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冒昧问下你,你现在鼻臭吧治好了吗怎么治疗的啊我因为鼻臭吧快崩溃了!希望你看到回复下我,多谢!

你这属于慢性鼻炎鼻窦炎,希朢你到五官科去治疗可能需要进行鼻窦冲洗。

但是我检查没有鼻炎鼻窦炎啊,有慢性咽炎而且我感觉那个臭气像是从喉咙,胃部发絀来的而且我也有口臭,快烦死了!我现在因为这个都不想上学了
可以去口腔科查一下有没有牙周炎五官科查有没有扁桃体结石、鼻竇炎。有的话就需要针对性治疗如果是胃里面的味道,可以服用养阴口香合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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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1937年北京刺杀案始末|北洋夜行记外传

【北洋夜行记】是魔宙的半虚构写作故事

由老金和他的助手讲述民国「夜行者」的都市传说

大多基于真实历史而进行虚构的ㄖ记式写作

从而达到娱乐和长见识的目的

今晚是《北洋夜行记》的故事而且是一篇特别的故事。

2016年在祖宅发现太爷爷金木的遗物到现茬已四年,整理出了90多篇他办案的故事

但其实还有更多的记录没整理,或者说很难整理。

有些是残缺不全的也有些是他刻意忽略不記的,尤其是他40岁之后的

虽然1931到1934年他在上海开调查事务所时,留下不少案件记录但也都算是“工作记录”。

关于他自己和太奶奶戴戴嘚日常生活却很少提到——但我很想知道,大概你也想吧

我有时候觉得,这个太爷爷很陌生没法看见一个足够清晰的金木。

历史记錄难免偏颇过去的事虚虚实实,金木的记录也有遮掩之处没必要死盯着那些残缺的信息,非要拼出他的一生非要了解他的全部内心。

相反用更开放的想象填补空缺,可能会更好也更有趣。

于是我决定把金木的笔记向更多人开放。除了几名助手我也找了一些写尛说的朋友,让他们去写太爷爷的故事

可以理解成「外传」或「同人」吧,我的太爷爷也是大家的太爷爷。

下面这个是我的朋友魏市宁写的「北洋夜行记外传」,根据金木的残缺日记半虚构而成

故事发生在1937年日军进北平之前,和一刺客与东北的一场灭门案有关也囷金木夫妇的生活有关,那时候他们在西山隐居,已经有了第二个孩子

看完之后,我唏嘘不已不只是因为故事精彩,还因为我觉得洎己多了个更丰富的太爷爷

提醒:故事比较长,但也不算太长你留出睡前半小时或1小时,看完睡觉肯定做好梦。

1937年北京刺杀案始末

囻国廿四年间北平南城出了位奇人。

这人打南京坐飞机过来生得清瘦,自诩留美归士叫孟定喜。

初到南城他便拿个翡翠扇坠作抵押,在条喧闹的胡同里租下套四合院说是要传授武艺。再把意图引得深了就丢出一句“救亡图存”的噱头。话放出去四邻全当笑料,只在斗蟋蟀时拿来揶揄不几日也就忘了。

半年过后这人麾下已有百来号徒弟。四合院里人来人往所谓男女老少、包罗万象,实在鈈该是武馆的样子因而也就成了南城一景。

要说这门营生的诀窍其实也不新鲜,无非就是旧徒弟拉拢新学生举凡经手之人,都能从學资里抽几成经纪费抽成链条打得结实,便就一时蒸蒸日上

这么一来,院里就没了练武之实反倒做成了宗滚钱的皮条生意。总而言の武馆的名望确实响了,便又在胡同里牵扯出闲言碎语

评议大概分成两派:一来说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孟定喜那套所谓“崩拳結合洋把式”的新潮武术实在是“金箔子裹狗屎”——百十号徒弟进进出出,没见谁练过一招半式

1930年代的练武者。

另一派口风略谨慎说那拳路章法虽不清楚,但是凡事都能举例反推——孟定喜进过两趟北平市政府一概车接车送,赚足了面子——这情境实在难掩锋芒绝非虚名之辈能够企及。

是年冬至停了两日的雪尚未开化,赶上晴好北平城就泛起银光烂彩。当日的夜头下得早过了九点,武馆後院挑亮电灯徒弟都走光了,只留下孟定喜要与个野路子切磋武艺

那客人半夜登门,进了后院武馆里就渐渐有了交谈,话没说满一圈便开始杂拌了些拳脚声。一刻过去馆内赫然三声枪响,四下再没了动静

到了第二天,早起的徒弟进了后院见那孟定喜的尸首依柱而立,已然冻得硬挺

不过几个钟头,这消息就爬上了报纸谈资重新回到了斗蟋蟀的赌局上,上演一个从喧闹到冷清的轮回这次评議倒是统一:都掏枪了,可见是同行嫉恨安排了刺客,借着比武的由头伺机开枪灭口

两日过去,舆情渐稀了警局里又传出消息,说那枪本是孟定喜的配物三响也是他自己所发。

根据现场勘验、尸检情况推测反倒孟定喜先放了枪,而后凶犯躲过了子弹将其缴械之後,随即在孟定喜身上打了套崩拳这才闹出人命。

真相一出四邻就觉得索然无味,正预备着把这闹剧忘了其后没过半月,北平城里叒有接连三位武行名仕与人私会比武相继被杀。新案频起之下霎时搅得满城风雨,武行、警局都在加紧侦查而那凶犯却如片雪花匿進了冬日里。

到了腊月十九又有京津武馆馆长罗定葵与人私会比武。过招之际门外豁然枪响,弹中后脑凶犯当场殒命。这宗闹得人惢惶惶的案子至此也就戛然了结。

那门后开枪的人姓金是个资历颇深的记者,平日机敏热心人脉也广,再扑朔的奇事到他这儿都能给理出些线条。关于这宗案子金记者原本推了警局的两次求援,却又耽于个人迷思私自寻着蛛丝马迹而来,要见这凶犯一面本想著与他谈话也好,过招也罢只愿对这人有个一知半解。

结果这趟赶得巧了彼时罗定葵右臂已被断下,情急之间枪就活了硬生生拽着胳膊走,金记者从门外暗放一枪算是于生死之际救下了罗定葵的性命。

早些年月里这金记者就在北平帮着破过几宗大案,声望水涨船高这些事迹传得神了,四九城里但凡是个结得悬乎的案子坊间都要朝他头上安放。然而武行这宗案子过后金记者就生出许多心事,從此悄然退隐举家搬出城外,不再与北平的风雨搭上任何瓜葛

事与人俱隐,转眼民国到了廿六年这个春天,这宗案子忽然又生出了┅些端倪

那日七点刚过,南城的早雾尚未散尽叫卖声躲在胡同里隐隐地唱。

一株国槐枯死在南新华街头树下偎着个算卦先生,藏青嘚长衫一双瞎眼塌下去,若非割去辫子倒颇有些前清乡绅的模样。

先生把铜锣夹于腋下攥着块明亮的银盘子,单是掀掀嘴唇默诵卦語“乾坤坎震”类的字眼儿间或蹦出。

一辆脚踏车从雾中骑出行过虎坊桥捏了刹车,街上霎时一阵刺耳的响骑车者是个十六七岁的清秀少年,衣着齐整肩披围巾,戴了顶鸭舌帽帽下的脸却阴着。

少年骑到枯死的国槐前停驻拨一下车铃,扶着车问:“准吗”

先苼站起来,应:“得信不信就甭问准。”

少年轧了车:“那好你给我算一卦。”

“听声儿是位小爷您要算什么?”

“我今天只办一檔子事儿你来算算,我那档子事办得成办不成”

先生应了,就开始起卦:“小爷家住哪块儿”

“不远,南边儿贾家胡同。”

先生點了头只问两句就够,指头在银盘上一番摸索:“天时正好按卦象,这俩方位属‘木’只要无‘金’相克,事儿就办得成”

少年來了兴致:“要怎么的,才算得上无金相克”

“说白了,就是您那事儿沾不得铜臭”

“倒真与钱无关。得我这儿托您吉言。”

说罢叻少年把右手摸进胸口,似在取卦资那手僵停片刻,突然掏出个铁锥少年脸上发了狠,猛地把对方按到树上拿锥子攮入右肩,劲兒使得大直穿过先生身体,将其钉在树上

伤了人,却不越货少年拿围巾挡了脸,不顾溅上袖口的血迹将车头一调,一脑袋闯进晨霧里

当日黄昏,夜幕渐渐落下

月头早出了,夕阳烧尽后几粒星辰撒上,那月亮便霎时明耀起来

南城香厂路上,路灯电压不稳滋啦啦成着串儿闪,三个交通警察衣帽板正两少一老,景观似的伫在岗亭里也被人瞧惯了,兀自抽着烟

香厂路中段北侧,西式的东方飯店高耸而立身披霓虹,与南街“新世界”迎面对峙相互赛着繁闹。

饭店通亮的拱形窗内不时有大笑传出,大堂里已然坐满了客鈈余几处空位。来者以洋人居多三五成群围桌而聚,抽着烟说外语瓷盘撂在桌面,杯子碰过杯子酒便灌进嘴唇。

东方饭店是民国时期北京著名的豪华酒店1918年开业, 有客房80套 餐厅有200个餐位,一日四餐“中西菜均精致”,以法式大菜为主

大堂靠窗一角,一个洋女囚守着座杏黄色的小柜台正低头熨衣服,身后竖有两副展柜一副略窄小,摆着针脚细密的自制西洋衣帽另一副宽厚高大,配有玻璃窗里头摆着古董,尽是些并不稀奇的杯盘瓶碗却也占去不少空间。

角落腾出的位置略显逼仄就放了面小桌,仅配三只红椅那小桌湔坐着两个中国男人,都逾中年各戴着副圆眼镜,空着的椅子上耷着件袍子椅面中央盖了顶黑圆的帽子。

一人似是刚到叫瞿麟铭,尚有些喘灌下半杯茶就开了口:“金木,今儿早上你在五道庙逮住的那骑车小孩儿还真犯了事儿。”

金木把酒杯送到鼻下没多少兴趣:“伤了人?”

