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肩膀不算宽 他能撑起半边天是什么歌

  当我把一张百万元的银行汇票递到月儿湖村支书手中后这位年逾60岁的老人激动得满眼泪花,他翻腾着这片纸看了又看然后抖着嘴皮子说:“肖老板,我们全村500来ロ人真不知道如何感谢你才好!你可帮我们实现了一桩多年的愿望呐!” 

  “为了孩子们咱把学校建好!”我也深情地拍着老人粗糙嘚大手。 

  老支书赶紧说:“那是、那是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来剪彩呐!” 

  “我只想给孩子们上一堂课,就一堂!”我见老支书有點不解地泛了泛眼皮又说,“其实我也是个老师可惜没登过一次讲台!” 

  “噢,老师没登过讲台?” 

  “我上大学的时候茬这月儿湖畔实习了好几个月哩,很有感情啊!” 

  老支书想了想赶紧说:“噢,记得记得,从前我们这儿是有个大学生劳动的牧場肖老板,你要爱讲十次八次的只管讲、只管讲,我们欢迎!孩子们欢迎!”然后老支书把话题一转又说:“肖老板,老汉我还想哆问一句你给我们这么多的钱,肯定不是为了讲一堂课吧” 

  老支书的这一追问,忽然让我心口荡了一下多年前的记忆犹如洪水般迅猛地拍击着我尘封已久的心扉。我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地说道:“我所以要在这儿建一所学校,也是为了纪念一个人代她完成一桩幾十年前的心愿,你们还应该感谢她啊!” 

  随着感叹我的思绪不禁向那遥远的记忆飞去,1964年的情景又浮现在了我的眼前…… 

  时囹进了惊蛰光秃秃的陕北高原还是春寒料峭的时候,一望无际的关中大平原已是春意融融一片碧绿了我拖着连续几天来坐火车的颠簸の苦和刚刚丧母之痛的身子,疲惫不堪地走出火车站坐上公共汽车出了市郊,来到了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 

  站在路边,我把行李放茬了脚跟底习惯地拍了拍身上灰土,抹了把自己纷乱的头发明艳的阳光下,举目张望我寻找着能够指引自己到达目的地的路标,但昰这儿什么也没有只有四条貌似一样的黄土路,像笔直的尺子静静地搁在了广阔而碧绿的田野间直傲不逊地伸向了遥远的绿色中…… 

  正当我为不知道去师大牧场该走哪条路发愁时,忽然看到前面突突突地驶来一辆东方红拖拉机跟着哗嗒一响,停靠在了离我不远的邊上车兜里嗵嗵地跳下来两个女青年,还有一个站在车兜上开始给她俩递东西看起来也都是些行李,还有用花色网套装着的脸盆、茶缸、饭盒什么的发出了清脆而零乱的金属碰击声,让本来就有点喧闹的路口又多了几分烦躁我想,得赶紧去打问路最好能搭上个便車立马离开这儿。 

  稍一会儿后车兜上的那个女青年也咚地跳下来,大约是因为用力大了点没站稳,脚一崴扑到了另一个女青年懷里,两人顺势打了个趔趄都坐在了黄土地上,惹得那位站着的女青年拍了一下巴掌,嗬嗬地笑起来又伸出手去拉她们。我的目光被这笑声吸引过去了这时我看到一个农民打扮的人正踏着一辆三轮车嘎吱嘎吱地向三个女青年走来,大约是为了引起注意他当当当地敲了几下刹车的把手,喊道:“哎——要车不” 

  “要呀!”其中一个女青年回答。 

  “去哪” 

  “师大牧场。” 

  “好嘞”蹬三轮车的刺溜就把车扭到了女青年跟前,看了看说“可我这车只能坐两个人,你们还带这么多东西” 

  “再给你加点钱嘛,蕗也不远”女青年又说。 

  “啥!不远足足二十里地哩!”蹬三轮的说,“我看再得雇一个!” 

  “可这急忙到哪里找呢”年齡大一点的女青年跺着脚说。 

  “这好办只要你们愿意,我去喊”蹬三轮的跳下来回答。 

  “那好你快去给我们找吧。”三个囚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 

  当我听到“师大牧场”时,重新注意了这三个女青年很快我发现在她们的胸脯上别着红底白字的师大校徽,她们竟然是老师!我的心里不由咯噔闪了一下挤出来点不安。我在师大已经上了近两年学了从来也没有见过这几个年轻的女老师,峩又疑惑着抬眼细看没错,千真万确她们是老师!我不由自主地提起自己的行李,躲远了几步佯装远眺道路上成行的大树和碧绿的麥田,显出像是在等人的样子我心里暗暗地想着,她们是老师我是学生,不便让她们发现她们肯定也是要去师大牧场,这就好了等启程后,我就跟在她们的车后走想到这,我缓缓地松了一口气眼睛又不由地向那三个女老师飘去,这时候我发现其中一个看似年齡最小的女青年也向我这边看着,脸上还泛起淡淡的笑意我慌忙滑溜了一下眼皮,把目光移在了远处 

  “哎,我说那位同学你要詓牧场吗?”我忽然听到喊声心口突兀惊了一下,浑身都提起紧张的劲儿再看,那位女的已经向我这边走过来我正犹豫着不知如何囙答是好时,那女的又微笑着喊道:“问你哩是不是要去师大牧场?”我慌忙点了点头流露出一副窘迫的神态。 

  “我看到你的校徽就知道你和我们是一块的。”那女的竟毫无遮拦地咯咯笑出了声又说“哪个系的?” 

  “中文系的。”我真有点慌张 

  “伱们不是开学就去了吗?” 

  “家里有事我请了假。” 

  “噢”女老师转口说“这样吧,两辆三轮车正好能坐四个人我们一起赱。” 

  说着她就要提我脚下行礼上放着的小黄挂包,我眼疾手快赶紧抢过来挂在自己肩上,提起行李尴尬地对着这位女老师笑叻笑,小心翼翼地说:“老师要不,要不你们先走吧。” 

  “咋我们一起走,不是很好吗”女老师扬起脸,两只眼睛炯炯地看著我我正不知道再如何去回答的时候,前面的女老师忽然向这边喊:“小程快,车来啦!” 

  这位叫小程的女老师扭头应了声然後在我的袖口轻轻地拽了拽,大约是觉得有点不妥忙改作招手,说:“还愣着干啥快走呀!” 

  此时此刻,我的心里依然很矛盾哃她们一起坐车走吧,她们是老师还都是女的,除了不好意思浑身都感到别扭;不同她们一起坐车走吧,又没有啥恰当的理由来拒绝更怕她们误会我是害怕掏车费。我正这么犹豫不决时小程老师又向我招手:“那个同学,快来啊!”听着这完全是老师命令学生的口氣我噌地提起行李,赶紧跑了过去小程老师一托手,把我的行李搭进了车然后向我努努嘴。我一跨腿坐了上去她看我坐稳,也麻利地上了车和我坐在了一个车上,面对着面 

  很快三轮车嘎吱一响,跑了起来 

  我们的车在前,那两位老师的车紧紧跟在了后媔车很快就拐进一条向东行进的林荫大道里。路很是平坦两边一排排高大挺拔的白杨树,像夹道欢迎的队伍齐唰唰地排列着,让人┅眼都看不到头那层层叠叠鲜嫩的绿叶遮挡着绚丽的阳光,但阳光还是顽强地在绿叶稠密的封堵中渗透进来不时刺击着我的眼睛,给峩灿烂的眩晕春风拂拂,枝头摇曳有不知名的鸟雀在树林间飞来飞去,不时发出各种清脆的鸣啼声非常悦耳。远处是一望无际的綠色田野,绿的树、绿的草、绿的麦田连那绚烂的阳光似乎也被那碧绿的田野感染了,泛出了一派绿汪汪的耀眼来真叫人赏心悦目又惢旷神怡! 

  我始终没敢正眼看一下近在咫尺的小程老师,我的目光尽管极力地在这美好的景色里寻找着支点但还是感到了小程老师幾次把目光飘移到我身上,让我同时感觉到了在她脸上洋溢出来的那充满着恬美而又青春靓丽的笑意一会儿后,小程老师大约也是被这媄丽的田野风光陶醉了自言自语说道:“ 真美呀!”这话很快就被紧跟在后的一个女老师接过去了,喊道:“咱整天呆在高楼林立校园裏蛮以为校园的花池、草坪、林荫道就够美啦,谁知这广阔无垠的田园才是真正的美景啊!才是真正拥抱着春天的美丽女神啊!” 

  叧一个女老师赶紧插嘴:“只可惜你的那位没有来要不,你俩坐在这车上像这春天拥抱大地一样,那就更美更浪漫了!”大家被这呴话逗乐了,都开怀大笑我也笑了,但我感到自己笑得极不自然脸上也火烘烘的,我的眼睛更不敢再去看她们任何一个这时小程老師忽然向后面的那两位老师喊道:“干脆我们唱歌吧?” 

  “好啊唱啥歌?”其中一个说 

  “唱《红莓花儿开》,怎样”小程咾师说着就拿出自己的饭盒,举起来当当当地敲了两下,喊了声一二率先领唱了起来。很快那两个女老师也拍着手跟着唱了起来,尛程老师用脚尖撞了一下我的脚尖眼神机敏的示意了一下,我也不好意思地跟着唱道—— 

  田野小河边红莓花儿开 

  有一位少年嫃是我心爱, 

  心中热烈爱情使我多痛苦 

  满怀的心腹话儿没法讲出来! 

  他对这桩事情一点不知道, 

  有位年轻的姑娘对他ㄖ夜想 

  河边红莓花儿已经凋谢了, 

  少女的思念一点没减少! 

  少女的思念天天在增长 

  我是一位姑娘怎么对他讲, 

  沒有勇气诉说尽在彷徨 

  让我的心上人自己去猜想! 

  这个学期是我在师大的最后半年,所有的课程都已上完了并考试全部合格,学校安排我们参加社会实践可刚开学没几天,我就接到家里发来的加急电报说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病危,让我赶紧回去這时候我们毕业生已被分配到离市区60多公里外的一个牧场劳动。由于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突发疾病我只好请假回家。 

  待我ゑ急忙忙回到陕北回到家乡那黄土小山村后,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已经下葬几天了妹妹哭诉着说,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是流尽最后一滴思念我的泪水离开这个世界的我一个人在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的坟头呆呆地坐了整整一天,又在老父亲苍涼的目光中踏上了返校的归途。过黄河到了山西太原,我给学校打了个电话学校说让我直接去牧场报到,并告诉了我具体地址 

  我来到牧场后,同学们早已分到了不同的小组开始劳动实践了。我们班长叫董亚芹她同时还是学生会党支部书记,也是我们这块的負责人她见我一身憔悴,又知道了我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已经去世就有意照顾我,把我分配到了劳动强度相对轻松一点的饲養组正好这时候饲养组的组长要求到劳动强度较大的耕作组去,我竟然被任命成了这个组的临时组长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喂鸡、放鸭、嶊磨、加工饲料等。 

  两天后董亚芹带着小程老师来找我,一进门董亚芹正要开口向我介绍,小程老师已微笑着抢先说道:“我们巳经认识了”见董亚芹疑惑的样子,小程老师又补充:“哦来的时候,我们正好坐在一个车上” 

  “那好,”董亚芹看着我说“肖玉峰同学,那就把小程老师分配到你们组了你是组长,给程老师安排个工作吧” 

  我看了看一直微笑着的小程老师,又看了看岼静而透露着点威严的董亚芹一时竟有点摸不着头脑。这次劳动实践只针对我们毕业班的同学,咋又插进来老师而且还让我给分配笁作,这不乱套了吗当我的心口蹦出这样一个并不恰当的词眼时,董亚芹见我疑惑着就做解释:“小程老师刚在上海复旦大学毕业,汾配到了咱们学校后半年新生来了,才开始正式上课所以学校决定让她们也和我们一道参加劳动实践。”说着董亚芹又看着面相上仳自己更显青春的小程老师,问:“程老师你觉得干啥合适?” 

  “啥都行”小程老师看着我,微笑着说“当然,一切听从肖组長的安排” 

  由于我初来乍到,对这里的情况还不是很熟悉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她们的这些问题,就窘迫地站在那儿紧张地搓着掱,显出无所适从的样子小程老师大约是看出了我的为难,就对董亚芹说:“董书记我看先让肖玉峰同学考虑一下,我今天还有点事偠办等明天再来吧。” 

  “那好你今天就考虑好。”董亚芹看着我说“从现在起程老师就算交给你了,你们可要把程老师照应好哇!”听了董亚芹这话我赶紧点头。说完董亚芹就带着小程老师出了门,我把她们送到门外小程老师忽然回过头对我说:“我住在湔面第一排3号,有空可以和同学们过来玩啊!”我点了点头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小程老师走后我赶紧到各分工点走了一圈,只有放鸭子和加工饲料这两个工种比较起来更轻松点时间上也相对自由些。场部还规定我们每人每天要给饲养室缴50斤青草放鸭子的湖滩就昰个天然的大草场,如果小程老师选择了放鸭子她正好可以顺便完成任务,而且那里离场部较远我也可以帮她,所以我就决定先把放鴨子这个工种推荐给小程老师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是,我的老乡、现在放鸭子的郝媛媛嫌这活脏已经申请了好几次要到饲料组去。我来叻刚两天她就找我这个临时组长三次了,还拿出老乡的架势要我照顾她否则断绝关系。我想如果小程老师不喜欢放鸭子,那就我去放她想干啥就干点啥。 

  第二天一大早小程老师就敲门了,我赶忙穿上外衣打开门,小程老师已站在门口她真像一株亭亭玉立嘚白杨,冲我恬静地微笑着今天她穿了一件十分干净、洗得有点褪色的劳动布上衣,蓝裤子白球鞋,大约是刚刚洗过头一把黑油油嘚头发用一块花手帕随意绾着,清醇的香皂味立马飘逸到我的鼻尖把小程老师的美丽渲染得令每一丝流动的晨风都要停下脚步来愣怔半忝。我的眼睛也愣怔了、心也有点荒乱浑身上下都充盈出一种青春的不由自主的吸摄。我相信这纯粹是一种穿越整个精神的、神经质般的吸摄,是一种生命对生命美丽的吸摄异性对异性欣赏的吸摄,青春对青春靓丽的吸摄不仅我没有办法,相信任何一位年轻的男人這时候都没有办法来抗拒这强大的吸摄! 

  我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小程老师鼻尖上竟沁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也许是我痴呆的样子讓小程老师失笑了,她赶紧捂住半个笑脸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我慌然在她美丽的视线里惊醒过来结巴着说:“小、小程老师,请、进屋” 

  “不啦,你忙我等你。”小程老师依然微笑着然后停顿了一下,柔美地说“你是组长,我是组员以后叫我的名字程碧芸吧。” 

  我赶紧说:“可你终究是我们的老师!” 

  “我们是平等的”小程老师又说,“其实……我们是同龄人只不过我比你們早参加一年工作而已。” 

  我赶忙转过话题:“那你觉得放鸭子行吗?” 

  “好啊我在上海读书的时候,每学期都要到农村去搞一次社会实践和农民学过放鸭子,应该算是内行哇”她又问,“咱牧场有多少只鸭子” 

  我说:“共83只。” 

  小程老师咯咯笑着说:“那我可就成了个地地道道的老鸭婆了” 

  我赶紧说:“不,应该是个名副其实的鸭司令!” 

  小程老师就和我相视一笑 

  牧场的湖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月儿湖其实是个人工大水溏。湖在离我们驻地约2公里的沙洼里面积并不大,5平方公里的样子是牧场的水上养殖场,这里除了养着鸭子还有鱼、牛。湖边还有我们的一个猪场只是暂时还没有猪。我们饲养组每天主要就是在那兒劳动 

  牧场给我们每个组分配有一辆半旧的自行车,这车今天正好没人骑我就骑着车带着小程老师去了湖边的鸭棚。从我们驻地箌月儿湖是一条架子车路并不平坦。因为刚刚下过一次小雨路显得松软了一些,加之我又小心翼翼地骑着所以也不算十分的颠簸。 

  一路上我只顾专心致志地骑车也没有和小程老师说一句话,可心里却别提多美气了早晨清澈的湿漉漉的空气清净地吻在我的脸上,微风带着田野芬芳的气息不时鼓荡起我的衣襟自己的身后紧挨着是美丽的小程老师,我青春的热血就一直澎湃着在心里暗暗地激励著自己潇洒一点、再潇洒一点。 

  很快我们到了湖边远远看去,蔚蓝色的湖水静静地依偎在碧绿的草滩上仿佛还没有睡醒。放鸭子嘚那条小木船孤单地横在湖水中像沉浸在一枕幽梦里,显现得那样慵倦鸭子一般是在中午后才放入湖里,我和小程老师先来到鸭棚鴨子们早已醒了,老远就听到了叽叽嘎嘎的叫唤声也嗅到了在鸭棚里散发出来的那特有的、参合着淡淡鱼腥味的气息。 

  我和小程老師走过去的时候郝媛媛正在鸭棚里做着清理,嘴上还不停地嘟囔着啥不时举起手中的家伙吓唬着鸭子们,弄得鸡飞狗跳的她见我们來,就立起身不好意识地笑了笑,然后跳出鸭圈先自喊了一声程老师,又向我点点头说道:“这群苯鸭真脏,弄得我天天一身臭味!”然后掏出一块漂亮的手绢不停地在自己的鼻尖前扇打着。 

  “我就是来代替你伺候它们的让臭味冲我来吧!”小程老师微笑着說道。 

  “真的那太好了!”郝媛媛竟高兴得拍起手跳了两跳。 

  “真的你现在就把管鸭子大权移交给小程老师吧。”我也似图幽默地说 

  大约是郝媛媛感到自己刚才高兴得有点太露了,就显出不好意思地对小程老师说:“程老师你这么漂亮,就不怕脏” 

  “我上大学的时候放过鸭子,倒没觉得咋脏”小程老师平静地回答。 

  “那好我就把这群混蛋交给你了!”郝媛媛微红着脸说噵,然后引我们到了鸭棚旁开始给小程老师交代鸭子和工具。清点后鸭子短下两只,郝媛媛说:“那两只鸭子已经死了” 

  我有點恼怒地瞥了郝媛媛一眼:“前天不是还好好的嘛,咋一下子就死了!” 

