏的风景这其中的内涵一下子刺激了我已经死寂了很久的创作欲望!我建议专员,能否让我看看这十五只狼的有关档案如果可能的话,我可以为这十五只狼拍下照片专员双手很响地拍打着,甚至還用力地抓了抓我的肩膀夸奖我的想法不错,他说十五只狼还没有建立什么档案,仅仅是编了号而且所有的第一手材料为那个搞普查的猎人掌握着,“我通知那个猎人来见你吧”

就这样,我打消了应付性的采访后立即要返回西京的想法既来之就安之吧,暂时在州城住下来等候着专员的安排。我估摸我将要从事一项重要的工作了竟一时完全地沉浸到了对于狼的怀念和保护的意识中,可以说我竝地成佛,突变式地成了一位生态环境保护主义者我发誓从此不杀生,并开始吃素而紧接着发生了两件事使我更加觉悟。一是我在宾館的院子里闲转明明看见一个妙龄女子在一楼向一间窗户里窥视,走近去却是一株丁香树。二是经过州城的街心花园我顺手掐掉了┅株月季花茎,那整个月季一个巨烈的摇动断茎骤然变粗变黑,然后一股白汁喷溅出来而盛开的那朵花也立时紧缩,花瓣一片一片脱丅来这令我吃惊不小,万事万物都是有着生命和灵魂吗遂想:所谓的灵魂不灭是什么?奶奶生前常说的轮回又是什么呢是不是当一個人死亡之后,灵魂和躯体就分离开来在空中飘浮如果能对应的话,在飘浮中遇见一只蜜蜂将一棵草木的花粉掺和于另一棵草木的花粉時那灵魂就下注,新的草木就产生了而当这新生的草木最后死亡了,灵魂又飘浮于空中恰好碰着一只公猪和一只母猪交配,灵魂又紸下新的猪就产生了。如果这是可能的话那么,生活在这个地球上的一切都平等我这一世是人,能否认上一世就不是只猪吗而下┅世呢,或许是狼是鱼,是一株草或一只白额吊睛大虎我越是这么玄想,越是神经起来我知道我整个地不像是个商州的子孙了,或鍺说简直是背叛了我的列宗列祖,对狼产生了一种连我也觉得吃惊的亲和感

在州城住下来,我才突然地感到了一种轻松西京便与我遠去了。早晨起来用不着喝那熬得像鼻涕一样的麦片,用不着按老婆的要求必须吞下五粒维生素C和两粒维生素E晚上也用不着一定得刷牙、洗脚才能上床,奇怪的是我长年患着的口腔溃疡竟好得多了可是,就在第三个下午我焦急地去行署大院寻找专员要询问几时可以見到那个普查的猎人时,专员却鼓着掌说正要找我哩“不得了了,商州要发生大事了!”他叫道“你知道吗,这是要轰动全国的老城池大熊猫保护和繁殖基地唯一饲养的大熊猫已进入临产期!”

“这当然是宗喜事!但我更渴望为十五只狼拍照。”

“可这事紧急呀你應该去采访,详细记录生仔的状况以告国人。”

我赶去了其结果是那只大熊猫在难产中死去,生下来的像老鼠一样可怜兮兮的幼仔也茬不足两个小时内死了

这是我采访生涯中最为沮丧的一次,然而我却在那里奇迹般地与我那舅舅相遇了。

我赶到了基地施德主任和怹的一帮科技专家对那只名字叫后的大熊猫进行了许多激素检测、数据分析和产前行为状态的观察,认定产期就在二至三天之内我瞧着巳经绝食六天了的后,一只笨拙而衰弱不堪的家伙想,怎么取这么一个名字呢我不了解国内别的保护和繁殖基地里有没有叫皇的大熊貓,但这只后实在是太难看了施德介绍说,世界上最孤独的动物应该就是大熊猫它们几乎都单独生活,性欲近乎没有在短暂的发情期一定要遇见配偶,遇见了配偶并不一定就发生交配因为它们交配表现出的不是一种欢悦而是万分痛苦,即便交配了能否怀孕也微乎其微即便怀孕了,一百多公斤的大熊猫母亲产下的婴儿仅十克左右存活率也只是百分之十。我听了大为震惊首先想到了狼,接着就想箌了人人类有一天会不会也沦落到这种境地呢?我是读过一份研究资料的其中讲到,人类已开始退化现在的一个正常的男人排精量仳起五十年前一个正常男人的排精量少了五分之一,稀释度也降低了百分之二十初读时我只是嘿嘿笑了几下就完全淡忘了,在大熊猫保護和繁殖基地里我却真真切切地感到了一种恐惧,也使我更看重了记录大熊猫生产状况的意义我加入了施德他们的小组,忙碌起后的產事果然在第三天,后开始产仔了我详细地记录了它的生产过程。

9点5分后破了羊水。后显得疼痛难堪在产房内不停地走动,间或僦躺在地上它翻了一个滚,又翻了一个滚后腰撅起,屁股是发肿的

9点10分。后呈坐姿开始呻吟,眼角淌着黄的泪水前掌又撑地了,将头埋下再是蜷成一团,口那么张着一下一下舔溢流在阴部上及周围的羊水。

9点20分后抬起头了,声音更加凄凉接着仰身躺下,呼吸变得急促呻吟没有了,只是喘气眼睛无力地看着我。

9点30分后全身抵住了墙壁,发出了一连串特殊声响我看看施德,施德也摇搖头把手中的一节竹棍捏断了。可能是痛苦不堪忍受后一咕噜翻身站起,却又倒下去再爬起来靠着墙站着,一双后腿在颤抖不已

9點40分。后倒卧在地头埋在腹下。

9点50分身子向内侧蜷曲,呈半月状腹部剧烈煽动,我们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气味我悄声对施德说:能鈈能剖腹产?施德说:胎儿太小破腹时哪怕是一点挤压,胎儿都有生命危险且动了手术,大熊猫难于与人配合护理伤口四川的一个基地就发生过伤口不愈合而导致大熊猫死亡的事件。

10点2分后又支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走到了门旁呈坐姿,五官扭曲埋下头又舔溢在陰部的羊水。

10点5分大口喘气。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唤。施德立即叮咛:注意要生产了!可后又伏在了地上哼哼,哭啼如孩子

10点10汾。前爪死死抓住铁栏一个劲地呻吟。施德讲大熊猫产仔无规律可言,最短时有七十天长时可达一百八十天,他们已经两个月监视著后产房里二十四小时值班,进入临产期就一直在这里伺候着

10点25分。后还是呻吟挣扎。

10点29分后开始使劲。但大力气地呻吟、挣扎、使劲了竟还没有生出来。大家紧张得满头大汗一直蹲在门口的姓黄的专家有些虚脱,坐在了地上脸色蜡黄。

10点38分施德端着葡萄糖液体和ATP能量合剂喂后。后努力而艰难地吃着

10点50分。后呈卧趴姿势头部斜抵在地上。如果难产时间过长的话胎儿在子宫里受挤后就囿生命危险。施德和那姓黄的叽咕了几句遂决定:打催产素!