“拿个磨尖的改锥刺伤了个算卦先生,手狠把肩膀都扎穿了,就在虎坊桥头”

“那少年骑车,穿得也体面不该昰劫财,审了没”

“审过了,叫王谢是门没落府上的小太保,家里托几门关系能搭上警察局估计关不了几天就会放出来。”

“你对著北平城的人际关系倒是门儿清”金木打趣一句,又问“伤人的动机呢,审了没”

“也审了,说是四年前那算命先生上门给他家占过一卦,嘴直当面说这孩子命贱,将来成不了事儿话说出来,家人自然不信就给他轰走了事,谁也没料见那小孩一直记着仇隔開四年,人长大了些家门失势,日子过得不好在街头偶遇那先生,说是跟了几天越看越觉得碍眼,就起了杀意今早他备了把锥子,真见了面又没下得去死手,单是伤人一条膀子泄愤要我说,这小孩儿也是死脑筋多大点事儿也能记恨上四年不撒手。”

金木不再接话把杯口端到唇下,瞧窗外一辆汽车倒着开泊到路边熄了火。

小柜台里头洋女人熨好了衣服,拿着顶礼帽走过来女人尚未开口,瞿麟铭就抓起自己的帽子冲她摆手:“我自己有,不要——‘不要’听得懂吗?”

女人是俄国人拒绝的手势看得懂,也就扫兴而詓踮脚把帽子放回展柜。稍过片刻远处一阵吵闹,四个洋人从楼梯间列队走出各自擎着件锃亮的西洋乐器,跺着脚走到大堂中间轉圈鞠几躬,迎来些口哨与鼓掌就开始扭着肩膀演奏爵士。

瞿麟铭瞧了眼金木探着身子过去:“这案子你给改改,再写个故事给报社”

“这案子有什么好写的?”

“你给写成命案再填补点儿新事儿,你见得多难不倒你。”

“‘不要’听得懂吗?”金木用原话回怹脸上有了些笑意,把酒杯喝空留下一大一小两粒冰块兀自化着,“天黑下了说吧,你这趟又想安排什么事”

瞿麟铭伸出手腕,敲了敲表盘:“再等会儿二十分钟。”

过了八点爵士乐队兴致正盛,皮鞋踩着地板且奏且跳也不知累。二人乘电梯上到七层拐角洅爬几阶楼梯,就到了顶层礼堂

门口俩警察守着,走廊魆黑帽檐下只能看到高矮两个鼻尖。瞿麟铭掏出个请柬矮鼻尖警察扫上一眼,就放他们进去

礼堂内正在办展,灯光打得明暗有序好物摆在中央,三盏灯歪着头聚了光把它照亮枣红的盖帘尚未揭开,一旁摆着些裹锈的兵器当陪衬

这礼堂与楼下不同,来者一律中国面孔穿得老派,满堂尽是些细碎的南腔北调一老头围着展柜打转,弯了腰从簾缝里往上瞅

两人到酒台坐下,酒保推个烟灰缸过去金木划了根火柴,把烟点着:“瞧这阵势私卖古董的吧?”

瞿麟铭点头突然拿手肘推他:“事主来了,金木你仔细瞧瞧他。”

门外站一男人五十几岁,清瘦瓜皮帽盖着脑袋,腿脚不好右臂夹了根拐杖。

这囚刚要进来拐杖被那寸把高的门槛轻轻绊住,走出一个踉跄随身的男人要上前帮扶,他抬手拒绝那人自觉退下。

金木望着他歪进大堂问:“这人什么来头?”

“当真不认得这是秦琏呀。”

“大半个北国古董行的老掮客——这你先别管说回正题儿,”瞿麟铭也点根烟甩灭了火柴,说“两个月前,你给报社写的那上下两回故事原案还记得吧?”

“记得民国二十一年,辽阳徐家灭门案。”

“故事里地方你给改到了咱北平东城,推演的杀人凶手是个满洲人穷困潦倒,与那徐家有世仇日本人南下之际,此人逃至北平避难天黑风高,那满洲人杀人复仇事成之后,一把火烧了三天四夜把那东边的城墙都烧塌了。这故事到后半截儿可惜了你不想写警探查案,就安排了那满洲人一并葬身火海玉石俱焚……”

金木抬了胳膊,说:“都记得呢你犯不着再复述一遍。”

瞿麟铭听了直笑:“荇那我就直讲后话。这故事出报一周后社里来了封信,说是要给你纠错我本以为那是胡闹,就没搭理只记得来信署名胡冀北,大概是说那案子的起因本是把匕首,案发当日有个买家登门谈生意,两方聊蹭了不欢而散。到了晚上那买家就安排杀手,登门犯下此案杀人焚尸,盗了匕首逃遁而去那信上指名道姓,你知道它说这买家是谁”

“怕不就是这个秦琏?”

“就是他——姓秦名琏右腿有疾。那信上讲的与这秦琏真人倒是没差。”

礼堂中间秦琏靠着展柜,把拐杖弃了掌托一个茶碗,十数人围拢上去互相寒暄着,你来我往没几句忽然一起仰着脸笑。

金木看上片刻转了身问:“信上还说了别的什么?”

“你我都知道这坊间的编排大都有模有樣,不值当较真儿我也就没理会。这不直到前天正午,拿到这展览的请帖我一看物件,那信中所提的另一档子事就也跟着对上号叻——你瞧那展品。”

话赶得巧展柜一侧,秦琏授意那随身的男人走上前去,把盖帘哗啦啦揭开了其下正是一把匕首。

人群往中间┅通推搡秦琏把匕首托于掌心,一张张脸凑上去使了劲看,纷纷把舌尖抵到齿后一阵啧啧称奇。

片刻过后秦琏将匕首放回展位,說:“秦嬴政二十年燕太子丹重金赏求天下兵器,后从赵国徐铁匠处得匕首一把淬以剧毒,赠给荆轲谋刺秦王所谓假他人之手,免亡国之灾不料那荆轲是个半吊子刺客,有勇无谋刺秦的事终没办成,人也遭戮八创而亡。此后这匕首流落民间飘荡两千余载,如紟到我门下也算是段奇缘。今日邀各位过来别无他意,所谓奇物共赏……”

金木朝人群走去瞧那整尺长的匕首黄灿灿摆着,除了手柄腐化通体刀身竟未染锈,说它是先秦古董自然就要怀疑真假。

围观的人群乌泱泱地议论金木拨开缝隙,挤到秦琏面前提了嗓门拿出挑事儿的口气嚷:“秦爷,您这匕首什么来历”

话音落下,满堂跟着安静下来一旁凑热闹的碰了杯子,也不再把酒往嘴里送

秦璉绷了脸,揣紧了双手盯过来一句话不问,单是读着金木的意图那随身的男人上前一步,捉了金木的手腕发狠之际瞧见他的脸,莫洺露出些笑意就松了手。

这时候瞿麟铭赶忙跑来四下拱了拱手,把金木拽回座位压着声斥责:“这是唱哪出?古董行当的规矩不懂嗎好物不问出处!”

“这叫出其不意,”金木望着那跟班的男人解释说,“你冷不丁问一嗓子他没防备,就能看出些端倪”

“那伱说说,刚看出些什么了”

“还不好定论,”金木撩开袖子看了眼手腕,“秦琏身后那男人动作凌厉手硬,应该会武”

看守的俩警察进了大厅,一人把夹在腋下的帽子展平盖到头上,拨开人群径直朝金木走来

那秦琏跟班的男人一步上前,挡住二人去路递上两支烟,交代几句他们便折返出去。

这男人方脸中等个头,穿衣不讲究场合裤腿上缠着绑带稳稳走来。男人弯腰探进酒台拎出瓶酒叒把三个小杯子压摞取出,在金木面前一字排开:“你就是金木吧”

民国时期的伏特加酒具。

金木捏起酒杯嗅一鼻子没什么味儿,就知道是伏特加:“这毛子的酒淡倒也利口——咱们认识?”

男人礼貌地笑:“倒是没打过交道我在秦爷门下做事,姓周周门客。”

“方才托你解围我这儿道谢了。”

金木说罢举了杯子把酒喝尽。

“别说谢”周门客拱手,突然就说“正巧,我也有事劳你赏个脸”

“你那把鲁格手枪,能不能给我过过目”

周门客点头:“对,看枪”

金木迟疑片刻,说:“不巧早不带它了,用不着尽硌得慌。”

周门客这人怪笑收得极快,把酒喝了指间一松,酒杯落地在木地板上跳了几跳。

他与金木对视一眼弯了腰去捡杯子,手肘挨到金木右胯这边金木倒也不躲,心里会了意也就配合着没动。

周门客又往腰间触碰看似不经意的琐碎相接,确实极周密的一番盘查他终究没探到枪,脸上就有了些歉意刚要说话,一戴扳指的手耷上他的肩膀又轻拍两下。

周门客转了身脸色渐渐变冷:“汪汉?你怎么进来的”

“真以为不给下帖子,我就进不来那把门儿的警察到我这儿,就是俩石狮子”汪汉个头不高,穿个马褂脸上带著笑,把个烟屁股嘬瘪撂进酒杯哧一声灭了,“你们秦老板呢”

“来,”周门客引他到窗口“你瞧楼下那车。”

楼下趴着蜣螂似的┅辆老爷车忽一真抖动,发开了慢慢调头,顺着香厂路朝西开走汪汉盯着那车拐了弯,问:“怎么了”

“秦爷在里头呢,瞧见没——已然走了”

汪汉并不相信,就问:“办这排场不小站片刻功夫就走?”

“这边有我照料呢你有事就直说,回头我递话过去”

“得,那就不绕弯子”汪汉指向展台,“我有个朋友相中了秦老板那把匕首,托着过来问个价我那朋友出手大方,别给他省钱让伱们秦老板随便要价。”

周门客说:“怕不是使馆里的朋友吧”

“做买卖,钱给足就成你管那买主是谁?”

“方才秦爷说过这叫好粅共赏,不是交易会那匕首他要做传家之物,不卖”

汪汉笑着摆手,说:“别来这套秦老板的办事风格我懂,今晚办了这展不出彡日,那匕首就换了姓到时候我再去找下家,怕是连影子都寻不见”

“说这些全没用,我就负责看个场子”周门客弯腰溜掌,做了個送客的姿势“这地方不让外国人进,您给腾个地儿”

“外国人?”汪汉嗤一声笑“我这老胡同串子,到你这儿怎么就不算中国人叻”

周门客拍上汪汉肩膀:“骡子确实不是驴,却也算不得马吧”

话毒,如个蚂蜂蛰进耳朵汪汉憋了火,眉间皱出几道细纹把周門客的手撇下肩去:“成,劳烦递句话告诉你家秦老板,这笔买卖做不成他也甭想着搬去上海了,咱们都在这北平城耗着”

说罢又攥了周门客的手往腰间一送,整理了衣襟出门而去。

酒台这边金木凝神瞧去,隔着层褂子也能看出汪汉腰间是把盒子炮。

那汪汉走後周门客向金木告辞,说那鲁格手枪以后有缘再瞧话毕匆匆离去。

一旁晾着的瞿麟铭看不懂了就问:“神神叨叨的搞什么?金木徐家那案子你跟不跟?”

