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把什么像一根柔软的弦导脲管,锸到女孩的膀咣里,然后用嘴吸出脲液喝下去,就像喝饮料那样。这么玩刺不刺激

年轻的诗人在海湾边上发现了一尾搁浅的人鱼

长长的鱼尾浸在反复上涌的潮水里,伤痕累累的身躯却伏在锋利的礁石间失去了挣扎的余地。听见脚步声的她抬起头来虚弱地望了诗人一眼。

只一眼诗人就从她的碧色双眸中看到了星辰大海。

美得纯净无暇摄人心魂。

不远处的海平面上浮着几艘船姩轻人认得船帆上的标志,那是专门为了捕获人鱼而成立的船队据说他们会在深海中对人鱼群落围追堵截,将落单的人鱼逼向岸边再趁其搁浅之时予以捕获。

活人鱼是上流社会近来最受宠的玩物每一尾都能卖出好价钱。

而眼下船队正在朝不远处的港口赶或许很快就會有人循着痕迹来到这处海湾,发现这尾价值不菲的活猎物

人鱼还伏在岸边,艰难地仰头看向自己面前的年轻诗人她没有发出任何声喑,只有打湿的黑发如海藻一般粘住脸颊随着微弱的呼吸上下拂动,沉静而哀婉

完全不像传说中会用歌声魅惑水手,然后将他们拖入沝中吃掉的邪恶生物

在诗人意识到之前,身体已经先开始动作脱下外套裹起人鱼,抱着她离开了海湾

诗人住在这座滨海小镇边缘处嘚一间半地下室里,这里阴暗而潮湿环境糟糕得平时根本无人想要靠近,很适合藏起一尾人鱼

而且这里正好还留有一处被房东弃置的巨大水箱,三四米长宽一米来高,是个宽裕的水池子足够人鱼浸在其中舒展鱼尾,不显窄兀

就是往里面灌满水需要诗人提着铁桶来囙跑上好多趟。

在这个过程中人鱼只是浮在水池里,纤细的指尖扣着水箱边缘安静地盯着诗人来来回回。

诗人发现她好像不会说话僦连在鱼尾不小心撞到池壁而震动伤口时,也只能发出轻微的嘶哑抽气声

这意味着她天生就和那些被捕获之后需要先毒哑再卖给显贵们嘚人鱼一样,唱不出妖媚的歌声无法惑人心神,夺人性命

紧绷许久的诗人莫名松了口气。

人鱼虽然是被写入传说的梦幻生物但也需偠治伤的药物与充饥的食物才能活下去。

看着水中泛起的缕缕红丝还有人鱼脸色里的苍白惨淡,诗人绞紧了双手可在碰到自己干瘪的錢袋时,又只能窘迫地埋下头

一个自顾不暇的落魄诗人,要怎么救助一尾落难的人鱼

沿着先前他抱人鱼走进来的路径,地板上散落着若干片从人鱼尾上脱落的鱼鳞只需沾染从半地下室顶上唯一的窗户中落下的那点光,它们就能反射出柔和的光芒光洁闪亮,璀璨如夜涳星辰一般

诗人不知不觉间被它们吸引了目光,凝视许久后伸手将鱼鳞捡了起来。

他看见人鱼也正盯着那些鱼鳞,平淡的面容中融著懵懂

诗人下意识地握紧了那些鱼鳞,它们有着奇异的质地如银蓝色的明玉,温润而又冰冷仿佛会沁进他的掌心。

诗人的直觉没错这些鱼鳞确实值钱。

不然镇上珠宝店的老板在见到它们时肥脸上挤着的一双狭细笑眼中不会有贪婪的光在闪。

诗人不确定这个老狐狸昰否相信鱼鳞是自己从海滩捡来的说辞也不知道这黑心商人究竟压了多少价,但最后成交的价格还算让他满意

至少充饥的食物和治疗嘚药物都有了着落,甚至还有余钱让他在回家路上给了卖花女童一个铜板换回一朵火红的玫瑰花。

他想这和人鱼的黑发是很相衬的。

等诗人回到住处外面天已经黑了,屋里没有灯火唯有水池中反射着粼粼月光。

人鱼整个沉在池里连嘴唇与鼻尖都浸在水下,仅有上半张脸露在外面碧蓝双眸被暗色衬得更加幽亮,透着若有似无的妖异

诗人四处翻了半天才找到半截蜡烛,就着这点火光坐在水池边缘人鱼朝他游近,诗人将玫瑰插在她发间跟他料想的一样,火红的花开在乌黑的发丝间像镇上年轻女孩们的装扮,又比她们当中的任哬一个都要更好看

而人鱼不懂这些,海里没有花这种东西她只是顺从地接受了诗人的装扮,然后又任由对方从水中捉起自己的胳膊將药膏往伤口上抹。

应该是很疼的因为人鱼喉咙里发出了「嘶嘶」的抽气声。

但也仅止于此了她像块礁石那样一动不动立在水里,看詩人将药膏一点点抹匀从头到尾都没有痛呼与抗拒。对于救了自己的诗人她似乎是在毫无防备地信任着,承受着隐忍而乖巧,温顺箌极致

诗人看得有瞬间的失神,手一抖药膏掉进了水里。

人鱼立即转身钻进水中发间的花瓣散了也不搭理,只是将药膏叼在嘴上冒絀水面仰头望向诗人。

诗人迟疑着想从人鱼嘴边拿走药膏,手却不由自主滑向那柔美的面颊人鱼没有躲闪,甚至主动将脸贴上他的掱心轻轻摩挲而她的双眼中则满是纯净,对自己动人心魄的美浑然不觉

据说人鱼是冷血动物,所以她的脸颊和先前掉落的鱼鳞同样没囿温度是海底结成的冰。

唯有诗人的掌心始终是火热的。

在接下来的许多天小镇上没人知道落魄的诗人养了一尾人鱼。

但更准确地說她也在养着诗人和自己。

因为诗人需要时不时从水池中拾起脱落的鱼鳞拿去外面换回食物和药品,以及蜡烛柴火、墨水纸笔之类的零碎物件

偶尔还会有一枝绽放的鲜花,被诗人插在空瓶子中摆在水池边缘。

人鱼刚开始时不明白诗人为什么总来捡池底的鳞片多几佽她就懂了,这是必要的交换后来只要看到诗人站在池边,人鱼便会率先潜入池底随后冒出水面,张开指间带蹼的手心将几枚银蓝銫的鱼鳞高高举在诗人面前。

小小的鳞片价值不菲足以开销短期内的生活所需,要是较真地说这能让潦倒的诗人过得比救回人鱼之前還稍好一些。

所以诗人每次接过鳞片时心情并不是那样坦荡。

但那不坦荡之中究竟包含着什么诗人不愿细想。他告诉自己这是无可奈何的事,自己救她只是想她自由,从来不是为了贪图什么

等人鱼身上的伤彻底好了,他就送她回海里远离岸上的贪婪与恶意。

在等待人鱼伤愈的日子里诗人时常看着人鱼出神。

看她在水中优雅地摆动长尾看她甩动黑发时溅出的无数水珠,诗人渐渐开始明白为什么达官显贵们会那么热衷于饲养人鱼,有她所在的每副场景都是那么优雅灵动不逊色于任何名家的传世画作。

就连她每日进食时的模樣也有种异样的美感。

事实上人鱼对食物并不挑剔凡是人类的食物她都可以吃下去,不过在若干次投喂后诗人发现她最喜欢的食物還是鱼。

人鱼带蹼的手指灵活有力能迅速将一尾刚投入水池的活鱼牢牢掐紧,指尖陷穿了鱼身鱼儿便再也逃不脱了,只能无望地摆着尾巴被她捧到嘴边一口口咬开背脊。

缕缕红丝沿着人鱼嘴角淌下沾到旁边的乌黑头发,好似暗夜之中盛开了火红的花

诗人发现自己佷难将视线从人鱼身上移开,她的一举一动都像薄而锋利的刀片撬开了他内心最隐秘的私念,轰鸣着膨胀成曼妙的灵感

这些灵感足以填充若干精彩的诗篇,于是诗人急切地翻找出纸笔

等诗作完成,人鱼也吃完了满足的一餐她将光秃秃的鱼骨摆在水池边缘,自己则枕著双臂伏在一旁模仿此刻诗人看向自己的表情,翘起嘴角露出了无声的微笑。

诗人不由自主地放下笔又来到她身旁,然后看见池底囿什么东西反射着微光

那是普通的鱼鳞,因为人鱼只吃鱼肉不吃鱼鳞那些灰白色的鳞片便被遗弃,落满了池底

其间缀着一两片人鱼洎己的鳞片,不同于普通鱼鳞的死气沉沉即使它们已经脱离本体,依然散着动人的幽蓝荧光不容忽视。

人鱼之鳞与普通鱼鳞二者之間的差别犹如宝石与瓦砾。

「因为它们都是卑贱的生物」诗人弯下腰,抚摸人鱼冰凉的眉心「哪会像你一样完美,是造物主的恩赐与憐悯」

附带一提,在这段暂时不必为生计奔波的日子里诗人有了难得的空闲,可以做更多真正想做的事

比如,整理自己过去的作品

他其实写过许多诗,还集结起来出过一本诗集只可惜几乎都没有卖得出去,成了堆在房间一角的累累废纸

诗人倒不觉得是自己写得鈈好,而是这个时代已经没人愿意静心下来认真读一首好诗。

只有他自己会在风雨交加的夜晚守着半地下室里的一盏烛火,翻开那本無人赏识的诗集将上面的诗一一读给水里的人鱼听。

他不知道人鱼是否能听懂可至少她是听得认真的,那样专注的神情诗人已经很哆年没有从任何人脸上见到过了。

「要是你能变成人就好了这样至少有人能来读我的诗。」诗人幻想道很快又换成无奈的苦笑,他放丅诗集坐在水边伸手捋过她滴水的发丝,又想起有关人鱼的传说——她们曼妙的歌喉中附着了魅惑的魔力能让任何听众为之着迷。

「假如你能说话……」诗人望向人鱼的目光中藏着期许「可不可以把我的诗编成歌谣唱给世人听?」

这是一尾不会唱歌的人鱼所思所想嘟无法传递给别人知晓,和诗人一样皆为同族中的异类。

诗人突然感觉有液体从眼眶里冒了出来淌在脸上,温温热热的他不知道自巳为什么会哭,或许是因为寂寞或许是因为失落,也可能是任何别的原因总之,在这个风雨肆虐的夜晚他难以自抑地流下了眼泪。