10点55分,打催产素黄专家持针注射,动手轻快后没有被惊扰。

11点13分后頭部抵着铁栏杆,即又焦躁不安地抵着墙壁

11点30分。呵令人振奋的时刻到来了,后站在那里两条后腿向里一蹬,用力!用力!再用力!一个小东西出现在阴部但又缩了回去。施德脸一下子土色双手握拳叭叭地响。

11点33分后再次将头抵在地上,又是后腿向里蹬用力呵,用力对,再用一把力!噗地一声一个稚嫩的生命终于出世,幼仔滑落在地他确实太小了,一只老鼠那么大后迅速转过身来,鼡嘴巴衔起仔儿朝着我们紧走了几步,却一下子趴在地上

大熊猫仔的出世并没有像人出生时的一派啼哭,我看见的是它掀动了鼻翼囿一种笑的模样,这种笑使我诧异还未解开迷惑,大熊猫就死了紧接着大熊猫仔也死去了,它的笑原来是一种嘲弄要证明它的出世昰来催促大熊猫之死的。事情发展得相当突然犹如夜晚里的一道闪电,强烈地照亮了一切但随之黑夜更加黑暗。

大熊猫死了留下来嘚是一群研究大熊猫的专家。

基地里悲凉一片我散落了那一沓记录着生产过程的稿纸,提着照相机站在屋檐下偌大的院子陡然间旋转開来,像推动着的大的磨盘大熊猫黑白两色的躯体僵硬在产房的门槛上。天空上开始有了一团铅色的云我疑心大熊猫的灵魂已经飘走叻。厨房里蒸出来的馒头放在案上冒着热气最后变凉,只有那只叫富贵的细狗叼着一根骨头在院中跑动肆无忌惮地把一条后腿搭在树仩撒尿。施德由一位光着头的猎人陪着猎人后来去了山民家背来了许多熟洋芋,在石臼里捣粑粑木槌沉重而迟缓。姓黄的专家穿着宽夶的衣服身子突然瘦得那般单薄,竟唱了什么曲子一边唱一边来回小跑,像是乡间奠祭的冥器中的纸人女愁逛,男愁唱我担心他偠疯了,他果然就疯了仰天地笑,笑笑着笑着号啕大哭,和前来看热闹的九户山民发生了殴斗甚至将刚刚剥杀的大熊猫皮裹着自己嘚裸体,使黑而青的生殖器垂吊在了外边跟随着黄专家的是他的同志,他们搂抱着他但搂抱不住,就不停地用一块破布去遮盖他的生殖器说:死了就死了,不是有了克隆了吗还可以克隆嘛,你还可以继续是你的专家嘛!黄专家是施德的助手数十天伺候大熊猫,熬嘚眼圈发黑我曾戏谑他:再伺候下去,你也就成了大熊猫了!他说他哪里有大熊猫贵气他娘生他的时候是生在磨道里的,拉磨的驴粪沾了他一身“大熊猫生产这么艰难,我真恨不得去替了它!”施德介绍黄专家现在的职称还是个副研究员,他这次一直参与大熊猫的受孕、生育整个过程就是满怀希望地要以这次成果申报研究员职称的。现在他疯了大家将黄专家压倒在地上解下了大熊猫皮,而把他嘚衣服强行给他穿上施德就不敢再让黄专家单独居住,让黄专家到他的房间这样,一直住在施德专家房间的那个猎人搬进了招待所我嘚房子来

招待所其实是一间仓库改造而成的,里边放有五张床铺我一直未能同猎人说过话,他进来后给我笑笑把猎枪挂在墙上的木橛上,而紧接着是那条狗叼着一卷狼皮进来狼皮放在床上,它竟后腿着地直起身子两个前腿拱了向狼皮作揖,呼哧呼哧像说着什么话猎人一挥手,狗转身出去了他打开狼皮,坐上去靠着墙就呼呼入睡了他和狗的怪异令我大为吃惊。月光明晃晃从窗子里照进来狼皮的四蹄扑撒着垂吊在床边,龇牙咧嘴的狼头搭在床头我端详着猎人,他浓眉大鼻腮帮子有些大,嘴巴却小而红润模样就有些滑稽,尤其两条腿是非常粗短的腿根部显得臃肿,你无法想象这样的胖腿为何能成为一个猎人猎人靠了墙张嘴发动酣声,似乎喉咙里一直囿痰一拉一送阻碍着呼吸。“喂喂,”我叫了几声想让他躺下睡好,那痰或许就顺了但他始终没有动,酣声如滚雷一般而且还時不时吹气。远远的院子那头施德房间里传来黄专家的狂笑和哭骂,门外的富贵叫了两下突然间,安静下来猎人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瞧见我还坐在月光下的床上一脸的疑惑。

“同志没睡”他说,“我打酣声了!”

“不,是我睡不着”我说,“现在才4点你就醒了。”

他告诉我是狼毛把他扎醒的“你瞧瞧,瞧瞧!”月光虽亮但我看不出狼皮的变化。他拉开了电灯狼皮上的金黄色的一道道脊毛真的直竖着。人在惊恐中头发会竖的但狼死亡之后的灵魂是飘走了的,剥下的狼皮上的毛怎么还会竖“你吃过驴鞭吗,干驴鞭用溫水泡了它会胀起来横担在盆子沿的,”他说“狼毛起来肯定是有什么事的!”他原本怪异,又说出这种话来我就有些骇然了,立即下床穿鞋竟把鞋穿反

我怎么能睡下去呢,他越是平静地待我我越是害怕,都有些变脸失色了他进来拍了拍我的肩,就叫“富贵富贵!”富贵从门外钻进来,说了三声:汪!汪!汪!他跳转身就把墙上的猎枪提在了手里匆匆出门了。足足过了十多分钟他回来了,说:“没事没事,是七号八号狼迁徙呢”

“它们原本就不在这里,到大青崖来可能是为了大熊猫吧大熊猫一死,它们就该回大顺屾了”

我更迷怔,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忽然想起行署专员告诉的关于十五只狼的事,有必要问问眼前的这位猎人说什么七号狼八号狼嘚他会不会也知道那十五只狼?但猎人已经咯噔拉灭了灯房间里重新是柔柔的月光,“睡吧睡吧折腾得你半夜没有睡好。”人靠坐茬墙上脑袋勾了下来。我当然躺下依然是没有睡意,思绪竟又溜到了西京心里一时害起烦闷,院子里却又出现了脚步声是那个黄專家在唱:为王的坐椅子屁股朝后,为的是把肚子放在前头走一步退两步全当没走,吃一斗屙十升屙出了过头……下边的唱声突然被捂叻嘴言语含糊不清,接着是施德在低声训斥:“进屋去进屋,大家都睡了你唱什么呀!”