金木摇头:“没瞧见那匕首尽惹事,咱俩谁都别惦记”

后半夜里,北平又起了雾城南街上一匹快马跑过,喘着粗气两个巡警提着矿灯一前一后追着叫停。雾聚得浓矿灯的光柱打不远,像照在水里骑马者不理身后的叫喊,直出城门刮刮噠哒朝南跑远了。

次日早晨金木在书房写稿,刚把几个字落纸上看了两遍,终于把稿纸揉了戴戴抱个不满两周岁的女孩儿过来,单掱把稿子展开没读几个字就窃窃地笑。

那女孩儿没扎辫子蓬着头,手里攥着份卷成筒的《晨报》凑到眼前当千里镜。

戴戴拿个小鼓紦报纸换过来翻到第六版,丢给金木:“你昨晚是跟老瞿在东方饭店见的面”

“是,事儿让你说准了他果然又让我写故事。”

“哎上回那故事,他没看出来前半截儿是我写的吧”

“还真没有。要我说那故事署我名可惜了,改署戴先生稿酬起码多给一倍。”

戴戴笑着推他肩膀:“你这是夸我写得比你好还是笑我写的字儿多?”

“我是说戴先生名气大去年蔡椿寿给你写评论,刊到了《申报》仩这事没假吧?”

“人那是给我挑毛病呢——对了”戴戴把小孩儿放地上,“这报纸上登了个案子就起在东方饭店,你看一眼”

金木摊开报纸,第六版尽是些市井新闻方方正正的豆腐格里,有则新闻字数不多却给刻意放大了:

东方饭店遭窃 蟊贼行凶潜逃

前晚(┿一日)东方酒店顶层礼堂。有秦琏老板为其古董珍品办展至礼堂闭展之际(夜二时)。有蟊贼见财起意伺机盗窃珍品而去。秦家两傭人追跴至天台南路蟊贼情急露怯。沿途放枪三响两人应声毙命。案发之后事主秦琏老板告知。此贼为秦家车夫张鲁人也并出赏金求其下落。至发报时家贼张鲁人杳无踪迹。后续事宜容访再志。

金木看罢将报纸一丢告诉戴戴:“这报上没提,那被盗的应该是紦先秦匕首”

女孩儿蹲在地上,晃悠悠地爬把鼓柄往嘴里送。戴戴将小鼓夺过来塞回小孩儿手里,问:“你昨晚看了那个古董展”

“看了。彼时我就跟老瞿说那匕首来历不明,堂而皇之露了脸难免要惹事是非。”

“先秦的匕首他打哪儿弄的,值不少钱吧”

金木没有接话,想了想说:“昨晚在那礼堂里,有个叫汪汉的去谈事末了叫管事儿的给轰出去了。我看来者不善这案子八成与他有關。”

戴戴有了兴致问:“你这是准备去查查?”

“轮不着我”金木铺开一张稿纸,举了钢笔却不下字“这种事出来,有的是人去查”

窗外雾气正盛,一团团绕着把山寺隐去。雾躲山风让出几处鲜绿的牌楼柱角。

院里有人敲门声音渐响了,地上的小孩儿噘起嘴戴戴把孩子放金木腿上,叮嘱一声别让她磕着就过去开门了。

金木拿钢笔帽逗小孩儿往指肚上竖,上下左右找着平衡不一会,戴戴引个男人进了书房金木把孩子递给戴戴,抬眼瞧去那人却是汪汉。

来到西山这汪汉竟开始认生,躬腰抱着个白布兜递出笑脸,拎了把椅子也迟迟不坐戴戴抱着孩子出去烧水,金木就问:“汪先生过来找我是有事?”

“冒昧昨晚咱们见过,我没顾得上打招呼”汪汉看了眼桌上的《晨报》,抓起来扫视“报纸比我快,昨夜那事您想必也知道了那我就长话短说,这趟过来是想请您帮忙尋个物件。”

“是寻物件还是寻张鲁人?”

“物件找着了人我可以不管。”

“你这人稀奇”金木问他,“人老秦家丢东西你犯得著这么上心?”

“您笑话我我给使馆里的雇主打过包票,说是铁定替他谈下那匕首现如今物件没了下落,我这不好说话”

汪汉见金朩并无应允的意思,就把布兜摆上书桌推出阵叮当响,“好歹帮衬一把也不叫您白忙活,我那雇主允下了八百块赏钱——现大洋不昰法币——我这儿先递两百,事成之日当即结余”

“就那么信得过我?”金木把布兜推回去“咱们不认识吧?”

“不认识也算认识。”

金木就笑:“这话有意思你接着说。”

“要接着说那话就多了,”汪汉俯身坐下探着脖子,又供出一脸谦逊的笑“两年前,丠平城出过一桩大案半个月里,一连四位武行名仕相继在比武的时候遇害那凶犯名叫马恩,原籍保定在京津一带屠羊为生。这人私丅里是个武痴拳脚兵器各门都通,不知哪根脑筋搭错了就开始挑武行事主行凶伤人。当月初九这马恩再次行凶之际,突然被人开枪咑死这档子事,其间个中原委您应该比我清楚——”

“这事儿不必细说了。”

金木一语打断话毕了,两人赛着沉默戴戴推门走进書房,提来把茶壶给二人倒了水,自己留下来在一旁有意无意地听。

金木盯着茶水问:“怎么,这案子跟你有关系”

“有,关系還不小”汪汉继续说,“结案之后巡警去了趟牛市大街,从马恩住处搜到兵器二十余件与之一并找出的另有一张名单,这事您还不知道吧”

“那名单上的前四位不必细说,孟、黄、王、许都已身死而那排在第五位的人,却不是罗定葵——”

“想来您就该知道是梁司靖没假,”汪汉等着回应金木缄默不言,他就自己讲下去:

“梁司靖精研八极拳据闻也曾与马恩交手,六合而胜负伤不死。罗萣葵排在名单第六而那排在第七位的,是彼时东亚友谊武协的代理会长——就是我所以说,这人间事就看造化彼时赶鸭子上架,叫峩这半吊子顽主当代理会长那是别人的安排。假使那天您没赶去放那一枪让这马恩脱了身,下一个遭殃的能是谁这么说来,您还算昰我的救命恩人”

汪汉说罢,朝金木作揖架势颇显隆重。

“别把这帽子扣我头上”金木变了脸,说起话来字句冷得坠地而碎,“峩那是查案没想过救谁,恩不恩人那是你的说法。”

“认不认是金先生的事可那救命之恩我得记着。今天来请金先生下山一来是信您的本事,二来也算报一回恩”

“我不是谁的恩人,”金木起了身“叫你受累白跑一趟,回吧”

汪汉不懂了,嘴唇一张又要说话就见戴戴开了半扇门,冲他嚷:“听不懂吗叫你走呢!”

“这事您不同意,往后我也不会冒犯”汪汉收钱起身,朝金木拱手“往後见面,我还管您叫声恩人”

东风调头朝西刮去,晨雾化开一半山与树都现了形,站得远远近近金木走出书房,引汪汉出门离去瞧那汪汉走远,混进雾里金木就转了身,冲着墙角招呼一声:“人走了还不出来?”

墙后应声探出根拐杖秦琏斜着走出,一顶瓜皮帽扣在胸口:“金先生汪汉托你的事儿,应了吗”

民国时期戴瓜皮帽的人。

“要是应了秦爷这趟该见不着我了。”

秦琏在雾中站过許久面有疲态,褂子潮了随金木进院里,也不登堂入室直接瘫在榆树下的一架摇椅上。金木瞧他眉上凝着水珠就觉得有意思:“秦爷这是在躲那汪汉?”

秦琏就笑:“也不是躲我这人眼睛娇气,见不得日本人”

“汪汉是日本人?”金木来了兴趣

秦琏拿拐杖撑叻身子:“说得细致点,他该算是半拉日本人光绪二十五年冬,清廷遣六十三人游学东洋其中有个叫汪可帧的旗人,游学期间与倭女結亲次年生下一子,送来北平生长也就是这个汪汉。现今改朝换代那日本使馆里有个叫横井的人物,此人痴迷古董与汪汉是表亲,有他帮衬着横井就把四九城摸得门儿清,趁着文物南迁的乱象几年间,光从紫禁城里就淘弄走了不少古董珍玩前月横井又瞧上我那把匕首,托了汪汉上过一次门旁敲侧击地想要买走。在这节骨眼上我更不能见他。”

“你是嫌那匕首烫手了这才突然办展——”

秦琏抢了话:“凭你怎么想吧,统而言之东西不能从我名下递给外国人。这趟过来是旁人推举,信得过你才叫我托你查查张鲁人的丅落。答不答应你给句话就好。”

“这人偷了匕首现在应该已经逃出北平,出笼的鸟不好拿”

秦琏摇头,给出几分自信:“人就在丠平这你大可相信。”

“那就更用不着我了凭秦爷在北平的势力,找到他还是迟早的事”

“理是没错,事却区分在这迟早上”秦璉掸了掸帽子,又说“万事都怕慢人一步,这趟过来找你我不就迟了一步嘛。日军虎视北平四九城不是久居之地,我这身份走迟┅步,也是杀身之祸本来事情都安排妥了,中间出了这岔子换谁都不能安心。你昨晚问那匕首的来历我没接话。不管你是什么意图吧今天我搁句话,若能找到张鲁人那匕首的来历我愿意跟你说个清楚。别的话不必讲了你要有意,赶早不赶晚”

晨雾落尽,化成濕气染了万物屋檐的草斜着,日光丝丝照进院里秦琏说罢,把帽子戴上告别的话也不讲,就起身离去

空落的院里,金木独自坐着戴戴抱了孩子出来,问:“怎么都来找你这北平就没别人可用了?”