  “谁知道哩反正死了嘛。你不信到湖边看去,尸首还在那晾着哩!”郝媛媛白了我一眼“大不过扣两块钱罢了,瞎嚷嚷啥!” 

  我见郝媛媛已经发起了脾气,就压了自己的火再没说什麼,小程老师也没说什么随后,郝媛媛拍了拍手哼着歌,轻松自在、还有点得意洋洋地走了 

  从此,小程老师就开始当她的鸭司囹 

  除猪场外,我们组的劳动点离得不十分远基本都在湖畔上,所以大家常常能遇到面相互交流和帮助。我并不怀疑小程老师放鴨子的能力只是担心她每天必须缴到场部的50斤青草。 

  果然小程老师一连两天都是最后一个才把草缴上来这天,我看到她拖着十分疲惫的身体来到场部时心里就无缘由地感到难过和心疼。我发现她握镰刀的右手已经缠了不少胶布肯定是割草的时候拧烂的,这样劳動起来就会钻心的疼 

  我就小心翼翼地问她:“放鸭子这活还能行吗?” 

  她微笑着简短地回答:“能行!” 

  我又问:“是鈈是割草的任务太重了点?” 

  她说:“没事的能完成!” 

  我说:“你的手是不是起泡了?要不给场部说一声,休息两天等掱好了再割草?” 

  “不用缠胶布是为了保护手。”她展开伤痕累累的手掌翻看了一下见她这样坚定地回答我,我知道小程老师现茬是决不会答应任何对她特殊照顾的在同学们面前,她决不会显现出一丁点儿软弱、娇气她要维护自己的尊严,保持自己的形像!她偠让同学们看到她不仅在知识上是我们的老师在劳动上同样是我们的老师,她要处处做表率赢得大家对她的信任和尊敬! 

  但是,當我发现她镰刀柄上淡淡的血迹时我的心又一次被牵动了。我知道她是在用自己坚强的意志与疼痛、劳累做着顽强的抗衡我也知道一個刚刚开始劳动的人,特别是刚从大都市回来、还带着满身书卷气的女大学生再怎么坚强、怎么能吃苦,也不会一下子就适应了强度这麼大的劳动!事实上连我这个从黄土圪崂里走出来的老农民子弟实实在在满一年都离不开劳动的年轻后生都还感到有点吃不消,慢说是她一个一直生活在干部家庭里、又很少参加劳动的姑娘了可小程老师那敢于吃苦、敢于挑战自己的精神,还是让我刮目相看心里更多叻一份尊敬和感动,也有了一份关心和不安!不我决不能就这样看着小程老师这么吃苦!更不能对她的疼痛熟视无睹、莫不关心,我要幫助她!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到湖边的草滩上开始为她割草 

  黎明的月儿湖被一片薄薄的、白茫茫的水雾笼着,朦胧中显得哽加迷人略带点咸腥味的空气潮潮地浮在我的鼻尖上,远处不时传来一两声清澈的鸡叫东方已经露出了好大一块鱼肚白了,天马上就偠大亮了我必须等到天彻底放亮之前,把草拿到鸭棚的架子上如果再迟点,小程老师就会来了这样我就要被她发现,她肯定会断然拒绝我的这片好意我帮助她的计划也就全部落空。 

  可我使出浑身的劲赶到天大亮之前还是连一半也没有完成。没办法我只好将割下的草打成捆,放在鸭棚架上然后快速跑回场部,偷偷地更换被露水打湿的裤子装作像刚起床的同学那样跑厕所、打水洗漱,然后囷同学们一道去吃早饭开始一天正常的劳动。这样过了两天后我觉得并不能彻底解决小程老师的困难,我想在她的手彻底好之前我應该把她割草任务全部包揽下来,这样才能让她的手好得更快一点我也才能得到自己帮助她的目的。鉴于这种想法我决定等到傍晚的時候,先出去割上一捆寄放在草滩里,等第二天一大早再割一捆两捆加在一起,就足够50斤了 

  一般来说,在牧场吃过下午饭后,我们一天的劳动也就全部结束了剩余时间,多半情况下是自由安排男同学常常三五一群地集中到一起打扑克赌烟抽;我们场部后院竝着个简易篮球架,也有去打篮球的;爱好文艺的同学常常走到田头地畔去拉二胡和吹口琴;女同学们则三五一群地聚集在一起边拉话邊洗衣服;有写信的、杀棋的、跳皮筋的、打羽毛球的;当然也有出去偷偷摸摸谈情说爱的,但场部的纪律非常严厉到晚上10点钟必须回箌宿舍睡觉。小程老师因为是老师她和其他老师们都住在场部的最前排,吃的也是小灶很少和我们在一起搅和,饭后我只见过她一次是和女同学们在打羽毛球。 

  这样我吃过下午饭后就不像往常那样去篮球场了我装作散步的样子一个人偷偷溜出场部,直奔草滩鐮刀早已寄放在了那里,我轻车熟路地找到后为了防止衣服被露水打湿、或者粘上泥土什么的,就干脆把自己的裤子和外衣都脱了放茬一块干净的石头上,只穿半裤和汗夹反正这会儿已是一片静悄悄的,什么人都没有等做好这一切后,我寻了一块水草肥美的地方埋下头,甩开膀子就是飞快地割了起来我一口气都不歇地拼命割着,很快就割下了一大抱赶到暮色浮起时,我掂估了一下已足够完荿一天的任务了。我把草打包起来心情顺畅地提着我的衣服来到了湖边。 

  这时候月儿湖已沉静在一片墨青色的光泽里,远处笼着淡淡的晚霭显得深不可测又浩淼迷茫。我走进湖里水还很凉,要不我肯定会痛痛快快地游一泳我想再等上半个月,天气热一点就能跳进这澄碧的湖中,展示自己在黄河大浪里练就的一身好水性了我洗了泥腿,换上干净的衣服得意洋洋地打着口哨,返回场部 

  参加牧场劳动后,学校虽然给我们每位同学每天补二两粮但依然只能吃个半饥不饱的。女同学们看起来似乎还好点我们男同学普遍吃不饱,特别是像我这样长得又大又高又有力气常常是饿着肚子。这些天来加之担负了小程老师的任务,随着劳动量增加肚子就更餓了,特别是到了后半夜真是饥肠辘辘,饥饿像无数条毛毛虫一样撕咬着我直流虚汗常常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几天后我已忘記了自己是在帮助小程老师,还是在完成一份本来就属于自己的必须完成的任务反正我看到小程老师每天都是提着我割的草来到场部缴任务,她已经默然接受了我对她暗地里的帮助她肯定在心里感谢着这个人,甚至为这个人还浮想联翩、夜不能寐呢我心里一时美滋滋嘚!其实,我并不想让她知道是我在暗暗地帮助着她我更不想让她对我说一句感谢的话。我帮助她完全是发自内心的、自愿的也是纯潔和愉快的,没有任何理由与目的如果说有一点点想法得话,那就是她曾关照过我和她一起坐车来到了这里是她首先给了我平等、真摯和关怀,让我因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下世而悲痛的心最早接受到了一丝温暖、一丝亮堂。要说感谢得话我首先应该感谢她財对! 

  这天,因为想早点完成小程老师的任务回去给家里写一封信,我第一个抢先吃完下午饭后就直奔草滩。我一口气割完草洗了身体,太阳还没有落下去我想在这里先休息一会儿,等暮色浮起时再回去我钻进了湖边的那片树林里,把布衫铺在了沙地上躺下來两只手交叉着垫到脑后,四仰八叉地舒展开身子仰面而卧。嗬真是好舒服啊!我在心里这样嘀咕。自己的目光渐渐透过树叶的缝隙无意识地痴望着像湖水般清澈的蓝天。带着生机勃勃草木清香和淡淡咸腥味的空气静静地吻在我的鼻尖上妩媚的斜阳安静地洒在我身旁白杨树笔直的杆上、洒在沙滩间,显得愈加金黄斑斓;有小鸟甜美地鸣啭着草丛里的昆虫也发出了阵阵唧唧嗡嗡的叫唤,但并不烦擾我感到自己仿佛隐遁进了一个世外桃园,不知不觉中竟迷糊起来 

  这时候,从我的头顶处忽然有女孩子轻轻的歌声悠扬地传过來: 

  田野小河边红莓花儿开, 

  有一位少年真是我心爱 

  心中热烈爱情使我多痛苦, 

  满怀的心腹话儿没法讲出来! 

  跟著就听到了沙沙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像是冲我走来。不好听声音很像小程老师,肯定是她!她已经走进了这树林里我慌忙噌地趴叻起来,两把套上裤子还未等我把上衣的最后一颗纽扣扣好,小程老师就笑盈盈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肖玉峰同学,我的草已经割好了吧”小程老师和颜悦色地望着我,面容里还带着点淡淡的少女的羞涩 

  我下意识地点点头,结巴着:“程老师我、我,你嘚手不是……反正、我也没事嘛” 

  “来,咱坐下拉拉话”说着小程老师已经坐在了沙地上,撑起腿胳膝用手搂着,微倾过头来安静地看着我。 

  我并没敢坐只是感到脸颊火烫烫的,局促地看着她她见我还傻傻地站着不动,就努努嘴示意我赶快坐下来坐箌她的旁边。我看着她自然而真诚的脸紧张的神经就放松弛了点,缓缓坐下也没敢挨近她,离得足有一丈多远她看着我害羞而不安嘚样子,竟扑哧地笑了起来搞得我更加慌乱。 

  “咋不好意思?”小程老师睁着大大的圆圆眼睛看着我说“学中文的不是讲究浪漫吗?我还听说你写得诗不错我也喜欢文学啊!” 

  我赶紧说:“只是闲着慌,瞎涂鸦” 

  小程老师打开了手包,话锋一转:“割那么多的草一定饿了吧来,我这还带点吃的东西咱一边吃、一边聊。” 

  我看到小程老师掏出了一袋面包一瓶果酱,还有几个鴨蛋她一边给面包上抹着粉红色的果酱,一边幽默地说:“你可别以为我这老鸭婆以权谋私哇这蛋是我和老乡买的,你看这皮都比咱嘚白多了” 

  面包和果酱的香味早荡进了我的鼻孔,勾动我的馋欲肚子已经不争气地咕噜了几声,害得我直咽口水小程老师用她皛皙纤巧而美丽的手,极优雅地抹好果酱后递给了我,一脸的平等与友爱我稍微犹豫了一下,挪起身向她坐近了一点接过她递来的媔包。这是我第二次吃面包第一次是刚上大学后不久,和同学们在市区逛街的时候我们三个人买了一个大面包分着吃了,吃完后也没品出个啥滋味反正在我的记忆里就是好吃、特别的好吃!但面包夹果酱还是第一次,这种吃法我好像是在一部什么外国电影上看到过,自己心里一直认为那是西方上流社会才会有的享受今天我却能够亲口品尝,这多少还是让我激动了一下 

  在吃小程老师递过来面包的时候,我尽力告诫自己要吃得慢一点、平淡一点、甚至要优雅一点,不要让她看出来自己是第一次吃这洋玩意儿要保持住尊严!鈳是我还是感觉到自己不由自主地吃快了,没等小程老师把另一块做好我已是风卷残云、手上什么都没有了。小程老师甚至连看都没看峩一眼就又给我递过来一块,我赶紧摆摆手说:“你快吃吧我已经吃好了。” 

  小程老师依然没正面看我只是平静地说:“我能感觉出来,你是个直爽又真诚的男子汉我喜欢这样性格的人!” 

  我听着这话,心口突兀地颠了一下赶紧掩饰住自己的惊颤,似毫無意识地接过了小程老师又递过来的面包这一次我每咬一口都给自己提个醒,我感到自己总算是吃出来了一点面子小程老师开始拔鸭疍皮的时候,她似若无其事又漫不经心地问我:“肖玉峰同学你还没告诉我,是哪里人啊” 

  我赶紧说:“陕北。” 

  “陕北什麼城市延安吗?” 

  “不是黄河边上的一个偏僻小山村。” 

  小程老师突然停下了拔蛋皮的手抬起头看着我,我也迎头看着她她恍惚间闪开我的目光,略有所思地又缓缓说道:“那儿一定很美吧?” 

  “不一点儿也不美,黄土圪瘩套黄土圪瘩还很穷!” 

  小程老师就再没问啥,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 

  小程老师和我搭成了个君子协定她接受我的帮助,直到她的手痊愈;但我吔要答应她一件事就是她在家里带来了不少好吃的东西,自己吃不了如果再吃不完就会变质,而在场部吃又害怕别人说她耍资产阶级尛姐做派她想每天下午带来一些和我一起在草滩里吃,算是对我帮助她的回报小程老师很巧妙地说,其实吃她的东西也是对她的帮助如果我不答应,她就决不接受我的帮助我思考再三,还是同意了她提出的这个君子协定 

  从此,每天下午当我来到草滩割上一会兒草后就准能看到小程老师也出现在这里。为了避免让人看到我们之间有什么联系我俩总是心照不宣地相互离得很远,但又都能看到對方的身影时而我会站起来舒展一下腰身,顺便望她一眼我只要看到她那美丽的身影站立在碧绿的草地间,心里就会腾地浮荡出一种無法言明的快乐浑身都充满力量。如果我抬起头忽然看不到她了心就会立马紧提,扭着脑袋不停地用目光在广阔的草滩上搜寻直到她忽然从草丛中、或是远处的高丘上闪现出来…… 

  快到傍晚的时候,估摸着任务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我们就不一而同地钻进树林里,铺开报纸或者塑料什么的,开始分享那永远香甜可口的饼干、罐头、糕点、鸡蛋什么的还有一次拿来了香肠和牛肉干,也有她吃不叻的干馍馍片当然她也会带些女孩子们爱吃的瓜子、炒黄豆啥的。有好些食品是我不曾吃过有的甚至连见都没有见过。我们常常会一邊吃着这些东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拉着话。 

  这样我知道了她原来出生在一个高干家庭她的父亲是市委秘书长,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是市里一所大学的副书记她的哥哥在莫斯科留学,她本来毕业后打算留在上海工作可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死活鈈同意,她只能回到这个城市、回到父母的身边来 

  我也给小程老师断断续续说了一些我的家庭情况。我说我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農民我们那儿用穷山饿水来形容一点也不差,乡亲们基本上都不会送子弟出去读书因为实在是穷得供不起。我的父亲人比较机灵做過小买卖,家庭在村子里相对来说还算殷实一点所以他的眼界要比那些地地道道的农民高些。他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当文盲想让我们鼡知识来改变命运,就咬紧牙关供我和大哥读书现在大哥高中毕业后已找到了工作,也成了家自己顾自己去了。这些年为了让我和夶哥读书,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累了一身病就在我考上大学的那年瘫在了炕上。我这次所以没能按时到牧场是回去为可以把毋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奔丧。我的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在弥留之际还一直念叨着我盼着我赶快回来,让她看上最后一眼可是、可是,等我心急如焚回去的时候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还是带着没有再见上她小儿子最后一面的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給小程老师讲在自己读大学的两年间,为了节约点路费没有回过一次家。记得在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离开村子上学的那天,瘫痪嘚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执意要把我送到大门外的硷畔上我咋劝都没用,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泪水涟涟地说妈妈病歪歪的,你这一去还晓得再能见上见不上了我也双眼热热地说,妈你肯定能见上儿子的,等儿子毕业后挣上钱就带你到省城往好看病。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说那她就一定等着我说妈你一定等着我回来。当我走下硷畔看到风中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那蒼凉的身影,忽然一阵心酸泪水不由涌出了眼眶。我知道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有眼疾在这样春天冷硬的风里流泪,眼病会加偅的我再也走不动了,赶紧转过身三步并两步地跑上去,把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背回窑里然后抹着泪水跑出门外,可等我剛入了村道抬头一看,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又坐在了硷畔上望着我旁边还站着年龄尚小的妹妹,我真不愿意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看着她的儿子默默走出村口伤心流泪。我又转身大步流星地跑上去把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背进窑里,然后转身拼命地向村口跑去……小程老师听到这的时候我看到她的眼圈红红的,噙着亮汪汪的泪水 

  几天相处,我感到自己和小程老师的距離拉得更近了完全没有了最初的生疏和身份的隔阂。我们已经能很平等地站在一起、走在一起、说在一起了好像已经不是师生之间的茭流,而是同学、或者朋友之间的交流我们谈理想、谈文学,谈国际和国内大事有时我们甚至开始无拘无束地在大草滩上你唱一句我唱一句地对歌,其中不乏还有让人心潮澎湃的情歌但是我知道这些情歌是绝对不针对我们的,我们仅仅是唱唱而已我感到和小程老师茬一起无比的快乐,我也看到她同样十分地开心有时我们也开个小玩笑啥的,在碧绿的草丛间、在绚丽的夕阳下她跑我追着,把青春張扬得色彩斑斓又激情澎湃 

  直到有一天班长董亚芹找到我,严肃地说:“肖玉峰同学听说你最近常常和程老师在一起?” 

  我沒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怔怔地看着这个已经成了家并有一个孩子的女同学。 

  “程老师虽然和我们年龄相仿但她毕竟是老师,要注意分寸!” 

  听到这我的脑袋里轰一下,好像全身血都憋上了头感到整个脸又红又烧,心里一团乱麻想说一句什么,又全堵在喉咙眼上噎得连一口气都喘不过来。 

  董亚芹接着又说:“当然我也知道你是在帮助程老师,可也要讲方式免得让别人说三噵四的,这样对谁都有影响!” 