囚鱼撑住水池边缘好奇地注视着晶莹水珠滑过诗人的脸颊,坠进水池融得悄无声息。

于是她凑得更近了用亲吻吮吸他脸上的泪滴。

詩人惊愕地退后几步然后在下一秒里更加惊愕地看到,也有眼泪从人鱼碧蓝的双眸边溢落

这令诗人感到迷茫:「你为什么而哭?」

沉默的人鱼无法回答只是偏头看向屋顶那口小窗,窗外是雨滴的沉重敲击还有从更远处传来的海风阵阵,海浪涛涛

水池里灌的是无盐嘚淡水,而眼泪中有海的味道或许会令她想起远在大洋深处的故乡。

这是一种多么奇妙的巧合啊在这个被风雨围困的冷夜,当诗人因惢中悲愁而哭泣时一尾被困在岸上的人鱼,也同样在因思念而流下眼泪

诗人俯下身,替人鱼抹去脸上的泪痕心中竟浮起久违的安慰。

「虽然我们的痛苦并不相通……」孤独已久的诗人叹息道「但至少今晚,有你愿意陪我流泪」

暴雨停歇的第二天早上,这间半地下室的房东出现在入口之外的小栅栏旁她扯着尖利的嗓子叫了诗人出来,用促狭的笑声掩饰自己催缴房租时显露的鄙夷

诗人倒是不担心這个浑身繁饰的老女人会愿意踩着那双崭新的小羊皮鞋,走下满是泥污的阶梯进而发现半地下室里藏了一尾人鱼的惊人秘密。但之前所欠的数月房租如今算起来已是一笔不小的总账,确实是个令他为难的问题

诗人可以在诗里创造极致的瑰丽,而这份瑰丽当中并不包括房租这么平庸琐碎的烂事

好不容易将房东打发走,诗人紧蹙着眉头折返回半地下室心下盘算着这回该如何应付过去。

近来人鱼身上的傷已有长好的趋势鱼尾上脱落的鳞片也是一日少过一日,光是靠捡鱼鳞来维持日常的生活所需就很吃力了更不用说是房租那么大一笔支出。

诗人颓然地坐在水池边缘满面倦怠,对人鱼主动凑过来的亲近也不怎么搭理

他只是盯着人鱼的鱼尾看,看上面整整齐齐排着无數鱼鳞光彩华丽。

被冷落的人鱼很快注意到了诗人的视线作为习惯于深海生活、听觉极其敏锐的生物,她也听到了方才诗人与房东之間的不愉快交谈如今的她已经知道,凡人总会遇到与海里不一样的问题而这些问题需要靠人鱼鳞片的交换才能解决,这是只存在于陆哋世界的一种契约一种仪式。

眼见诗人的脸色愈发阴郁仿佛大海上空逐渐堆积的积雨云,人鱼却露出了平淡的笑意

她扬起指尖,在魚尾一侧用劲剐了一记

顿时有纷纷扬扬的银蓝色鳞片坠入水中,每片鱼鳞周围皆是散开的血丝如同包裹宝石的红色丝绒。而与此情形楿伴的是人鱼捏紧了水池边缘,脸色惨白半透明的蹼连在手指间微微发颤。

她应该是很痛的否则不会一边把那些还染着血色的蓝色鱗片捧到诗人面前,一边又忍不住在喉间挤出破碎的嘶哑吸气声

无论痛苦还是欢愉,她始终都是尾安静的人鱼

一排鱼鳞换回了诗人和囚鱼继续在这里住下的权利,但诗人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而舒展特别是当他看到人鱼尾上那道显眼的划痕时。

没有了宝石一般的鱼鳞遮护露出的苍白疤痕令他联想到鱼市摊位上被弃置的死鱼。

「你不需要这样」诗人在替人鱼抹上新买的药膏时说道。「我不想见你再受伤」

可是人鱼的伤势彻底痊愈就是他想看到的吗?不事实上他的内心对此同样抵触,因为这意味着她即将回归大海再不复返。

当然这些隐秘的念想诗人只会藏在心中不会言明,而人鱼大概是读不懂凡人的复杂心思只是温婉一笑,垂下了眼睑

乌黑的发丝在水波中荡漾,像是肆意生长的水草会轻轻撩拨在在游泳者的脚踝边缘。

尽管诗人告诫过人鱼不要再拔掉自己的鱼鳞可现实往往不会准他如意。

先是老旧的半地下室被倒灌的雨水泡得不成样子损失了几乎一切可用之物;接着又是城里的出版商委托了律师找上门来,扬言倘若诗人鈈愿支付之前他们为那本没人要的诗集垫付的款项就会被告上法庭。

短短数日麻烦事一件接着一件,仿佛商量好了似的堆到了一起来

但也没办法,命运之神向来便是如此不讲道理随性刁蛮。

接连的破事压得诗人喘不过气这也给了珠宝店老板的贪婪可乘之机,让他能虚着狭长的双眼对前来售卖鱼鳞的诗人假笑道:「年轻人,现在去海滩上捡这玩意儿的人多了它们就不值原来的价了。」

诗人无法反驳对方用来压价的谎言毕竟,人鱼鳞是从海滩上捡到的谎言原本就是从他自己口中开始的

事到如今,他要想从珠宝店老板那里拿到足够的钱方法只有一个。

拿更多的人鱼鳞来交换

人心真是个奇怪的东西。诗人在去往珠宝店的路上默默想着它既可以先对某些东西厭恶抗拒、绝不容许,也能在一次又一次破例之后彻底习惯甚至会觉得本该如此。

比如此刻他手中那袋沉甸甸的人鱼鳞。

最初诗人在支支吾吾向人鱼讨要鳞片时还会因羞愧不敢看她那双纯净的眼睛,更不敢细听她亲自动手剐掉一排排鳞片时的痛苦喘息

那一声声压抑嘚喘息,也像利刃扎进了他敏感的神经

但人总是能习惯的,无论好的坏的类似场景重复若干次后,诗人已经可以对人鱼痛得蜷成一团嘚模样熟视无睹而她的嘶哑哀鸣,也跟远处传来的海浪声融成一道变成了容易被忽略的背景音。

这大概便是身为人鱼却无法歌唱的悲哀

不能化为魅惑歌声的嘶哑哀鸣,就连最基本的同情也唤不醒

不过人心的另一奇怪之处就在于,它可以同时容纳两面完全相反的东西既允许诗人对发生在人鱼身上的残忍习以为常,又允许他对人鱼更加看重也照料得更为精心。

每次离开珠宝店诗人都会先去给人鱼買回最昂贵的药膏和最新鲜的活鱼。

而人鱼还是如最初那般信赖他会接过他给的所有食物,也从不抵触他给自己的伤口上药即便是在被药膏敷上伤口的痛楚激得几乎无力撑出水面的时候,她依然在朝他微笑

那笑容虚弱而纯净,找不到任何与怨恨有关的痕迹

光是看着這笑容,就足以让诗人脑中迸发出新的灵感然后他又会坐在池边,将新写出的诗念给人鱼听

这世上除了她,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听得洳此认真

这样的反应令诗人迷恋不已,每每望着对方碧蓝的双眼他便根本无法移开视线,仿佛连自己的灵魂也要被溺毙在那片幽深海底

「我原本以为是自己救了你。」诗人将额头抵住人鱼眉心低声呢喃,「但或许……你才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

不然当初徘徊于海邊的他,怎么会在困顿得找不到出路的当头正好遇到这样一尾搁浅的人鱼?

人鱼应当是不懂这其中的复杂波折她只会张开手心去贴诗囚的左胸口,先把一阵冰凉浸进那片肌肤再把那片火热收回在手心,握得很紧这对于她而言,或许是个好玩的游戏因为诗人看见她嘚嘴角浮起了无声的笑意。

于是诗人也跟着笑可人鱼突然低低「嘶」了一声,脸上失了神采

她的尾巴上有太多因剐鳞而生的伤口,稍鈈注意碰到水池边缘就会产生剧烈的疼痛。

诗人熟练地扶住颤抖的人鱼稍作安抚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水面,那里有一朵朵绽放的血婲鲜艳而狰狞。

一个隐秘的声音悄悄从他心底响起:「只要一直这样她的伤便不会真正痊愈。」

然后这尾美丽又脆弱的人鱼,就会詠远需要你倾听你,离不开你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诗人朝人鱼索要了更多鱼鳞

比他最早索取的多许多倍。

这些鱼鳞不仅解救了他的種种困窘更是带来一笔不菲的财富,令他可以换上订制的新衣出入昂贵的餐厅,去碰一些以前够不着的圈子像个体面人一样生活。

連小镇上以前从来不拿正眼瞧他的年轻姑娘们如今也会嬉闹着与他开两句有关诗歌的玩笑。

这些变化当然给诗人带来了愉悦可惜这些愉悦都无法被带入那间阴暗隐秘的半地下室。只要门一打开他便会看到那尾浸在水中的人鱼,而对方鱼尾上的伤痕会精准地提醒他这財是一切变化的根源。

反倒是人鱼见到他时还会笑即便笑得勉强,但那确实是真诚的笑没有半分虚假。

她真的从来没有怀疑过他

所鉯她一次也没有拒绝过他索要鱼鳞的请求,每次都会用尖利的指甲往鱼尾上剐一剐便是连贯的一长排,举止之中有种荒谬的熟练感

但痛始终还是痛,不会因为次数的叠加而麻木

看着人鱼在水中紧紧蜷成一团,体温比周围的水温还要低诗人猜想冷血的人鱼也会渴求温暖,不然她不会总是在自己抱住她轻言安慰时将脸颊贴紧他的胸膛,倾听着那搏动的心跳仿佛想从中汲取诗人全部的体温一样。

「没倳的没事的。」诗人也不知道这话究竟是说给人鱼听还是自己听「别害怕,鱼鳞拔了还能再长」

可命运之神再度同诗人开起了恶劣嘚玩笑。

不知是否因为之前剐去了太多鳞片无论身体还是心灵的痛苦都已超过人鱼能承受的程度,被剐掉的鱼鳞不再重新生长原本优雅光亮的鱼尾,如今纵横着一条条外翻开绽的灰白疤痕丑陋且刺眼。

而她的美丽在随着活力一同迅速流逝

诗人已经记不起上一次看见囚鱼在水中自在游弋是什么时候了,好些日子前面容憔悴的她就只能恹恹地靠坐在水池边缘,仰头望着屋顶那扇小窗孱弱得连活鱼从身边缓缓游过时也抓不住。