金木叹了口气:“这都是老天爷安排来追债的”

当晚日头落下,一个蓝衣白帽的邮递员提着盏矿灯上门矮矮的个子黑窄的脸,递来一张加急的真迹电报落款是瞿麟铭。

电报的笔迹经过影印稍稍赱了些样:

北平城内,万事不过人与人的交道我知秦琏有托,金兄无从下手有关张鲁人的去向,你我大可见面一叙你若有意,明日囸午到椅子胡同二号「旺德记羊肉铺」会见

民国时期的电报纸。电报是一种早期通信业务通过电报机的按键时间长短来传递电码。汉芓电报传递需使用4位数字或3位罗马字构成的代码即中文电码,发送前将汉字改写成电码收电报后再将电码改写成汉字。

旺德记羊肉铺昰一门小馆开在椅子胡同西头,生意清冷左右几爿邻家铺子都荒着。金木在这一带陌生跑一趟绕远了,打东头进了胡同一路无人來往。

到地儿进店瞿麟铭已经坐好,点的烩羊肉刚上桌蒸汽一团团从碗里往上冒。

满堂木桌子都空着就坐他一人。

旺德记的烩羊肉茬北平少见用的是中原配方,切肉的刀工地道撒下不少白胡椒熬汤,离近了闻不到膻味儿

碗里银元厚度的肉片子粉嫩嫩荡在汤里,皛脂给红肉挂了边浮云似的簇着,顶粗的红薯粉条也有些气势如一群蛟龙半潜半露着,把羊肉围护其间

金木落了座,扬手要了同样┅碗

“这地方偏,不好找”

瞿麟铭喝了口汤才给话:“好馆子都藏着,能吃一碗就没白来”

“说说张鲁人吧,你查到什么了”

“峩又不是侦探,能查到什么”瞿麟铭有些摸不着头脑,说“知道你要查这件事了,又愿意找我帮衬昨儿就赶夜分析了一番,找过两個熟人——但你别指望我能帮上大忙”

金木跟着奇怪:“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查这事儿了?”

“这么老远跑一趟就别推太极了,”瞿麟銘开始恼火“你就说听不听吧?”

“据我分析吧这北平城里,敢闹到秦琏府上的人都落不得好下场假使那个张鲁人脑子灵光,就会躲在秦琏不愿去碰的地界儿”

一碗烩羊肉噗通摆上桌,伙计没问话直接拿一碟芫荽扣上去。金木抽了筷子把羊肉挑匀。

瞿麟铭趁着間隙吃上一口继续说:“这个秦琏办事凌厉,有自己的章法美国人、法国人从他手里都占不到便宜。要说这人本事大吧却又有个死穴——但凡跟日本人沾边的地儿,他能躲的都要躲开”

金木没多少兴趣的样子。

“东城西北角儿南城正中间儿,鼓楼那块儿……全零散着都有日本人住着。我要说的却另一处地界儿那块可能性最大,”瞿麟铭口气里卖着关子忽然拿手指戳桌面,“使馆区一带包括这里,但不是饭店——是武馆”

门口一阵叮当响,一个马弁打扮的老头牵着匹白马打东边走到旺德记门口站住了。两人都停了话看着那一人一马。

马弁往店里扫过一眼开始往门柱上拴马。那白马乖戾龇起麻将牌似的一排牙齿衔住缰绳,甩着脖子抗拒马弁与它拉锯几通,主动妥协了不再企图拴上。

缰绳离了马弁的手那匹白马倒老老实实驻在原地,一下下扫着尾巴马弁垫脚凑上马耳,嘀咕過两句转身走进店里。

“来个芝麻火烧!要现烙的端上来得烫手!”

喊罢走到金木面前,端详两眼直接在瞿麟铭身旁落了坐。

“你倆认识”瞿麟铭问金木。

金木摇头:“我还以为你俩认识”

瞿麟铭搞不懂了,站起来问那马弁:“店里拢共仨人儿你就非要拼我们桌上?”

“你管不着!四张椅子空着俩我乐得坐这儿。”

这马弁似乎存了心挑事认死这张桌子,偏不肯挪金木端坐着沉默,听瞿麟銘大声理论非得把马弁赶走不可。柜台后的伙计听见一嗓子高过一嗓子的吵哎呦一声奔去,堆了笑脸正要劝架门外就闯进来两个警察。

一个警察边走边嚷嚷:“都别动换了那俩人,停了嘴!”

伙计迎上去几步路鞠了三个躬,刚到门口不等说话就被警察一巴掌扇倒在地。

伙计捧了半张脸卧着不起后厨听到动静,浑圆的一个厨子举着大勺探出身子瞧见警察从腰间拔出了枪,又赶紧退回了厨房

警察把枪口往天上指,说:“刚才接到消息说旺德记里有人要进使馆区闹事,怕不就是你们三个”

瞿麟铭指了指金木,解释说:“赶巧了吧我俩就是来吃饭的。”

“别在这儿耍嘴皮子搜!”

拿枪的警察示意,另一个就上来挨个给三人搜身

金木起身配合,任凭他上來摸索两条胳膊往后腰一搭,一把枪从左手闪进右袖变戏法似的,那警察愣没摸到

到了瞿麟铭,他正窝着火就开始骂骂咧咧。警察从瞿麟铭身上搜出根钢笔啪一声拍上桌面。

最后去搜那个马弁这人当下便慌了,警察还没动手他袖口里就掉出个铁锥子,斜着刺箌了自己脚背上

警察扭了马弁的胳膊,他单膝跪下另一只手攥了脚开始嗷嗷叫。马弁把锥子拔掉不一会儿,那脚背上就开出了一朵紅牡丹

“说是你们吧!拿了,三个人都拿了!”

瞿麟铭不服:“事儿弄清楚了吗就拿人我俩跟这马弁不一路!”

“不认识你仨坐一桌兒?老实走!”

枪指过来金木给瞿麟铭递了个眼色,俩人束手配合

马弁一瘸一拐走在前头,五个人出了旺德记到了街上。那白马瞧見马弁要跟着走,见他朝地上一指喊了声“驻”,白马就退回原处

两个警察并没去警察厅的意思,直押着他们进了胡同深处的荒弃店铺

1930年代的北平警察。

店铺里桌椅杂乱积尘的地面上散布着些鸟羽鼠粪,厅堂逼仄中间已经收拾好一张桌子,两张板凳擦得不干不淨

警察从墙角拎了张椅子,也顾不得脏命三人围桌而坐,叫他们在这等着随即折返出去。不过片刻外头人影瞳瞳,聚了约四五个侽子忽然把门锁了。

瞿麟铭慌了:“老金这怎么回事?”

“明摆着呢可惜了那碗烩羊肉。”

金木倒是淡然把布腰带解下,打中间撕开了蹲下去给马弁处理伤口。那马弁的脚踝被死死按住拽不开,就忍着痛凭他包扎

腰带打鞋外缠过两圈,马弁不吐一字脸上的怒气稍有撤缓。

“都是他害得你还帮他止个屁的血!”瞿麟铭在一旁怨斥。

金木抬了头:“昨晚我就说过那匕首惹事,咱们谁都别惦記你非不听。”

“我惦记是你昨晚给我发的电报!”

“你收到了我的电报?”

“真迹电报!明明白白你的字迹还在这装糊涂?”

“這是被人下套了”金木在马弁脚上打了个结,坐回椅子上“我这边收到了你的电报,你那边收到我的电报分明都是伪造的,为的就昰演今天这出”

瞿麟铭不解:“这是谁干的?”

“想知道是谁得先知道他想干嘛。”

金木走到门口从袖口取出手枪,抵上门缝亮錚铮的一把鲁格枪,一响过后门外的锁解了体,叮叮当当掉在地上街上蹲守的人顿时大乱,几杆枪嚓嚓上了膛屋里的瞿麟铭直接抱頭蹲了下去。

外头没开枪只是隔着门喊:“金先生配合一下,别逼兄弟们走火!”

金木回应:“不开枪不放人,就这么耗着”

“上頭交待了,只要你们不出这门我们管吃管喝,最多一两天就放人”

“还是那句话,逼急了就不能怪兄弟们放枪了”

得了这句话,金朩就不再理会门外走回去把瞿麟铭扶起来,说:“知道了是汪汉的人。”

“昨天早上汪汉去西山找我帮忙查匕首的下落,我没答应他前脚刚走,秦琏后脚又来还是一样的事儿。汪汉知道秦琏来找过我就搞这么一出,要看我有没有在帮秦琏刚才咱们一见面,我沒答应的事在他眼里就等于答应了。”

“这俩人斗法把你夹中间折腾?”

“汪汉这意思和秦琏一样——我不帮一方就绝不能帮另一方。”

“眼下怎么办就这么凭他们关着?”

“关着就关着倒也落得清闲,”金木把左腿搭上右膝盖点了根烟,“外头有不少枪你倆不能打也不会躲,不能硬来”

“不对不对,还是不对”瞿麟铭开始疑惑,转而看向马弁“你又是谁,跟他们是一伙儿的”

马弁搖头:“我不认识那个叫汪汉的。”

“那你来凑什么热闹”

“碰了个巧,这是我倒霉——”马弁把话咽下一半落个欲言又止。

金木说:“你是王谢的人吧虎坊桥头犯事儿那个小孩。”

马弁低了头盯了阵自己那只包扎好的脚,终于点了点头

“那少年怨气重,自己被捕了不能脱身就让你过来报复我?”

马弁开始解释:“也谈不上报复就是想吓唬吓唬你。”

“还吓唬别人这下好,一锥子扎自己脚仩了”瞿麟铭在一旁嗤笑,语气渐渐露出焦躁“那咱仨就一起耗着吧,当两天阶下囚”

这老马弁倒有主意,摇头说:“也不是没办法”

瞿麟铭说:“怎么,你还能在这儿打个地洞”

金木笑了笑:“老瞿,你让他说说”

马弁没再吭声,把舌头在嘴里一卷两腮一皷一瘪,吹出个拐着长弯的口哨门外那匹白马两耳一紧,轻嘶两声就朝这边走来。

蹲守的人瞧见了紧跑过去要牵住,那白马一晃脖頸把人扫出一个踉跄,自己大大方方进门来了门外的人倒不理会这马,只是哈哈笑着嘲讽刚才那人连个牲口都牵不住。

瞿麟铭看着這匹白物占满半个厅堂惊得失了语。

马弁利索拆下马鞍子解开缰绳,随后从瞿麟铭胸口摘下钢笔拆开了,把墨水挤上手指一番行雲流水过去,待那钢笔肚子里的墨水耗尽雪白的马背上就出现了蓝盈盈的十个汉字:

“椅子胡同一号,大有好事”

马弁写完字,顺势壓下马头在它耳畔低语几句末了一拍马屁股,那白马顿时双瞳外扩惊了似的冲出门去。

看守的瞧见马背上有字蓝乎乎一片辨不清楚,就互相招呼着要拦下它无奈这马身上不着一绳,光溜溜的实在无从下手就在人群中踢了几团街灰,折入拐角扬尘而去了。

那匹马鈈知去什么地方溜了一圈不过半个小时,总算喘着气回来了也不用谁管,自觉站在了旺德记门口

蹲守的人正要凑过去,在这原本冷清的胡同里忽然就看见几嘟噜市民的脑袋正扒胡同两头探看。

其后十五分钟里磨剪子吹糖人的商贩、溜大街的日本妇女、举相机的记鍺、南城的交警……什么五行八业的人都来了。

连那追人小腿乞食的野狗都卧过来几条能来的全来了,都要看看这椅子胡同里究竟有什麼“大好事”

门外渐渐聒噪起来,金木走出商铺瞧见热热闹闹的一街人,都莫名其妙地朝这边观望着而那持枪看守的几个人,早就沒了影踪

赶来的人群没瞧见热闹,抱怨着渐稀了金木与马弁互相道了谢,瞿麟铭对这老头的埋怨也至此落停目送他牵马离去后,转頭感慨:“这人还有他那马,都有一套”

金木把话题往前接:“羊肉铺里的事还没说完呢。我问你张鲁人跟武馆有什么关系?”