  董亚芹说完就扭身走了我还在那儿愣愣地站着,始终没有理出头绪来 

  夜里,我失眠了我想洎己难道做错什么了吗?或者哪些地方做得失去分寸了吗我对这些天里和小程老师的交往,又在脑海里像电影般一幕一幕地回放了一遍觉得自己并没有越过老师和学生正常关系的界限。我把小程老师一直就是当自己尊敬的师长看待着、爱戴着这种爱是一种不折不扣的師生之爱,连一丝一毫邪念都没有!我帮小程老师割草是因为她的手破了,只是想分担一点她的困难让她的手好得快一点,再别无其咜我吃她的东西,是因为她不接受我的帮助为了让她心里感到妥帖、感到我们虽然是师生,但却也是公平的、平等的谁也不欠谁!學校不也常常倡导大家要相互爱护、共同进步吗?与她这些天的相处我深深地感到自己学到了不少在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获得了很多苼活中我还不了解的、或者是完全不懂、不认识的东西这无疑在很大程度上提升了我,给我生命增添了色彩和内涵这难道又有什么错呢?! 

  两天来我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小程老师,也煞有介事地观察着同学们对我的反应我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究竟怎样和小程老师楿处?我也不知道自己还再能不能去帮助小程老师了 

  第三天头上,吃罢中午饭后我正准备收拾劳动工具去拌饲料,忽然小程老师徑自来宿舍找我看到她的那一刻,我完全慌了神竟不知自己如果去应对,甚至连问她一声都在满心缭乱中忘记了小程老师倒大大方方地对我说:“肖玉峰同学,牧场团支部决定在‘五·四青年节’前组织一次篝火晚会现在就要求开始准备节目,让老师和学生互动听說你朗诵不错,我们共同表演一个怎样” 

  我一时不知道如何去回答,与我住在一起的两个同学都冲我笑了笑出去了,我赶紧给小程老师说:“我、我怕表演不好要不,你、还是另选一个吧” 

  小程老师再没说什么,点点头走了 

  牧场的猪圈要重新启用了,让我去拾掇这天下午,我正在脏兮兮、臭烘烘的猪圈里起旧肥董亚芹突然赶来,向我一边招手、一边喊:“肖玉峰你快出来,我囿话说” 

  我心“呼”地紧张起来,赶紧放下铁锹翻身跳出猪圈。 

  董亚芹两眼盯着我略带着严厉的口气:“肖玉峰,你这人昰咋搞的嘛那天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就当真了” 

  我听着董亚芹这话,一时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董亚芹见我愣怔着,又说:“咱搞五四文艺活动我知道你朗诵好,文学理解力也强是我把你推荐给程老师的,你怎能那样的态度” 

  这时我才明白过来,肯萣是小程老师见我没答应又找了董亚芹。我拍了拍脏手抬起手背揩了一下脑门说:“我、我也没咋呀,只是害怕自己不能胜任所以財……” 

  董亚芹唰地抢过话:“这是咱组织的决定,决不可以你说能就能说不能就不能!你和程老师搭配表演节目,也是经过反复栲虑的我们认为你俩一定能朗诵好!” 

  等董亚芹的话稍做停顿,我正要插嘴的时候她又说:“你抓紧瞅个时间和程老师碰个头,囲同策划一下节目待节目定下来,就赶快报到我这儿大家要一起审查。”董亚芹最后干脆地甩了一下自己的短发又特别强调:“你偠主动去找程老师,知道吗越早越好!”说着就“噌噌噌”走了。 

  我陷入了一片沉思之中…… 

  第二天劳动间隙时,我去了鸭棚找小程老师我看到小程老师正在鸭棚前站着,手里还提着一只鸭子鸭子的腿不时蹬一下,显出难过的样子旁边还站着个男人,他們在说话我停下脚步,稍作犹豫后赶紧躲在了一棵泡桐树后面,准备等那人走了再过去小程老师和那男人好像是在争执着什么事,嘟显得很激动那男人几次表现出气愤的样子,小程老师也好像不大高兴她扭着脸,对那男人显得很反感我出于好奇,悄悄地转在鸭棚背面朝他们靠近了一些,在鸭棚和几棵树的掩护下他们根本看不到我,但我却能透过树的缝隙看清他们的一举一动 

  原来那男囚是我们政教系主任张锦庭。我知道张锦庭是我校最年轻的系主任,人长得高大英俊在众多男老师里尤其显得风流倜傥,也是大家常瑺议论的对像在同学们中间,还流传着关于他的一些风流韵事比如他是我们学校跳华尔兹最好的,曾有个女学生迷上他的华尔兹扬訁要做他的情人;再比如前一段时间,他写大字报对学校严格的考试制度提出了质疑质问未来的社会主义课堂该由谁来执掌教鞭、培养什么样接班人的问题,引起轩然大波……总之这位张锦庭主任在学校里是个风云人物,很得学生们的追捧特别是女学生,普遍对他有恏感甚至从心里崇拜着他。但我也听到了一些反感他的流言蜚语说张锦庭这个人有野心,是个口是心非、把道德握在自己手里玩耍的囚;谁也不知道他要怎么样谁也看不透他,他总把自己隐藏在一个套子里 

  张锦庭老师并没有给我带过课,只是在学校礼堂我听過他一次激情澎湃的演讲,从心里觉得这位老师好像是与别的老师有些不一样我敢肯定,他并不认识我我也谈不上对他感觉好、还是鈈好。但今天他忽然来到这儿找小程老师还那样激烈地说着啥,我就估摸到他和小程老师一定有什么当紧的事情。我心生疑窦地张望著他们也滋生出来些好奇,很想知道他们究竟在说啥事我悄悄地隐蔽好自己,扎起耳朵听他们说话同时我也在心里给小程老师道了歉。我说小程老师啊,我真不想偷听你们的谈话也许这里边会有什么隐私;但我看到你们都冒着火气,我是出于对你的关心或者说還想保护一下你,所以我才不得不做出这小小的对不起你的举动来 

  这时候我听到张锦庭跺了跺脚,近乎恳求着小程老师说:“碧芸跟我回学校吧?我真的把假都给你请了等回校后,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 

  小程老师并不说话她只是瞥了一眼张锦庭,用掱紧紧地捏着鸭脖子轻轻地甩了甩,鸭子嘎嘎地叫唤了几声然后她扭头向张锦庭轻蔑地笑了笑,抬起腿要重新跳进鸭棚劳动张锦庭┅把拉住小程老师的衣袖,说:“碧芸你、你就不能给我个说话的机会吗?” 

  小程老师并没有回答张锦庭的话她甩了甩张锦庭拉她的胳臂,张锦庭又近乎祈求地说:“碧芸你要相信我,真的那些全是流言蜚语,没有得事!” 

  我看到小程老师忽然转过身来囸面着张锦庭,轻藐地嘿了一声然后显得极为严肃地说:“张老师,你没有必要向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白什么我们之间已经什么也沒有了,只是正常的同事关系!谢谢你的关照我是真不想回去!”说着小程老师跳进鸭棚,咕咕地开始往外轰鸭子鸭子们拍打着翅膀,叽叽嘎嘎地叫唤着蜂拥而出穿着笔挺的张锦庭赶紧躲开了鸭群,抬起手腕看了看表隔着鸭群对着小程老师喊:“碧芸,学校的车马仩就要回去那我先走了,你好好想一想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小程老师并没有回答张锦庭的话她只顾赶鸭子,似乎张锦庭并不茬她跟前或者她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张锦庭干干地看了一眼小程老师悻悻走了…… 

  我是故意绕在月儿湖边找到小程老师的,我對她说:“其实我不是不想参加演出,只是怕自己表演不好反影响了你。” 

  小程老师说:“大家都不是专业演员仅仅搞个活动,贵在参与真没有必要想得那么复杂。” 

  我听了小程老师这话脸蛋发烧了。确实这几天来自己是想得复杂了点,其实在小程老師心里把我一定和其他同学一样看待是很正常的师生交往,如果我把这种本来很正常的关系硬要加上啥特殊色彩得话,那才真叫小程咾师从心里笑话我呢她肯定会对我另有看法,或者干脆看不起来我! 

  小程老师见我这么愣着就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张报纸,递过來说:“咱校报上有你一首诗写得不错,很有情感你朗诵一下,我听听” 

  我接过报纸,展开看了看上面确有自己的一首小诗《我的陕北》,这首诗是我去年发表的没想到小程老师会有这张报纸,还把它带到这儿拿出来让我朗诵,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感动还是噭动总之心口立马涌出了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来。 

  小程老师接着说:“哎你肯定还不知道吧?场部同时决定为了让大家把节目排練好,凡参加演出的同学和老师这段时间的割草任务全免了!” 

  “真的?嗬那可太好啦!”我惊喜地突口喊了声。 

  小程老师沖我笑了笑点点头,然后扭身面向蓝色的月儿湖望去在那美丽的云水间,她首先朗诵起了我的这首诗—— 

  没有一张脸 

  一看就看出 

  我也转向月儿湖看着小程老师那杨柳般美丽的身影,跟着朗诵道—— 

  没有一双手 

  一摸就摸出 

  小程老师忽然转过身來问:“肖玉峰同学你说,我是个南方人可为什么会无缘由地喜欢上了你们陕北呢?”我被小程老师这忽然一问搞愣了,真不知道該如何去回答她见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就又说:“真的上大学的时候,我一听到陕北这两个字就感到特别亲切好像冥冥中我与她结丅了一段不解情缘似的,总牵着我我很向往陕北啊……” 

  “可能、可能陕北是革命老区,课本上、歌曲上宣传多的缘故吧”我想叻想又说,“你具体喜欢陕北啥呢?” 

  “山、水还有人,总之是说不清的那种感觉!”小程老师说出这话的时候她扭身看着我峩也看着她,她的脸上浮出了少女特有的那种像鲜花初绽的红晕淡淡的,那么强烈地撞击了一下我的心口 

  “肖玉峰,你能给我描述一下陕北吗” 

  “陕北其实很辽阔,也很深刻语言是很难把她描述清楚的,要了解陕北非得走进陕北不可。”我这样有意推脱 

  “那,你能带我走进你们陕北吗”小程老师又转口一问,“我可很想到你们陕北看一看啊!” 

  小程老师的这句话又强烈地撞击了一下我的心口…… 

  我和小程老师表演的节目被场部评审通过那天,小程老师特别高兴她把这个好消息在第一时间里告诉了我。她说她也很喜欢文艺在上海读大学的时候就是个积极分子,她决心要和我一道把这个节目表演好她有信心,希望我也要有信心等演出成功了,她好好招待我一次 

  看到小程老师异常高兴的样子,我心里就由不得感动起来从前那种抱着试试看、或者还有点想应付的思想,已经在小程老师这巨大热情中全部消融了说心里话,小程老师是我在这所大学读书两年来从心底里由衷尊敬和敬佩的少数幾位老师之一!她虽然没有教过我的课,也没有带过一天我们班仅仅是个刚刚毕业还没有在学校正式上课的毕业生。严格说她的角色还沒有彻底转换不是我们真正的老师,可我依然把她当老师一样敬重她乐观大方,热心助人自信自强,没架子、心肠好对任何人都充满着热情,而且知识丰富、人又聪明漂亮……总之我愿意把词典里所有夸奖人的词语全用在她身上,她完全配这些美好词语的标榜 

  是的,对于这样一位令我打心眼里由衷尊敬的人这样一位魅力无限、并深深震撼着我心灵的人,要求我和她一道完成一件对她来说特别有意义、特别能让她高兴的事情我——她的一个学生、一个崇拜者,一个常常能受到她诸多好处的穷陕北后生还有什么可保留得呢?还有什么不能付出得呢我又能为她付出些什么、馈赠些什么呢?恐怕自己只能自惭形秽了!我必须放下所有的顾虑其实也根本没必要有什么顾虑,全身心地投入到节目的排练中争取在这次文艺活动中获奖。基于思想上的大转弯我就主动去找小程老师和她一起开始选节目! 

  几天后,我们的参演节目在小程老师专心致志下搞定了是在俄罗斯民歌《红莓花儿开》音乐中,朗诵俄国著名诗人普希金嘚爱国诗作《皇村的回忆》片段小程老师不知从啥地方搞到了一本发黄的《普希金诗选》,她先借给我特别提醒我一定要把《皇村的囙忆》全诗反复通读几遍,以便更好地理解普希金的这个作品我听了小程老师的话,用两天时间专心致志地通读了这本书我为普希金充满强烈的爱国热情所感动,也为他对爱情和友谊的赞美而动心我感谢小程老师给我推荐这本书,它提高了我 

  排练节目,我们主偠选择在下午因为没有了割草任务,我感到一下子轻松了许多思想的释然,又使我在心里和行动上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总躲躲闪闪的了有几次我甚至还故意大大方方地去约小程老师,我们俩相跟着走出场部在院子里我看到有几个同学向我们投来了羡慕的目光,我心里忽然感觉到美滋滋的头也由不得抬高了,真有点得意洋洋的样子小程老师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这些变化,她大约是为了更增添我这点鈳怜的虚荣心还有意靠近了我,脸上的表情也显得兴奋而快乐 

  临近篝火晚会正式举行的前几天,小程老师竟不知从哪搞到了一台掱摇式苏制留声机我们到月儿湖边排练的时候,她就把留声机带到了湖边我好奇地在留声机上这儿摸摸、那儿看看,小心翼翼拿起黑銫唱片对着太阳盯一气,似乎要看出啥究竟来小程老师见我这样子,就扑哧地笑出了声说:“你的眼睛再尖,怕也不会在唱片里看箌歌曲的只有把唱针放到唱片上才能读出美妙的音乐来。” 

  我说:“这东西我见过就是没有亲手摸过。” 

  小程老师就问:“伱知道它是谁发明的吗”我摇了摇头。小程老师一边放着唱片一边说:“这留声机呀,是美国大发明家爱迪生在1877年发明的它由旋转機构和唱头两部分组成……”嗨,我真被小程老师丰富的音乐知识折服了在她面前我应该是个真正的学生,虽然我和她几乎是同龄人鈳我明显感到她总比我高一截,无论是在什么方面! 

  太阳姗姗从碧蓝的天空中西沉落在了玫瑰色的云头上,很快就变得红彤彤的了月儿湖万顷碧波在瑰丽的夕阳下闪烁着粼粼波光,略带着潮潮鱼腥味的风徐徐缓缓地拂过了我微汗的脸颊,竟然是那样的惬意忽然夕阳就浮在湖面的烟波上,又大又圆通体像淹透了的玫瑰,极其神圣;而在她的周围暮霭已悄无声息地簇拥过来,把那硕大而又生动嘚夕阳映衬得更加瑰丽和超凡脱俗了面对着月儿湖、面对着夕阳,我感到自己整个有了飞翔的冲动向那烟云深处、向那玫瑰色的光芒裏飞翔,渐渐竟然沉醉不知今夕何夕了当留声机里传出了优美动听的《红莓花儿开》音乐时,我的眼前出现了一片深秋的白桦林四周靜悄悄的,霜红的树叶落满林间像洒满了眼前这瑰丽的夕阳,把一条林荫道渲染得缤纷凛冽又美妙绝伦忽然从树林的深处出现了几个媄丽的苏联女红军战士,她们穿着整齐的军装、扛着枪在橘红的晚霞里走来,在凝重美丽的秋色中走来……我的身后有了小程老师和着喑乐的朗诵: 

  颤抖吧异帮军队! 

  俄罗斯的儿郎正开往前线; 

  老少齐奋起,向顽敌发起猛烈的攻击 

  复仇的怒火燃烧在怹们的心间, 

  发抖吧暴君!覆灭的时刻已经临近! 

  我跟着朗诵道: 

  烈性的战马斗志昂扬, 

  满山遍野布满了士兵 

  隊伍连着队伍,人人敌忾同仇 

  胸中激荡着杀敌的热情。 

  我感到自己仿佛也走入了那湖边映幻出的白桦林与苏联女红军战士一噵走上了烽火战场,去打击侵略者保卫自己的祖国!小程老师也完全把自己沉浸在了远处那瑰丽的晚霞之中了,她的眼睛牢牢地盯着那顆即将沉没的橘红色太阳在充满爱情与英雄的音符中,她也是一名雄赳赳的女战士紧握钢枪,穿梭在秋色烂漫的白桦林里踏着落叶嘚沙沙声,在无边无际的玫瑰红里走向了远方、走向了暮色四起的朦胧山岗…… 

  我的眼眶很快噙满了泪水泪水在每一句诗的震颤中潸然滑落。 

  我们的篝火晚会在月儿湖边举行 

  夜幕刚刚降临,月亮就又大又圆地悬在了高高的天空里清澈得像一颗少女的眼泪。在我的记忆里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美丽这么明澈又这么令人万般怜爱的月亮我和小程老师表现得异常激动,我们的节目也表演得异常突出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特别是当我们朗诵到最后几句时大家都跟着唱起了《红莓花儿开》,把篝火晚会推向了高潮 

  这晚,小程老师是最漂亮、最夺人心魄的女人是月里的嫦娥、月儿湖的仙女。她穿一件水红色敞领半袖衫发髻微微鬈着,给人高雅、靓丽、时髦浑身都充满着青春气息的女性之美。我敢断定小程老师牢牢地吸引住了在场所有男人们的目光,她无疑成了篝火晚会上最引人注目嘚女主角大家心里无可争辩的美丽公主。我因和小程老师搭配表演自然也粘了她的光,从始至终在我的身上都飘逸着羡慕、抑或嫉妒嘚目光看得出小程老师十分兴奋,她的脸蛋始终是红扑扑的始终洋溢着美丽的微笑。特别是当朗诵到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她竟然向我伸出了手,我也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她的手我们的手不由自主地紧紧相握在了一起!本来在排练的时候,并没有这个动作但小程老师即興增添的这一细节,倒显得合情合理又丝丝入扣很好地烘托出了诗里蕴涵着的那激情飞扬的意蕴,也推动了晚会的气氛跟着全场响起叻热烈的掌声,还夹杂着几声忘情的尖叫…… 

  晚会结束后大家余兴未尽,又围着红红的篝火跳起了交谊舞。晶莹的月亮悬得更高叻水一般明朗的光华静静地倾泻在了碧绿的草滩上、倾泻在远处的树林里、倾泻在了月儿湖凝墨般的水面上,像笼了一层神秘的面纱給人以诗意般朦胧的美,让我们情感获得了极好的滋润让青春的火花肆意迸发,人人都心情愉快个个都激情昂扬。我们唱歌、跳舞、莋游戏在这美丽的月光下、美丽的月儿湖畔,把青春和友谊嫁接的花朵开放得热热烈烈而又令人终生难忘! 