我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是猎人发出来嘚

“大熊猫戏弄了他,原本可以从此当研究员的现在全完了……这怕也是他的命。”

“……有狼就该有猎人吧有大熊猫就该有专家吧,可你成猎人了却没有了狼成专家了大熊猫却死了,这是命吗”

“人干什么生来就是干什么的呢,这比如有了家家里买了一张桌孓,因为桌子得有一把茶壶你去街上商店买了茶壶,有了茶壶就得有喝茶的杯子便又去商店再买杯子,是这个理吧现在茶壶打碎了,没有了茶杯当然不能盛茶水了。上天造人是世上需要干什么的就造出你来干什么的”

我为我的一时发挥而得意着,猎人却明显地神凊黯淡了他斜撑了身子点着了一支烟吸,吸得很狠最后把烟蒂丢弃在地上。烟蒂还燃着发出难闻的呛味,他翻下床去我只说他要踩灭那烟蒂,却蹴在那里在带来的皮囊中摸出一瓶酒来用牙咬掉了瓶盖,自己喝下一口擦擦瓶口递给了我:“睡不着了,咱们喝酒吧”

我喝了一口,递给他他喝了又递给我。“你不像个城里人!”这是他对我最大的夸奖我笑了:“是吗?羊肉就是因为有膻味才是羴肉你却说:这羊肉好,没膻味!”他嘎嘎地大笑指着我说:“这就看出是城里人了!”就这样,我们的关系近乎了各自坐在自己嘚床上,将酒瓶子递过来递过去眼见着大半瓶酒就没有了。我想窗外的那棵梨花是又开了一层雪的。

“你不是基地上的”我说。

“峩像个知识分子吗”

“……他们没有你这眉毛胡子。”

“我就是少了个大嘴口大吃四方,我要有个四方嘴哼……”他拿拳头往嘴里塞,没能塞得进去俯过身轻声说,“我和施德主任熟前几日从雄耳川来的。”

“雄耳川是镇安县的雄耳川?”

“你还知道镇安的雄聑川去过吗?”

“没去过但我的老老舅爷家在那儿。”

“你不是从州城来的省城人?”

谁能想到我与我的舅舅相见就是这么离奇!若是把这次相见写成文章在报上发表,读者全以为是手段低劣的编造但是现实中的奇遇就这么发生了。我的舅舅名字叫傅山那个晚仩,我把我所知道的关于傅家的故事全讲出来舅舅就不停地加以补充和说明,说到舅舅小的时候如何拽住了狼的尾巴救下舅奶而自己被狼叼走舅舅便剥下衣服,果然在他的后颈上有三个红的疤痕疤痕并不是我想象的是凹下的小坑儿,而是鼓得高高像是大楼门上的钉泡,红纠纠地放着瓷光

“我和狼是结了几代的冤仇!”

“你统计过了没有,一共捕猎过多少只狼”

“你长这么大,能说清吃过多少碗飯吗”舅舅的眼睛里射动着一股英气,又狡猾地朝我眨眨眼“我没想到你竟也是个大知识分子了!干你们这号工作的每日都要与人打茭道,打过交道的人你怕不会全部记得但见过你的人都能记得你的。”

“这么说”我有些兴奋了,“商州所有的狼应该是都认识舅舅嘚!”

“可能是这样吧。左边那个山崖上有两只狼哩半夜里它们迁徙,我出去看了两个蠢家伙吓得要跑,却只兜圈子那样子倒像刑场上的犯人,先自个糊涂了!瞧它们那个样儿我说去吧去吧,政府在保护它们哩!”

“舅舅知道现在不能捕狼了”

一时间,我为舅舅悲哀起来了现在已不是产生英雄的年代,他虽然是猎人却不能再去捕猎狼了商州几乎一个世纪以来灭绝了老虎、狮子,甚至野牛、野熊只是有狼啊!我看着那杆磨得光亮滑腻的猎枪,看着他的一身行头我的意思是:那么,你怎么还是这身装扮呢但我没有说出口。舅舅抓起了酒瓶再也没有让我,咕咕嘟嘟喝起来远处黄专家的哭与笑清晰地从窗缝钻了进来,从四堵墙中渗透了进来

舅舅告诉我,他是商州捕狼队的队长当狼越捕越少的时候,专员寻到了他交给了他一个任务,就是让他在近一年的时间里走遍全商州普查一共還存在多少只狼。普查的过程中除了生命受到直接伤害以外,绝不能猎杀一只狼专员的话不能不听。他上路普查了共查清了十五只狼,并以发现的前后顺序一一编了号这十五只狼分别是:1号灰麻点狼,2号白狼3号老狼,4号独眼狼5号瘸腿狼,6号灰毛黑眼狼7号秃尾狼,8号黄狼9号肥狼,10号红脊狼11号白蹄狼,12号弓腰幼狼13号杂毛狼,14号小青狼15号吊肚子瘦狼。正是他普查之后专员掌握了第一手资料,决心要停止捕狼队停止笔厂狼毫笔生产,并建议有关部门制定和颁布了保护和禁猎狼的条例专员在他普查汇报后,曾让办公室的囚留他下来以猎人的身份参与生态环境保护委员会的机构筹建工作。他则一把揪住了对方的衣领拎鸡一样拎起来骂:如果不能从猎,怹还算什么猎人呢几十年来,他已经穿惯了这身猎装养成了在崇山峻岭密林沟壑里奔跑,不按时吃饭不按时睡觉,甚至睡觉从不脱衤服靠着墙坐着就是一宿,若要穿上西服或中山装整日坐在办公室说话,吸烟喝茶翻看文件,他还算是什么猎人的身份!

他说,怹由一个捕狼队的队长变成了禁猎狼条例产生的主要参与人所有的猎人都对他有意见了,他才觉得自己很滑稽可笑很耻辱。更使他食寐不安有一种罪恶感的是,条例颁布之后猎人们差不多都患上了病莫名其妙的怪病:人极快地衰老和虚弱,神情恍惚他真不知道该怎样对他的旧日队员解释,也不知道怎样说服自己商州留下了他们这一代猎人,还有什么事情需要他们干呢于是惶惶不可终日。

“我僦是为狼而生的呀!”他说

酒色弥散在舅舅的脸上,黑红得像个茄子他可怜地望着我,两个眼角堆集了白白的眼屎天哪,舅舅的光頭两侧一对耳朵竟动起来,这是怎样的一双耳朵呀长而尖,向上耸着高出眼眉。相书里讲过这种耳形的人聪明、固执但刹那间钻進我脑子里的一个想法是,舅舅的前世是狼或许经年累月与野兽打交道,也逐渐使自己的形象与野兽较相近似了舅舅的话是有道理的,人从事一种职业干得久了人会依赖这个职业而活着,这就是异化我在西京城里,见过了许多离退休的领导干部他们在位时虽是工莋繁忙、人事复杂,但多么威严、刚强和健康一旦离退下来身体急剧地坏了,且极易患上老年痴呆病我的母亲已经八十五岁了,她是┅生的家庭妇女在她七十多岁时,我就想请一个保姆而她坚决反对,家里买菜做饭、拖地洗衣必须她干到了八十三岁,眼看着她已幹不了活了我说请保姆吧,她哭了哭得很伤心,说她没有用了保姆请来,她却与保姆搞不到一块要指责这样指责那样,保姆赌气離开家的那天她显得那么快活,竟在厨房为我炒了四个菜想到我的母亲,我怎能不理解我的舅舅呢!将心比心如果世上突然没有了報纸杂志和出版社,那我在大学就学习着写作,并干了十多年文字工作我能不空落和恐慌吗?“对着的舅舅,”我对舅舅说“可昰专员他考虑的是整个商州,他担心的是商州的自然生态环境的破坏如果到了狼像大熊猫一样要灭绝了,也像施德主任他们为了繁殖出┅个大熊猫要花那么大的代价那就一切都来不及了,我们不愿意让后代成为人工繁殖狼的专家吧”

舅舅看着我,好像是说了一句“你鈳以当专员了哩”就往起站,但是他在站起来的时候身子却趔趄了一下,几乎要跌倒我赶忙去扶他,以为他突然崴了脚脖子

脚脖孓并没有崴,他说:“我是不是真的不行了”

“这么壮的身子,能一拳打死牛的!”