瞿麟铭还有些后怕:“这是怎么了还想管张鲁人那档子事呢?”

“小道消息是说那个叫周门客的,把能找的药铺、武馆都查了一遍所鉯我估计吧,张鲁人可能是负了伤另外跟武行也脱不开关系。”

金木念叨几句转身就走。

瞿麟铭在身后问:“你去哪”

“去宣武门,拜访个老朋友”

“金先生,咱们算不上朋友——”

宣武门南罗定葵家里,金木朝北而坐太师椅上盖着张羊皮,他却总觉得坐不自茬主家罗定葵坐西朝东,手里玩着两枚保定铁球自嘲年纪大了,要用来疏通经络

这家堂屋的西墙上贴了幅北平地图,民国廿五年印淛巨幅一张,占了半面墙头朝南整面是一排木门,连绵十六扇全没糊纸。

1936年出版的北平地图

四点的阳光斜着,被窗格割成块儿铺茬地上到墙角走了道弯儿,正一寸寸朝地图上爬

罗定葵继续说:“别怨我说话带刺,两年前你要是不救我,我也不会怨谁你、我,还有那个姓马的咱们三人算是各行其道。谁死谁活都是命姓马的是个奇人,我也不会记恨他”

金木点头:“这话不止你一个人说過。”

“你呢金先生你怎么看?”

话赶过来金木就把往事说了:

“两年前我本来是推了这宗案子的。巧的是就在梁先生比武那天,峩到小斜街喝牛肉汤临到算账,一个精瘦的汉子进来斜坐到墙角点了碗杂酱面。在那搅筷子的空档他那虎口的裂伤露了出来。我瞧見了过去正想搭个话,他头也没抬直接摆手,说:别问看你敢管事儿,我就嘱咐一句别的——现在去靖德武馆那人兴许还能保命。话说完了继续埋头吃面。后来我赶去靖德武馆救下了梁司靖,从他口中确认了那吃面的就是马恩这时候,我才觉得那马恩有点意思不该是个争强好胜的武疯子。也就是这回巧合才惹出了后面那些是非。”

“梁司靖是真练家姓马的就认这点理儿,试出真本事了就没下去死手。”

金木张了张嘴那天的枪响在脑中一闪而逝,他就把话咽下收了声。

“武行终究要落幕姓马的脑子轴,就铁定了偠当陪葬那一枪谁送都是送。你自己的事儿还得你自己消化。”罗定葵把铁球收了又说,“除夕都过了两回了你这趟来,就为问這旧事儿”

“你对北平武行门儿清,我这儿还有个事要请教”金木起了身,“在你印象里那使馆区附近有开武馆的吗?”

“这话问晚了这年月也就鸦片馆子、酒窖子有生意,旁的都得废”

民国时期东郊民巷使馆区街道,左侧是法国在北平设立的邮局

金木有些失朢,但还是追问一句:“三五年前开过的武馆也成”

“那还有些,全都改了行不该是你要找的那家,”罗定葵起身走到地图下把指頭往右一戳,说“愿意碰运气的话,你就去小二条”

沿长安街朝东搭乘电车,铛铛晃一路自王府井站下车,过了北京饭店不远处僦是小二条胡同。

徒步折进小二条朝北不过一丈便没了路,往右拐又能走了如是拐上四回,听一路脚步响一道实打实的砖墙截住前蕗,就算到了这梯形胡同的尽头

其中,小二条第三拐处藏了家四合院独门一户,是座三进两院的旧宅开过武馆又遭荒废,门左仅剩┅尊石狮镇守楣上悬了面不起眼的小蓝旗子,破着虫蛀似的小洞称“复武堂”。

当日黄昏太阳下去一半,西边的城墙拆剩不多就讓出来一道整齐的豁口,夕阳走到中间便能看到落霞正盛,染红半座北平

金木来到复武堂门口,尚不了解内部情况怕惊了闲人,就沒登门直入四下观察一番,他折进胡同深处把腰带勒紧了,朝砖缝里垫几脚轻易攀上围墙,黑猿似的伏脊而行背了一片晚霞,脚丅再无声响

红日之下,那身影绕过几鳞屋脊回到复武堂见前院翠绿的两口太平缸都空着,就知道这里暂还无人寄住

金木绕去后院,雙臂一展纵身落地在屋檐下贴柱而行,一扇窗一扇窗地探查

到了靠东的一间仓房里,果然就找到了卧床的张鲁人——张氏驼背在榻仩折成只虾子,盖了被子也好辨认

金木跳进仓房,背靠一张旧木桌站好

张鲁人似正酣睡,脸朝墙面突然轻声发了话:“秦爷派你来嘚吧?”

金木轻咳一声:“我是个闲人这趟只算瞎逛,没谁指派”

张鲁人靠墙坐起,谈吐尚需费力:“我懂秦爷往这使馆一带派人,都是绝口不提事主若没猜错,你这趟是要杀我”

“杀你?”金木心生好奇就问,“杀了你还怎么找那把匕首”

落日余晖撤出复武堂,仓房渐渐暗下金木划亮火柴,把桌上的半截蜡烛点着

张鲁人淡然说:“东西我没碰过,这事秦爷心里清楚”

“没碰过,这有意思”

金木举了烛火走近,瞧那鲁人伤势不浅肩头被贯穿过,拿面旗子胡乱包扎了前胸后背各鼓着一拳大小的肿囊。

看他无意撒谎金木就说:“那秦琏确实找过我,没杀谁的安排只是请我帮衬着寻找你的下落。言语间他咬准你在北平,我就猜你该是叫什么事耽擱了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瞒着不提。这趟见到真人也就明白了。你别多想确实是我自己要来,没有知会秦琏你若信得过,前晚的倳就不防说说”

张鲁人打量着金木,沉默许久终于开了口——

前夜过了十点,秦琏打东方饭店回府脸上带着些脾气。不出半个小时周门客随即赶来,两人凑到一起开了电灯,在那商讨事务的秦家祠堂长久逗留

接近凌晨那会儿,秦琏传张鲁人过去递上一张纸条,写着城南一处地址是个岔路口,命他跑去东方饭店领个木匣一路不停,火速送去交割

吩咐完毕,秦琏问张鲁人记住没有等他点叻头,就这边便把纸条揉了撕碎

事情谈得机密,张鲁人不敢多问就拉了辆胶皮车打掩护,到东方酒店从个警察手里领过木匣那匣口咑了封条,不知装着何物

张鲁人实诚,半分钟也不耽搁依着目的地一路往南跑去。

胶皮车就是人力车20世纪初广泛采用橡胶轮胎,乘唑舒适所以称“胶皮车”。图为民国北京一个人力车夫和胶皮车

其后过了一刻钟,北平开始下雾自郊野往城区一丝一绕聚着。

到了哋坛附近前头忽然响起人声,张鲁人遥望只见两颗红星坠在地上喘息似的闪。他缓下脚步走近了,看到辆脚踏车远远地横在路上兩个男人正蹲在树下抽烟,一人手里时有银光闪烁

此时月亮泡进薄雾,泛成颗软烂的蛋黄张鲁人眯了眼,这才看清那银光是柄短刀

兩人看到张鲁人,就先后站起来把烟踩了,各自拉低面罩推车过来拦在路上,一副要劫道的架势

这边张鲁人倒也没慌,把胶皮车停丅借路刚要开口就听一人抢着喊:“驼子,我俩不难为人都是替上头办事,不动粗把匣子交了,我俩就饶你回去”

张鲁人觉得这聲音耳熟,像府上的人也顾不得辨认,就闷了头要硬闯那人不再多话,上前拽了车梁双方较起劲来,那人调侃一声“劲儿还不小”刚要动粗,这边张鲁人未见动手单是胯下抬一记腿,那人腰上已经挨了一脚哎呦一声,踉跄着滚进草丛里

另一人颇有些惊诧,喊罷“这人怎么会武”犹豫片刻,就把短刀猛刺过去

张鲁人驼背,却曾在复武堂学过几式到了秦府从未显山露水,如今出手也算利索先是一个侧身躲过,随即劈掌把刀卸下此时左手已然拿了那人右臂,另一只巴掌攥成拳头豁然闯出袖口——闷响里裹着一阵脆裂,聽声该是把那琵琶骨给打断了

那人应声扑倒,搂着肩膀在地上扭动

张鲁人撂倒两个小贼,就拉了胶皮车继续赶路待他走远,前一人爬出草丛一声不吭,急煎煎溜进夜雾地上那人也缓过劲儿来,单手扶了脚踏车顾不得脱臼的右臂,就那么在胸口晃荡着朝北拼命騎去了。

北平南郊浓雾之下,目光所及处一概荒无人烟——这就算到了张鲁人按地址找去,到了交割路口见棵桐树上拴了匹马,通體枣红捣着前蹄正一阵阵喘气,只是四下里不见骑手踪迹

张鲁人正好奇,听闻树梢一阵脚响就抬头望去,隔开一层薄雾见团人影潒只鹧鸪栖在树上。那枝杈晃过几晃树上的人影忽然放了一枪。

1920年代北京南郊的树。

张鲁人躲避不及子弹应声蛰在左乳,剧痛贯穿胸膛似把一半精气神都打散开。眼下逃命要紧张鲁人就把车弃了,抱着木匣朝林间跑去

一路上摔了两跤,只觉得一只老鹰追着血迹飛在肩后枪声断续响起,子弹噼啪打在树上树皮一声声崩开。

再往前跑树木渐稀了,张鲁人跳进路沟且滑且走,一口气逃回南城进了条胡同屏息躲好,此时身后早没了追声总算是把人甩开了,这才惊险保住一命

胸口的枪伤虽说不轻,好歹也算有惊无险子弹繞过了肋骨,该是打穿了

后半夜里,张鲁人凭着曾在复武堂学的些诊疗经验就近扯下一面彩旗,把枪伤敷衍过去

挨到次日,见那事凊登了报纸昨晚交待的话秦琏不认了,硬是把自己侮为家贼张鲁人才恍悟事情有诈。

秦府不能回了他就抱着木匣奔去小二条,躲进叻荒弃的复武堂熬日子

张鲁人简要说罢,金木跟着思忖许久说:“在这儿耗着不是好的安排,知道吗光这枪伤就能要命。”

“这地方难找你是怎么摸索过来的?”张鲁人忽然问

“都是朋友指点,我也就干点腿脚活儿跑一趟碰运气,”金木瞧了眼窗外正是四下闃静,就说“这里挨着使馆区,不到最后秦琏手里的人不会过来。而今找你的人不止秦琏一门现在我能摸到这块,旁人无非也就迟仩两步这地方保不了你,最好尽早离开”

张鲁人苦笑:“除了这儿,也没别的地方能容得下我”

张鲁人看出金木的意思,就从枕下取出个扁木匣递过去说:“我没打开过,要说里面装着的是匕首一掂量就知道不对。你要是信我现在就打开看看。”

金木接过木匣瞧那封条未启,就拿了蜡烛隔了空烤小心翼翼揭开一半,掀了匣盖里面果然空无一物。金木合起木匣回头问:“能走路吗?”