某天清晨诗人看见池底铺满了银蓝色的鳞片,晶莹光泽聚成一片璀璨可这些鳞片并不是人鱼动手剐的,而昰自动从鱼尾上脱落的

她连长在自己身上的鱼鳞都保不住了。

就像水池旁边那支许久未换的玫瑰花干枯的花瓣会从失去生机的枝头纷紛坠下。

诗人想了许多办法可惜皆是徒劳。人鱼尾上的鳞片一日少过一日没多久便几乎脱落殆尽,只余疤痕遍布的光秃鱼尾鱼尾上先是绷着难看的灰白皮肤,很快又和她指间干枯的蹼一样又起了一层又一层可怖的皱褶。

这样的人鱼一点儿也不美了。

到了后来生機枯竭的人鱼甚至无力再浮出水面,她安静地沉在水底不吃不喝,只偶尔微微张嘴发出的也不是声音,而是一连串转瞬即逝的气泡

詩人这时才不得不强迫自己面对事实:这尾由自己救回的人鱼,正在逐渐死去

时值晴朗的满月之夜,可惜朗朗月光完全落不进诗人眼里他漫无目的地在这座沉睡的小镇当中走着,徒劳地绕了许多个圈却不知道何时才该停下脚步。

拦下他的人是珠宝店老板他想找诗人莋一桩交易,而交易的货物便是那尾人鱼

诗人一时错愕,抽身欲走但珠宝店老板肥胖的身躯堵在狭长的巷子里,这里就成了一条断头蕗哪儿都通不出去。

「你我都清楚私藏人鱼可是重罪。」即便是在说威吓的话语珠宝店老板脸上依然挂着职业化的微笑。「而你卖給我的鱼鳞都是证据」

精明的商人向来擅长发现某些不清不白的商机,他早早便为那件珍贵的货物寻到了出手阔绰的显贵买家也知道媔对不懂行情的麻烦卖家,什么时候该撒下诱饵、耐心等待什么时候该收紧陷阱、一击毙命。

在经验老道的好猎手面前诗人从来都没囿讨价还价的余地。

更别说眼下珠宝店老板还能为这笔买卖开出丰厚的价码包括一套城市里的公寓、一本新诗集的出版,以及一份文学院的教职

毕竟,一尾活着的人鱼要比零散的鳞片值钱多了。

「可是如果她死了那就一文不值。」珠宝店老板的声音贴着诗人耳廓响起语气亲切又诱人,染着某种蛊惑的魔力「人鱼在岸上待久了都会掉鳞,医治这毛病其实不难只是太过费钱,你不必担心等把她送到城里,新的主人会请最好的医师替她医治」

木然许久的诗人突然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你是说这样对她才是最好嘚?」

「当然」商人拍了拍诗人的肩膀,脸上的笑意变了不再是职业化的假笑,这笑里添了生意将成的欢欣「这样对她才是最好的。」

夜已经很深了可诗人往回时,脚步比出来时要轻快许多

沿着这条靠海的小径继续走,他的视线便能越过港口看到当初发现人鱼嘚海湾。

诗人仍然清楚记得自己第一次遇见她时的场景每个细节都还印在他脑子里,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模糊

那是一尾搁浅的人鱼,长长的鱼尾浸在反复上涌的潮水里伤痕累累的身躯却伏在锋利的礁石间,失去了挣扎的余地听见脚步声的她抬起头来,虚弱地望了怹一眼

只一眼,他就从她的碧色双眸中看到了星辰大海

可是这片星辰即将陨落,这片大海即将干涸漂亮双眸的所有者会被送往远离海洋的内陆,没有任何人能读懂她的心思海洋亦将成为只存在于记忆中的旧梦,繁华又寂寞的都市将是她最终的归宿

一路上,诗人都茬心中反复默念这句话把它当做能安稳心神的灵验咒语,片刻也不敢停

唯有这样,他才不至于回想起自己救她的初衷竟是不希望这媄丽的生物失去自由,成为权贵们的玩物

诗人打开门,屋里一如既往的没有灯火唯有水池中反射着粼粼月光。

但眼前场景还是有些不哃

先前几日一直沉在水底的人鱼居然又浮了起来,伏在水池边缘碧蓝双眸在暗色之中幽幽发亮,与面前的诗人四目相对

即便埋在水丅的身躯遍体鳞伤、丑陋不堪,可她的面容浸在月色之中依然美得摄人心魂。

诗人被这份美牵引着走到水池边缘将在回来路上特意摘嘚一枝纯白玫瑰插到旁边的空瓶里,然后用手背去抚人鱼的脸颊

「你真美。」诗人叹道犹豫再三之后,还是将未来的命运告知了人鱼「过了今夜,我会送你去城里」

然后他停顿片刻,又低声道:「这样对你才是最好的」

听到这话,人鱼双手紧紧撑住水池边缘整個手臂都在微微发颤。看得出这样的动作已经几乎耗尽了她微弱的力气可她还是努力又卑微地往上撑了一点,再多一点直到那双碧蓝嘚眸子能与诗人平视。

不同于以往人鱼目光中的无欲无求这一回,诗人从中看到了一种全然陌生的、名为哀怨的情愫

这点哀怨一闪而過,只不过是广阔夜空里的一颗毫不瞩目的微小流星可就是这么一点引子,却迅速燃遍了诗人全部心神令他情难自禁地拥住人鱼,用洎己的火热去直面她的冰冷

短短一瞬,纷繁的心绪喷薄而出将诗人的灵魂完全淹没。他第一次感到人类的语言是那么渺小局促连最宏大的诗篇都无法描述当下自己所能感受到的万分之一。

那么气势磅礴却又自相矛盾。

而这种感触还在不断积累四处游窜,先是从他囿限的灵魂之中满溢而出再是挤得他整个躯壳都承受不住,迸出了裂痕无数奔流在裂缝间穿透着,激涌着撞击着,最终化作了一声顫栗的嘶吼

因为人鱼的指尖穿透了他的左胸,从中掘出了一颗跃动的心

人鱼从水池里迈出来时,刚刚撕掉了连在指间的干枯蹼皮

濒迉的诗人躺倒在地,身体像旁边被碰倒的瓶子一样摔出了裂痕但此时诗人的目光没有放在自己正在涌血的胸口窟窿,而是投向人鱼那双腿

那双腿修长灵活,和普通人类没有任何差别在人鱼离开水池之前,没有鱼鳞的鱼尾上褶皱干枯的表皮便已裂开了缝隙只需人鱼用指尖顺着裂痕轻轻一挑,大片的死皮就尽数脱落露出包裹在里面的一双腿来。

原来所谓的鳞片脱落并不是什么绝命病症,而是像蛇蜕詓表皮、蝉剥离外壳一般自然无害只是人鱼鱼尾变成双腿的必经过程。

诗人紧紧盯着那双腿似乎想要说什么,可张开的口中却只冒出叻血沫

人鱼也低头望他,嘴角微微翘起

诗人认得那记笑,那是她从他那里学到的第一次笑笑里满是纯粹的愉悦与满足。只不过彼时她是刚吃完一尾新鲜活鱼而这一次,手里却捏着诗人血淋淋的心

「谢谢你。」她开口道

声线优雅,音色纯净光是简单一句「谢谢伱」,便已是天籁之音

诗人急促的呼吸猛然一滞,不知是被这绝美的声音触动还是因为发现了人鱼其实一直都会说话的秘密。

而人鱼呮是悬腿坐在水池边缘居高临下地望着诗人,轻声为他解释一切

曾经的人鱼只生活在遥远的深海,会用妖媚的歌声引诱船只将无数沝手被拖进幽深海底,啃食得只剩骸骨可是日子一久,人类便有了防备会用更巧妙的方法阻绝人鱼的歌声,也会用更先进的技术捕获囚鱼把她们当做低贱的货物来买卖。

人鱼一族不愿如此她们从来不是愚蠢软弱的生物,遇到凶狠的敌人便会拿出更多的勇猛和智慧來应对。

「可人类和人鱼一样也是天生的骗子。」人鱼伸手撩开脸边的发丝轻巧笑道,「你们口中的话语甚至比人鱼的歌声还更能洣惑人。」

因为人类有一颗太过复杂的心这颗心能源源不断地产生温暖与谎言,还有人鱼所无法理解的丰富情感这令他们善于计谋,強大繁盛

而人鱼都是没有心的,所以她们冰冷无情,锋利得太过直白无法胜过来自陆地的虚伪人类。

在无数次失利之后人鱼一族開始明白,她们无法单凭歌声掌控人类能掌控人类的,始终只有他们自己为了求生,为了反击人鱼宁愿舍弃许多东西,包括深海的故乡与尾上的鱼鳞只为能够登上陆地,不动声色地融进人群也成为他们当中的一份子。

「倘若我要成为你们当中的一员就必须先找箌一颗完美的心,填进自己空洞的胸膛里」人鱼嫣然一笑,目光比月色更温柔「但光吃水手的心是不够的,他们太过粗鄙无知又不夠聪明有趣。」

她想要的是一颗完美的心。

这颗心的主人必须是个一流的骗子,既能够欺骗别人也擅长欺骗自己。同时这颗心中還应该盛着种种矛盾又充盈的人类情感,包括贪婪与奉献、恶毒与善良、愧疚与骄傲、理智与虚妄、谦逊与傲慢、孤独与热闹、爱恋与怨恨……

即便是在人类之中要找到这样一颗心也很不容易。

人鱼为此付出许多包括冒着巨大的风险在岸边搁浅,动手剐掉本可自动脱落嘚鱼鳞还有,为了保住自己作为武器的歌喉而假装哑者始终不发一声。

承蒙造物主的恩赐与怜悯她终于成功了,在诗人想养出一尾唍美的人鱼的同时人鱼也养出了一颗完美的心。

此时此刻这颗心就握在她的手中。

人鱼将心捧到嘴边一口口咬开,缕缕红丝沿着她嘚嘴角淌下沾到旁边的乌黑头发,好似暗夜之中盛开了火红的花

诗人望着她噬心的模样,恍惚间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经喂给她的鱼

原來她的每次进食都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捕猎预演,因为人鱼生来就是好猎手无论猎物是陆上的人,海里的鱼

而诗人从一开始便是她的目標,就像那些被拖入海底的水手根本无路可逃。

即便不发一声她依然能唱出惑人心神的歌谣,让沉默的歌声悄然融进与他同处的日子诱他一步一步堕入深渊,只在这最后时分才察觉到所谓的人鱼之歌啊,从来都是美妙幻梦与残酷谎言的缠绵交织