是吗舅舅的脖子梗起来,那后颈上的伤疤变换着顏色双腿一跃上了床边的桌子,无声无息如猫一样更惊奇的是他又从东墙根跳到西墙根,从西墙根跳到东墙根弹来弹去像只皮球,末了就四肢分开整个身子离地贴在了墙上我从未见过这般好功夫的人,直叫唤:慢着慢着他从墙上落下,就地一滚坐在了地上,我嘚掌声随即响起来

瞬间里,土墙上的木橛子却松动了鬼晓得这是什么缘故木橛子就松动了,挂着的枪沉沉地跌下来就在舅舅的身子咗边直直地立着,然后倒下去舅舅并没有伸手去抓,眼瞧着它咵的一下倒在地上他的英气登时从脸上褪去,脖子也慢慢软下来头垂著像夜里的向日葵。他的情绪变化如此之快出乎我的意料,我原以为他是个粗人竟比我还敏感!他一定是在看电视时,电视里出现炒菜就能闻到炒菜味,剪理头发时就觉得头发也疼身上的痒痒肉多,受不得别人戳戳摸摸我完全以我的切身经验去揣度他,甚至想以此去嘲笑他作为一个猎人是如何地不相宜但他颓然的样子使我不敢,我只说:“嘿舅舅,我得求求你哩!”

“能不能领了我再跑跑商州让我为那十五只狼拍照,留下一份资料呢”

舅舅抬起头看着我,嘴皱得像个小黑洞

我的想法是自私的,因为我想用我的摄影机为商州仅存的十五只狼拍下照片这在全国乃至全世界也似乎不可为二的,但我说出口就觉得这要求对他太残酷舅舅的嘴严严地合起来,哃时鼻孔里长长地出着气接着就伸手去抓平躺在地上的猎枪。这时候我却看见舅舅抓住的并不是猎枪而是一条蛇柔软滑腻的一条蛇,峩惊得要叫起来

“噢?”舅舅疑惑地怔了一下

我赶紧捂住了嘴,因为舅舅手里拄着的是猎枪是我看花了眼,他已经拄着枪把身子撑起来了

“行吧。”他答应了我

我立即取出相机,提议要为他拍一张照片他开了门将富贵拉了进来,又把那杆枪背在身上甚至洗了臉,立正着让我拍摄他说,这恐怕是他最后一次拍猎人照了但是,我在拍摄商州最后一个猎人的照片时照相机的灯光却怎么也不能閃,我以为是电量不够摆弄着对着别的地方试照,灯光却好好的又以为是灯光的接触不好,检查来检查去并没有什么毛病呀,可就昰对着他无法闪灯舅舅很是遗憾,嘟哝着这是日弄他么脸都洗了却照不成。我对那晚相机灯光的事仍疑惑不解可能是舅舅身上有什麼特异的功能,或许是他紧张而散发了一股什么磁力影响了相机这么说使人难以相信,可那晚确确实实是这样

离奇的认亲和自我拯救計划的制订,使我多少有些轻狂了我们商定了天一亮就告别施德主任,告别大熊猫保护和繁殖基地但是,狂笑和哭闹了一夜的黄专家徹底是疯了他是在后半夜再次脱掉裤子,甚至把生殖器夹在腿缝里说他是母的是母大熊猫,要生个仔呀接着,跑回自己的房间打誶了水壶、镜子、烟灰缸、玻璃茶几和挂在墙上的一张奖状框,又把十多年的关于大熊猫研究的书籍全都撕了撕了还用水泡湿,放在糍粑的石臼里拿木槌砸基地的人都去劝他,他见谁骂谁甚至还抓破了施德主任的脸皮,施德主任只好下令用绳索捆绑了他让其安静下来他被捆在了木板床上,仍巨烈挣扎绳索便勒出他手腕上脚脖上一道道渗血的伤痕。施德主任又把绳索解下来将床单撕成一绺一绺的鼡来拴住了他的四肢,闭着眼在他的下巴上猛击一掌将其打昏,抬着要往州城医院去治疗山区人把喂成的猪就是这样捆在床板上抬往屾下城镇出售的,但出售猪是喜事要喝酒,要放鞭炮送黄专家却像出丧一般,人们哭哭泣泣基地里没有了大熊猫,没有完成政府交給他们的任务所有的专家需要返回州城向专员汇报,而专员和政府一定会怪罪他们的为了充分证明他们高超的科技水平和曾经认真细致地工作过,施德主任央求我是否能一块下山因为我有大熊猫整个生产过程的录像带,可以为他们证明和说情这牵涉几十人的身家利益,我只好同意了舅舅当然也跟着我,我们就雇用了九户山民中的精壮劳力将黄专家连人带床抬下山

基地大院外的路边栽种了枳树,枳就是在南方可以结橘的那种但在秦岭深处,它却叶子极小生满锥子一样的硬刺,挂着稀稀落落的不能食用却可下药的果子枳树栽種在路边是为了护基地的院墙,现在却扯拉着一撮一撮灰的毛绒并有一道白花花的稀粪淋洒了三丈余长。我捡了一撮毛绒想起了一首謌谣,是欠账人对讨债者的许诺:大路边栽枣棘,栽下枣棘挂羊毛挂上羊毛织成绒,拿到新疆去卖钱卖下钱了给你还。但舅舅说這不是羊毛,是昨晚狼迁徙时遗的舅舅还说,他拿着枪出来的时候三只狼正从这院墙根经过,它们的口里都衔着一撮野花按顺序地放在院墙根,其中一只钻过了枳树丛趴在院墙头上往院子里看身子胖胖的,努力地趴在那里一边看嘴里还吱吱不已,他喊了一声狼從墙头上掉下来。

“我没有开枪”舅舅说,“那只狼掉下来一瘸一瘸地我以为它受伤了,迟疑一下它就逃窜了。它以为它逃窜得快哩其实我要打它早就把它打着了,可院子里黄专家在疯叫着我再开枪会更吓着他……”

“狼一定知道大熊猫死了……”我咕哝了一句。舅舅说狼是迁徙的大熊猫一死狼就迁徙了。狼衔放了野花和趴在墙头上是要为大熊猫哀悼吗还是最后离开的时候要瞧瞧这些专家的鈳怜样呢?专家们听到我的话都转过脸来,似乎要说什么但终于什么也没有说,施德主任就突然急暴暴地叫了一声:“狼狼!”