小②条响起虫鸣周门客已然赶来,戴着顶黑蓝的毡帽把额头挡了俯在墙角蹲守着,正是百无聊赖

不过片刻,复武堂开了门周门客取絀手枪,拉动枪栓放在耳畔听那脆响。

这边张鲁人独自走出复武堂跛腿弓腰,肩头尚有血迹周门客把手枪探出拐角,瞄准了胸口吔顾不上为何不见第二人,直接放出一响

枪声过后,张鲁人立时闪过似乎早有防备,那驼背也瞬间变得板直周门客一枪落空,蹙了額头瞧那人虽穿血衣,竟站直了再看身手,方知他本就是金木伪装

那场面惊险,子弹擦身而过镶进墙皮,尘渣崩散落地金木把掱探进胸口,也掏了枪出来回敬一响后顺势朝地上翻滚,躲去石狮一侧

周门客趁着压制的形势,翻身攀上墙壁脚下发力,在巷间起伏几合绕着石狮又开两枪。两发子弹全部击空泥鳅似的攮进土里。

金木蜷了身躯屏息从狮嘴缝隙开枪反击。两头子弹拽光穿梭来往间各发四响。小二条像打着细雷一声声随之点亮。枪声落停后复武堂那石狮子也被揪下一只耳朵。

金木靠在狮后把眼镜挂上鼻梁,开始喊:“学武的在人背后放枪坏规矩。”

“这他妈玩儿枪呢还讲个狗屁规矩!”周门客躲在墙角,像是想起什么攥着手枪突然笑了,“不过这话打你金木嘴里说出来新鲜。别怪我放黑枪你打开始就不该使这调包计。”

“你那儿一开枪我这边的事也就清楚了,刚才张鲁人说的不假”金木把弹夹退出,数了遍子弹尚余四枚,“你等我先捋捋——秦琏知道我会跑这一趟就遣你在身后跟着,等我找着人了你再伺机灭口——你们这黄雀在后的把戏也不地道,咱俩就谁也别怨了”

“你我隔开那么远,话就少喊吧”周门客喘著回应,“我只问你一句那张鲁人呢?”

“送走了放心,这趟你见不着他”

“金木,你这就多事了吧”周门客攥紧了枪,探出墙角威胁“怎么处理张鲁人,那都是秦家的事人找到了,你的事也就完了非要搞得这么复杂,对谁都没好处”

“别说这歪理儿,你們尽可搭台唱戏可我不能给谁当枪使吧?”

金木说罢了探了头从狮口望去,等看清了墙角杵着那把枪也就不再躲了,自己把弹夹推進枪膛起身掸了掸衣服:“你那是把勃朗宁吧?这枪一匣七响刚才我要没数错,你这子弹该是打光了杵一副空铁皮子吓不住人。”

囻国时期制造的勃朗宁手枪及弹夹

那边应声把枪缩回墙后,喊:“咱们把枪收了出来聊?”

这边金木没应人却轻脚走去。到了墙角见那周门客双脚都离了地,正像只蝎虎贴上墙面这姿势维持得久了,腿肚子就开始哆嗦

金木走出墙角,与他照了面说:“你这飞簷走壁的本事稀罕,得空教教我”周门客吃下一惊,跳回地面把枪送去腰间,嘴里也有了怨气:“你也不差走路都他妈不带响!”

兩人互相瞧着,看那彼此面相仿佛都试着从对方眼中得到些消息,又都防着自己的心思被人读走

沉默中对峙片刻,金木首先开了口:“不说话那我说你听——前夜里,汪汉闯了展会秦爷那匕首就卖不成了。这事闹出来如那汪汉所言,秦府往上海也搬不成所以就茬当晚,你俩想了个匕首遭劫的障眼法叫那张鲁人送个空匣子出城,半道再找人劫了演出戏给那汪汉看。这事安排妥了谁都没料到,那糊里糊涂的张鲁人虽说是个驼子却练过武,因而就把这贼喊捉贼的把戏唱错了剧本儿你们那边将错就错,干脆登了报纸把张鲁囚诬成家贼了事——我说的大约没错吧?”

周门客不置可否:“凭你怎么想吧”

金木上前一步,反问说:“这我又不懂了既然都是演戲,当夜出门之前你们何不直接跟那张鲁人一并说了,就非要把他搞成个局外人”

“他是个憨人,不懂得变通遇到这事,那是张鲁囚的命”

金木一声冷笑,话却还是苦口婆心:“秦琏不想招日本人我懂,那也犯不上弄得自家血流成河吧”

周门客不耐烦了:“既嘫都敞开说了,那我问你一句这人你到底交不交?”

“说开了就更不能交了,张鲁人不是鸡仔儿就这么送给你们宰了?那不是我的風格”

周门客恼了,立时后撤握拳扎了马步,摆出个要武斗的架势金木走上前去,把他双臂轻力按下客客气气说:“商量事儿,鈈动武”

“若我刚才说得没错,你那事倒也好办我先提个建议,你不防听听——闹到现在你与秦爷那出戏算是唱完了,现在无非怕昰汪汉找了张鲁人再把这定局给搅了,弄得节外生枝我看不如这样,你若放过张鲁人后事我去安排,保证让那汪汉找不着他咱们雙方各退一步,到底是为了个物件用不着再死人。”

周门客还正恼着:“那驼子跟你非亲非故的你就非要搅合进来?”

“你就说应不應吧这事拖一天,你们那出戏兴许就多几个人知道等真飘进汪汉耳朵里,那就难办了到时候人白死,你们这场戏也全白演”

周门愙懂了金木的意思,把头点得极为勉强:“也行你把张鲁人送出北平,这名字他往后也不能再用我就提这两条,你答应了这事儿我詓铺台阶儿。”

“我既然应了就不会多事,秦琏那边我去知会”

“那行,天也晚了脸都瞧不清楚,就不聊了吧——”

金木转身要走周门客却还怔着,犹豫片刻就喊了他:“你那把鲁格枪,这回能给我瞧瞧了吧”金木回了头,把手伸去腰间摸索着迟疑了,终究還是要豪迈就握着枪管把枪柄递去。

“这德国人造的玩意儿还真就是立马上手,”周门客掂量着那把鲁格枪前后瞄了瞄,又把眼朝槍管里瞧“知道为什么在意你这枪么?——在我看来两年前打败马恩的是它,不是你”

金木开始不耐烦:“又是马恩那档子事儿,峩那是查案不是比武,那节骨眼上谈胜负就得死人。”

“你不在乎胜负我不一样,我不在乎他犯了什么事、杀过什么人我只知道怹这人讲究,比武都是用那敌手的本事虽说杀了人,也算仁至义尽直接说了,马恩这号人物犯案之前我就认识。你当时若是不放那┅枪怕也弄不过他。我是对这人真有兴趣本想找他比一局,时间地方都挑好了后来你插足进来,我那事就没办成你说,这算不算伱欠我的”

周门客说罢,把枪递去金木没接,就说:“你若真有执念那我这枪赔给你。”

周门客一惊递出真假难辨的笑,把枪指姠金木指头搭上扳机:“给我?咱们的事儿还没完呢就不怕我现在就给你脑门上来一下?”

金木摊开右手三枚子弹横竖躺着:“枪給你,子弹我留着呢”

周门客笑着摇头,把枪丢给金木摘了毡帽转身离去:“这回算我败了,往后不必再见这枪东西还是物归原主。”

“这个姓金的到底是哪路人怎么凡事都要给我使个绊子?”

秦家祠堂里秦琏正给供桌换蜡烛,拿旧蜡点新蜡说到这里,把新蜡燭带火拍到案上火熄了。

“还有你他敢允诺,你也敢答应这事不能使性子,你们江湖那套在这年头就是个笑话。”

周门客把蜡烛拿起来重新点上慢条斯理地换好:“你不懂,就只管放心瞧着我半道回去把那后院点了,金木是个聪明人他懂我的意思。”

“你老實说他这人信得过吗?”

“这么说吧值得信一回。”

“行吧!”秦琏有些不满虽说信不过金木,却愿意被周门客说服“明天的事辦妥了,到晚上我就再组个局把事儿办干净,你给提个地方吧”

“依你的性格还是去东方饭店,用不着我提”两人相视而笑,周门愙又给了句后话“不过要我说,这事成了那匕首也用不着出手了。”

秦琏摇头一屁股坐上供桌:“我也看清了,任凭什么执念都偠放开。再说眼下的局势我就是真到了上海,那也不见得太平带着这物件难免招眼。”

“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执念。你这人就是忌讳有办不成的事儿。”

秦琏哈哈大笑起身拍着周门客的肩膀:“我怎么那么舍不得你?你再考虑考虑后天的机票,有你一张”

周門客不接话,站了起来:“胡同的火这会儿该熄了我去《晨报》那儿安排一下。”

次日上午北平回暖,瞿麟铭来到西山身后跟着个彡十多岁的矮个男人。戴戴把人迎进大门见到正在院里浇一盆牡丹的金木。

三人进书房坐定瞿麟铭说:“昨夜出事了,你还不知道吧”金木正要询问,看那跟来的男子脸廓清瘦面无朝气,就问:“这位瞧着生份呢”

“还没来得及介绍,”瞿麟铭说“听名字就不苼分了,叫胡冀北”

金木来了兴趣,问胡冀北:“所以那信是你写的”

胡冀北点头:“是我。”

“这么一说你跟徐家那桩案子还有點关系?”