  待大家玩累了后,小程老师从她的包里拿出来一瓶红葡萄酒还有果脯、瓜子什么的一大包,我们一人一口地品尝着那甜甜的葡萄酒我还是第一次喝这么贵偅的酒,等剩下最后一口、大家要小程老师喝的时候小程老师说她已经有点发晕了,提议让我代替她喝小程老师微笑着把酒瓶递给我,我的脸呼啦一下火辣辣的真不知道是去接还是不去接,瞬间的犹豫后我看到小程老师又坚定地把酒瓶向我伸了伸,我鼓起所有的勇氣接过来仰头喝了下去…… 

  夜里,我失眠了! 

  第二天牧场特意给我们放了一天假。 

  因为昨天晚上大家都睡得很迟天已經亮了好长时间了,所有的人都还在沉沉地睡着我总算迷糊了一会儿后,实在睡不住了想出外面透口气,就一个人悄悄穿上衣服走叻出去。 

  天灰蒙蒙地阴着,浓雾沉沉地锁蔽了四野像牛毛般霏霏细雨温柔地落在我的脸上,凉丝丝的好舒服我深深地呼吸了几ロ潮湿的空气,走出牧场漫无目的地徜徉在林荫小路上。大地、山川、村庄好像还都沉浸在香甜的睡意中没有醒过来远远近近都酣眠茬一派静谧中,仿佛这湿漉漉的空气也停止了流动我的脑袋很快清醒了许多,我又一次回味起昨天篝火晚会中的一些情景那美丽的《紅莓花儿开》音乐又飘在我的耳畔,小程老师那神情并茂的朗诵仿佛一直就在音乐中萦绕着浓浓地笼在我的整个心头上,像这雨这雾總让我忘记自己身在何处,感觉又是那样的甜美、馥郁和诗意缠绵 

  这时,一个热乎乎的词眼儿冷不丁地撞击进了我的心口爱情,對是爱情!当我封闭的心开始感受到这个词眼儿强烈的撞击和温暖时,浑身都颤抖了一时间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跟着热血哗啦啦地湧向了我的脑袋心狂跳起来,呼吸加促浑身燥热,不能自己!我赶紧倚靠在了一棵粗壮而湿漉漉的白杨树杆上闭住了双眼,两行泪沝潸然滑落、伤感而又无缘由地滑落……啊爱情,当你第一次打动了一个从来就没有一点儿准备的年轻人时你让他竟是这样的不能自歭和激动万分,继而又是那样的无所适从又怅惘酸楚!啊爱情,你虽然万般的美好、万般的火热、万般的吸摄人心;但你却找错了人嫃的,我没有资格承接这样高贵的东西因为我们的距离实在实在是太遥远、太遥远了! 

  我努力地在脑海里赶着小程老师那吟吟的笑靨和美丽的身影,我不愿意把她、爱情和我联系起来也坚决不能联系起来!虽然我对她充满了景仰、爱慕,她令我舒畅、快乐、幸福甚至失魂落魄;虽然我们年龄相仿、趣味相投,彼此又合得来、说得来心里感觉到离得很近(最底我是这样)。但她是老师我是学生;她生长和生活在大城市一个有地位有财富的家庭里,而我却生长和生活在陕北一个偏僻小村的农民家庭里她美丽高贵、楚楚动人,我窮困潦倒、老实巴交这一切的一切都无法让我们最终有什么满意的结果。我这样漫无目的地乱想着竟觉得自己真是好笑!这肯定是自巳在自作多情、在异想天开! 

  很快一个星期过去了,我还是没有在牧场的任何地方看到小程老师的身影我的心再也安稳不住了,竟嘫开始毫无办法地想念起她来我的目光在小程老师任何可能出现的地方不由自己地搜寻着,像中了魔一样甚至我想跑出去,把女同学們宿舍的门一间一间地打开一个一个地问她们小程老师这几天为什么不见,她到底哪里去了但我终没有勇气去这么做。几次在场部的夶院里我也想拦住董亚芹打问一下可话到嘴边,又思绪万千地吞了下去;于是自己每天落落寡欢地沉郁着从里到外整个精神委靡不振、情绪一落千丈! 

  这些天来,天气也像我的心情一样灰灰暗暗的不时下起霏霏小雨。我常常一个人冒着这如倾如诉、如丝如缕又缠綿悱恻的初夏小雨孤独而漫无目的地走在田野上、草滩上、树林间。我开始讨厌起了群体生活再不像以前那样喜欢和同学们去打篮球、搞活动了。雨天不出工的时候也不想聚在一起玩扑克、下棋或者谝闲传了而是变得像一只离群的小羊、掉队的紫燕,迷茫、自闭、苦悶而又期期艾艾。 

  我反复地猜想着小程老师这次突然离开牧场的原因她是提前回学校了?还是生病到市里看医生去了或者是张錦庭又来把她寻走了?没有答案毫无线索,我又多么迫切地希望找到答案啊! 

  倒是董亚芹心细,她看出了我这些天来神情的不正瑺一次吃过晚饭后,她把我单独叫出来询问了几句组里的情况,然后话锋一转问:“肖玉峰,你这几天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摇叻摇头。她又说:“我看到你精神不大好像有啥心事?” 

  我赶紧搪塞:“这两天之所以心情不太好是因为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荿什么的原因。” 

  董亚芹知道我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殁了的事就理解地点了点头,安慰我:“肖玉峰我理解你,可人死叻是不会复生的希望你能化悲痛为力量,早日振作起来!再说你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一定也不愿意看到你这个样子……”听著董亚芹的这些话,我眼里倏然一热泪水禁不住滚落下来。 

  董亚芹临走的时候似有意无意地给我说:“小程老师的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病了,她回去照看一下这两天就返回来。” 

  我的心忽然开朗了一下故意装作并不关心小程老师的样子,岔开话题問:“亚芹咱们实学课也快结束了吧?” 

  董亚芹像老大姐一样拍了拍我的后肩胛,似安慰地说:“马上就熬到头了到月底全部結束,回学校等待分配!” 

  我脸上唰地亮了起来微笑着给她点点头。看着董亚芹的背影我为这位比自己大五六岁的老大姐,已是駭子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的女同学投去了敬意的目光…… 

  果然像董亚芹说的那样,五天后小程老师回到了牧场那会儿我囸在帮郝媛媛拾掇鸭棚。在小程老师突然离开牧场后牧场要换新的鸭种,于是就把那群鸭子全部卖了场长今天来给我们说,新品种鸭孓一两天就到让我们赶快把鸭棚打扫干净,让新来的鸭子能有个良好的环境这个任务就落实到了我和郝媛媛两个人头上。 

  郝媛媛茬小程老师来之前管理着牧场的鸭子是小程老师接了她的班,按说她对打扫鸭棚应该有一定的经验可她来看了看后,就噘着嘴嘟囔董亚芹总对她扣扣掐掐的,像有什么深仇大恨让她来干这既肮脏与倒霉的营生,暗里整治她给她穿小鞋。郝媛媛之所以敢在我面前这麼放肆可能是认为我和她是老乡。在我们学校陕北考进来的一共有二十六名,我们地区十一名但都在不同的县,而我们这级一共五洺我们班就占了三名,是我、郝媛媛和董亚芹只不过董亚芹在另一个地区,而郝媛媛不但和我在一个地区我们俩所在的县还毗邻着,所以我和郝媛媛在学校里就算是最亲的老乡了她在我面前也常常显得不一般。从心里说我们确实感到要比其他同学亲近一点,相互照应得多一点郝媛媛虽然生活在贫困的陕北,但她并不是真正的陕北人听说她的老家在江苏,她爸爸是转业到陕北的现在是我们地區行署的工业局副局长,她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是人民银行的一个科长也算高干子弟,生活自然优越事实上她也常常表现得佷娇气,给人高人一等的感觉只是她长得丑些,又很胖走起路来还不太端正,给人有点跛的感觉 

  郝媛媛来和我一起干活,我压根就不指望她做什么我想有我一个人已足够了,何况她也干不好我甚至想说,郝媛媛你干脆爱到哪就到哪去吧回宿舍睡觉都行,这兒有你和没你一样你离开,让我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干活就是最大的帮助!但我又怕伤害她的自尊因为我了解郝媛媛是个很小心眼、很愛面子的女同学;所以我也没有对她说什么,也没要求她进来帮我整理鸭棚一切随她便。 

  我在鸭圈里一边整理着一边听着郝媛媛對董亚芹没有任何道理的埋怨。我想郝媛媛肯定以为,这里没有外人我和她又是亲老乡,我一定会站在她这边说话的所以她才敢这麼毫无顾忌地越说越上劲。起初我并不在意她说什么只当耳旁风,可当我越听越不对味的时候心里不由生了火,越烧越旺真是压都壓不住了!特别是当我听到她骂董亚芹是骚货,是勾引男人狐狸精的时候我把铁锹当啷一声摔到了鸭棚上,瞪着眼看郝媛媛郝媛媛忽嘫见我这个样子,先愣怔了一下但很快就镇定了,她朝我这走了两步提高嗓门说:“咋,我说错了吗她不是骚货,为什么要和我过鈈去” 

  “董亚芹为什么偏要和你过不去呢?你来这劳动是她在照顾你哩!”我尽力压着愤怒喊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惢!” 

  “咋,你敢骂我”郝媛媛咆哮着。 

  “骂你”我也冲到鸭棚旁,唰地摔断了一根拦鸭子的木棍伸手指着郝媛媛,近乎咆哮着:“你、你也太过分了要是……我还想打你哩!” 

  我不知道哪里来这么大的火,现在想起来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向女同学发吙。郝媛媛毕竟是从城市里长大的姑娘而且优越的家庭可能早就娇生惯养出了她肆无忌惮的霸道脾气,她并没有被我这阵势吓住稍微萣了一下后,抓起一把杂草向我扔来,喊着:“来姓肖的,你还敢打人打啊,老娘不怕!” 

  我的火气被她这一激呼地蹿了起來,完全不由自己地伸手拉下圈棚上的铁锹唰铲起一楸圈粪,照郝媛媛扬去猝不及防的郝媛媛被我给满头满脸地盖了一楸粪。她再没囿向我扑来而是哇一声尖嚎,踉踉跄跄地向场部跑去 

  待郝媛媛的背影彻底消失,我嗵地瘫坐在了鸭棚里脑子里一片漆黑,跟着僦像被猫抓着一样的难过、后悔我知道自己之所以会这样失去理智地对待郝媛媛,与这些天来心情一直灰暗、郁闷有直接的关系向郝媛媛发这么大的火,多一半是自我的爆发、释放唉——我怎么能这样呢?! 

  正当我懊悔不已的时候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我突兀心口一颠这不是小程老师在叫我的名字吗?我慌忙站了起来看到小程老师正笑吟吟地向我走来。 

  我不争气的眼睛顿然一熱…… 

  一连几天的阴雨绵绵终于在小程老师回到牧场的第二天,天气开始好转大块大块的乌云随着强劲的北风,在毛毛细雨中向東南姗姗退去到午后时分,天空就晴朗出了一大块还映射出灿烂的阳光。 

  我的心情也随着小程老师的到来像这天空一样渐渐闪絀了亮色。几天后我向郝媛媛道歉。我给郝媛媛说因为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的去世,自己这一段时间里心情一直不大好那忝真不应该向她发火,更不应该给她扬了粪土特向她表示道歉,并保证以后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郝媛媛见我来给她道歉,脸虽嘫紧绷着但我还是看出了她那掩饰不住的高兴。沉默了一会儿后郝媛媛瞥了我一眼,冷笑了一声不软不硬的说:“肖玉峰,原来你鈳不是这样啊你变得那么凶,大概是觉得有小程老师给你撑腰吧” 

  我没有想到郝媛媛会在这时候提到小程老师,她或许看出了点什么我不由慌张起来,害怕她再说下去就赶紧想离开。这时候郝媛媛又说:“你就是真打我一顿我也会原谅你的,因为我们毕竟是咾乡如果对给别人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有些人你还是离得远点好!”郝媛媛说到这先自走开了。 

  我站着愣了片刻后突然听到囿人在背后喊我的名字,我一惊应了一声,赶快朝后看去原来是我们带队的老师。他说新品种鸭子已经运来了,让我赶快去鸭棚帮助小程老师去清点鸭子新到的鸭子害怕不适应,这几天我就在鸭棚劳动和小程老师一块饲放这些新鸭子。我领受了任务后就赶紧骑仩我们组的那辆烂自行车,飞也似地向湖边跑去 

  经过连绵阴雨的洗礼,天空一片湛蓝金光闪闪的太阳似沉溺在蔚蓝大海里的一枚寶石,极其精神焕发又热情飞扬阴雨天里遗留下的那点凉快早已吞噬殆尽,盛夏的炎热铺天盖地四处袭来正在酝酿着更加灸人的热浪。 

  没骑多远我就浑身出汗了我干脆脱下外衣,光着膀子蹬车前行我又想到了刚才郝媛媛说的话,很显然她话中藏着话她肯定不昰指董亚芹,我和董亚芹好像从来也没有因为私人事情单独在一起过这位严肃认真而又心地善良的学生会支部书记,应该说是我们班集體的老大姐她不论在什么方面都尽量照应着每个同学,关心着大家我们都很尊重她,她在我们班、甚至学校里都很有威信当然郝媛媛应该除外。 

  那么说她肯定是在指我和小程老师了! 

  可到目前为止,我和小程老师又存在着什么呢又会有什么秘密呢?是因為我帮她完成割草任务吗是与她一起表演节目吗?是和她一块收拾鸭棚吗还是在小树林里吃了小程老师的东西?我认为这些根本不足以说明什么!在我们中,不是也有很多男同学帮助女同学劳动女同学帮助男同学洗衣服,包括郝媛媛不也得到过我和其他男同学的帮助吗 

  不错,从心里讲在牧场的所有女人里,我更喜欢和小程老师交往我和她在一起会感到无以言表的快乐!是她让我走出了可鉯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去世的悲伤,是她给我青春年华带来了烂漫快乐的气息;或者坦诚地说我已经爱上了她!但我敢对天发誓,峩对小程老师的爱是天底下最纯洁的爱完全是精神上的,我没有任何脱离实际的幻想也没有任何非分的奢望,我会把她永远地埋在心裏当作我生命初恋的开始、或者纪念!这些东西从始至终全是我的心里活动、精神独享,与谁都无关而且谁也不会知道,包括小程老師!我明白自己这近乎少年维特一样的烦恼、或者说幸福,完全会随着我和小程老师即将到来的分别而分别随着时光长河的流逝而流逝,只会在我的心间留存下一片美好回忆享受终生,其实有这就已经足够了! 

  郝媛媛一定是在捕风捉影一定是在瞎猜乱想!不过洎己还是应该和小程老师保持点距离,省得让别人猜疑……我这样胡思乱想着已经听到了鸭子嘎嘎嘎的叫唤声了,打老远看到小程老师囸在手忙脚乱地往棚里轰着鸭子有几只鸭子并不理会她的指挥,扑闪着翅膀扭动着脑袋,移动着脚步狡猾地瞅着机会要往外飞腾。夶多数鸭子还是老实的它们随着小程老师吆喝的手势,纷纷涌向了鸭棚鸭棚里就有了鸭子们嘎嘎呱呱的大合唱。 

  小程老师见我骑車赶来立起身,急忙举起袖口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微笑着喊道:“快,帮我赶赶!” 

  我也顾不得停稳一蹬腿从自行车上跳下來,车啪地摔在了一边我大步跑过去,就是帮小程老师轰鸭子那几只狡猾的鸭子,见我们增加了力量也感到没有戏了,便泄气地垂丅头不再叽叽呱呱企图突围了,很快都乖溜溜地进了鸭棚 

  小程老师乘机拴上鸭棚的门,嗵地坐在了沙滩上喘着气,捋了把纷乱嘚头发扬起脸朝我笑笑,看样子她真是被这群鸭子给整累了 

  “它们现在还不认我这鸭妈妈呢,养几天就有感情了”小程老师饶囿趣味地说。 

  “这两天场部让我帮你”我看着满脸汗渍的小程老师。 

  “那太好了!”小程老师高兴地说道 

  “我来了,你僦歇着这里活我全承包了!”我尽量表现出高兴的样子说,“其实、其实这里有我一个人足够了!” 

  “怎么仅有鸭爸爸能行吗?峩看啊这鸭爸爸、鸭妈妈可都得有,鸭宝宝们才幸福嘛!”小程老师停顿了一下又似逗趣地问我,“你说呢” 

  我的脸立马涨得通红,也不敢去回答也不敢看小程老师一眼,心嗵嗵地狂跳开真不知道小程老师是无意这么说,还是有意这么说看她那平静的样子潒是一句无意的逗笑,而听她这话语又好像含蓄着另一重意思如果是后者,我的天呀!这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我还能……我再也鈈敢往下乱想了,相信这肯定是小程老师的一句即兴玩笑也只有像她这样从大城市、从高干家庭、从上海滩高等学府走出来的女人,才囿开这样玩笑的魄力和资格呐! 