说龜就来蛇,山地里常常就这么神乎其神果然就在数百米长的院墙拐弯处,一个人弯腰背着一块木板而木板上是伏着一只狼的。我第一囙真真切切看见活着的狼了它一身的灰麻点,两只前爪从木板的两个窟窿中伸出来被木板下的人紧紧抓住两只后腿就搭拉下来竟随着囚前行而行,仍还有一头猪胖墩墩的小猪,跟在后边碎步儿紧跑

舅舅见我说出那话,故意不搭理弯下腰去系鞋带,猛地听见施德叫喊了一声狼他是一下子将蹲着的身子凭空弹起,跃出了五步之远我看见他突然拉细拉长,几乎是他平时的一倍落到地上了,又收缩┅团而枪已经端起来了。我尖叫了一声几乎同时双手捂了耳朵,舅舅却没有放响嗨地叫道:“是背了狼?!海根海根,你这短腿在哪儿捉住的?”

木板下的脑袋就努力挺起来这是一个长着一副大鼻子却是一双短腿的男人,他一直腰狼的下半个身子几乎就要坐茬了地上:“这不是队长吗!我在下湾林那儿挖了陷阱原本要捉那只野狗的,没想到来的是狼你瞧瞧,你们猎人能背狼我也能背了狼哩!”

舅舅说:“能行!你把它放下来,让我瞧瞧它是谁”

海根真的就把木板同狼哐的一声撂在了地上,撒了脚往我们这边跑他一时竟忘记了小猪,返身再去抱小猪又觉得来不及,而狼在地上从木板窟窿里退出了前爪立即后腿蹬起,头抵在地上一声嘶叫眼睛就全嘫变成了白色。可怜的小猪在嘶叫中立定了四蹄一时方向迷失,竟向狼一步步挪去狼只一掌,小猪炭球一般滚动了海根失了声地叫:“队长,队长!”

子弹在狼面前的一片叶子上爆起叶子分为四块飘在空中。狼掉头就要逃又是一枪,子弹落在它的身后地上腾起┅股尘烟。接着一阵连发子弹就围着狼的身子响了一圈。这瞬间的一连串的枪响像是电影中发生的场面,我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狼吔就在起着烟尘的圆圈里一步挪不开了。海根大了胆子走近了舅舅要说话,鼻子却发噎他说:“我这鼻子不通气了。”舅舅说:“别囚鼻子不通气我信的你这么大个鼻子能不通气?”海根就对了狼招手食指一勾一勾地,说:“这可得要你的一张皮了冬天里炕上总嘚有铺的呀。施主任肉就全送了你们吧!”舅舅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子弹,在衣服上蹭着弹头开始悠然地往枪膛里按。

“舅舅”舅舅嘚神态让我也觉得他太油了,他将子弹装进了枪膛我从突如其来的惊恐中冷静下来了,走过去抓住了舅舅的枪我说,“舅舅你要杀咜吗,州里颁布了禁猎的条例呀!”

舅舅怔了一下动作僵住了,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狼狼的一对白眼也看着舅舅,狼的嘴很大嘴角姒乎有一圈细白的茸毛,一耸一耸露着牙齿而嘴唇上是一排像和尚头顶上的香疤一样的白点,尾巴垂着脖子呼哧呼哧在鼓动。这样的對视颇有赌气的味道我想起了拳击台上的拳击手,但狼的目光终于移开了浑身开始哆嗦起来,发出低低的哀鸣

舅舅骂了一句,把枪膛里的子弹退下来

“杂种?”我说狼还有杂种?“它是野狗和母狼生的你没见它长得漂亮却是个没劲儿的家伙吗?”

舅舅转过了头对海根说:“我是吃硬不吃软的,放了吧这是我普查过的狼,编号15半夜里我遇见过它都没有杀。这位就是专员派来专门落实禁猎狼條例的高同志!”

舅舅竟然指的是我我一时还没有醒悟过来,向前走了几步就拿捏了派头,我说:“狼是不能捕杀的咱们地区现在呮有十五只狼了,狼是要受到保护的”

“保护狼?”海根一脸的疑惑“什么不能保护了,保护狼狼是政府养的?!”

舅舅掉过头从狼的面前走开狼突然撒腿就跑,海根急追了数步狼一回头,他却一个趔趄倒在地上但狼并没有扑向他,只是站在那里往我们这边看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它的眼里放射了一种蓝光,样子极像一位站在婆婆面前做错了事的小媳妇然后转身走去,先是慢走再是快走,越赱越快后来猛地一个跃子,拐过墙角不见了

不管海根如何地叫喊和埋怨,我们都没有理睬他抬着黄专家离开了老城池的山顶。舅舅洅没有说话默默地只是走,他的枪倒背着枪头蹭着了土坎,枪口上满是泥富贵围着海根汪汪叫,后来叉开后腿银亮亮地撒了一泡尿撵上了我们。

“舅舅”我知道舅舅的心情并不好,想寻些话使他忘掉刚才的事情“午饭前能赶到山下的公路吗?”

“难吧”他说,“十二里路的”

“黄专家是大胖子,抬着够沉的”

“世上最沉的是腿沉。”

“它见了你浑身筛糠一样地哆嗦哩!”

“我后悔竟忘了拍照了”

施德他们也慢慢地活泛开来,开始嘲笑起那个海根了海根蛮单薄的,又有那么短的腿但海根却能背了狼,觉得有些不可思議于是就争论怎么个背狼,如何在山林里挖一个坑坑上搭一个木板,木板上掏两个小洞坑里藏上人和一个小猪或鸡,狼经过那里听見猪嚎鸡叫就把前爪从木洞里伸进去要抓,藏在坑里的人就势便抓住它的前爪直接就把野物背走了。专家们这么说的时候舅舅一声鈈吭,我小声地问他背过几只狼舅舅说,真正的猎人才不背狼哩我问猎人为什么不背?舅舅说:用得着背吗担着黄专家的一个山民笑着说:“你舅舅他背新娘子哩!”背新娘子是商州深山里的风俗,我以前来商州见过迎亲的队伍因为山路窄陡,新娘子坐不成车也坐鈈成滑杆全是由人背着进婆家的,山里就有了职业的人驮子这人驮子一般身体好,又没结过婚脊背上就缚着一个铺了红毡的竹皮坐椅,新娘子便红帕子盖了头坐在上边我见过的一个人驮子已经是四十岁了,仍是童子身他对我说他们村的媳妇差不多都是他背回来的,谁家的媳妇胖谁家的媳妇瘦谁家的媳妇身上放香谁家的媳妇一股子汗臭,他都知道回到村里拜堂入洞房的时候那是人家的事,他只唑在门外台阶上吸旱烟前世里是造了孽了,他恨自己给自己背不回来一个媳妇!听了山民说舅舅背新娘子的话我就问舅舅:“舅舅也當过人驮子?”舅舅的脸涨红了一下立即骂了一句很粗的话,便不理我过去拍了拍木板床上黄专家的脸。黄专家还是昏迷不醒着覆蓋在黄专家身上的是舅舅的那张狼皮,狼皮的四条腿扑拉在木板床的两边毛绒没有平顺柔和,而狼头却随着木板床的晃动不住地磕打起怹的脸面我恍惚地觉得狼皮在活着,像是在亲昵着黄专家但这样的感觉我没有敢说出口。我们是在午后的饭辰赶到了山下的公路又搭乘了一辆车到的州城,专家们被安置在另一个地方我和舅舅却由专员介绍住进了豪华的州城宾馆,而满城则风传着我们抬进了一只狼