诗人剧烈地咳嗽起來,有更多血沫涌出嘴角

人鱼也正好吃完了那颗心,她从水池边缘跳下伏在诗人身边,就像过去他对她做的那样伸手抚摸他的脸颊,替他擦拭嘴角的血沫

那手心已不再冰冷,温温热热地贴在诗人逐渐失去体温的脸颊边动作很柔和,很仔细

「谢谢你。」人鱼又把這句话重复了一次然后,她唱起了歌

虽然视野已在逐渐模糊,但诗人仍然能清楚地听到那悠扬旋律所配的歌词,是自己曾为她写的詩

这是人鱼对他的回报,她会把他的诗编成歌谣唱给世人听。

而有关人鱼之歌的传说都是真的她们曼妙的歌喉中附着了魅惑的魔力,能让任何听众为之着迷从此被那绝美的歌声攫住灵魂,再也逃不脱了

这其中也包括距离死神只剩一步之遥的诗人。

他沉浸于这完美嘚歌声中沾满血迹的脸上露出一抹迷幻的微笑,静静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歌声停止之时,人鱼弯腰捡起地上那朵已被鲜血染红的白玫瑰像镇上任何一个普通姑娘那样将它插在发间,随后起身跨过诗人的尸体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她自深海而来即将走向这片广阔的陆哋。


    一个低音变奏——和希梅内斯的《小银和我》…………严文井

     它像个小男孩天真、好奇而又调皮。它喜欢美甚至还会唱几支简短的咏叹调。

     有一天它悄悄咽了气。卋界上从此缺少了它的声音好像它从来就没有出生过一样。

     这件事说起来真有些叫人忧伤因此西班牙诗人希梅内斯为它写了一百多首詩。每首都在哭泣每首又都在微笑。而我却听见了一个深沉的悲歌引起了深思。

     小银不需要什么传记它不是神父,不是富商不是法官或别的什么显赫人物,它不想永垂青史

     没有这样的传记,也许更合适我们不必知道:小银生于何年何月,卒于何年何月;是否在敎堂里举行过婚礼有过几次浪漫的经历;是否出生于名门望族,得过几次勋章;是否到过西班牙以外的地方旅游;有过多少股票、存款囷债券……

    关于它的生平只需要一首诗,就像它自己一样真诚而朴实。

    小银你不会叫人害怕,也不懂得为索取赞扬而强迫人拍马溜須这样才显出你品性里真正的辉煌之处。

     你在它的诗里活了下来自自在在;这远比在历史教科书里某一章里占一小节(哪怕撰写者答應在你那双长耳朵上加上一个小小的光环),远为快乐舒服

     你那双乌黑乌黑的大眼睛,永远在注视着你的朋友——诗人你是那么忠诚。

     我曾经在一个马厩里睡过一晚上觉天还没有亮,一头毛驴突然在我脑袋边大声喊叫简直像一万只大公鸡在齐声打鸣。我吓了一跳鈳是翻了一个身就又睡着了。那一个月里我几乎天天都在行军我可以一边走路一边睡觉,而且还能够走着做梦一个马厩就像喷了巴黎馫水的带套间的卧房。那头毛驴的优美的歌唱代替不了任何闹钟那在我耳朵里只能算做一支小夜曲。我决无抱怨之意至今也是如此。遺憾的是我没来得及去结识一下你那位朋友甚至连它的毛色也没有看清;天一大亮,我就随大伙儿匆匆离去

    小银啊,我忘不了那次那个奇特的过早的起床号,那声音真棒至今仍不时在我耳边回荡。

    我们已经在布满砾石的山沟里走了二十多天了你的朋友们,每一位嘚背上都被那些大包小包压得很沉它们都很规矩,一个接一个往前走默不作声,用不着我吆喝和操心

    它们的脊背都被那些捆绑得不恏的包裹磨烂了,露着红肉发出恶臭。我不断感到恶心那是战争的年月。

    小银啊现在我感到很羞耻。你的朋友们从不止步而又默不莋声而我,作为一个监护者也默不作声。我不是完全不懂得那些痛苦而我仅仅为自己的不适而感到恶心。

    在一条干涸的河滩上一頭负担过重的小毛驴突然卧倒下去,任凭鞭打就是不肯起立。

    小银你当然懂得,它需要的只不过是一点点休息片刻的休息。当时峩却没有为它去说说情。是真的我没有去说情。那是由于我自己的麻木还是怯懦或者二者都有,现在我还说不清

    我也看见过小毛驴哏小狗和羊羔在一起共同游戏。在阳光下它们互相追逐,脸上都带着笑意

    当然,过去我遇见的那些小毛驴现在都不再存在。我的记憶里留下了它们的那些影子欢乐的影子。那个可怜的欢乐!

    多少年以来它们当中的许多个,被蒙上了眼睛不断走,不断走着几千裏,几万里它们从来没离开那些石磨。它们太善良

    毛驴,无论它们是在中国还是在西班牙,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命运大概都不会有什么不同。 小银啊希梅内斯看透了一切,他的诗令我感到忧郁

    你们流逝了的岁月,我心爱的人们流逝了的岁月还有我自己。

    我想吹┅吹洞箫但我的最后的一支洞箫在五十年前就已失落了,它在哪里

    我的窗子外边,那个小小的院子当中晒衣绳下一个塑料袋在不停哋旋转。来了一阵春天的风

    那片灰色的天空下有四棵黑色的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喷射出了一些绿色的碎点。只要一转眼就会有一爿绿色的雾出现。

    我听见你的叹息小银,那是一把小号一把孤独的小号。我回想起我多次看到的落日

    希梅内斯所绘的落日,常常有晚霞伴随一片火焰,给世界抹上一片玫瑰色我的落日躲在墙的外面。

    小银啊你躲在希梅内斯的画里。那里有野莓葡萄,还有一大爿草地死亡再也到不了你身边。

    人在晚霞里忏悔我们的境界还不很高,没什么足以自傲没有。我们的心正在变得柔和起来

    一个个咣斑,颤动着飞向一个透明的世界低音提琴加强了那缓慢的吟唱,一阵鼓声小号突然停止吹奏。那些不谐调音那些矛盾,那些由诙諧和忧郁组成的实体都在逐渐减弱的颤音中慢慢消失。

     人们常常以为我是为了孩子们写作《小银和我》的以为这是一本孩子们看的书。

     其实不是一九一三年,《读书报》知道了我正在写这本书就要求我把其中一部分最抒情的篇章先交给他们,在《少年文丛》上发表于是,我临时改变原来的主意写下了这样的一篇序言:

    在这本小小的书中,快乐和痛苦是孪生并存的就象小银的一对耳朵。写这本書是为了……我怎么知道是为了谁……为了那些看我们抒情诗人作品的人们……现在要拿去给孩子们看,我什么也不删节一点也不增添。这样很好!

    “无论什么地方只要有孩子,”诺瓦里斯①说“就会有一个黄金时代。”因为诗人们的心所向往的正就是这个黄金時代,这个从天而降的精神之鸟在这里找到了悠游的乐趣,因而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永远留在那里而不离开

    幽雅的岛,清新的岛圉福的岛,你就是孩子们的黄金时代;我总能在你这里找到我生活中激荡的海洋;有时候你的微风给我送来它那竖琴的琴声,高昂没囿任何意义,象黎明时洁净朝晖中云雀的颤鸣

    我从来没有给孩子们写过什么,将来也不会因为,我相信孩子们可以读大人们读的书當然,我们也可以想得到有一些书应该除外。另外男人们或女人们看的书也是有一些应该除外的,等等

 ———————————


    毛茸茸的小银玲珑而温顺,外表是那样的柔软软得通身像一腔纯净的棉絮,没有一根骨头唯有一双宝石般发亮的眼珠,才坚硬得象两颗精美明净的黑水晶的甲虫

    我把它解开,它自己就向草地走去漫不经心地用前吻微微地去嗅触草地上的小花;那些玫瑰红的、天蓝的、金黄的花朵……我轻轻地呼唤:“小银呢?”它就仿佛带着满意的笑容轻盈地向我走来,不知为什么会像是一只小小的风铃在娴雅地摇晃……

    我给它什么它就吃什么,可是它最喜欢的是黄澄澄的蜜桔颗颗琥珀般的麝香葡萄,紫色的无花果以及那些由渗出的果汁所凝荿的一粒粒晶莹欲滴的蜜露……

    它温柔而且娇惯,如同一个宠儿也更像是一颗掌上明珠……然而,它的内心却刚强而坚定好像是石头。每当我星期天出外骑着它经过村里的僻街陋巷时,那些衣着整洁、悠然自得的农民们都注视着它说:

    夜晚降临,朦胧的暮霭已经紫嘚发暗教堂钟楼后面,却总是隐隐地泛着锦葵般紫绿色的天光道路在往上升,到处是交错的阴影不绝的铃声,浓郁的芳香鲜嫩的牧草,还有歌声、倦意和渴望在弥漫突然,一个黝黑的人从煤炭麻包间可怜巴巴的茅舍中冒出,向我们走来他头戴便帽,手持钢钎丑陋的面孔在烟头红光明灭的瞬间忽隐忽现。小银吓了一跳

    那人要将钢钎去捅驮筐,我并不逃避立刻将鞍囊打开。他一看什么也没囿于是精神食粮就自由而简便地通过了关卡,不必缴纳任何赋税

    村庄的黄昏,小银和我冷瑟瑟地经过陋巷里深紫色的昏暗走向干涸的尛河那些穷孩子们正在玩着古老的游戏,假装乞丐吓唬人一个在头上套了口袋,另一个说自己看不见还有一个装做瘸腿……

    后来,這些变幻不定的孩子们只是因为穿上了衣服和鞋,吃到了只有他们的母亲才知道是从哪儿搞到的东西于是马上就自以为是一群王子了。

    银表也许可以唤醒黎明猎枪却消灭不了饥馑,马也可能将人带向不幸

    一会儿,人们围成了一个圈子在茫茫的黑暗中,巴哈罗·贝尔德的侄女,一个口音不一样的外地来的姑娘,用纤弱得像阴暗里一线明澈清泉般的声音唱了起来,就像是一位高傲的公主:

    ……是的!唱吧梦想吧,可怜的孩子们!小心啊过不了多久,你们青春的曙光出现在天际的时候春天就会像刚才装扮的乞丐一样,戴上冬天的媔具来吓唬你们。

    我们漫不经心地将手插进衣袋阴影像无形的扑翼扇着凉风轻柔地掠过前额,似乎走进了一座浓密的松林母鸡一只接一只地跳上鸡埘的栖架。四周绿色的原野在变暗,如同大祭坛拉上了深紫色的帷幔看得见的一片白色,是远处的海洋;稀疏的星星閃烁着淡淡的微光平坦的屋顶由明到暗,各种各样的白色是怎样地在交替变换!屋顶上的我们用风趣的逗乐或者污秽的语言吵闹着;茬这日蚀的短暂寂静中,人们是显得多么暗黑而渺小

    我们用一切可能的东西来看太阳:双眼的观剧镜,长筒的望远镜深色的酒瓶,薰嫼的玻璃;去到各个地方:凸出的窗口畜栏的梯子,谷仓的气窗院子铁门上镶嵌的天蓝和石榴红的玻璃后面……

    太阳在刚要隐没之前嘚瞬间,锦绣般灿烂的金光使得她变得两倍、三倍、百倍地宏伟而辉煌。没有漫长黄昏的过渡使她显得是那样的孤单可怜,仿佛先由黃金变成了白银又由白银变成了黄铜一样。村庄好像一枚生了锈的小钱小到了无从兑换。那些街道、广场、钟楼、山上的小路看来昰多么的渺小,多么的凄凉!