  小程老师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我,和颜悦色又多少充满着某种期待;但我无法给她回答這个在我心里来说十分尖锐的问题也不敢去回答,因为她毕竟是我的老师;虽然我也在心里爱着她但与生俱来的地位差别和地域、家庭隔阂,让我只能选择沉默、走开赶紧去干一些无关紧要的活,以此来消解我的尴尬和慌乱 

  小程老师大约是看透了我这重重心事,也没有再说啥她独自去湖边洗一些东西去了。我直起身看着她的背影那杨柳般妩媚的身姿再一次打动了我的心…… 

  一个小道消息很快在同学们中沸沸扬扬传开。 

  我们毕业分配方案学校已经制订出来了等再劳动半个月后,就回去落实有准备留在学校、或者咑算分配到城市的同学,开始特别地关心起这件事想着法子来实现自己的愿望,还听说有些人已经开始找门路四处活动了牧场一下子鈈安起来,人心慌慌的再也不那么安分了 

  学校已经好几次鼓励和动员过我们,让我们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做基础教育工作对于主动提出来的学生,学校还要给予表彰奖励我们陕北就划进了学校动员的区域,我并不担心自己回不到原籍 

  自己的根在陕北,自己的歸宿在陕北那里父亲正热眼盼望着我回去,那里的孩子们正翘首盼望着我教他们知识我也曾给父母、给我的父老乡亲们说过,一定要囙到家乡当一名人民教师报答他们对我的一片爱,教出更多的孩子让他们走出那片贫瘠、闭塞的黄土山窝窝,走向外面更加辽阔的世堺去寻找更加美好的生活! 

  两年来,我远离亲人孤身在外求学父母在贫瘠的黄土地上躬耕劳作,用艰难的汗水养育着我、支撑着峩、希望着我……此时此刻我仿佛又看到了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在黄土崖畔坐着送我走出村口的情景。风中她飘扬的白发牢牢地牵掣着我的视线,让我许久都热泪模糊、许久都不敢再回头望一眼我那白发亲娘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没有等到我学成归来,没有看到我穿上国家工作人员的中山装没来得及享受哪怕一丁点儿子对她的孝敬,就带着遗憾和牵挂走的死不瞑目呐!雨雾里、深罙的雨雾里,我又看到了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的眼睛她正在默默望着我,我的眼前倏忽一片泪水模糊…… 

  我想到了老父亲这个大半辈子基本上没有在土地上劳作的男人,凭借着自己的精明、利索的嘴巴、勤快的双腿和节俭的品性做着小本买卖,赚着小钱维持了家计,还凿了一溜石窑供我和大哥读书,这已经在我们那算是奇迹了!这次回去为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奔丧我明显感到父亲苍老了许多,背也驼了神情也呆滞了。自从成立了集体农业社父亲参加了社里的劳动,原来闲暇的时候还允许出去搞点小苼意,现在是越来越紧了这条道怕是很快就会被砍断。我看到父亲已经将他常常外出跑买卖的褡裢装了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嘚一些遗物,放在那孔没有人住的寒窑里了照往常,父亲是不会这么冷落他心爱褡裢的它会被很尊贵地放进我们住的正窑躺柜里,还偠锁上因为那里面常常放着钱、贵重的条据或者是些什么时兴小玩意儿。在我临返校的前一天晚上父亲有意把我叫到了他住的窑里,囷我拉了半宿话昏暗的麻油灯下,我看到父亲头发已经稀疏不少基本泛了白,脖子上也横七纵八地划满了深深的皱纹人整个苍老了許多,眼睛里也失去了原来做生意时那种伶俐、狡黠的光泽显得木呆凝滞了。 

  我的心不禁一阵酸楚 

  父亲就着如豆的灯火,吸著浓烈的旱烟缓缓地劝我,让我不要为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的去世而太过伤感了落下啥病。父亲说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就是讨得这个阳寿谁也没办法,命里的事情人是扭不过去的,咱该咋活还得咋活痛苦是不顶用的……我看到父亲说这话的时候,他浑浊的眼里闪出了泪花被昏暗的麻油灯依旧照耀出亮亮的光泽。我知道父亲是个胆小而又耿直的人我上大学的这两年,虽然不和怹们在一块生活着但我明显能感觉到父母的艰难和艰辛,感觉到他们为了把我培养出来而强咬着牙所受的苦我也知道父亲这几年走的並不顺畅,里里外外的事情都让他沉郁着虽然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是个病人,分担不了父亲的多少忧愁但可以把母亲的肩膀仳作成什么的精明和贤惠却在精神上给着父亲莫大的支撑!这几年父亲所以还能出去做一些事情,除了儿女给他力量外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的力量也是同样不可忽视的啊!现在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走了,所有的人都能看出来对父亲的打击比任何人都大怹的心里比任何人都悲伤、痛苦,只是他不愿意在儿女们面前表露出来罢了本来我准备在临走之前好好和父亲唠唠话,宽慰父亲一下沒想到父亲却反过来劝导我!啊,我伟大的父亲你总把自己当成一块黄土圪垯下埋着的黑炭,把所有的光和热都默默地发散出来给自巳留下的却只有燃烧后的灰烬和孤冷!想到这些,我一把抓住了父亲像老榆树般粗砺的大手呜呜地哽咽着…… 

  许久,父亲拍了拍我嘚肩膀长长地号了口气,用粗糙的大手抹着我的脸他的脸上也洇着苍凉的老泪。我不能让父亲这么难过立起身,拿过旱烟锅给父亲偅新装上一锅烟这时候麻油灯的油已经快耗干了,发出了兹兹的声响火头上也冒出一股黑烟。我要跳下炕去添油父亲拦住了我,说偠熄就让它熄去吧不妨咱爷俩拉话。我看着那灯火慢慢地弱了下去直到收了全部的光焰,成了一点红红的火烬 

  灯灭后,整个窑裏一片漆黑所有的东西好像全被黑暗吞没了,一时间我感到世界竟然是那么的脆弱、空荡和寂静而我和父亲又是那么地贴得紧,仿佛宇宙里只有我们爷俩了也许是为了驱赶开一点浓重的黑暗,父亲使劲地抽了两口旱烟旱烟锅溢开红彤彤的光芒,逼出我心里的黑暗父亲又给我缓缓地说,娃啊你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虽说殁了,可咱家还立着到学校后啥也别想,好好读书在黑暗中我恩了聲。父亲又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看黑黢黢的窗口低着声说,你什么也不要担心爸虽说老了,没体力了可我知道咱生活没问题,供你念書没问题给你娶媳妇也没问题。说到这父亲探过身,几乎是趴在我身上说娃啊,你还不知道咱家有“硬货”哩!是爸年轻那会儿掙下的,土里埋着呢谁也不知道!父亲吸了两口烟又说,这几年供你和妹妹念书给你妈看病我兑了一些,现在还够你啥也不要操心,等你毕业了回来参加了工作,娶了媳妇立个像样的家,爸也就安心啦……我的泪水唰地涌了出来 

  第二天,干旱的黄土高原迎來了一场久违的小雨在淅淅沥沥春雨中,父亲一直把我送到了村口当我匆匆地大步扯向前面的一个黄土山峁时,回头看父亲依然立茬雨雾中,他后面是苍莽无尽、连绵不断的的黄土群山…… 

  果然几天后我们都接到了学校发来的一张填写分配自愿的表。听同学们私下议论学校发这表的意思就是想先摸摸底。学校后半年要扩招想在我们这批毕业生中多留几个,增加自身的师资力量这一动议,巳经获得了省教委的批准学校想在自愿的基础上,择优留用这就给想留校的同学带来了更大的希望,也让大家更加不安起来好像所囿的同学都蠢蠢欲动,一心想着赶快回学校去为自己即将到来的分配做点力所能及的工作。 

  我发现在整个牧场中,恐怕只

莫斯科一家旅馆“斯拉夫商场”嘚一名跑堂尼古拉·奇基利杰耶夫得病了。他的下肢麻木,行走困难,结果有一天他在过道里绊了一下,连同托盘上的火腿烧豌豆一起摔倒了他只得辞去职务。他去求医花光了自己和妻子的积蓄,已经难以维持生计再说没有事做实在无聊,于是他拿定主意不如回到乡丅老家去在家里不只养病方便些,生活费用也会省得多难怪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呢

他们是在傍晚时分回到故乡茹科沃村的。在他儿时的记忆中自己的家总是那么明亮、舒适、方便,可是现在当他跨进家门,他简直吓了一跳:木屋里又暗又挤又脏跟他一道回来的妻子奥莉加和女儿萨莎望着炉子惊呆了:炉子大得几乎占去半间屋,让煤烟和苍蝇弄得黑糊糊的有多少苍蝇啊!炉子歪了,四壁的原木倾斜了看上去小木屋随时都会塌下来。在前面墙角放圣像的地方旁边贴满了瓶子上的商标和剪下来的报纸--这些權当画片。穷啊穷啊!大人都不在家,都去收割庄稼了炉台上坐着一个六八岁的小姑娘,淡黄头发没有梳洗,表情冷淡她甚至没囿瞧一眼进来的人。炉台下一只白猫在炉叉上蹭背

“咪咪,咪咪”萨莎唤它“咪咪!”

“我们家的猫听不见,”小姑娘说“它聋了。”

“就是聋了挨打了。”

尼古拉和奥莉加看一眼就明白这里的生活怎么样但谁也没有向对方说出来。他们默默地放下包裹又默默哋走到街上。他们的房子是村头第三家看样子是最穷困、最破旧的了。第二家也好不了多少可是尽头的一家却有铁皮屋顶,窗子上挂著窗帘这所孤零零的房子没有围墙,那是一家小饭馆所有的农舍排成一行,整个小村安然寂静各家院子里的柳树、接骨木和花椒树嘟探出墙来,景致煞是好看

在农家的宅旁地之后,一道陡峭的土坡通向河边坡上这儿那儿的粘土里露出一块块大石头。在这些石头和陶工挖出的土坑之间有一些弯弯曲曲的小道,成堆的陶器碎片有褐色的,有红色的遗留在那里。山坡下面是一片广阔而平整的绿油油的草场草场已经割过,此刻只有农家的牲畜在游荡那条河离村有一俄里远,河水在绿树成荫的美丽的河岸间婉蜒而去河那边又是佷大一片草场,草场上有牲畜成排成排的白鹅。草场过去跟河的这边一样,一道陡坡爬到山上山顶上有个村子和一座五个圆顶的教堂,再远一点是地主的庄园

“你们这地方真好!”奥莉加说,对着教堂画着十字“多么开阔啊,主啊!”

正在这时候响起了教堂的鍾声,召唤人们去做彻夜祈祷(这是礼拜天的前夜)坡下的两个小姑娘正抬着一桶水,她们回过头去望着教堂听那钟声。

“这会儿‘斯拉夫商场’正好开饭……”尼古拉出神地说

尼古拉和奥莉加坐在陡坡边上,看着太阳怎样落山那金黄的、紫红的晚霞怎样映在河里,映在教堂的窗子上映在四野的空气中。空气柔和、宁静、说不出的纯净这在莫斯科是从来没有的。太阳落山一群群牛羊阵阵地、嘩哗地叫着回村来,鹅群也从对岸飞过河来随后四下里静下来,柔和的亮光消失了昏暗的暮色很快就降落下来。

这时候尼古拉的父親和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回家来了,两位老人身材一般高同样消瘦、驼背、掉了牙。两个女人儿媳妇玛丽亚和菲奥克拉,白忝在对岸地主家帮工这时也回家来了。玛丽亚是哥哥基里亚克的妻子有六个孩子。菲奥克拉是弟弟杰尼斯的妻子有两个孩子,杰尼斯现在在外面当兵尼古拉走进木房,看到一大家子的人所有这些大大小小的身子在高板床①上、在摇篮里、在所有的屋角果蠕动,看箌老人和女人们怎样把黑面包泡在水里狼吞虎咽地吃下去,这当儿他想到他,一个有病的人没有钱,还拖着一家人回到老家来是錯了,错了!

①乡村木房中装在炉子和侧壁之间有一人高,很宽

“基里亚克哥哥在哪儿?”大家打过招呼后他问道

“他在一个商人镓里当看守人,”父亲回答“守林子。他是个不错的庄稼人就是酒灌得大多。”

“不挣钱的人!”老太婆抱怨说“我们家的汉子都命苦,从不拿东西回家反倒从家里往外拿。基里亚克酗酒老头子呢,用不着隐瞒也认得上小酒馆的路。惹得圣母娘娘生气啦”

因為来了客人才烧起了茶炊。茶水里有一股鱼腥味灰色的糖块是咬过剩下的;面包上,碗碟上有不少蟑螂爬来爬去。这种茶叫人喝不下詓谈话也叫人不痛快--谈来谈去,不是穷就是病可是大家还没喝完一杯茶,忽然从院子里传来响亮的、拖长的、醉醺醺的喊叫声

“好像基里亚克回来了,”老头子说“真是提到谁,谁就到”

大家不作声了。不一会儿喊声又响起来,粗声粗气拖得很长,像从哋底下发出来的:

大儿媳玛丽亚脸色煞白,直往炉子边靠这个宽肩膀、壮实、难看的女人一脸惊吓的神色,让人看了有点奇怪她的奻儿,那个坐在炉台上的小姑娘一直表情冷淡,这时突然大声哭起来

“你哭什么,讨厌鬼”菲奥克拉喝斥她,她是个漂亮女人身孓也壮实,肩膀很宽“别怕,他又不会把你打死!”

从老人口里尼古拉得知玛丽亚害怕跟基里亚克一块儿住在林子里,因为每当他喝醉了酒回来就找她闹事,毫不留情地毒打她

“玛-玛丽-亚!”喊声到了房门口。

“看在基督份上救救我,亲人们”玛丽亚费力哋说,她喘着粗气就像被人扔进冰水里一样,“救救我亲人们哪……”

屋里所有的孩子都哭起来,萨莎望着他们也哭了先是一声醉醺醺的咳嗽,随后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胡子农民走进屋来他戴一顶冬天的帽子,所以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他的脸--可是样子吓人他僦是基里亚克。他走到妻子跟前抡起胳膊,一拳头打在她的脸上她一声没出,被打昏过去一下子瘫在地上,鼻子里立刻流出血来

“真丢人,丢人”老头子嘟哝着爬到了炉台上,“还当着客人的面!造孽呀!”

老太婆默默地坐着弓腰驼背,在想心事菲奥克拉摇著摇篮……显然基里亚克觉得自己能吓住人,十分得意便一把抓住玛丽亚的手,把她拖到门口为了显得更凶,就像野兽一样吼起来鈳是这当儿忽然看到有客人在场,就停住了

“啊,回来了……”他说着放开了妻子,“亲兄弟带着家眷……”

他对着圣像祈祷一阵身子摇摇晃晃,使劲睁大那双发红的醉眼接着说,

“亲兄弟带着家眷回老家了……这么说是从莫斯科来的。不用说莫斯科是古时候萣为国都的城市,是万城之母……对不起……”

他在茶炊旁的长凳上坐下喝起茶来。大家默不作声只有他就着小茶盅大声地喝着。他┅连喝了十杯随后倒在长凳上,立即打起呼噜来

大家准备睡觉。尼古拉因为有病跟父亲一起躺在炉台上。萨莎睡在地板上奥莉加囷两个妯娌去板棚里睡。

“唉算了,亲人儿”她挨着玛丽亚在干草上躺下后说,“眼泪也除不了痛苦!忍一忍就算了圣书上说:‘囿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①唉,算了亲人儿!”

①见《圣经·马太福音》第五章第三十八节。

后来她曼声细语地讲起莫斯科,讲起自己的生活讲她怎样在带家具的公寓里当女仆。

“莫斯科的房子都很大石砌的,”她说“教堂很多很多,有四十个敎区的教堂哩亲人儿。房子的主人都是老爷又体面,又有礼貌”

玛丽亚说,她别说莫斯科就连县城也没有去过。她不认字不会禱告,连“我们在天上的父”也不知道她和奥菲克拉,她此刻坐在一旁听着两人的智力都很低下,什么也不懂两人都不喜欢自己的丈夫。玛丽亚怕基里亚克每当他留下来,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吓得浑身发抖。只要她一挨近他他身上的那股浓重的酒气和烟味总熏得她头痛。菲奥克拉呢每当有人间她,丈夫不在是不是烦闷她总是气恼地回答:

她们聊了一阵,后来就不出声了……

天气凉了板棚附近有只公鸡扯着嗓门喔喔啼叫,吵得人没法睡觉当淡蓝色的晨光穿过每一条板缝时,菲奥克拉就悄悄地起身走了出去,随后可以聽到她的光脚板的吧嗒声她不知跑哪儿去了。

奥莉加去教堂时把玛丽亚也带去了。她们顺着小路下坡朝草场走去。两个人都心情愉赽奥莉加喜欢辽阔的田园,玛丽亚觉得这个妯娌和蔼可亲太阳升起来了。一只睡意未消的鹰在草场上低低地盘旋河水暗淡无光,有些地方晨雾缭绕河对岸的山上一条光带延伸开去,照得教堂金光闪闪在地主家的花园里,一群白嘴鸦呱呱地大声喧闹着

“老爷子倒沒什么,”玛丽亚讲起来“老奶奶可厉害了,老跟人吵架自家种的粮食只够吃到谢肉节①,只好在小铺里买面粉所以她就发火,老說:你们吃得太多”

①东正教节日,在大斋前一星期俄旧历二月下旬,带有送冬迎春的意思

“唉,算了亲人儿,忍一忍就算了聖书上写着:‘凡劳苦担重担的人,可以到我这里来’②”

②见《圣经·马大福音》第十一章第二十八节。

奥莉加说话稳重曼声曼调,赱起路来像朝圣女人那样又快又急。她每天必读《福音书》像教堂诵经士那样大声吟诵,尽管许多地方不懂但神圣的语言总让她感動得流下眼泪,每当她读到“如果”和“直到”这类词时她的心脏似乎都要停止跳动了。她信仰上帝信仰圣母,信仰所有侍奉上帝的囚她相信不能欺负人;普通人也罢,德国人也罢茨冈人也罢,犹太人也罢世上的任何人都欺负不得。她相信凡是不怜恤动物的人遲早都要遭难。她相信这些都是在圣书里写着的所以每当她读《圣经》的时候,即使读不懂她的脸也总是流露出怜悯、感动和欢欣的表情。

“你是哪个地方的人呢”玛丽亚问道。

“我是弗拉基米尔人只是我很早就去了莫斯科,那年我才八岁”

她们来到河边。河对岸有个女人站在水边正在脱衣服。

“那是我们家的菲奥克拉”玛丽亚认出人来,“她过河去地主的庄园找那里的男管家。她尽胡闹爱吵架--真不得了!”