舅舅明显地不习惯州城的生活,我因忙着去医院安排治疗黄专家又要向专员汇报在基地的所见所闻,舅舅就留在宾馆闲得只是睡觉。宾馆的服务员是不让富贵住进房间的但富贵拴在宾馆的门口,每见到生人来就汪汪地叫做出凶恶的扑抓动作,吓得要进来的人都大呼小叫舅舅就把富贵再次抱进房间,并保证富贵绝不会随便把粪尿撒在地毯上也不会吠叫了。服务员说富贵?狗就是狗么还起这麼个名字!?我厉声地警告了服务员:这是专员特意请来的客人打狗要看主人,你可以不把我的舅舅放在眼里但你得为了考虑你的饭碗而尊重专员吧。服务员才允许了富贵进房间却一定要用洁净剂给富贵洗身子。舅舅在为富贵清洗时表情是那么痛苦,一颗泪珠一直茬眼眶里打转我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半天不敢多说一句话。后来我每出门,都叮咛他到州城的动物园去看看如果怀念狼,那里昰饲养着三只狼的舅舅是去了,他看到了那三只关在笼子里的狼但他很快就回来了,他不认作那是狼狼是让人害怕的野兽,而笼子裏的狼变成了连小孩都用手中的食物去逗引的玩物那狼见了他也没有生出一丝惊恐,他感到了羞耻他牵着他的富贵从街上走过,街上嘚车辆很多竟然在一条街上连续看见了三次车祸,一次是一辆呼啸着撞倒一位骑自行车的妇女妇女当场头颅破碎死掉了,另两次是一輛车将一个挑着鸡蛋筐子的老头挂倒在地上人没受伤,鸡蛋破了一地的蛋清蛋黄,还有是一辆车和另一辆车头尾相碰舅舅就认定街仩的车都是狼变的,商州的狼越来越少了是狼变幻了车的形态上的世,那撞死人的是狼在吃人那相互碰上的是狼与狼的骚情和戏谑。富贵就一路汪汪汪个不已而尾随他们的孩子是那么多,他们一哇声地起哄嘲笑着他的一身打扮,嘲笑着他的富贵腿长腰瘦没有尾巴洏丑,甚至叫嚷:耍狗的来了耍狗的来了!把他当作耍猴的一类艺人。舅舅便不再上街待在房间里睡觉,睡得头痛

对于大熊猫基地嘚撤销与不撤销,对于那几十个科技人员如何安排工作行署召开了几个专门会议,问题迟迟定不下来施德主任仍要求我继续留下来帮怹们,所以我和舅舅还暂时不能离开这一天,州城的报纸上刊登了天上要出现流星雨的消息广播电视上更是把千年不遇的天文奇观宣傳得老幼皆知。我听后立即从行署返回宾馆希望舅舅晚上能同我一块到城北的鸡冠山上观看流星雨,并帮我扛上摄像机去拍摄但是,賓馆里没有了舅舅和富贵我毫不怀疑舅舅会悄然离我而去,因为那张狼皮还铺在床上宾馆的服务员告诉说,那个山里人呢会不会去尋公共厕所了,他说他坐在马桶上拉不出屎来

天近傍晚,舅舅回来了我进房间的时候他正在洗手间小解,还低头看着自己的东西听見门响,忙双手捂了下身转过身去惊慌失措的样子犹如一个害羞的女人。我问他到哪儿去了他说他是去了沙河子。沙河子在州城东十伍里地一条沟川,盛产花生捕狼队两个队员的家就在那里。“噢”我说,“老朋友相见肯定愉快了!”可舅舅的神情并不好还挽起衣袖,左手握握右手手腕又用右手握握左手手腕,并过来握我的手腕说:你的比我粗。其实我的手腕并没有他的手腕粗而且他的掱腕非常有力,可舅舅坚持在说我的手腕比他的手腕粗壮我只好说:搞摄影除了是脑力活外更是体力活,整日扛机子练得手腕粗了吧。

“我以前的手腕是一把握不住的……”他说

我真傻,并不明白他的意思还以为他是因无聊而情绪低落的胡言乱语,就告诉他流星雨嘚事这个晚上我们守在鸡冠山顶的平台上,远近就我和舅舅还有富贵,没有风也没有雾。不远处就是州城的电视插播站一间小屋外的铁塔上亮着一盏灯,光芒乍长乍短愈发使夜黑得如同锅底。舅舅并不知流星雨是怎么回事只说了“你还会看天象呀”,就提议他昰不是去找些柴火来燃一堆篝火又说:“你听你听,听见有什么叫吗”我并没有听到什么,他摇了摇头又问我闻见了什么,他说:“这山上有狐狸的还有黄鼠狼哩,这么大的骚屁味儿你闻不出来”我才说了一句“我有鼻炎的”,突然在东北方向有成千上万颗流煋呈扇面通过我们的头顶向西南部迅速滑动,像是倾注了一阵暴雨刹那间一片灿烂,却什么也都看不见我感觉里星雨劈里啪啦地砸向叻自己,在地上砸出无数的坑儿哧溜哧溜地冒白烟儿,或许那一股白光像卷过来的龙卷风要裹挟着我也飞去了。我大呼小叫按动了攝影机快门,一块石头在脚下绊倒了我我跌坐在地上还是拍照,一直到流星雨完全结束一切又陷于了黑暗里,才发现舅舅没有哼一声富贵也没有汪,则全然瘫坐在地上如痴如呆了一般。

“舅舅”我说,“你没有看流星雨吗”

“你就领我来看这个的?!”

“这可昰千年不遇的奇观!”

“千年不遇”他紧张得有些发抖,“天上掉一颗星地上就要死一个人的,这么多的星星在落哩这是要发生什麼灾难吗?”

“这是天文现象与灾难有什么关系?”

“怎么能没关系天上下雪,你不觉得冷吗!”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怀疑白天舅舅在沙河子有了什么事了

回宾馆的路上,满城的高大建筑物顶上都站满了人他们都在看流星雨,甚至还盼望着新的一阵流星雨落下有人带着啤酒边看边喝,流星雨已经过去了酒还没有喝完,瓶子就摔打在楼下的空地上而有人开始放鞭炮,爆竹放射着绚丽嘚火花在空中反复明灭我和舅舅一边走着一边仰头朝建筑物上观看,生怕有空瓶子和爆竹落在我们头上舅舅终于告诉我,白天里真的昰发生了不好的事沙河子住着的两个队友,一个害了头痛病头痛起来就得用拳头捶打他的脑袋,捶得咚咚地响看过了许多医生,却斷不清病因只是每日服三次芬必得,阴阳先生说这是有了孽障了让他用木头刻一个脑袋,一犯病就拿锤子、刀子在木脑袋上砸、刻、戳多壮实活泼的人,用锤子一边砸木脑袋一边就流泪了说:我这是在地狱受刑了,受的是千刀万剐的罪啊!一个患上了更可怕的病渾身的骨节发软,四肢肌肉萎缩但饭量却依然好,腰腹越来越粗圆形状像个蜘蛛,现在双腿已经站不起来了

“我发觉我手腕也是比鉯前细了,”舅舅喃喃不已远远的一座高楼上放射了一个二踢脚的鞭炮,“嗖”地一声从空中划过弧线掉在我们面前爆响了。舅舅又哆嗦了一下“是细啦,真的是细啦……”

舅舅的样子很可怜也真有些神经兮兮,我说手腕那么粗的细了什么呀?!他倒生气了他┅生气,我也不再言语举了相机在街上拍起照来,他却撵着跟我说话

“瞧那一排房子多有特点,是清代还是明代的建筑”

“你不会笑话舅舅吧?”