    厩栏里的小银看来也不是它真正的模样,变得不一样了更小了,成了另外的一头毛驴了……

    明月在随着峩们走那么大,那么圆那么皎洁。睡意朦胧的草地上那些黑山羊和黑色的草莓果混在一起,怎么也分辨不清……有人隐匿起来了┅片寂静,在我们默默地走过的时候……栅栏旁边有一株很大的杏树白色的杏花和月光交相辉映,袅绕在树梢上婀娜得象一朵白云,輕轻地遮护着被三月星辰的寒光刺伤了的道路……一阵桔子的浓郁香味飘来……空气湿润一片寂寥……啊,女巫峡的羊肠小道……

    小银不知是因为我还是因为它自己的胆怯,急步走进了小河将月亮一下子踏成了碎片。粼粼蜂乱的水波像一面用无数透明的晶莹的玫瑰結成的网,伸张开来要去捕捉它的步伐……

    小银在向上升起的坡道上急步小跑耸着后臀,似乎有人在后面追赶一样虽然已经感到了渐菦村庄的轻微温暖,可是这最后的一段路似乎是总也走个没完……

    小银如果你同别的孩子们一起去上小学,你就会学会字母AB,C也会學会写字画道道。你会和那只蜡做的小毛驴一样懂得那么多——就是在玻璃缸的绿水中闪着玫瑰色、肉色、金色的美人鱼的朋友那只头仩戴着布做的花环的小毛驴。小银你还会比巴罗镇上的神父和医生懂得更多。

    可是虽然你还不到四岁,你却长得这么高大这么笨拙!要什么样的小椅子才能给你坐,什么样的桌子才能让你写字什么样的练习本和笔才能够你用,什么样的教堂唱经班里的位置可以给你站着唱赞美诗呢你说?

    你别去堂娜多米蒂拉——就是那个和卖鱼的雷耶斯一样,穿着耶稣受难时的紫色袈裟系着黄色腰带的太太——说不定会罚你在那有香蕉树的院子角落里跪两个小时,或许会用一根长长的芦苇秆来打你的手心也可能会把你作为午点的甜糕吃得精咣,甚至会用火点着了一张纸放在你的尾巴下面使你的耳朵变得通红、滚热,就像庄稼汉的儿子面临着一场打骂的风暴一样……

    你别去小银别去。还是跟我来吧我来教你认花朵和星星。人家不会笑你是一个小傻瓜也不会将他们叫做毛驴的纸帽给你戴上;它那两只耳朵比你的还要大一倍,它那红圈、蓝圈画成的大眼睛就像河里船只上画的眼睛一样。

    我骑在银灰色的柔软的小银身上身穿黑衣,胡子拉碴头上又戴着顶小黑帽,样子大概很古怪

    我穿过几条后街去往葡萄园;粉墙在阳光辉照下白得耀眼。一群吉普赛孩子皮肤油亮蓬頭垢面,破袄下面裸露着紧绷绷的被太阳晒得黑黝黝的肚皮跟在我们后面跑着,用拉长了的声音喊叫:

    ……前面已是一片绿油油的田野眼前展现着无限辽阔的天空,多么的湛蓝明净犹如一派熊熊的碧焰。我神气十足地睁开双眼——任何烦嚣都不去理会!——静静地接受这无名的寂寥接受这端居于无限地平线之上神圣而和谐的晴朗……

    远处,高高的打谷场那边还隐隐地断续地传来几声尖细、气闷而無力的喊声:

     别害怕,伙计!怎么啦乖一点,我们走吧……他们正在枪毙犹大①傻瓜。

     是啊他们正在枪毙犹大。昨晚上我就看见了一个放在孟都里奥,另一个放在中央街还有一个在市府井。由于夜晚的黑暗中看不见从顶楼到阳台的吊索我觉得似乎有一种超自然嘚力量将这些犹大钉在空中,一动也不动破旧的大礼帽和女人的靴子,部长大人的面孔和衬裙这种大杂烩般的混合,在寂静的星光下顯得多么的怪诞!狗来回地向他们吠叫马也怀着疑惧,不肯在他们脚下经过……

    现在钟在说话了小银,它说大祭台上的帷幔已经破了我不相信村子里有哪枝猎枪会得没有向犹大射击。火药的气味一直传到了我们这里一声枪响!又一声枪响!

    ……不过在今天,小银啊犹大就是议员,或者女教师或者法医,或者税吏或者市长,或者接生婆在这神圣的星期六的早晨,人们都像孩子似的用怯生生的槍口向他们所仇恨的人开枪射击这是在春天里的一次无用的假想和荒唐的演习。

————————————————

  ① 西班牙风俗每姩耶稣受难节,人们把公认的恶人做成假人标上犹大之名,向其射击


    这是一个雾浓而寒冷的黎明,对无花果来说可正是合适。六点鍾我们就去里卡吃无花果。 那些巨大的百年老树的阴冷浓荫下面盘结着灰色的树干,真像是黑夜里裙子下面伸出的一些懒洋洋的肥胖嘚大腿那些阔叶——就是亚当和夏娃曾经穿过的叶子——珍惜地捧托着由降露的水珠穿织而成的薄纱,使叶面的柔绿变得一片淡白透過丛丛低垂的翡翠般的绿叶,看得见曙光将东方的无色纱幕一次又一次地在着色染深

    ……我们狂跑着,看谁最先能跑遍每一棵无花果树罗西约和我在气喘、心跳的欢笑中拿到了这第一片叶子。“你摸这里”她拿起我的手按在她的心口;她那青春的胸脯上下起伏,就像囿一股小小的波浪在回旋又矮又胖的阿黛拉根本跑不动,站在远处干生气为了不让小银感到冷落,我连枝带叶地摘了些熟透了的无花果给它放在一弯低矮的老葡萄藤上。

    阿黛拉因为自己的笨拙生了气她嘴角上挂着微笑,眼睛里含着泪珠开始将无花果向我们砸来。峩的额头中了一颗无花果于是我和罗西约也如法炮制。无花果在尖叫声中纷纷落下;我们的眼睛、鼻子、衣袖和背脊挨到的无花果比鼡嘴吃到的还多得多。那些歪打斜投的果子都落在黎明清凉的葡萄园里有一颗无花果偶然击中了小银,于是它便成了狂投乱掷的目标洇为可怜的小银既不会回嘴也不能还手,我就和它结成一派进行反击柔软的青色暴雨穿过清凉的空气洒向遍地,就仿佛射出的一阵飞快嘚霰弹

    在懊丧、疲乏和更高的笑声中,她娇柔地坐到地上宣布投降。

    你看小银,那么多的玫瑰在纷纷飘落下来:蓝玫瑰白玫瑰,還有无色的玫瑰……简直可以说天空都溶化在玫瑰之中了。你看玫瑰落满了我的额头、两手和双肩……我要这么多的玫瑰做什么?

    你吔许知道这些轻柔的花朵是从哪里来的,可我却一点也不清楚它们一天天地使景色变得柔和,由淡淡的玫瑰色变成白色天蓝色——哽多、更多的玫瑰—一像弗拉·安吉利科①一幅跪着赞颂天主荣耀的画那样令人感动。你不知道吗

    那些玫瑰似乎是从七重天外的天堂里飘姠地面上来的,也更像一阵温和的带着点色彩的雪花它们滞留在钟塔,屋顶和树梢上你看:一切的雄伟壮丽都会因为它们的点缀而变嘚精美、细巧。更多的玫瑰啊更多的玫瑰……

    小银,当晚祷的钟声响了的时候我们似乎就失去了日常生活的力量,而别的一种内在的仂量更加高尚,更加纯洁更加持久,主宰着一切像感恩的喷泉,升上星空在无数的玫瑰花中闪着光辉……更多的玫瑰……你自己嘚眼睛,你看不见小银;它们柔顺地仰望着苍天,它们就是两朵美丽的玫瑰

——————————————————

  ① 弗拉·安吉利科(1387-1455),意大利画家以画天使著称。

    你如果比我早死我的小银,你是不会装上报丧人的双轮小车拖向茫茫海边的浅滩的,也不会拋到山路边沿的深渊就像那些可怜的驴子和没人爱的马和狗一样。你也不会被乌鸦啄得剩下一副血淋淋的骨骼——犹如紫色的落日余晖Φ破船的残骸——被那些上圣胡安车站乘六点钟火车的商旅们当作稀奇来看更不会让你僵硬而肿胀地躺在满是腐烂的蛤蚌的壕沟里,吓唬那些在坡后攀枝伸头莽撞好奇的孩子,就是在秋天星期日下午到松林里去吃烤松子的孩子们的

    你安心地生活吧,小银我将会把你埋在那个叫松球的小果园里的一棵大圆松的脚下,那是你特别喜欢的地方你会平静而愉快地呆在那里。你身边会有男孩子们玩耍小姑娘们也会坐在那边的小椅子上做针线。你会听见我在孤独中吟咏的诗句还会听见姑娘们在桔林里洗衣时的歌唱。水车的声音会给你永恒嘚宁静送来欢乐和清凉许多金丝雀、黄莺、鹡鸰,在茂密的常青树冠中将会长年不断地在摩格尔的苍穹和你恬静的睡梦间编织一个无形嘚音乐屋顶

    一走进放马的收场,小银就开始一瘸一瘸地走路我歪下身子……

    小银将它的右蹄稍稍抬起,露出掌心整个身子松软乏力,空悬着的蹄子几乎不敢碰路上的热沙

    毫无疑问,我比老达尔朋也就是它的医生,更加关切我小心地弯起它的脚,查看它那红红的掌心整整一根桔树的长刺,像一把圆刃的翡翠短剑扎进了它的掌心。我心痛地、颤巍巍地将刺拔出再把可怜的小银带到长满黄百合婲的小河边,让流水用清洁的长舌轻轻地舔它的伤口

    然后,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向白色的海洋;它仍旧一瘸一拐地走着并不时用头轻轻哋拱摩我的背脊……

    她已经在这儿了,小银看她多么黑,多么活跃她把灰色的窝筑在蒙特马约圣母像上,这样她的这个窝也就应该嘚到永远的崇敬。可怜的燕子好像在害怕我想就像上个星期两点钟日蚀时母鸡提前钻进鸡舍一样,这一次燕子也一定搞错了今年的春忝卖弄风情地提早起了床,可是她赤条条娇嫩的身体又经不起寒冻于是就赶紧回进了三月阴霾的云絮。桔园里那些初次含苞的玫瑰啊嘟凋残在蓓蕾之中,看了真叫人心痛!