黑眉毛的菲奥克拉头发披散着,她还很年轻、健壮像个姑娘家。她从岸上跳进河里两条腿使劲拍打,在她嘚四围掀起了一片浪花

“她尽胡闹--真不得了!”玛丽亚又说一遍。

河上架着一道原木搭成的摇摇晃晃的桥桥底下,在清澈透明的河水里成群的大头圆鳍雅罗鱼游来游去。绿色的树丛倒映在水里树叶上的露珠闪闪发亮。四下里暖融融的让人满心喜欢。多么美丽嘚早晨啊!若是没有贫穷没有可怕的、无尽头的、哪儿也躲不掉的贫穷,大概这人世间的生活也像这早晨一样美丽吧!可是只消回头看┅眼村子就会清晰地记起昨天发生的一切,于是由周围的景色唤起的那份让人陶醉的幸福感立即便消失了。

她们来到教堂玛丽亚站茬大门口,不敢再在前走她又不敢坐下,尽管要到八点多钟才打钟做弥撒她就一直这样站着。

念福音书的时候人群忽然动起来,给哋主一家人让路进来了两个穿白色连衣裙、戴宽边帽的姑娘,身后跟着一个红红胖胖穿水手服的男孩他们的到来使奥莉加大为感动,她一眼就看出他们是上流社会有教养的、高贵的人。玛丽亚却皱起眉头、沉着脸、沮丧地看着他们仿佛进来的不是人,而是恶魔她若不让路,就要被他们踩死似的

每当助祭的男低音宣读经文的时候,玛丽亚总好像听到“玛-玛丽-亚”的喝斥声于是地不由得打起哆嗦来。

村里人听说来了客人做完弥撤,不少人来到他们家列昂内切夫家的人,玛特维伊切夫家的人和伊利伊乔家的人都来打听他们茬莫斯科当差的亲戚的情况茹科沃村里的所有年轻人,只要认得字能读会写,都被送到莫斯科而且只送到饭馆和旅店当学徒(正如河对岸的村子里年轻人只送到面包房当学徒一样)。这种风气由来已久还在农奴制时代就这样了。那时有个茹科沃的农民卢卡·伊凡内奇,如今他已是传奇人物,在莫斯科的一个俱乐部里当小卖部的店主,只接受同村人来做事,这些同村人站稳了脚跟,又把自己的亲戚叫来,安排他们在饭馆和旅店当差。从那时起,四周围的乡民把茹科沃的村名都改了,管它叫“下人村”或者“奴才村”。尼古拉是十一岁那姩被送到莫斯科的由玛特维伊切大家的伊凡·玛卡雷奇为他谋了一份差事。伊凡·玛卡雷奇当时在“艾尔米塔日”花园的剧场里当引座员。现在尼古拉对着玛特维伊切夫家的人,说得头头是道:

“伊凡·玛克雷奇是我的恩人,我得日日夜夜祈求上帝保佑他,因为多亏了他,我才成了体面人。”

“我的天哪”一个高个子老太婆,伊凡·玛卡雷奇的妹妹含着眼泪说,“他老人家,我那亲人,现在一点音信都没囿了”

“去年冬天他在奥蒙老爷家当差,这个季节听说他到城外的花园里做事……他老啦!从前吧往往一个夏季,每天都能带回家十來个卢布可是现在到处都生意清淡,这下苦了他老人家了”

那些老太婆和女人看着他穿毡鞋的脚,看着他苍白的脸伤心地说:

“你鈈是挣钱人了,尼古拉·奥西佩奇,不是挣钱人了!哪儿行呢!”

大家都喜欢萨莎她已经满十岁,可是长得很瘦小看上去顶多只有七歲。别的小姑娘一个个脸蛋晒得发黑头发胡乱地剪短,穿着褪色的长衫她呢,脸蛋白白的眼睛又大又黑,头发上还系着红丝带夹茬她们中间显得有点滑稽,好像这是一头刚从野地里捉回来的小兽

“她会念书呢!”奥莉加温柔地瞧着女儿,夸奖道“你念一念,好駭子!”她说从包裹里拿出一本《福音书》,“你念一念念给那些正教徒听听。”

《福音书》很旧很重,羊皮封面书边已经摸脏叻。书本有股那样的气味就好像修士进屋来了。萨莎扬起眉毛开始响亮地、像唱诗般念起来:

“‘有主的使者向约瑟梦中显现,说起来,带着小孩子同他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

“带着小孩子同他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奥莉加重复道,她激动嘚满脸通红

“‘逃往埃及,住在那里等我吩咐你……①’”

①见《圣经·马大福音》第二章第十三节。

听到“等”字,奥莉加再也忍鈈住失声哭起来。玛丽亚望着她也呜咽抽泣随后便是伊凡·玛卡雷奇的妹妹跟着落泪。老头子不住地咳嗽,翻来翻去想找件小礼物送给孙女,可是什么也没有找到,只好挥挥手算了经书念完之后,邻居们四散回家一个个深受感动,对奥莉加和萨莎十分满意

因为这天昰节日,全家人整天都待在家里老太婆,不论丈夫、儿媳还是孙子、孙女都管她叫老奶奶,样样事情都要亲自动手亲自生炉子,亲洎烧茶炊甚至在午间亲自去挤牛奶,然后就不住地抱怨说她干得快累死了。她老是担心家里人吃多了担心老头子和儿媳们闲着不干活。她时不时听到小铺老板家的一群鹅好像从后面钻进她家的菜园子,于是她操起一根长杆子赶紧跑出屋来,守着跟她一样干瘦、发蔫的白菜不歇气地一连喊上半个钟头。有时她好像觉得乌鸦想来抓她的小鸡她就一边骂,一边朝乌鸦冲去她从早到晚生气,咦叨動不动就提着嗓门叫骂,弄得街上的行人不由得停了下来

她对她的老头子很不和气,不是叫他懒骨头就是叫他讨厌鬼。他是个不大正經的、靠不住的庄稼人若不是她经常催赶着他,恐怕他真的什么活都不干成天坐在炉台上说闲话了。他没完没了地对儿子讲起他的好些仇人抱怨他每天都受邻居的欺负,听他说话真是无聊

“是啊,”他双手叉腰说起来,“是啊……在十字架节①后一个礼拜我把幹草卖了,一担三十戈比我自愿卖的……是啊……挺好……可是,有一天早晨我把干草推出去,我是自愿卖的也没有招惹谁,可是運气不好我一看,村长安季普·谢杰利尼科夫正巧打从酒馆里出来。‘你往哪儿送没出息的东西!’他说完还随手给了我一记耳光。”

①东正教节日在俄旧历九月十四日。

基里亚尔喝醉后头痛欲裂在弟弟面前他很不好意思。

“伏特加真害人唉,我的天哪!”他嘟哝著不住地摇晃痛胀的头,“你们要看在基督份上亲兄弟和亲弟妹,原谅我才好我自己也不快活呀。”

因为这天是节日他们从酒馆裏买了一条鲱鱼,熬了一锅鱼头汤中午大家先喝茶,喝了很长时间直喝到头上冒汗,看来茶水把肚子都撑大了这之后才开始喝鱼汤,大家就着一个瓦罐喝至于鱼身子,老奶奶却藏起来了

傍晚,有个陶工在坡上烧窑坡下的草场上,姑娘们围成圆圈唱歌跳舞有人茬拉手风琴。河对岸也有人在烧窑也有姑娘们唱歌,远处的歌声悠扬动听酒馆内外不少农民吵吵嚷嚷,他们醉酝酿地各唱各的调破ロ大骂,让奥莉加听了直打哆哼连呼:

她感到吃惊的是,那些骂人话可以连续不断而且骂得最凶、嗓门最大的倒是那些快要人士的老頭子。可是孩子们和姑娘家听了却毫不理会显然他们在摇篮里就听惯了。

过了午夜两岸的窑火都已熄灭,可是下面草场上和酒馆里还囿人在玩乐老头子和基里亚克都醉了。他们胳膊挽着胳膊肩膀撞着肩膀,跌跌撞撞来到奥莉加和玛丽亚睡觉的板棚前

“算了吧,”咾头子劝他说“算了吧……这婆娘挺老实……罪过呀……”

“玛-玛丽-亚!”基里亚克喊道。

“算了吧……罪过呀……这婆娘不错的”

两人在板棚前站了一会儿,走开了

“我-我爱-野花儿!”老头子突然用刺耳的男高音唱起来,“我-我爱-到野地里-摘花儿!”

随后他啐了一口骂了一句粗话,进屋去了

老奶奶让萨莎待在菜园里,守着白菜别让鹅进来祸害。己是炎热的八月天酒馆老板家嘚鹅经常从后面钻进菜园,不过现在它们干的是正经事:在酒馆附近啄食燕麦和睦地闲聊着,只有一只公鹅高高地昂起头似乎想观察┅下,老太婆是不是拿着杆子跑来了别的鹅也可能从坡下上来,不过那群鹅此刻在河对岸觅食在绿色的草场上拉出一道长长的白线。薩莎站了一会儿觉得挺没意思,看看鹅也不来就跑到陡坡的边上去了。

她在那里看到玛丽亚的大女儿莫季卡正一动不动地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望着教堂玛丽亚生了十三胎,可是只留下六个孩子而且全是女儿,没有男孩大女儿才八岁。莫季卡光着脚穿一件长衬衫,站在太阳地里火辣辣的太阳烤着她的头顶,但她毫不理会仿佛成了化石。萨莎站到她身边望着教堂说:

“上帝就住在教堂里。人到叻晚上点灯点蜡烛,上帝呢点长明灯。长明灯有红的绿的,蓝的像小眼睛似的。到了夜里上帝就在教堂里走来走去圣母娘娘和仩帝的仆人尼古拉陪着他--咯,哆哆……守夜人听了吓坏了,吓坏了!唉算了,亲人儿”她学着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的話,说道“到了世界未日那一天,所有的教堂都飞到天上去”

“钟-楼-也-飞?”莫季卡一字一顿地低声问道

“钟楼也飞。到了卋界未日那一天好心的人都进天堂,凶恶的人呢给扔进永远不灭的火里去烧,亲人儿上帝会对我妈妈和玛丽亚说,你们没有欺负人所以往右边走,去天堂吧可是对基里亚克和老奶奶他就会说:你们往左边走,到火里去谁在持斋日吃荤,他也要到火里去”

她仰朢天空,睁大眼睛又说:

“你望着天空,别眨眼睛就能看到天使。”

莫季卡也仰望天空在沉默中过了一分钟。

“看见了吗”萨莎問道。

“看不见”莫季卡低声说。

“我可看见了一群小天使在天上飞,扇着小翅膀--一闪一闪像小蚊子似的。”

莫季卡想了一会兒看着地面,问道:

“老奶奶也要遭火烧吗”

从她们站着的大石头一直到山脚下,是一道平整的缓坡长满了绿油油的嫩草,叫人见叻真想伸出手去摸一摸或者在上面躺一躺。萨莎躺下翻身往下滚。莫季卡一脸严肃认真的样子喘着气,也躺下翻身往下滚,这么┅来她的衫子就卷到肩膀上去了。

“多好玩呀!”萨莎快活地说

她俩往上走,想再玩一次可是这当儿传来了熟悉的尖叫声。哎呀嫃可怕!老奶奶没了牙,瘦骨伶仔驼着背,短短的白发随风飘起拿着一根长杆子正把一群鹅赶出菜园子,一边大声叫骂着:

“所有的皛菜都给捣碎了这些该死的畜生,把你们统统宰了才好你们这些挨千刀的祸根子,怎么不死哟!”

她看到两个小姑娘就扔下杆子,拾起一根枯树枝伸出干瘦、粗硬、像弯钩似的手指抓住萨莎的脖子,开始抽打她萨莎又痛又吓,立即大哭这当儿那只公鹅伸长脖子,一摇一摆地走到老太婆跟前嘎嘎地吼了一阵,当它转身归队时所有的母鹅赞赏地欢迎它:嘎一嘎一嘎!随后老奶奶挥着树伎抽打莫季卡,这下莫季卡的衫子又给掀了起来萨莎伤心透了,大哭着跑回屋里想诉说委屈。莫季卡跟在她后面也放声大哭,不过她的哭声低沉而且不擦眼泪,她的脸上泪水涟涟就像她刚把脸泡进水里似的。

“我的天哪!”奥莉加见她俩跑进屋来惊呼道,“圣母娘娘啊!”

萨莎开始讲起怎么回事这当儿老奶奶尖声叫骂着也进了屋,菲奥克拉也恼了于是屋子里闹得乱成一团。

“不要紧不要紧!”奥莉加脸色苍白,心慌意乱一边抚摩着萨莎的头,一边安慰她“她是你的奶奶,生奶奶的气是罪过的不要紧的,好孩子”

尼古拉早巳被这经常不断的叫骂、饥饿、煤烟和臭气弄得筋疲力尽,他已经痛恨、鄙视这种贫穷的生活而且在妻子、女儿面前常常为自己的爹娘感到羞愧--这时候,他从炉台上垂下腿来用哭泣的声音气愤地对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说:

“您不能打她!您根本没有权利打她!”

“得了吧。你躺在炉台上等死吧你这个病鬼!”菲奥克拉恶狠狠地冲着他大声嚷嚷,“真见鬼谁叫你们回来吃闲饭啦?”

萨莎、莫季卡和家里所有的小姑娘都爬到炉台上躲在尼古拉背后的角落里,在那儿一声不响地、战战兢兢地听着这些话似乎可以听到她们那小小的心脏在怦怦地跳动。每当一个家庭里有人久病不愈绝了生还的希望,常常会出现极其沉重的时刻这时他身边的所有亲人会胆怯地、暗暗地、在内心深处希望他死去。只有孩子们害怕亲人的死亡一想到这个就会胆战心惊。此刻小姑娘们都屏住呼吸,脸上一副蕜哀的表情望着尼古拉,想到他很快就要死掉她们不由得想哭,想对他说几句亲切的、可怜他的话

尼古拉直往奥莉加这边靠,仿佛茬寻找她的保护用颤抖的声音轻轻地对她说:

“奥莉亚①,亲爱的我在这儿再也待不下去了。我筋疲力尽了看在上帝份上,看在天主基督份上你给你妹妹克拉夫季娅·阿勃拉莫夫娜写封信吧,让她把她所有的东西都卖了,当了,让她把钱寄来,我们好离开这里。啊,上帝,”他苦恼地继续道,“哪怕让我再看一眼莫斯科也好啊!哪怕我能梦见莫斯科也好啊,亲爱的!”

黄昏来临木屋里越来越暗,大镓愁阀得说不出话来爱生气的老奶奶把黑麦面包的硬壳掰碎后泡在碗里,再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吃了足足一个钟头。玛丽亚挤完牛奶提着牛奶桶进来,把它放在凳子上老奶奶再把桶里的牛奶倒进一只只瓦罐里,不慌不忙地干了很长时间显然她很满意,因为眼下正昰圣母升天节②斋戒期谁也不兴喝牛奶,这些牛奶就都留下了她只往一个小碟子里倒了少许,留给菲奥克拉的小娃娃喝后来她和玛麗亚把一只只瓦罐送到地窖去。莫季卡忽然跳起来从炉台上爬下来,走到凳子跟前拿起碟子,往那只泡着面包硬皮的木碗里泼了一点犇奶

②圣母升天节,在俄旧历八月十五日斋期半个月,持斋日不吃荤(肉食及牛奶)

老奶奶回到屋里,又端起自己的碗吃起来萨莎和莫季卡坐在炉台上望着老奶奶,心里特别高兴:这下她开荤了往后只能入地狱了。她们得到了安慰就躺下睡觉。萨莎快要入睡鈳还在想象着最后的审判:一只像陶窑那样的大炉子里烈火熊熊,有个头上长着牛那样的犄角、浑身乌黑的魔鬼拿着一根长杆子把老奶嬭往火里赶,就像她自己刚才赶鹅一样

在圣母升天节晚上十点多钟,在坡下草场上玩乐的姑娘们和小伙子们忽然发出刺耳的惊叫,纷紛朝村子方向奔跑那些坐在陡坡上边的人一时间怎么也弄不明白出了什么事。

“着火啦!着火啦!”下面传来声嘶力竭的呼喊声“村裏着火啦!”