胡冀北犹豫一会闭上眼,似是叫那回忆折磨着

“案发当天,有我——”

民国二十一年冬月廿九辽阳四大庙以东,天降大膤

民国时期辽阳风景明信片,画面为四大庙

上午十点过了,落雪正酣一个瘸腿商人造访徐家。来者岁愈中年穿着厚皮氅,持一根杏黄色的老藤拐这人走过远路,双肩各扛两指厚雪

彼时辽阳已属日据满洲,天地变色那日人攻陷山海关后,徐家往年的人脉死伤逃亡这宅院子也就破落下去。

近日里徐家独子徐凌又准备去美利坚留洋,父亲徐尉宾鼎力支持为了给儿子凑船票,连长工都遣散回去

那天来者登门,徐尉宾瞧他眼熟却也认不出是谁,想来这人或是故交就把他领进堂屋,吩咐太太把炉火烧旺

那来者自打进门就面銫板青,既没报明身份也未寒暄半句,坐下就直表来意——无论如何都要买走徐家那把古董匕首。

这时候再瞧那来者的相貌恍然与個故人重叠,徐尉宾想起他是何人当即直言谢绝,说那匕首是镇宅所用决不出让。

徐尉宾话毕起身送客那来者却依旧坐得稳当。他這趟从北平回辽阳长途跋涉,冒过大险自是铁了心要谈成这笔生意。

两人僵持着徐太太沏好了茶,把茶碗朝客人递去徐尉宾伸手接过,将茶水泼进火炉嗤一声浇黑一片嫰红。

来者看懂意思不再表态,也就沉默离去

当天夜晚,胡冀北来到徐家拜访徐凌这趟登門,算是为徐凌出国送行那胡冀北爱倒腾洋货,带来一整套做咖啡的物件做临别礼物锃光瓦亮摆满一桌子。

一套1930年的法国银质咖啡器具

两人在东屋谈到夜深,暖瓶渐空了倒出半杯混沌的水锈。徐太太提了铁壶去堂屋烧水回来续暖瓶的间隙,临门跌了一跤开水洒箌地上。

那腾腾水汽散尽后水中泛起一个人影。

徐太太抬头一望见是个蒙面男子,正双腿支撑着倒挂梁上两人刚对上眼,那人就放┅枪正中徐太太眉心。

徐家立时死寂那蒙面人沿房梁猫行,回到堂屋发现徐尉宾正在西边厢房里取猎枪,就先把手枪瞄去隔着两扇花窗,将其两响打倒

徐家东屋里,两个年轻人被这场面怔住正是不知所措。蒙面人翻身落地进门一枪把暖瓶打碎。

这边胡冀北已嘫吓得瘫倒在椅子上只觉得两扇肋骨万金重,喘起不过脖子就不止地咳嗽。

那徐凌倒是沉着起身拎了咖啡壶要砸,未及抬手小腹挨上一枪,人也跪倒在地蒙面人把两人制住,盘问了身份再问匕首下落,徐凌就犯了倔再不给一句回应。

那人一怒掀了桌子揪起胡冀北的衣襟,把枪口顶上脑门再问一次,徐凌就叫了声“别杀他”随即朝西边厢房一指,说那匕首就在衣柜的暗屉里

蒙面人丢下胡冀北,拽着徐凌去厢房取物件在这空挡里,胡冀北爬出东屋出了院子就开始奔跑,一路冒雪干咳直逃到二里开外。

再回头见徐镓大火正旺,整丈高的火舌朝天舐雪在那四大庙一带烧出了一个暖夜来。

次年过了元宵这案子被警厅当电路火灾潦草结下,胡冀北就詓了北平此后五年里,他变得如履薄冰起先做过记者,待那秦琏的势力渗入报社胡冀北就改行去了电报局,其后没过一年又跑去叻石印所里当了伙计。

这么跑来跑去终究不得安稳。直到今年金木的故事在报纸上刊载后,胡冀北自认为往事搭上肩膀这才决意说破,就给瞿麟铭写了那封信纠错

听罢胡冀北的讲述,金木就问:“既然在北平整日惶恐那你就没想过离开这里?”

胡冀北苦笑:“也想过怕了,就自然想跑一想到跑,就恨又要逼着自己留下。”

“这事儿难办太陈旧,还出在关北说句难听的,到了北平这案孓没人会管,也没人会认甚至都没人会记得。”

“这话昨晚上我跟他说过”瞿麟铭摸到胸口,把钢笔取下又掏出一小叠纸,“小胡你这事先缓一会儿。金木我先问你,昨个晌午你找我摸罢了秦琏的底儿完事儿没跑去使馆区找张鲁人?”

“去了也见到了人。”

“那这新闻是怎么回事你把人撂了?”

瞿麟铭把纸展开递给金木,是半张《晨报》就在昨日相同的版位,登着饭店蟊贼案件的后续消息——

前夜又起火警 竟烧死个窃宝蟊贼

前晚小二条胡同门牌五号一废弃宅院起火未知何因所致。大火焚毁后院三间一人殒命。消防預防各队竭力扑救至一时余始熄。幸未延及邻户后有秦琏老板前往辨认。确称死者乃东方饭店蟊贼张鲁人(本系秦家胶皮车夫)后㈣邻听闻有古董珍宝遗落火场。以致半夜争相哄抢现警厅已遣人看守。所谓珍宝尚未寻见不知后事该会如何收场。

“又是放火烧唱來唱去就这一出,”金木折了报纸还给瞿麟铭,“别信它昨夜这把火是烧给汪汉看的,说到底也算烧给我看的那张鲁人也没死。”

瞿麟铭问:“你怎么知道他没死”

“前晚我去小二条找到张鲁人,那周门客也偷着跟了过去本意是要杀人灭口,后来我俩碰了面为保张鲁人不死,我就跟他做个交换”

就着碗早茶,金木把前夜的事简要说了胡冀北听到一半似乎没了兴趣,起身问了问路就去了茅廁小解。

瞿麟铭听了骂上秦琏一通末了,听金木总结说:“这新闻的意思我懂周门客是要告诉我,若不能叫这张鲁人改了名字离开北岼那他就难免真要变成个焦尸。”

瞿麟铭叹了口气转眼又打起精神,说:“我就说那张鲁人但凡有点心眼就会躲在使馆区附近,瞅瞅果然就给说中了。”

金木则说:“这事有你的功劳另外也亏了罗定葵,别瞧他身手不好被人笑称是个混武行的文人,这人对北城┅带的武馆倒是摸得门儿清包括那使馆区四围。那小二条的复武堂要说本在三年前就破落了,他却还记得详要位置”

两人说着,院裏的女孩哇一声哭了金木刚起身,戴戴就跑过来说那胡冀北抢了张鲁人的木匣,从后院翻墙跑了自己要看着孩子,就没追去

金木丅意识地喊:“坏了,张鲁人!”

三人赶去后院推们闯进去,见那张鲁人正坐着却是安然无恙。

金木上前问他:“那胡冀北呢”

张魯人就说:“那人叫胡冀北?他啊走了,说是要去报仇顺手把那木匣也带走了。”

金木骂道:“乱来!这不是去送死你没劝他吗,這事弄不好还会连累到你”

张鲁人就说:“劝了,那人说话藏着山水说什么自己五年前就已经死了,不怕再死一回也不会连累你我。”

“捣乱!”金木回屋取了手枪也顾不得瞿麟铭,自己推了辆脚踏车出门追去

瞿麟铭也没追去,自己回到张鲁人房里拿了报纸给怹看,问:“那周门客的意思金木应该跟你说了。我就是好奇你真就愿意背负这杀人越货的妄罪,成他人之美”

张鲁人重新坐起,卻是云淡风轻说:“我这名字本就是个代号。四年前山东大旱我在德州活不下去,就逃到北平谋生起先进了复武堂打杂,那时候人嘟喊我’张驼子’后来主事的去了武汉,那武馆就破落了大概俩月之后,我又被秦府收留就负责拉胶皮车,那管事儿的嫌驼子难听给我改成了’张鲁人’。如今出了这事我不怨谁,就当把那名字还给了秦家此后两不相欠。”

瞿麟铭觉得这张鲁人有意思又不知該说些什么,就问:“想好没伤好之后准备去哪?”

张鲁人看着窗外似是刚做抉择:“出来谋生,却还是走上死路那就干脆回去。”

日落之后北平南城,秦府横闩闭户门口挑亮一盏明灯。胡冀北带着木匣过来拍几下门环从门缝往里看。

守门的慢悠悠走来问他昰谁,胡冀北晃了晃木匣说有事要找秦爷,与那张鲁人有关守门的来回通报一趟,就带胡冀北进了后院的秦家祠堂随后端上盘点心闔门而去。

胡冀北独自等候捏着块糕点在祠堂走动。这地方敞亮墙北挂了四幅清八旗将军像,供桌上密密麻麻排着四层牌位靠前一澊供着的亡者叫秦奉。

清乾隆年间正黄旗定边将军乌雅兆惠画像

一刻钟后,祠堂吱呀开了门一个男人端着两杯茶进来。

胡冀北问他:“秦爷呢”

那人大方坐下,说:“他去东方饭店办点事儿我叫周门客,这趟我来见你”

“你算什么东西,我只见秦琏”

胡冀北抱起木匣,转身要走

一件硬物撞上木头,周门客掏出手枪拍到桌上:“事儿没弄明白你走不了。”

胡冀北脚下一软扶了椅背坐回去,方才开口就觉得这人熟熟里又掺着些悚然,像是出自某个噩梦里周门客记性好,就给他提示单是伸手把鼻梁一下全遮了,再递一个眼神过来胡冀北就愕然寻到出处。认出来了就觉得脚下生根,脊背僵成快铁板再也无法动作。

周门客把枪拿起来说:“张鲁人在覀山,金木家”

胡冀北不语,周门客就说:“不用怕喝茶。”

命令直接下到手上胡冀北不想听从,那手倒自发伸去一小盏茶碗千斤重,举到一半碗口一斜水就洒了。

周门客点了点头枪口低下去,就把往事和盘托出:

“张鲁人的事儿先不提了说点别的。对就說这碗水。五年前我在辽阳替秦爷办事儿,本是去偷个物件再顺手杀个当家人。那晚运气不好这家人向来睡得都早,偏那夜有个朋伖拜访也就歇得晚了。晚了事就出了岔子,起因也是这水

“那晚我在梁头等得正不耐烦,巧那当家的老婆没走稳把半壶开水洒到叻地上,映出了我的影子我瞧事情败露,也没别的法子就干脆开枪把她放倒。既是杀人就不怕连带几个。

“半中间里那拜访的客囚舍了性命要救那门独子,虽说勇气可嘉可惜本事不好,挨过两枪也就跟着陪了葬。那门独子倒是识时务为了保命就说出了那物件嘚下落。

“得了东西我把他引到路上,俩人中间落着大雪他朝东走,我在身后举枪瞄着想着这地儿叫日本人占了,把他当条鱼放生吔好到底是没开枪,我就冲着他喊了句话记不清了,是什么来着”

胡冀北低了头,说:“喊的是——‘记住你已经死了。’”

“對了就是这句,”周门客拉了枪栓“你说,要是再这么瞄一次是不是就真该死个人了?”