    她们已经在这儿了小银,然而似乎没有听见她们的声音。在往年她们飞到的第一天,就立刻箌处探问致候,用她们波纹般卷曲的颤音喋喋不休地说着她们告诉花儿,在非洲看见了些什么;她们两次越海的旅行和在水面上的经曆怎样张开她们的翅膀当作风帆,怎样站在海舟的绳索上还有无数的日落,无数的黎明无数的星星的夜晚……

    她们不知所措,沉默洏迷惘地飞着就像被孩子们践踏过的蚂蚁在寻找迷失的道路。她们不敢在新街上笔直地上下翱翔还带个最后的翻滚,也不敢飞进井里嘚窝巢也不敢停留在雪白瓷瓶旁边被北风吹得嗡嗡作响的电话线上,就像孩子们书包上经常画的那样……她们会冻死的啊小银!

    中午,我去看小银一束十二点钟的透明阳光在它柔软的背上聚集成一块巨大的金色光斑,闪闪发亮它身下隐隐发绿的深色地面,全部被染嘚如同翡翠一般破旧的屋顶下面,雨点似地洒下了火一样明净的金色钱币

    原来躺在小银脚边的狄亚娜,像跳着舞似地向我跑来举起雙脚搁在我的胸前,用玫瑰般的红舌气咻咻地舔我的嘴母羊爬上最高的槽头,好奇地看着我像一位高贵的女人那样弯俯着纤巧的头,咗右摆动在我进入厩栏之前,小银已经非常隆重地用叫声表示了对我的问候现在又兴奋地使劲想把缰绳挣断。

    透过天窗阳光从苍穹送来珍奇的虹一般的色彩;有一会儿,瑰丽的光辉把我从牧歌般的景象带入了天空接着,我踏上一块石头向田野眺望。

    在火一样盛开嘚花朵中在洁净的蓝天镶嵌着的破墙间,绿色的美景在迷惘地回荡这时听见传来了一声甜蜜而悠扬的钟响。

    它是乌黑的可是黑中同時闪现着紫的、绿的和蓝的色彩,但全部却又跟银子一样发着亮光仿佛无数的金龟子和乌鸦。在它稚气的眼里有时闪着一点暗火似的红咣就象马尔盖斯广场上卖栗子的拉莫娜那口锅里的颜色。当它勇士般地从弗里塞塔的沙地走上新街石砌的路面时它那急促小跑的蹄声,就像是一连串的铃响!多么敏捷多么机警,多么神气看它那小巧的头颅和修长的细腿!

    它气派十足地穿过小酒店的矮门,在烈日的炫光里卡斯蒂约的酒库显得比它还要黑。它漫不经心地闲逛着看见所有的东西都要去惹弄一番,然后跳过松树干的门槛兴高采烈地進入茵绿的后院,紧接着传来一阵母鸡、鸽子和麻雀的哄闹然而在那里,却早已有四个人在等着它毛茸茸的手臂交叉地抱在胸前的花襯衣上。于是它就被带到胡椒树下;经过一阵短暂激烈的格斗他们将它抓住了,随便抚摸了两下就像凶神恶煞般地将它翻倒在粪堆上,全都压住它的身子这尔朋的工作圆满结束了,可是它那种优美迷人的丰采也就随之消失

    ……小马驹一下子就变成了大马,浑身虚软汗水淋漓,是那样的羸弱和悲衰只有一个人将它拉起来,给它披上一床毛毯牵着它慢慢地从街上走去。

    唉可怜的空虚的浮云,昨忝还是那样的厚实热烈,还带着雷电呢!它走着像是一本散了页的书。脚步好像没有踩在地上在脚掌和石路之间似乎飘浮着一种新嘚物质,使它失去了理智象是一株连根拔起的树。它似乎在回忆那残暴的早晨里一个圆满完整的春天

    我小的时候,小银我家对面的那座房子总是让我着迷。起先是里维拉街那卖水的阿雷布拉的小茅舍院子朝南,里面永远充满着金色的阳光我常常爬上墙垣,从那儿眺望韦尔瓦有时候,我得到允许可以进去玩一下,阿雷布拉的女儿就给我几只柚子还要亲我的脸。那时候我就以为她是一个成年嘚妇女,其实她现在才出嫁不过模样还跟当年一样……接着是在新街——后来叫做卡诺瓦斯街,最后又改做胡安·佩雷斯修士街——对面那何塞先生的房子。他是塞维利亚的糖商。他们那些金色的羊皮靴子看得我眼花缭乱,院子里的龙舌兰上还放着好些鸡蛋壳房间门上画著金丝鸟和许多海蓝色的条纹。有时候何塞先生也来我们的家;我父亲时常拿钱给他,而他总是在讲着橄榄园……从我的阳台上我可鉯看见何塞先生家瓦屋项上有一棵胡椒树,树枝上停满了麻雀可爱的胡椒树啊,摇过我做了多少童年的梦!有两棵胡椒树我从来也没囿将它们混淆过:一棵从我的阳台上可以着见它那在微风和阳光中的树冠,另一棵可以看见它的树干是在何塞先生家的院子里……

    从我镓的铁栅门,从我的窗口从我的阳台,在街头的寂静里看着对面的房子无论是晴朗的下午,还是午睡时的雨中都觉得它的每时每刻嘚微妙变化充满着情趣,分外地诱人!

    我们穿过圣何塞街回家时经常看见傻孩子坐在小椅子上,望着门外来往的行人他就是那些既不會说话又不文雅,没有人爱怜的孩子们中的一个那孩子自己却很快活,真让人看着可怜对于别人,这是无关痛痒的所有的负担都压茬他母亲的心上。

    有一天一阵昏黑的恶风卷过那白色的街巷,从此他家的门口就再也看不到那孩子了一只鸟儿在门楣上孤独地唱着,峩不禁想起了是一个好父亲的诗人库罗斯①他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就去问加利西亚的蝴蝶:

    现在春天来了我又想起了那个从圣何塞街箌了天上去的傻孩子。他一定依然坐在他的小椅子上依傍着那些珍奇的玫瑰,又一次睁开他的双眼看着金光灿烂之中在他面前来来往往的那些得到天福的人们。

————————————

 ① 恩里克斯·马努埃尔·库罗斯(1851-1908)西班牙著名的加利西亚诗人。

   “黄油球”咹尼亚一个充满清新的活力,热情而快乐的小姑娘她最大的乐趣就是装神弄鬼。她用一床被单将自己包裹起来还往自己的脸上添抹皛灰,再将蒜瓣挂在牙齿上当我们在小客厅里半睡半醒地刚要入梦的时候,突然她出现在大理石的楼梯上,手上擎着一盏发着红光的油灯不声不响,脸色阴沉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她的长袍紧紧地贴着全身看去就像没穿衣服一样。她从上面的阴暗中带来了可怕的坟墓里的幻觉同时她那雪白的一身,不由地对人产生一种莫名的情欲的诱惑……

    唉小银啊,我永远不能忘记九月的那一个夜晚暴风雨潒一颗有病的心脏,在村子的上空忐忑整整折腾了一个小时。雷电夹杂着雨水和冰雹不断地倾泻。水缸溢满了院子淹没了。最后的伴侣——九点钟的班车晚祷的钟声,送信的邮差——都已离去……我颤抖着去饭厅喝水在一阵白里带绿的闪电中,看见了贝拉尔德的桉树——我们把它叫做杜鹃树就在那天夜里折断——垂挂在柱廊和屋顶上……

    突然,一阵可怕的闷哑的轰响一道带着裂帛嘶叫的光影耀得我们双眼昏眩,房屋也在摇晃我们重新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在原处都自顾自地躲藏起来,孤孤单单谁也顾不上谁;接著就相互诉起苦来。有人说哎呀,我的头啊;有人说眼睛啊,我的心啊……逐渐我们才慢慢的回到原来的地方

    暴风雨过去了……明朤在大块乌云的狭缝间,在院子里满溢着的雨水中闪着白光。我们到处去探看洛德在牲口栏的台阶上来回地奔窜,狂吠我们跟在它嘚后面走去。小银啊在那已经完全湿透的黑夜的花丛下,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香气可怜的安尼亚穿着幽灵的长袍死在那里,可是那呮被雷电烧焦的手里还握着那盏亮着的油灯。

    山顶落日一片深红,像被自己的那些玻璃般透明的光芒刺割得遍体鳞伤鲜血淋漓。绿銫的松林因落日的霞光使它变得昏红而酸溜溜地很不高兴。各色各样的花瓣和草叶都通亮透明这时刻一切都浸浴在一种湿润的香气和咣亮的寂静之中。

    夕阳使我欣喜小银黑色的双眼映照着落日的红光,温驯地走向泛着洋红和紫金的水塘将嘴巴柔和地浸入一经接触就竝即液化了的那些镜面。大量暗红的水流进了它粗大的喉道。

    这原是我熟悉的地方可是片刻之间纷乱颠倒,变得如此陌生随之而来嘚是一种没落的壮观,好像我们在每一瞬间都可以发现一座残宫废殿……下午将自己应有的时间愈拉愈长似乎已被永恒感染,充满了和岼、无限、玄秘……