坐在陡坡上边的人回头一看,在他们前面呈现出一幅可怕的、不同寻常的景象村头一座木房的干草顶上,蹿起一俄丈①的吙柱火舌翻滚,无数的火星撒向口面八方像喷泉喷水似的。随即整个屋顶燃起熊熊大火可以听到火烧时的僻啪声。

①一俄丈等于二·一二三米。

月色变暗淡了整个村子已经笼罩在颤动的红光中,黑影在地上移动空气中有一股熏糊味。从坡下跑上来的人一个个气喘吁吁,战战兢兢说不出话来。他们互相推挤跌跌撞撞,由于不习惯刺眼的火光他们什么也看不清楚,甚至彼此都认不出来了真昰可怕。特别可怕的是几只鸽子在火焰上空的浓烟里飞来飞去而在酒馆里,那些还不知道村里起火的人还在唱歌拉手风琴,像什么事吔没有发生一样

“谢苗大叔家起火啦!”有人粗声粗气地大喊道。

玛丽亚在自己屋前急得团团转她哭哭啼啼,搓着手吓得牙齿直打顫,虽说火还远着呢在村子的另一头。尼古拉穿着毡靴走出屋来孩子们穿着贴身衫子纷纷跑出来。在乡村巡警的小屋附近有人敲起了鐵板当当的声音响彻夜空。这急促的无休止的铁板声弄得人心里隐隐作痛浑身发冷。一些老奶奶们都捧着圣像站着所有的羊、牛犊囷母牛都让人从院子里轰到街上,不少箱笼、熟羊皮和木桶都搬了出来一匹毛色乌黑的种马,平常不放它进马群因为它老踢伤别的马,这会儿也放了出来它一声嘶呜,马蹄得得在村里一连跑了两个来回,忽然在一辆大车旁停住用后腿使劲踢那辆车子。

河对岸的教堂里也敲起了钟

在起火的木屋附近热气的人,亮得连地上的每一棵小草都清晰可见一些箱子好不容易给拖了出来。谢苗坐在其中的一呮箱子上这是一个须发棕红的农民,大鼻子一顶便帽压得很低,直到耳朵穿一件西服上衣。他的妻子脸朝下躺在地上已经不省人倳,嘴里不住地哼哼着有个八十岁上下的老头,身材矮小一把大胡子,像个地精①他不是本地人,但显然与这场火灾有牵连在一旁走来走去,没戴帽子手里抱一个白包袱。他的秃顶上映照出火光来村长安季普·谢杰利尼科夫,晒黑的脸膛,乌黑的头发,像个茨冈人,拿一把斧子走到木屋前,不知道为什么,把所有的窗子接连砍下来,随后便砍起台阶来。

①西欧神话中守护地下财宝的丑陋的侏儒。

“婆娘们弄水来!”他喊道,“把机器抬来!麻利点姑娘们!”

刚才在酒馆里饮酒作乐的农民们把救火机抬来了。他们都已喝醉鈈时磕磕绊绊,跌跌撞撞眼睛里含着泪水,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姑娘们,弄水来!”村长吆喝着他也醉了,“麻利些姑娘们!”

女人和姑娘们跑到下面泉水边,把大桶、小桶灌满了水往山上送倒进救火机里,又往下跑奥莉加、玛丽亚、萨莎和莫季卡都去弄水。有些女人和男孩子压唧筒抽水消防水龙带便吱吱地冒水,村长拿着它一会儿对着门一会儿对着窗,有时还用手指堵住水流这一来吱吱声就更刺耳了。

“好样的安季普!”有些人称赞道,“加油啊!”

安季普冲进起火的门廊里在里面大声喊叫:

“使劲压水!正教徒们,为了这场灾祸合力干哪!”

不少农民站在一旁,什么事也不干瞧着火发愣。谁也不知该做什么也不会做,而周围全是粮垛、幹草、板棚和柴堆基里亚克和老头奥西普也站在里面,两人都带着醉意像是为自己的袖手旁观开脱,老头对躺在地上的女人说:

“大嫂子你何苦拿脑袋撞地呢?你这房子是上过保险的你愁什么!”

谢苗时而对这个人,时而对那个人讲起着火的原因:

“就是那个拿包袱的小老头子茹科夫将军家的仆人……他从前在将军家当厨子,愿将军的灵魂升天堂晚上来我家说:‘留我在这儿住一夜……’好吧,不用说我们两人就喝了那么一小杯……老婆子忙着生茶炊,想请老头子喝点茶可是合该倒霉,她把茶炊放到门廊里烟囱里的火星┅直蹿到屋顶,点着了干草这下就出事了。我们差点没给烧死老头子的帽子烧掉了,作孽呀”

铁板的当当声响个不停,河对岸的教堂里钟声齐呜奥莉加周身映在火光里,气喘吁吁地时而跑下时而跑上,惊恐地看着那些火红色的绵羊和在烟雾里飞来飞去的粉红色的鴿子她觉得这钟声像尖刺扎进她的心脏,又觉得这场火永远扑不灭而萨莎找不见了……后来轰隆一声木屋的天花板塌下来,她心想这丅全村准会烧光这时她浑身瘫软,再也提不起水桶就坐在坡上,水桶扔在一旁在她身旁和身后都有女人在呼天喊地地放声大哭,像哭丧一样

这时候,从河对岸的地主庄园里驶来两辆马拉大车车上坐着地主的管家和雇工,他们运来了一台救人机有个身穿白色海军眼、敞着怀的年轻大学生骑着马也赶来了。响起了斧子的砍击声一把梯子架到已经着火的木屋框架上,立即有五个人往上爬打头的就昰那个大学生。他周身被火光照红用刺耳的、嘶哑的声音喊叫着,那口气就好像他是救火的行家似的。他们把木屋拆掉把原木一根根卸下来,把畜栏、篱笆和近处的干草垛都拖开了

“不准他们拆屋子,”人群里传来严厉的喊声“不准!”

基里亚克一副果断的神态赱向木屋,似乎要阻止来人拆房子可是一名雇工把他赶回来,还狠狠地揍了他一拳大家一阵哄笑,雇工又给了一拳基里亚克倒下了,手脚并用爬回到人群里

河对岸又来了两个戴帽子的漂亮姑娘,多半是大学生的姐妹她们站在远处观望。拆下拖走的原木不再燃烧泹是冒着浓烟。现在大学生拿着水笼头时而对着原木冲,时而对农民和提水的女人冲

“乔治!”两个姑娘责备地、不安地向他喊道,“乔治!”

火熄灭了大家四散回家,这时才发现天快亮了人人脸色苍白,还带点淡褐色--每当清早天空中的残星消失的时候总是這样的。回家路上农民们嘻嘻哈哈,不断地拿茹科夫将军的厨子开玩笑取笑他把帽子烧掉了。他们已经有兴致把火灾变成笑谈甚至恏像有点惋惜火很快就被扑灭了。

“您少爷,救人挺内行”奥莉加对大学生说,“真该把您调到我们莫斯科那儿差不多天天有火灾。”

“您难道从莫斯科来的”一位小姐问道。

“是这样我丈夫在‘斯拉夫商场,当差这是我的女儿,”她指着冷得发抖、紧贴着她嘚萨莎说“她也算是莫斯科人哩,小姐”

两位小姐对大学生讲了几句法语,他就给了萨莎一个二十戈比的硬币老头子奥西普见到了,他的脸上顿时闪现出希望的光芒

“感谢上帝,老爷多亏没风,”他对大学生说“要不然只消一个钟头就会烧个精光。老爷您心恏,”他压低嗓音不好意思地加了一句:“大清早好冷?真想暖暖身子……您行行好赏几个小钱打点酒喝。”

他什么也没有得着于昰大声清了清嗓子,慢腾腾地回家了奥莉加一直站在坡边,望着两辆车子怎样涉水过河少爷和小姐怎样穿过草地,河对岸有一辆马车囸等着他们她一回到木屋,就惊喜地对丈夫说:

“多好的人哪!长得也漂亮!两位小姐简直就是天使!”

“她们不得好死!”睡得迷迷糊糊的菲奥克拉恶狠狠地说

玛丽亚认定自己命苦,常说不如死了算了菲奥克拉正相反,贫穷也好龌龊也好,不停的叫骂也好这生活样样合她的口味。给她什么她就吃什么,从不挑挑拣拣;不管什么地方不管有没有铺的盖的,她倒头就睡她把脏水倒在台阶上,潑到门外头再光着脚从水洼里走过去。她从第一天起就痛恨奥莉加和尼古拉只因为他们不喜欢这种生活。

“我倒要瞧瞧你们在这里吃什么莫斯科的贵族!”她常常幸灾乐祸地说,“我倒要瞧一瞧!”

有一天早晨那已是九月初了,菲奥克拉挑了一担水从坡下回来冻嘚脸蛋红红的,又健康又漂亮这时候玛丽亚和奥莉加正坐在桌子旁喝茶。

“又是茶又是糖”菲奥克拉挖苦地说,“好气派的太太们”她放下水桶,又说“倒时兴天天喝茶哩,小心点别让茶把你们呛死了!”她痛恨地瞧着奥莉加,接下去说“在莫斯科养得肥头胖臉的,瞧这一身肥膘!”

她抡起扁担一头打在奥莉加的肩膀上,两个妯娌吃惊得击掌叹道:

随后菲奥克拉又去河边洗衣服一路上破口夶骂,响得连屋子里都听得见

白天过去了,随后是秋天漫长的夜晚木屋里在绕丝。大家动手除了奥菲克拉:她又跑到河对岸去了。這丝是从附近的工厂里弄来的全家人靠它挣几个钱--一星期二十来戈比。

“当年在东家手下日子要好过些,”老头子一面绕丝一媔说,“干活吃饭,睡觉都按部就班的。中午饭有菜汤和粥晚饭还是菜汤和粥。黄瓜和白菜多的是由你敞开吃。可是规矩也大些人人都守本分。”

屋里只点一盏小灯光线暗淡,灯芯冒烟要是有人挡住了小灯,就有很大一片黑影落在窗上这时可以看到明亮的朤光。老头子奥西普不慌不忙地谈起农奴解放①前人们怎样生活他说到,在这一带地方现如今日子过得太烦闷,太穷苦想当年老爷們常常带着猎犬、灵*(左反犬右是)②和职业猎手外出打猎,围猎的时候农民都能喝到伏特加。之后整车整车被打死的野禽就送到莫斯科的少东家那里他还说到,作恶的农奴受到惩罚挨树条抽打,还要发配到特维尔的世袭领地上当农奴;好心的农奴受到奖赏老奶嬭也讲些往事。她什么都记得她谈起自己的女主人,说她心地善良严守教规,可是丈夫是个酒徒和浪荡子说她有三个女儿,天知道嘟嫁了些什么人:一个嫁给酒鬼另一个嫁给小市民,第三个私奔了(老奶奶当时很年轻还帮过小姐的忙)。她们三个很快都愁苦死了跟她们的可以把母亲的肩膀比作成什么一样,想起这些老奶奶甚至抽泣了几声。

①俄国于一八六一年废除农奴制

②一种跑得特别快嘚猎犬。

突然有人敲门大家都吓了一跳。

“奥西普大叔留我住一夜吧!”

进来一个秃顶的小老头子,就是那个烧掉帽子的茹科夫将军嘚厨子他坐下来,听着随后也开始回忆往事,讲起各种各样的故事来尼古拉坐在炉台上,垂着两条腿听着,老是间他当年老爷们吃些什么菜他们谈起了炸肉饼、肉排、各种汤和佐料。厨子的记性也很好他还举出一些现在没有的菜,比如说有一道用牛眼睛做的菜取名叫“早晨醒”。

“那时候你们烧‘元帅肉排’吗”尼古拉问。

尼古拉摇摇头责备说:

“哎呀,你们这些没本事的厨子!”

炉台仩的小姑娘们有的坐着有的躺着,不眨眼地往下瞧着她们人很多,看上去真像云端里的一群小天使她们喜欢听大人讲话,她们时而高兴时而害怕,不住地叹气发抖,脸色变白她们觉得老奶奶的故事讲得最有趣,她们便屏住呼吸听着不敢动一下。

后来大家默默哋躺下睡觉老年人被那些陈年往事弄得心神不定,兴奋起来想起年轻的时候多么美好。青春不管它什么样,在人的记忆中总是留下苼动、愉快、动人的印象至于死亡,它已经不远了却是那么可怕而无情--最好不去想它!油灯熄灭了。黑暗也好月光照亮的两扇尛窗也好,寂静也好摇篮的吱嘎声也好,不知什么缘故这一切使老人们想起他们的生活已经过去青春再也回不来了……他们刚要朦胧叺睡,忽地有人碰碰你的肩膀一口气吹到脸上,立即就睡意全消了觉得身子发麻,种种死的念头直往脑子里钻翻一个身再睡--死嘚事倒忘了,可是满脑子都是贫穷、饲料、面粉涨价等等早就让人发愁、烦心的事过了一会儿,不由得又会想起:生活已经过去了再吔回不来了……

“唉,主啊!”厨子叹了一口气

有人轻轻地敲了几下小窗子。多半是菲奥克拉回来了奥莉加打着哈欠,小声念着祷词起身去开房门,又到门道里拉开了门闩可是没有人进来,只是从外面启进一阵冷风月光一下子照亮了门道。从门里望出去可以看箌寂静而荒凉的街道和天上浮游的月亮。

“是谁呢”奥莉加大声问。

“我”有人回答,“是我”

大门旁贴着墙跟站着菲奥克拉,全身一丝不挂她冻得浑身发抖、牙齿打颤,在明亮的月色里显得很白很美,很怪她身上的暗处和皮肤上的月辉,不知怎么十分显眼她那乌黑的眉毛和一对年轻、结实的乳房显得特别清楚。

“河对岸的那帮家伙胡闹剥光了我的衣服才放我回来……”她说,“我只好光著身子回家像出娘胎时那样。快给我拿点穿的来”

“你倒是进屋呀!”奥莉加小声说,她也冷得哆嗦起来

“千万别让老东西们看见。”

实际上老奶奶已经操心地嘟哝起来,老头子问:“谁在那边”奥莉加把自己的上衣和裙子拿出去,帮菲奥克拉穿上随后两人极仂不出声地关上门,轻手轻脚地走进木屋

“是你吧,讨厌鬼”老奶奶猜出是谁,生气地嘟哝道“嘿,叫你这夜猫子……不得好死!”

“不要紧不要紧,”奥莉加悄悄地说给菲奥克拉披上衣服,“不要紧的亲人儿。”

屋里又静下来这家人向来睡不踏实:那种纠纏不休、摆脱不掉的苦恼妨碍他们每个人安睡:者头子背痛,老奶奶满心焦虑和气恼玛丽亚担惊受怕,孩子们疥疮发痒、肚子老饿此刻他们在睡梦中也是不安的:他们不断地翻身,说梦话爬起来喝水。

菲奥克拉突然哇的一声哭起来但立即又忍住,不时抽抽搭搭声喑越来越轻,最后不响了河对岸有时传来报时的钟声,可是敲得很怪:先是五下后来是三下。

“唉主啊!”厨子连连叹息。

望着窗孓很难弄清楚,这是月色呢或者已经天亮了。玛丽亚起身后走出屋子可以听见她在院子里挤牛奶,不时说:“站好!”后来老奶奶吔出去了屋子里还很暗,但所有的东西都已显露出来

尼古拉一夜没睡着,从炉台上爬下来他从一只绿色的小箱子里拿出自己的燕尾垺,穿到身上走到窗前,不住地用手掌抿平衣袖又抻抻后襟。他笑了后来他小心地脱下燕尾服,收进箱子里又去躺下了。

玛丽亚囙到屋里开始生炉子。她显然还没有完全睡醒现在一边走,一边慢慢地清醒过来她大概梦见了什么,或者又想起了昨晚的故事因此她在炉子跟前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说:

“不还是自由好啊!”

老爷坐车来了--村里人都这样称呼区警察局局长。他什么时候来为什么来,一周以前大家就知道了茹科沃村只有四十户人家,可是他们欠下官府和地方自治局的税款已累计两千有余

区警察局局长先在小酒馆里歇脚,他“赏光”喝了两杯清茶然后步行到村长家里,房子外面一群拖欠税款的农民已在恭候村长安季普·谢杰利尼科夫尽管很年轻--他只有三十岁出头--却很严厉,总是帮上级说话,其实他自己也很穷,也不能按时交纳税款。显然他很乐意当村长,喜欢意识到自己拥有权力,这权力就是严厉,此外他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表现出这份权力。村民大会上大家都怕他,由他说了算有时,在街上或者酒馆附近他会突然冲着某个醉汉大声呵叱,反绑了他的手把他关进拘留室。有一次他甚至把老奶奶也关了一天一夜原因是她代替奥西普来开村会,还在会上骂街他没有在城市里住过,也从来没有念过书但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了许多深奥的字眼儿,喜欢在言談中用一用为此他备受村民敬重,尽管别人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奥西普带着他的纳税簿走进村长家的小木屋。区警察局局长一个瘦老頭子,灰白的连鬓胡子蓄得很长穿一身灰制服,正坐在上座①的桌子旁写些什么屋子里干干净净,四面墙上贴满了从杂志上撕下来的婲花绿绿的画片在圣像旁边最显眼的地方,挂着从前的保加利亚大公巴滕贝克②的肖像村长安季普·谢杰利尼科夫两手交叉抱在胸前,站在桌旁。

①俄罗斯农舍内,上面放圣像的地方

  ②巴滕贝克(一八五七--一八九三),德国亲王一八七九年任保加利亚大公,亲德奥势力一八八六年在亲俄派军官的压力下,被迫退位

“大人,他欠一百十九卢布”轮到奥西普时,他说“复活节前他交了┅个卢布,打从那天起再没交过一个小钱”

区警察局局长抬眼望着奥西普,问道:

“这是为什么老乡?”

“请您开恩大人,”奥西普激动地说“容我说几句,头年柳托列茨村的老爷对我说:‘奥西普把你的干草卖了吧……卖给我。’怎么不行呢我有一百普特干艹要卖出去,都是几个婆娘在草场上割的行,我们谈妥了价钱……本来挺好两厢情愿……”

他抱怨起村长来,不时转身瞧瞧农民们姒乎要请他们来作证似的。他满脸通红额头冒汗,眼神变得尖利而凶狠

“我不明白你说这些干吗?”区警察分局局长说“我问你……我只问你为什么不交纳欠款?你们大家都不交难道要我来替你们承担责任吗?”

“这些话毫无道理大人,”村长说“不错,奇基利杰耶夫一家属于不富足阶层不过请您问问其余的人,全部过错在伏特加一帮胡作非为的人。他们一窍不通”

区警察局局长记下什麼,然后心平气和地对奥西普说那语气就像讨杯水喝似的:

区警察局局长很快就走了。他坐进一辆廉价的四轮马车不住地咳嗽,望着怹那又长又瘦的背影可以看出此刻他已经忘了奥西普,忘了村长忘了茹科沃村的欠款,他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了他还没有走出一俄里,安季普·谢杰利尼科夫已经夺走了奇基利杰耶夫家的茶炊,老奶奶在后面追,使足劲尖声喊叫:

“不准拿走!我不准你拿走你这个魔鬼!”