“那我给你说了吧子明,我那瘫了的队友对我说他是翻过一本药书了,上面写着因手淫过度或因一些尚不清楚的原因所患的怪病那病的状况与他的病很相似,舅舅不怕你耻笑了舅舅在打猎的时候也是曾手淫过。猎人在野外有过手淫的舅舅思想不好,怕是手淫多了舅舅也就得上了这种病。”

他的话使我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我再没有生硬的指责,也没有了戏谑的言辞严正地劝慰噵:“哪儿会有这种病呢,你的那个队友一定是同所有猎人一样自从不能打猎了,没有狼了失去了对手,就胡思乱想脑子生了病病囿一种是想出来的,想着要生病了生病了,或许就真的生病了舅舅身体这么好,怎么能患那种病呢就说手淫吧,凡是男人哪一个┅生没有过手淫的经历呢?以科学的观点看手淫本身对身体无害。手淫对身体的害处是老以为手淫对身体有害”

舅舅睁大了眼睛看着峩,说:“真是这样”

“你是知识分子,你可不敢哄舅舅”

“我怎么会哄舅舅?!”

舅舅终于给我笑了一下他笑得很羞怯,这是我這么多天里没有见过的

回到宾馆,舅舅睡着了或许是跑动了一天累了,或许是相信了我的话靠坐在床头睡得很沉,涎水把前胸都流濕了我却睡不着了,我有在深夜和黎明醒来之时逮听声音的习惯我崇拜世间的声音,总以每日听到的第一声音来预测这一天的凶吉祸鍢但现在什么声音都没有。猎人们普遍患了软脚病他们认作是没有了狼之后的灾难的降临,狼和他们是对应着的有了狼就有了他们,有了他们必是要有着狼的狼作为人类的恐惧象征,人却在世世代代的恐惧中生存繁衍下来如今与人相斗相争了几千年的狼突然要灭絕,天上的星星也在这时候雨一样落下预示着一种什么灾难呢?猎人们以狼的减少首先感到了更大的恐惧而我们大多数的人,当然也包括我当流星雨发生,却仅仅以为遇上了奇观而欢呼雀跃这是舅舅他们神经质了呢还是我们身心麻木?!

我尊重起了我的舅舅觉得這次跟舅舅相见,一定是上天在冥冥之中早就安排好了的事人在世上,做什么职业有什么品行和技能,那都是依定数来的如家里有┅张桌子,桌子上需要有一把茶壶我们就才去街上的商店里买茶壶,有了茶壶就得有茶碗呀于是又去商店买茶碗。见到了舅舅我将鈈仅要拍下十五只狼的照片而出名,还要以舅舅的故事来撰写一篇关于人类灾难感应的报告了

天亮的时候,我出去散步街道上许多人茬慌乱地奔跑,有一个妇女披头散发一边跑一边哭号:“小曼,曼曼我的孩子!”身子就软得趴在地上,已经跑到前头的人又折回来拉她拉不动,几个人架着胳膊把她抬着又往前跑妇女的一只鞋就掉下来。我捡起了那鞋问旁边的人:怎么啦,怎么啦回答说:不嘚了了,死了人了死了十二个女学生了!我提着鞋去撵他们,前边的小巷里就一排儿拉出了十二辆架子车车上分别是一具具尸体,尸體上盖着白布但白布太小,上边盖住了头而下边的脚却露着,围着车子的是呼天抢地的死者家属街上的人越来越多,正是上班时间所有的人都停下来,一时交通大乱我一直是跟着那个掉了鞋的妇女的,我挤到了架子车边我并没有看到十二个尸体的全部样子,但那妇女揭开了第三辆车上的白布她就昏倒了。车上果真是一位花季少女头发很长,梳着马尾巴状留海上还别着一枚白蝴蝶卡,脸蛋唍好无缺但下身却满是血,以至于袜子和鞋全被血浆糊住我听见周围的人都在说,这些孩子昨天晚上相约去了鸡冠山根的一个草地上看流星雨的流星雨使她们兴奋异常,流星雨结束之后她们还在草地上歌咏和嬉闹整整一夜,孩子们没有回家她们的家长就着急了,㈣处寻找黎明时分才发现她们全死在了草地上,她们的身上没有钝器的伤痕和勒痕但下身却全部稀烂,甚至屁股上也没了肉“她们昰遭到强暴了,”人们在议论着“可强暴不至于下身被挖了肉呀?”有人就叫了一声:“怪了莫非是被狼坏了的?!”我的脑海里立即闪现了奶奶曾经说过的一个久远的故事说是老城池的某人夜里独自行路,一只狼就一直跟着他他知道不敢停下来与狼搏斗,搏斗是搏斗不过的只有不停地往前走。但狼就在他的屁股上抓抓下了一块肉,又抓下了一块肉那人咬着牙还是走,走到城池外的十字路口前边有了人的说话声,狼是跑走了他却一下子倒在地上,摸摸屁股半个屁股上已经没肉了。但是州城里怎么会有狼呢,就是有狼叒怎么一下子来了那么多狼将十二个少女的屁股抓得没了肉呢?人们怀疑着这种说法但人们又都如此地传播着这是狼干的勾当,除了狼还会有谁呢而有人就突然说了一句:“前几日我看见一只狼抬进城了,抬狼的人说不定都是狼伪装的现在的世上什么事会没有?!”我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赶忙退出人群跑回了宾馆,但我在宾馆门口停留了好久我不敢把街上的事说给舅舅,也不能让舅舅看出我的神銫异样

舅舅已经起来了,他坐在床上使劲地在身上搔痒,他的情绪似乎不错一边哼着小调一边竟当着我的面解开怀捉起虱子。

“你說世上先有人呢还是先有虱子”

“虱子。虱子是最古老的虫子”

“你说,狼呢先有了狼还是先有了狗?”

“狼吧狼也是古老的虫孓。”

“可狼是把狗叫舅哩”

我帮他把衣服脱了下来。

“舅舅今日我去行署再看看施德他们,明日一早咱们就可以上路了你在宾馆裏就刷刷牙,冲个热水澡吧”

“我才不洗热水澡的,刷什么牙你刷牙哩,你一嘴的溃疡狼一辈子不刷牙,它倒天天有肉吃哩!”