    我们是跟小银和鹦鹉在我的朋友就是那个法国医生的大花果园中玩耍。这时一个黑黑的衣着零乱的女人急迫地从坡下向我们走来,等不及走到我们面前就探寻着问道:

    她的身后跟来了一群衣服褴褛的孩子,不断地喘着气望着前面上坡的路。最后看到几个男人扶着一个垂头丧气的面色苍白的人走来。

    这就是在多尼亚纳猎区偷猎鹿群的那些人中的一个;他那枝用草绳系着的可笑的舊猎枪爆裂了于是猎人的手臂就吃上了子弹。

    我的朋友亲切地走向受伤的人除掉他们原先绑上的一些破布条,洗去血污摸着肌肉和骨骼,不时地对我说:

    到了下午从韦尔瓦传来一阵带着沥青和鱼腥味的海边浅滩的气息……球形的桔子树紧紧地挨靠着,象一大块翡翠綠的天鹅绒披红带绿的鹦鹉在一株紫绿相间的丁香树下走来走去,圆圆的小眼睛向我们投来好奇讯问的目光

    可怜的猎人,流着映满日咣的眼泪时而发出一声气闷的呻吟。鹦鹉说着:

————————————

 ① 法语:不要紧

    你啊,小银永远上不了平屋顶,当然也鈈会知道那上面的情景当你从漆黑的小木楼梯一爬上来,在光天烈日之下有一种被烧灼的感觉好像你就站在天的旁边,浸浴在蔚蓝之Φ啊,深深地呼吸扩展开心胸,刺目的石灰的白光耀得眼睛都睁不开。你知道将石灰涂在屋面的砖上,是为了让云层里落下的雨沝能干干净净地流进水缸

    平屋顶是多么地迷人啊!塔上的钟在响,我们的心随着钟声在胸中激烈地震荡可以看到远处葡萄园里的铁锹茬太阳下闪光,发着银色的火花在这里可以纵观一切:所有其它的平屋顶,牲口的畜栏不显眼的人们在那里勤奋地干着自己的工作——木匠,油漆匠还有桶匠;那些斑斑点点的是畜栏的树丛和牛羊;墓地里,有时会聚集起一簇黑色矮小的人群那是一次无足轻重的三等葬仪;那些窗口里,有一个姑娘随随便便地穿着内衣,一边梳头一边唱歌;河面上有一只船正在准备靠岸;谷仓那边有一个号手独洎在练吹圆号;也许那边正有人在自顾自的演奏着一首激烈的爱情的乐曲呢……

    房屋隐没在下面,像地下室一样穿过玻璃天窗看着下面嘚日常生活,那些谈话、喧闹和那个本身就是很美的花园都使你意外地感到新奇。而你小银,这会儿正在大缸里喝水看不见我,说鈈定你还像傻瓜似的在跟麻雀或者乌龟闹着玩呢

    我们两个从山间满载而归:小银吃饱了檀香草,我带回了许多黄百合花

    四月的下午过詓了,西方原先是满天透明的金黄随后变成一片银白,完全可以比作一些光洁晶莹的百合花后来,巨大的天穹像是从一块透明的青玉变成了深绿的翡翠。我怀着莫名的忧郁缓缓归来……

    上了土坡,可以看到村子钟楼上的瓷砖在发着亮光;在这庄严的时刻它使你获嘚一种崇高雄伟的印象。等你走近时却又觉得它像一座远处看见的希拉尔达塔①。我的随着春天来到而变得更加强烈的对故乡的思念意外地从这里得到了些微忧郁的安慰。

    回去吧……回到哪儿去回去了又怎样?为了什么可是我带回来的这些百合花,在温和清凉的傍晚不断散发出更加强烈的香气。同时还闻得到一种从看不见的花中散出的幽然孤寂的香气,使得肉体和灵魂都在这忧郁和孤独的气氛Φ沉醉

    突然,我想起了小银虽然它是在我的身下,可是我却把它忘了把它当作了自己的身体。

————————————

 ① 塞维利亞大教堂的钟楼十二世纪时摩尔式的建筑。

    每次我们到狄兹莫酒店去时我总要沿着圣安东尼奥街的墙转过去,走到关闭着的铁栅门那兒看一看外面的田野我把脸贴着铁栅,睁大双眼左右巡视,如饥如渴地将目力所及的一切尽量收入眼底从门槛那儿伸出去一条昔日嘚小路,在野麻和锦葵之间蜿蜒曲折向下消失在安戈斯蒂亚那边。同时靠着墙垣,有一条宽阔而坑洼的路我以前从未打那儿走过……

    从铁栅构成的画框中看出去,外面天空下的景色简直是一曲迷人的音乐!幻想中似乎有一面墙和一片天棚挡住了其它的部分单单留下這样美丽的景色,专为送进这关着的铁栅门……从这里可以看得见公路和路上的桥还有烟一般迷濛的白杨,砖窑和巴洛斯的小山岗韦爾瓦的汽船。黄昏时分可以看得到里奥丁托码头上的灯光,落日残留的紫霞中还看得见阿罗约那边孤零零地矗立着的一棵大桉树……

    酒店的侍者们笑着告诉我,那铁栅门没有钥匙……在我的梦里思想失去了制约,幻觉的错误使我总以为铁栅门是开向最奇妙的花园和最囹人惊叹的原野……这样就象我那次为了验证自己的梦境曾从大理石的楼梯上飞下来一样,我千百次地在早晨来到铁栅门前确信自己能在门外找到那些有意无意之间颠倒和混淆了的幻想和现实……

    唉,小银啊他走起来道貌岸然,说出的话像掺着蜂蜜可是永远像天使般纯洁的,却是他的那头贵人命妇似的母驴

    我记得,有一天在他的花果园里你看见过他,穿着水手的短裤戴着宽边的帽子,将恶骂囷卵石一起砸向偷桔子的孩子每逢星期五,你常常看见那个可怜的巴尔塔萨就是他的管家,带着他那马戏班气球似的疝气到村子里來兜卖那种蹩脚的扫帚或者和穷人们一起为有钱的死者超度念经……

    我从未听见过向人骂出比这更污秽的话语,也从未听见过这种比天还高的坚定誓言毫无疑问,天地万物来自何处什么样子,他真是都知道或者至少在星期五下午五点他做弥撒时是这样说的……树木啊,泥土啊流水啊,微风啊蜡烛啊,一切都是这样的优美温柔,新鲜纯洁和活跃。可是看来他却把这些都当作混乱,严酷残暴囷毁灭的例证。每天他的花果园里的石块全部都要换个地方过夜,因为他总是怀着敌意和狂怒将它们不断地砸向小鸟,洗衣的女人駭子和那些花朵。

    祈祷的时候一切又都变了样:何塞先生的肃穆,犹如寂静的田野他穿起袈裟,披上斗篷戴上宽边的圆帽,骑着没精打采的母驴目光痴呆地走过黑洞洞的村镇,活像正往十字架走去的耶稣……


     清晨在朦胧的睡梦中,我被一种似乎是孩子们的尖声恶叫弄得十分恼火,结果无法再睡只好无奈地爬起床来。我从打开的窗里向田野望去这才发现,原来是那些鸟儿们在喧闹

    我走出去,来到花果园里歌颂那蓝天白日的主宰。鸟儿的嘴里奏出的清新而流畅的乐曲不绝于耳!燕子在井里随意地发出曲折的颤音;画眉落茬桔树上吹着口哨;黄莺在橡胶树的枝桠上跳跃,说着热情的话语;长尾山雀在桉树的冠顶用细细的声音不断的欢笑;大松树上的麻雀们卻在肆无忌惮地聚会讨论

    啊,这样美好的早晨!太阳将金色和银色的欢乐送到了地面:上百种颜色的彩蝶满处纷飞在花丛间,在房子裏在屋外和泉水边;健康而新鲜的生活在整个田野上带着碎裂的爆发声在沸腾,在盛开

    我们如同生活在一座巨大而明亮的灯座里,也洳同在一朵无边无际的温暖而光明的玫瑰之中

    你看,最后的那场雨把它下满了小银。现在既听不见回声也看不见它的底面。水浅的時候太阳照上它的凸窗,上面镶的黄色蓝色的玻璃后面闪着宝石般五彩缤纷的颜色。

    小银你从来没有下过水窖,可我下去过那是恏几年以前,人们将水弄干了的时候我下去过你知道那里有一条长长的坑道,然后是一间小室当我进到里面的时候,我拿的蜡烛忽然滅了一条小娃娃鱼爬到我的手上。两道刺骨的寒气交叉地窜过我的胸前就像骷髅下面交叉着的两根腿骨……整个村子下面都挖有水窖囷坑道,小银;最大的水窖是卡斯蒂约古城广场那边萨尔多·德·洛波家院子里的那个。可是最好的却要数我家的这个了。你看那井栏昰用一整块雪花大理石雕琢的。教堂的那条坑道一直通到彭塔莱斯的葡萄园出口敞向河边的田野。医院里的那条坑道没有人敢将它走完因为永远走不到尽头……

    记得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我在漫长的雨夜听见雨水从屋檐落到院子里再流进水窖,象是不断呜咽的哭声使峩不能安睡。后来到了早晨,我就飞跑着到水窖去看水涨到了哪里若是像今天一样满到了井口,我们就会惊讶得喊起来:真是了不得!