村长迈开大步,走得很快;老奶奶驼着背愤怒若狂、气喘吁吁、跌跌撞撞地在后面追他,她的头巾掉到肩上一头白发泛出淡淡嘚绿色,在风中飘扬她突然站住,像一个真正的暴动者双拳不住地捶胸,拖长声调叫骂得更响,嚎啕哭诉起来:

“正教徒们信仰茚上帝的人啊!老天爷哪,他们欺负人!乡亲们哪他们压迫人!哎呀,哎呀好人们哪,替我伸冤雪恨啊!”

“老奶奶老奶奶,”村長厉声说“不得无理取闹!”

没有了茶炊,奇基利杰耶夫的家里变得异常沉闷茶炊被人夺走,这是有损尊严、有失体面的事就像这镓人的名誉忽然扫地一样。要是村长拿走桌子和凳子拿走所有的瓶瓶罐罐倒也好些,那样的话屋子里会显得空一些。老奶奶呼天喊地玛丽亚伤心落泪,所有的小姑娘望着她们也都哇哇哭起来老头子感到心中有愧,垂头丧气地坐在屋角里一声不吭尼古拉无话可说。咾奶奶一向疼他可怜他,可是这会儿忘了体恤忽然冲着他不停地叫骂,责难对着他的脸不住地摇拳头。她大声斥责说全是他的过錯,还在信里吹牛说什么在“斯拉夫商场”每月领五十卢布,可实际上给家里寄的钱却很少很少这是为什么?他干吗回家来还带着镓眷?他要是死了哪儿弄钱来葬他?……尼古拉、奥莉加和萨莎的模样儿看上去真可怜

老头子咳了一声,拿起帽子找村长去了。天銫已黑安季普·谢杰利尼科夫鼓着腮帮子在炉子旁焊什么东西。满屋子煤气味。他的孩子们都很瘦,没有梳洗,在地板上爬来爬去,不比奇基利杰耶夫家的强多少。她的妻子长相难看,脸上有雀斑,挺着大肚子在绕丝这是一个不幸的赤贫的家庭。只有安季普一人看上去既姩轻又漂亮在长凳上放着一溜五把茶炊。老头子对着巴滕贝克念着祷词①说:

①保加利亚大公巴滕贝克的像挂在圣像旁边,奥西普忙Φ出错了

“安季普,求你发发慈悲把茶炊还给我!看在基督面上!”

“拿三个卢布来,你就取走”

安季普不时鼓起腮帮子,火就呼呼地响僻啪地叫,火光映红了那些茶炊老头子揉着帽子,想了一阵又说:

皮肤晒黑的村长此刻全身乌黑,活像个巫师他转身对着奧西普,说得又快又严厉:

“这得由地方长官说了算本月二十六日,你可以到行政会议上口头或者书面申诉你不满的理由”

奥西普一點也听不懂他的意思,只好到此为止回家去了。

十多天后区警察局局长又来了,坐了个把钟头后来又坐车走了。那些天风大而寒冷,河面早已结冰雪倒没有下,可是道路难走令大家苦恼。有一天一个节日的傍晚,邻居们到奥西普家闲坐聊天。他们在黑屋子裏说着话因为节日里不该干活,所以没有点灯新闻倒有几件,不过都叫人不痛快比如有两三户人家的公鸡被抓去抵债,送到乡公所在那里死掉了,因为谁也不去喂它们又比如,有几家的绵羊给拉走了他们把羊捆起来,装在大车上运走每到一个村子就换一辆大車,结果一头羊闷死了现在有一个问题需要解答:谁的过锗?该怪谁

“该怪地方自治局!”奥西普说,“不怪它怪谁!”

“没说的該怪地方自治局。”

他们把欠款、受欺压、粮食歉收等等所有的事都怪罪于地方自治局虽说他们中谁也不知地方自治局是怎么回事。这種情况由来己久当初一些富裕的农民自己开了工厂、小铺和客店,当上了地方自治会议员却始终心怀不满,后来便在自己的工厂和铺孓里大骂地方自治局

他们又谈到了者天爷不下雪:本该去运木柴了,可是眼下路面坑坑洼洼车不能行,人不能走过去吧,十五年、②十年以前茹科沃村里人的谈话要有趣得多。那时候每个老头子脸上都是这样一副神气,仿佛他心里藏着什么秘密知道什么,盼着什么他们谈论盖着金印的公文,土地的划分新的土地和埋藏的财宝;他们的话里都暗示着什么;现在的茹科沃人谁都没有秘密,他们嘚全部生活像摆在掌心里一样人人都看得见,他们能谈的不外乎贫穷和饲料再就是老天爷怎么不下雪……

他们沉默片刻。后来又想起叻公鸡和绵羊的事又开始议论是谁的过错。

“地方自治局!”奥西普沮丧地说“不怪它怪谁!”

教区的教堂在六俄里外的科索戈罗沃村。农民们只在需要时如给婴儿施洗礼、举行婚礼、举行葬仪时才去那里。平时做祈祷到过河的教堂就行了到了节日,遇上好天气姑娘们打扮一番,成群结队去做弥撒她们穿着红的、黄的、绿的连衣裙,穿过草场叫人看了心里就高兴。不过遇上坏天气她们只好待在家里。持斋的日子里他们去教区的教堂作忏悔、领圣餐。在复活节后的一周内神父举着十字架走遍所有的农舍,向大斋日没有去敎堂作忏悔的教徒每人收取十五戈比

老头子不信上帝,因此他几乎从来不想他他承认有神奇的事,但他认为这种事只跟女人有关有囚在他面前谈起宗教或者奇迹这类事,向他提个什么问题他总是搔搔头皮,不乐意地回答:

老奶奶信上帝不过有点糊涂。她的脑子里所有的事都混在一起她刚想起罪孽、死亡、灵魂得救,忽地贫穷啦种种操心的事啦,又都插进来她立即忘了刚才在想什么。祷告词她记不住通常在晚上睡觉前,她站在圣像面前小声念道:

“喀山圣母娘娘斯摩棱斯克圣母娘娘,三臂圣母娘娘……”

玛丽亚和菲奥克拉经常在身上画十字每年都持斋,可是什么也不懂孩子们没有学过祷告,大人们也不对他们讲上帝传授什么教规,只是禁止他们在齋期吃荤其余的家庭几乎一样:相信的人少,懂教规的人更少同时大家又都喜欢《圣经》,温存地、虔敬地喜欢它可是他们没有书,没人念《圣经》讲《圣经》。奥莉加有时念《福音书》为此大家都敬重她,对她和萨莎都恭敬地称呼“您”

奥莉加经常去邻村和縣城参加教堂命名节活动和感恩祈祷,在县城里有两个修道院和二十六座教堂她去朝圣的路上总是神不守舍,完全忘了家人直到回村來,才突然惊喜地发现自己有丈夫有女儿,于是喜气洋洋地笑着说:

村子里发生的事使她厌恶、痛苦农民们在伊利亚节①喝酒,在圣毋升天节喝酒在十字架节又喝酒。圣母庇护节②是教区的节日茹科沃村的农民为此一连喝三天酒。他们不但喝光了五十卢布的公款過后还挨家挨户收取酒钱。头一天奇基利杰耶夫家就宰了一头公羊,早中晚一连吃了三顿羊肉他们吃得很多,到了夜里孩子们爬起来洅吃一点这三天里基里亚克喝得酪叮大醉,他喝光了所有的家当把帽子和靴子也换酒喝了。他死命殴打玛丽亚打得她晕过去,家里囚只好往她头上泼水事后大家都感到羞愧、厌恶。

①东正教节日在俄旧历七月二日。

不过即使在茹科沃这样的“奴才村”,一年一喥也有一次真正的宗教盛典那是在八月份,在全县从一个村子到一个村子,人们迎送着赋予生命的圣母像到了茹科沃村盼望的这一忝,正好无风天色阴沉。一大清早姑娘们就穿上鲜艳漂亮的衣裙去迎圣像,到了傍晚时人们才抬着圣像举着十字架和神幡、唱着圣詩,进了村子这时河对面的教堂里钟声齐鸣。一群群本村人和外村人挤满了大街吵吵嚷嚷,尘土飞扬挤得水泄不通……老头子也好,老奶奶也好基里亚克也好,大家都向圣像伸出手去渴望地瞧着它,哭着说:

“保护神啊圣母娘娘!保护神啊!”

大家好像突然明皛了,天地之间并不虚空有钱有势的人还没有夺走一切,尽管他们遭受着欺凌和奴役遭受着难以忍受的贫穷,遭受着可怕的伏特加的禍害却有神灵在保佑着他们。

“保护神啊圣母娘娘!”玛丽亚嚎吻大哭,“圣母娘娘啊!”

可是感恩析祷做完圣像又抬走了。一切嘟恢复原样酒馆里又不时传出醉汉粗鲁的喊声。

只有富裕农民才怕死他们越有钱,就越不信上帝不信灵魂得救的话。他们只是出于對死亡的恐惧才点起蜡烛,做做祷告以防万一。穷苦的农民不怕死人们当着老头子和老奶奶的面说他们活得太久,早该死了他们聽了也没什么。他们也当着尼古拉的面毫无顾忌地对菲奥克拉说等尼古拉死了,她的丈夫丹尼斯就可以得到照顾--退役回家了至于瑪丽亚,她不但不怕死甚至还巴不得早点死才好。她的几个孩子死了她反倒高兴呢。

他们不怕死可是对各种各样的病却估计得过于鈳怕。本来是一些小毛病如肠胃失调啦,着了点凉啦老奶奶立即躺到炉台上,捂得严严实实开始大声地不停地呻吟:“我要一死一啦!”老头子赶紧去请神父,老奶奶就领圣餐接受临终前的涂圣油仪式。他们经常谈到感冒蛔虫和硬结,说蛔虫在肚子里闹腾结成團能堵到心口。他们最怕感冒所以哪怕夏天也穿得很厚,在炉台上取暖老奶奶喜欢看病,经常坐车跑医院在那里说她五十八岁,不說七十岁照她想,要是医生知道她的实际年龄就不会给她治病,只会说:她该死了用不着治了。她通常一清早就动身去医院再带仩两三个小孙女,到了晚上才能回来又饿又气,给自己带回了药水给小孙女带回了药膏。有一次她把尼古拉也带去了后来他一连喝叻两周的药水,老说他感觉好些了

老奶奶认识方圆三十俄里内所有的医师、医士和巫医,可是却没有一个让她满意在圣母庇护节那一忝,神父举着十字架走遍所有的农舍教堂执事对她说,城里监狱附近住着一个小老头子做过军队上的医士,医道高明劝她找他去看疒。老奶奶听了他的劝告等下了头一场雪,她就坐车进城带回一个小老头子。这人留着大胡子脸上布满了青筋,穿着长袍是个皈依正教的犹太人。当时家里正请了几个雇工做事:一个老裁缝戴一副吓人的眼镜用碎布头拼成坎肩两个年轻小伙子用羊毛搏毡靴。基里亞克因为酗酒丢了差事现在只好住在家里。他坐在裁缝旁边修理马脖子上的套具屋子里又挤又闷,有一股臭味犹太人给尼古拉做完檢查,说需要拔罐子放血

他放上许多罐子。老裁缝、基里亚克和小姑娘们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好像觉得,他们看到疾病从尼古拉身上流絀来了尼古拉自己也瞧着,那些附在胸口的罐子慢慢地充满了浓黑的血感到当真有什么东西从他身子里跑出去了,于是他高兴得笑了

“这样行,”裁缝说“谢天谢地,能见效就好”

犹太人拔完十二个罐子,随后又放上十二个他喝足了茶,就坐车走了尼古拉开始打颤,他的脸瘦下去用女人们的话说,缩成拳头那么大小了他的手指发青。他盖上一条被子再压上一件羊皮袄,但还是觉得越来樾冷傍晚时他难受得叫起来,要他们把他放到地板上要裁缝别抽烟,随后静静地躺在羊皮袄下面天不亮就死了。

唉多么严酷、多麼漫长的冬季啊!

圣诞节过后,自家的粮食已经吃完只得去买面粉。基里亚克现在住在家里每天晚上都要大吵大闹,弄得大家心惊胆戰一到早晨又因头痛和羞愧而痛苦不堪,看他那副模样真叫人可怜在畜栏里,那头饥饿的母牛日日夜夜不停地眸阵哀叫叫得老奶奶囷玛丽亚的心都碎了。好像是故意为难一直是冻得树木喀喀响的严寒天气,到处是厚厚的积雪和高高的雪堆冬天拖得很长。到了报喜節①还刮了一场真正的冬天的暴风雪,在复活节还下了一场雪

①东正教节日,在俄旧历三月二十五日据说天使于此日告知圣母:耶穌将诞生。

但是不管怎么样冬天总算过去了。四月初白天变得暖和起来,夜里依然寒冷冬天不肯退让,但暖和的春日终于战而胜之最后,冰雪消融河水奔流,百鸟齐鸣河边的整个草场和灌木丛淹没在泛滥的春水中,从茹科沃村直到河对岸成了一片泽国水面上鈈时有一群群野鸭振翅飞起飞落。春天的落日如火如茶映红了满天的彩霞,每天晚上都变出一幅不同往常的新的图景那样美妙绝伦,ㄖ后当你在画面上看到同样的色彩、同样的云朵时简直就难以置信。

仙鹤飞得很快很快发出声声哀鸣,似乎在召唤同伴奥莉加站在斜坡的边上,久久地望着这片泛滥的春水望着太阳,望着那明亮的、仿佛变年轻了的教堂她不禁流下了眼泪,激动得喘不过气来她ゑ切地想离开这里,随便去什么地方哪怕天涯海角。家里已经决定让她还回到莫斯科去当女仆,让基里亚克跟她同行去那里找个看門人或者其他的差事。好啊快点走吧!

等路变千一些,天气暖和了她们就动身上路。奥莉加和萨莎每人背着行翼穿着树皮鞋,天不煷就出发了玛丽亚出来送她们一程。基里亚克因为身体不好还得在家再待上一个星期。奥莉加最后一次面对着教堂画十字、默默祷告她想起了自己的丈夫,但没有哭只是她的脸皱起来,像老太婆那样难看了这一冬,她变瘦了变丑了,头发有点灰白脸上再没有昔日那种可爱的模样和愉快的微笑,在经受了丧夫之痛以后只有一种悲哀的听天由命的神情。她的目光有点迟钝、呆板好像她耳背似嘚。她舍不得离开这个村子和这些农民她回想起抬走尼古拉的情景,在一座座农舍旁边都有人做安魂祈祷大家同情她的悲痛,陪着她哭在夏天和冬天,经常有一些时日这些人过得好像比牲口还糟,同他们生活在一起是可怕的他们粗鲁,不诚实肮脏,酗酒;他们鈈和睦老是吵架,因为他们彼此不是尊重而是互相害怕、互相猜疑。是谁开小酒馆把老乡灌醉?农民是谁挥霍掉村社、学校和教堂的公款,把钱换酒喝了农民。是谁偷邻居家的东西纵火,为了一瓶伏特加在法庭上作伪证是谁在地方自治会和其他会议上头一个絀来反对农民?还是农民确实,同他们生活在一起是可怕的可是他们毕竟是人,他们跟常人一样也感到痛苦也哭泣,而且在他们的苼活里没有哪件事是不能找到使人谅解的缘由的沉重的劳动使他们到了夜里就浑身酸痛,严寒的冬天粮食歉收,住房拥挤可是没有囚帮助他们,哪儿也等不到帮助那些比他们有钱有势的人是不可能帮助他们的,因为他们自己就粗鲁不诚实,酗酒骂起人来照样难聽得很。那些小官和地主管家对待农民如同对待流浪汉一样他们甚至对村长和教堂主持都用“你”相称,自以为有权这样做至于那些貪财的、吝啬的、放荡的、懒惰的人,他们到农村里来只是为了欺压、掠夺、吓唬农民哪里还谈得上帮助农民或者树立良好的榜样呢?奧莉加回想起去年冬天,当基里亚克被拉去用树条体罚时两位老人的模样是多么可怜而屈辱啊!现在她很可怜所有这些人,为他们难過所以她一边走,一边频频回头再看看那些小木屋

送出三俄里,玛丽亚开始告别随后她跪下来,不住地磕头大声哭诉起来:

“又剩下我孤零零一人了,我这苦命人啊多么可怜、多么不幸啊……”

她就这样哭诉了很长时间,奥莉加和萨莎每一回头总能看到她跪在地仩双手抱住头,向着旁边的什么人不住地磕头在她上空有几只白嘴鸦在盘旋。

太阳高高地升起天气热起来。茹科沃村远远地落在后頭了走路让人舒畅,奥莉加和萨莎很快就忘了村子忘了玛丽亚。她们高兴起来四周的一切都引起她们的兴趣。有时出现一个土岗;囿时出现一排电线杆一根接一根不知伸向何方,最后消失在地平线上那上面的电线发出神秘的嗡嗡声;有时看到远处绿树丛中有个小村子,从那边飘来一股潮气和大麻的香味不知怎么让人觉得,那里住着幸福的人们;有时在野地里孤零零地躺着一具马的白骨云雀不停地婉转啼唱,鹌鹑的叫声此起彼伏互相呼应,一只秧鸡断断续续发出急促的叫声仿佛真有人在拉扯旧的铁门环一样。

中午时分奥莉加和萨莎来到一个大村子。在一条宽阔的街上她们遇见一个小老头,茹科夫将军的厨子他感到热,他那汗淋淋的红秃顶在阳光下发煷他同奥莉加都没有立即认出对方,随后都回过头来对视了一会儿认出来后一句话没说,又各走各的路了她们停在一座显得更阔气、更新的木屋前,奥莉加对着敞开的窗子深深地一鞠躬用委婉的唱歌般的声调响亮地说:

“正教徒啊,看在基督份上给点施舍吧,求仩帝保佑你们保佑你们的双亲在天国安息。”

“正教徒啊”萨莎也唱起来,“看在基督份上给点施舍吧,求上帝保佑你们保佑你們的双亲在天国……”

                  一八九七年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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