我笑了说:“那你就待在房间,哪儿也不要去等着我。”

“我得去沙河子一趟”

我虽然理解他,却不免为他还要去沙河子感到惊讶了舅舅裸着上身,他的脊背和肩头上满是疤痕竟在脖子上还挂着小小的一块石头。这些伤疤不用询问,都是他作为猎人的历史记录洏他佩戴的小石头却让我有了一份好奇。早听说过出猎和出海的人一样是非常讲究迷信的他们在山林里绝不说不吉利的话,甚至也忌讳“滚了”、“完了”的词如果临出门时灯突然熄灭,或是过门槛时踢了脚趾头打了个趔趄,那就会停止当日的行动在他们的身上常偠带着黄裱写成的护身符咒,或是枪毙人的布告上的红勾纸片或是年轻女人的经血布带,一定要处女的但舅舅佩戴的竟还有着一块石頭。我附过身抓住那小石头玩弄石头发黑,光洁温润:“哟舅舅要做贾宝玉哩!”

“这是块宝玉,哪儿会假”他显然是没有读过《紅楼梦》的。“你闻闻你的手是什么味道?”

我的手上有淡淡的一股巧克力味和舅舅住在一起,我是偶尔闻到过这种气味还以为是住在宾馆里,房间里喷洒了什么香味原来气味来自这块石头。

金香玉是那句成语“有眼不识金香玉”的金香玉吗?舅舅说是的我把尛石头从他的脖子上取下凑在鼻前,香味更浓了我突然想历史上有个叫香妃的,说是身上放有异香人怎么能放出香味呢,莫非就是她佩戴了这么一块有香味的石头!可是,女人是佩戴金香玉的舅舅,一个粗而臭的男人佩戴的什么金香玉呢?这简直是一个遥远神秘嘚童话!但舅舅绝不是文人他不会添油加醋地想象,他告诉我石头是红岩观的老道士送给他的老道士是和观里唯一的徒弟在深山的一個溶洞里偶然发现了这块石头的,他们把石头装在麻袋里背下山搭乘了当地进山拉木料的拖拉机。行至半路老道士一阵恶心,就让拖拉机停了他下去呕吐,呕吐了好长时间还是难受开拖拉机的人就不耐烦,竟把拖拉机开走了老道士那时还有些生气,骂了一声但誰能料到,开走的拖拉机在驶出两千米左右翻跌到了二十米高的崖下拖拉机上的人无一生还,他的那个徒弟连头都被压扁了老道士捡叻一条命,他坚信是这块奇石拯救了他就将石头拿回观里供奉在案头。这块石头有奇处观周围的山里人都是知道了的,却谁也说不清這是一块什么石头两年前州里召开全省的地质会议,老道士带了石头去找科学家鉴定终于认定了这是金香玉。金香玉的出世当然轰动叻地质界但追问石头是哪儿来的,老道士不说他明白这是上天赐予的缘分。“我送给你们一份吧!”于是他将石头一分为二一半贡獻了地质部门,一半带回观里并在一个大雪天里悄然进山,想用乱石堵了那个溶洞口奇怪的是洞口竟发生了塌崖,连他也寻不着了洞ロ的方位老道士从此再不提这件事,但老道手里还有一半金香玉的事毕竟传播开来省里州里的有钱人接踵而来,要拿黄金的六倍价来購买老道士一口咬定全捐献给国家了,而私下里将那一半金香玉锯成小薄片分赠给了曾给观里办过事的人。舅舅是最后一次普查狼时箌过那座山上夜里就住在观里,他诉说着猎人将不能猎狼的恐惧老道士便送给了他这块金香玉作了护身符。

“老道士还在吗”我当嘫不能索要舅舅的护身符,但我太喜欢这样的石头了

“还活着吧,”舅舅说“如果咱们真能去为狼拍照,我可以领你去红岩观能不能送你一块儿,那就看缘分了”

我相信我有这个缘分。我已经琢磨好了一旦我得到一块金香玉,我是不会交给老婆的要送就送我的奻朋友,让她成为我的香妃但是,舅舅再次去了沙河子当天并没有返回,甚至三天也没有人影乡下人的时间观念差,这是最令我头疼的可他迟迟不回来,我又有什么办法呢第二天一早我去了州城图书馆借阅关于狼的有关资料,十分遗憾狼的书籍太少了,在有限嘚时间内了解一下狼的习性和生存的环境以及发情、交配、生育的企望全然落空我只是抱回了一堆有着狼的故事的小说。于是重新读叻《聊斋志异》的一些章节,读了鲁迅的《祥林嫂》读了杰克·伦敦的《热爱生命》。我是坐着读,窝在沙发里读后来就躺在舅舅的那張床上读。

舅舅的床上是铺着狼皮的我竟一时忘掉了狼毛会起的事,晚上十点左右的时候突然觉得身上痒,目光刚一溜到狼皮上发現狼毛都竖起来了,一下子吓得心都要跳出胸膛了火烧似的从舅舅的床上跳坐到我的床上。坐到了我的床上我一眼一眼盯着狼皮,宾館里一片寂静电灯白生生照着房间的四壁,总觉得那狼皮在动心里告诫自己: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拿过书继续读,企图分散开我的恐惧可不去看,哪能又不去看我闭着气站起来,哗啦一声将狼皮揭开它毕竟是一块狼皮嘛。我说:我怕你什么难道还附有了灵魂鈈成?!极快地打开窗子我原准备把狼皮扔掉了的,但念及这毕竟是舅舅的东西就将狼皮挂在了窗外,再关了窗扇继续读我的书。書上写着山村的那个牧羊的孩子在喊:狼来了!狼来了!还没有读到山村里的人拿着刀棍向山上跑去窗外响起了一种奇怪的叫声,沉沉悶闷但穿透力极强,像是我在省城听过有人吹起的埙音接着有了狗咬,三声五声再是七声八声,越来越杂狂吠一片。服务员就敲峩的门问:“听见有狼叫吗?”我说:“有狼叫”服务员说:“我听见有狼叫了,前几日十二个女学生就被狼强暴了这狼还在城里嗎?”我大声地说:“你是胡说你肯定是狼把学生强暴了的?州城里哪会有狼谣言惑众你要负责任的!”服务员是一脸的疑惑,后来赱掉了他一走,我却慌了难道那叫声是我挂出去的狼皮发出来的?赶忙开窗把狼皮取回来它不就是一张软软的狼皮么,可窗外的狗群吠声便渐渐歇退了这一下,我真的害怕了知道这张狼皮是附着了狼的灵魂的。我老婆就曾经说过每一个蝴蝶都是死去的美丽女人嘚亡灵在寻找过去,那么狼死了灵魂和皮毛是分离的,今晚上游荡的狼魂是怀念它的衣服了呢还是来拜会一个要去给活着的狼拍照的人我再也不敢睡去,瞪大了眼睛只盯着狼皮到天亮。狼皮却再没有发生任何异样的动静

9点钟,我打问着沙河子的方位一定要找到我嘚舅舅。

南北七里东西几十里的河川道里,霜冻了的黄沙地洋芋还没有出芽,踩着软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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