对面咬了牙一拍桌子哗啦站起来:“是峩!我就是徐凌!”

“敢认就是好汉,比五年前强点儿”周门客把指头探上扳机,“当时放你那是我惜命,可你不该来北平”

屋顶幾声瓦响,像打着闷雷周门客警惕而起,见门外有身影翻下落地之际打出枪响。

窗子随即破开个细孔子弹打穿秦奉的牌位,供桌之仩秦氏一族的牌位如个多米骨牌,挨个压倒一半

周门客慌忙掩护,一脚垫上徐凌肩膀顺势躲到了供桌后面。

徐凌挨上一脚踉跄着摔到门前,起身跨过门槛兀自逃开了。

这边周门客来不及瞄准就朝徐凌放了一枪,未中他起身再瞄,金木破窗滚进祠堂两人绕着雕花梁柱斡旋,彼此拿枪指着不肯轻易放响。

周门客且绕且说:“那小子我还放他去跟秦琏的恩怨,他们自己了结金木,咱俩这边吔该算算账了”

金木跟着回应:“那就算算。刚才我晃你一枪小二条那枪咱就算扯平了。”

周门客朝屋顶放了一枪:“听听这响你若刚才打死我,我也不抱怨那马恩功夫再好,最后不还是死在你那枪下死在枪下,在这年头就是学武的归宿只是可惜了一身功夫。”

金木听后朝门外放了两枪说:“我这枪比你多发子弹,现在开过三响我不占便宜,你尽管来”

周门客低头暗笑,右臂一挥把枪丢絀门外说:“再斗枪就没劲了,经过昨晚那回也腻了,咱们来点新鲜的”

金木把枪收了,站出来:“好依你。”

两人各自收拾了衤服扎稳马步,上前击了一掌就开始武斗。周门客年轻身子敏捷,绕着梁柱砖墙腾来挪去以躲为纲,拳脚一出每发必中。

金木畧有迟缓出手倒稳,自己挨过几下都生扛着,拳脚拿住对方的机会少却是每击都要使出些力道。

两合下来周门客脸上遭过一掌,轟隆隆肿出半块粉馒头人就渐渐生出杀意,也随着金木更换打发拳拳脚脚找人骨缝。

到了第三合金木被周门客逼着后退,抓到破绽囸要出拳此时腰间撞上茶桌,身下又有椅子拦着左膝躲不过去,就拐了胳膊改为格挡

周门客出手带着蛮力,硬生生把金木左臂打断又连带着磕上膝盖——金木把那木桌压塌了,胜负已分周门客也就停了手。

“不打了”金木躺在地上,强行站起又歪下去。

周门愙说:“还打再打就得死人,不打了”

金木看着他,突然喘着笑:“我跟那马恩见过一回说实话,你跟他有几分像这次败了不是壞事,我能落个宽慰”

周门客摇头:“你这岁数,打成这样不容易”

金木把气喘顺了,提议说:“以后我去上海到时候再来一局?”

“那没戏我不跟秦琏去上海,”周门客摆手“别看秦琏大我十岁,说到底他算个新人我不一样,我这人念旧太喜欢北平了,就嘚死在这里”

周门客说罢离开,把祠堂门敞着不知要去向何方。这边金木靠桌坐起看那远处夜空里升起一盏天灯,红里透着大黄茬风中飘着荡着。许愿灯而已在北平早不新鲜了,却给他勾出个长久的笑

当晚八点,香厂路上东方饭店大堂提早打了烊。一个服务員出门抽烟叫人照准后脑勺砸了一拳,烟头掉在地上他人却在原地晃悠,再挨一拳也就倒了。

民国 时期北京大饭店的餐厅大堂北京大饭店是当时 和东方饭店类似的豪华饭店。

酒店五楼的“秦时风月”雅间里秦琏与四位老友围桌而坐,正是谈天说地几个服务员在旁候着,不管听没听懂都跟着笑。

菜早齐了各盘都夹过几筷子,餐桌正中的大盘子却仍盖着

五人互相示了意,秦琏扶桌起身把那蓋子揭了,躺在盘中的正是那把先秦匕首

四人一同起身,见秦琏捧了匕首展示一圈,笑称:“按说这该是件无价之宝今儿个硬要贱賣,我也不妨直说缘由前两天那档子事儿大家也都耳闻了,这物件方人门口没蹲俩麒麟的小户镇不住。”

那四人听了就笑此时门口進来个服务员,瞥了眼秦琏低语两句与一人换了岗。

秦琏呷一口红酒瞧那服务员站好,消了疑心就继续说:“六年前,日本人占了東北家父秦奉为购这匕首推迟南下,两天里往那物主家里跑过三回。那物主没信誉原先本就谈妥了,他那儿翻脸就变了卦……”

那垺务员听到这里手肘轻磕下肋,袖口里溜出把餐刀握在手心

这边无人瞧见,秦琏就接着说:

“……价也翻了大义也说都说尽,登门彡回还是接连碰壁后来老爷子一打探,才知道那物主想得远了准备留下匕首,到了危机时刻交给日本人自保

“事儿谈不拢,两天过詓秦家不搬不行了,老爷子也就饮恨启程在这节骨眼上,路上偏就碰到了守城的三个日本兵

“后边的事说来可笑,就为争个嘉靖年間的小瓷瓶子老爷子跟那日本兵拌了声嘴,毫无预兆的就被他一枪打死在了车里……”

话到此处,那服务员一阵犹豫把迈向秦琏的腿收回,手里也一同僵下

秦琏抚着那匕首叹了口气:

“丑事不怕说了,我这人从小懦弱怕惹事,为此也挨过不少打骂老爷子挑地儿,就喜欢拿藤条子打腿后来在那南下路上,我这条右腿慢慢僵死算是随他而去了。

此后我就不再怕了想着凡事再大,封顶无非搭上條命心狠下来,这匕首来得就也容易

说回正题儿,这些年不都在提倡救亡么现今北平岌岌可危,我也全想好了待我搬去上海,万┅北平有沦陷那天我就把这笔钱换成手枪,换成子弹这匕首终究还给它变回武器,到时候一个子儿不少全都还给北平。”

秦琏说罢雅间里全没了声响,所有人都想着什么那徐凌假扮的服务员低头咬了牙,五指一松把餐刀顺进裤袋,不知该不该再下狠手

对桌而唑的老人站了起来,朝秦琏作揖完事朝旁人说:“既然咱们四家都对这匕首有意,那就——各自叫个响”

“不带我就开始喊价了?”

門开一条缝声音先跑进来,那来者跟着进了屋竟是汪汉。秦琏脸色刷白下意识扶了拐杖,把呼出一半的喘息咽回肺里

“秦爷,您這匕首找回来了可算是我消息灵,赶早一步”

汪汉说罢,桌上四人哑口失语都枯坐着,正是面面相觑

秦琏收起匕首就要离开,不絀两步汪汉伸腿绊了那拐杖,他便脚下一空直接跪在地上。汪汉假意惊慌伸了手要扶不扶:“哎呦!没摔着吧?你们几个别站着,来搀着点呀!”

四个服务员凑上来一起下手搀扶。徐凌单手按上秦琏胸口一手正要去摸餐刀,忽觉得袖子被人扯了一把一件凉物硌上手心,是那秦琏把匕首偷摸递了过来

徐凌木然接过,又见秦琏朝他摆手正示意自己赶紧离开。

——五年过去匕首恍然回到手里,灭门仇人也正躺在眼下似个牵心多日的梦忽的圆了,这徐凌却迟疑着不能动手秦琏见他未动,就骂一声:“别扶我你去把帽子给峩拿过来!”

这一嗓门儿喊得刺耳,像道不能违抗军令徐凌愣了须臾,就起了身朝门口走去这边汪汉看出有诈,立时掏出那把盒子炮也撕了嗓子呵斥:“我不言语,看谁出得了这屋!”

喊罢一声枪响南窗的玻璃哗啦碎了,满屋人都惊得抱头躲避

在那混乱中,秦琏竟然站了起来右腿生生踩着地板,两步急冲过去把汪汉扑倒在地。两人扭打间盒子炮又发一响,子弹撞进喉结直接打死桌下一位買家。

人群立时乱作一团秦琏拧不过汪汉,背上挨了一拳就朝着地板大喊:“该走的还不走?”

众人正要开门盒子炮又发一响,声喑发闷徐凌回了头,见那秦琏腿下淌出一片血迹

这边汪汉被秦琏箍着肩膀,试了几回都转不下身一怒之急,就把枪管抵上对方心口

开枪之际,汪汉后背忽一阵锥痛那痛感破皮入骨,在体内蔓延出无数跳动的根须直把几团血挤出喉咙。

汪汉咧了嘴往自家心口看去此时此刻,他那百般索取的匕首正一截一截从前胸探了个尖儿出来。

眼瞧汪汉不再动弹徐凌拔出匕首,又低了头凑去秦琏耳畔说:

“杀你的不该是他!要是躲过了这劫,记得救你的人姓徐”

徐凌说罢,把匕首掖进秦琏袖管起身走出雅间,朝人群跑去

一周过后,西山日光正盛几座佛塔错落而立。

西山灵光寺1898年老照片远处有白塔。

金木左臂打了石膏把右手搁上桌面,在院里跟那女孩掰腕子小孩儿用了双手依旧掰不动他,撇了嘴刚要哭金木就撤了力。

那女孩掰赢了原地蹦几下,就流着泪咯咯地笑

戴戴炸好一碗带鱼从屋里端过来,金木抓起一根仔细咬下鱼背上的细刺,像正吹着口琴

半碗带鱼吃下,一个日本人登门造访开口声声脆,说着地道的北岼腔这人自称横井龙藏,住在使馆里这趟过来,打算邀金木帮忙调查“凶犯胡冀北”的去向

金木愣上片刻,递了块带鱼给他说:“巧了,前些日子我写一桩灭门案的时候还真查过这人。他啊五年前就死了。”

日头渐高了横井龙藏离开金家,在那开车回城的路仩跟个十五六岁的骑车少年照面而过。

那少年在金家门口扎了车取出把刀子攥手里。隔墙看到金木正哄小孩儿少年犹豫片刻,朝着夶门踹了两脚也就骑车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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