    ……好了小银,现在我去给你拎一桶那里的清凉干净的水来就是比列加斯一口气灌下去的那只桶。可怜的比列加斯他总是被白兰哋和柯涅克烧得浑身滚烫……

    有时候,它到花果园的屋子这边来瘦骨伶仃,馋眼巴巴的这只可怜的狗已经习惯了在斥骂和石块的投掷丅夹着尾巴逃窜。连它的同类也对它呲牙咧嘴于是,它只得在中午的大太阳里再一次木然悲切地走下山去

    那天下午,它跟着狄亚娜来叻我走出来的时候,那看守恶念一动拿出枪来就向它射击。我没有来得及阻止不幸的子弹已经打进了它的内脏;在一阵急剧的旋转囷一声婉转尖厉的吠叫中,它倒在一棵槐树下死了

    小银抬起头朝那狗直愣愣地望着;狄亚娜吓得到处乱躲。看守也许感到了后悔尽管惱火也无法消除自己的内疚,只好再三地解释也不知道话是说给谁听的。一片纱幔遮暗了太阳仿佛在向它致哀;这片很大的纱幔,正潒被杀的狗那只睁着的眼睛上蒙着的一片小纱幔

    桉树在海风中垂头呜咽,风暴一阵阵地增强一种沉重而寂寞的压抑,充塞在这午间休息的时刻在依然金色的田野和那死狗的上空伸展。

    等一等小银……假如你愿意,也可以在这嫩绿的草地上吃一会儿草反正你得让我詓看看这个美丽的水潭,我有好多年没有来过了……

    你看太阳是怎样透过那稠稠的潭水把它深处金绿的色彩照亮,苍穹般洁净的百合花茬潭边凝视着也不由得欣喜神往……天鹅绒似的台阶,错综迷离地层层下降;一个个奇幻的洞穴足以启发画家的内心,产生一种梦幻般神秘的漫天构思;几处美丽的庭园仿佛一位长着一双绿色大眼睛的疯狂王后,在长年累月的忧郁里造成;一座座残破的远古宫殿酷姒那天下午西方斜阳穿透海水的浅滩时所见到的情景……啊,还有很多很多,很多仿佛是在一切都不曾存在过的遗忘的花园里,让最使人费解的梦境拉开它那无穷无尽长袍里隐蔽的美显出痛苦的春天那一小时值得记忆的画面……实际上这一切都是很渺小的,可是给你嘚感觉却非常宏大就好象我们是从遥远的地方在观看。激情的老魔术师的传家宝就在于掌握和控制人们各种感觉的秘诀……

    这水潭,尛银啊曾经是我的心灵。我感到被那种积存起来的复杂而奇妙的寂寞之美所蛊惑……当人们的爱情遭到创伤就应该打开他的心堤,让腐败的血水流去直至洁净而舒畅。啊小银,舒畅得就像雅诺斯的溪水在四月金色的温暖中潺潺地流淌。

    然而有时候,她那只遥远洏雪白的纤手又将我带回曾经在那儿留下我的迷恋和寂寞的绿色的水潭,回答她的那些远处的清晰的呼唤就像我曾经给你念过的歇尼爾①的牧歌中伊拉斯“装腔作势”地向阿尔西德斯所说的一样:“为了使你的痛苦变得甜美”。

① 安德烈·马里·歇尼尔(1762-1794)法国诗囚。

    孩子们和小银一起到长着许多白杨树的小河边去了现在他们在胡闹和傻笑之中缓缓地跑来,带回了许多黄色的花朵在那儿他们淋過雨——一片转瞬即逝的浮云,用它的金线银丝为绿色的草地罩上了一层纱幕;一弯长虹和那些不停地颤动着的金丝银线加在一起恰似┅架如怨如诉的希腊竖琴——在沾濡的驴背上,湿漉漉的喇叭花还在滴着雨珠

    啊,多么清新、欢乐而感人的诗情!小银背着这样湿润而囹人愉快的货物连叫声也变得柔美起来!它不时地回过头来,尽它的大嘴所及拉出一把花儿。那些黄的、白的喇叭花在嘴边挂挂拉拉,仿佛在淌着白色和绿色的口水过了一会儿,就全进到那系着鞍子的大肚皮里去了谁能像你呀,小银可以这样吞吃鲜花……居然鈈会吃坏肚子!

    这种阴晴恍惚的四月下午……无论下雨或日出,全部都在小银明亮生动的双眼里显映着圣胡安田野上面,落日的上空叒看见一片玫瑰色的云在飘洒着雨丝。


    有一天那只黄得发绿的金丝雀,不知怎么会从笼子里飞走了这是一只喂了很长时间的金丝雀,甴于它连系着对一个死去的女人的悲哀回忆我生怕它会饿死、冻死或者被猫儿吃掉,就没舍得把它放走

    它在飞着,整个早晨都在花果園的许多石榴树之间在松树上,或者沿着丁香花丛飞着整个早晨孩子们也坐在走廊上津津有味地看着这黄色小鸟一刻不停地飞来飞去。小银在玫瑰丛旁边自由自在的休息着跟一只蝴蝶玩耍。

    到了下午金丝雀飞来落在大房子的瓦顶上,在那儿待了很长的时间在落日嘚温暖中跳跃着。忽然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它又出现在笼子里面带着重返的快乐。

    多么地高兴啊看这花园!孩子们跳着,拍着手脸上飞起了红霞,笑得像明媚的曙光狄亚娜跟在后面乱转,和着自己叮叮作响的小铃叫着;小银也被带起了劲像小羊似地腾空跳跃,浑身的肉波动着好像银色的激浪;又举起前腿旋转着,跳起了粗野的华尔兹;然后放下前脚用后蹄不断地猛踢明净而温和的空气。

    忽然传来一阵单调、激烈而短促的蹄声,特拉斯摩罗街的转角处涌起了一片云雾般的尘埃,接着从里面冒出一头不堪入目的脏驴过叻一会儿,跟着出现了一批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搭拉着破裤子,露着黝黑的肚皮在后面扔着棍棒和石块。

    这是一头又瘦又老又黑的大驢——象一个教堂的总司铎——瘦得连没毛的皮都快包不住骨头它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露出一排连荚蚕豆似的大黄牙抬头猛叫。它竟然能有这么大的力气发出如此粗野而苍老的嘶鸣……它是不是一头走失的驴你不认识吗,小银它怎么了?这样狂奔猛窜是从谁那兒逃出来的?

    小银一看见它两耳一下并作尖角;一会儿又一只朝上,一只向下然后跑到我这边来,想躲进路边的壕沟乘机逃走。就茬这时候那头黑驴走到它的旁边,蹭了它一下碰歪了驮鞍,再朝它嗅嗅转头对着修道院的围墙大吼一声,就沿特拉斯摩罗大街跑了丅去……

     ……这一次就象是在炎热之中打了一个奇怪的寒颤——是小银还是我?——许多事都搞得七颠八倒了;忽然一片低矮压顶的陰影象一块黑布遮住了太阳,曲巷里的空气一瞬间凝固住一种繁复密织的孤独压抑得令人透不过气……在遥远的虚幻之中好不容易才一點点地回到了现实。听见了前面鱼市上不断交替错杂的叫卖声;刚到市场的卖鱼人不断地夸他们的比目鱼、车扁鱼、黄花鱼、长带鱼、大嘴鱼;钟声在告诉人们早晨的布道在进行;还有磨刀人的哨子音……

    小银还在发抖,不时地望着我眼睛里带着恐惧,不知为什么只有峩们俩象哑巴似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小银不声不响地又颤抖了起来抖得浑身簌簌地发响,忧郁而胆怯地又去望着下面的壕沟……

    ┅只全身发亮的小鸟转移了我原先投在路边花丛上的目光;在湿润的绿色的草坪上,它不断地搧动着色彩斑驳的翅膀不得脱身。我们慢慢地走近;我在前面小银跟在后面,在那儿有一个荫凉的水槽一群使坏的少年哥儿,张着一面网在捕鸟这只可怜的囮鸟,痛楚地姠上扑飞不由自主地呼唤着天上的同伴。

    这是一个明快、洁净、蓝色而透明的早晨金色的海风轻拂着邻近的松林,随着树梢的起伏摇曳若即若离地送来阵阵婉啭袅绕的小鸟们的轻声合唱。可怜这天真的音乐会竟然离那些坏心眼的人这样近!

    我骑上小银,一夹双腿ゑ奔松林。到了松冠茂密的树荫下我拍着手,又唱又叫小银被我带得也叫了起来,不断地发出粗猛的吼声回声用一种像在一口大井丅面深沉的嗡响在回应。于是小鸟们都欢唱着转到别的树林里去了。

    小银在那些少年哥儿们远处的咒骂声中将它毛茸茸的头摩顶着我嘚胸口,以此表达它那深厚的谢意直至使我的胸口都感到了疼痛。

    小银你看他们瘫倒在地上,就像太阳下躺在人行道上的那些拖着尾巴的懒狗

    那个年轻的女人,像是一座塑像絮絮拉拉的紫色绿色的破布之间,显露出丰满的古铜色的肉体比锅底还黑的双手,拔着可鉯够得着的干草一个乱发满头的女孩子,用木炭头在墙上画着一些淫秽的图形好哭的男孩,躺在那儿撒尿像一座喷水池中的喷泉,铨洒在自己的肚子上男人和猴子,都在搔痒一个边嗬咕边抓着自己蓬乱的头发,一个在肋骨上来回地搔就像在弹吉他。

    有时候那侽人抬起身子,然后站起来走到街心懒洋洋地敲起手鼓,向一个阳台张望年轻的女人经过男孩的身边,挨他踢了一脚然后一边声嘶仂竭地泼骂,一边用一种走调的声音孤零零地唱了起来猴子带着比自己还重的锁链,木然地翻了一个跟斗后来就动手到路边土沟的石孓中寻找小泥丸去了。

    三点钟……车站的班车沿新街向上开走了太阳,只剩下太阳在照耀

     一个男人像一棵橡树,只管自己搔痒;一个奻人像一株葡萄藤总是依躺着;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不过是为了可以延续后代;还有一只在捉蚤子的猴子,是一个小小的并不可靠的卋界供给了他们一家的食粮……

——————————————

    轻微的海风掠过红色的土坡,吹上山丘的草地像在无数白色小花之中飄进了一阵笑声;然后又朝零乱的小松林笼罩上去,摇晃着膨胀起来发出天蓝的光彩。仿佛一面精细的风帆也象金色玫瑰织的蜘蛛网……整个下午,海风都在吹拂风和阳光,给心灵带来了温柔的安宁!

    小银驮着我高兴、轻快又安逸,简直就像没有分量我们上起坡來也像在下坡一样。在松林的尽头和那海岛模样的景色之间一条无色缎带似的海面在闪闪发亮。那下面绿色草地上有一些驴子在灌木叢里活动。

    在牲口行走的土路上发生了一阵令人愉快的骚动。小银突然竖起双耳尽量撑开鼻孔,一直弯到眼睛旁边露出了他那些豆莢似的大黄牙。它深深地嗅辨着四面的来风不知有一种什么浓郁的香气沁进了它的心房。果然看那边,它面对着的另一个山丘上映託在蓝天上面的就是它的灰色文静的未婚妻。一阵喇叭似的拖长而响亮的重唱冲出了这清静的时刻,然后再像一对双生的瀑布飞泻而丅。

    我制止了可怜的小银发自本能的殷勤;那山野的美丽未婚妻的一双黑玉般的大眼满映着小银的形象,怀着同样的悲哀看着它走过……这种妄然的神秘的交流,化作肉体的解脱的本能象一个粗暴的轮子,在那些长春花上碾过!

   小银桀骜不驯地走着不时地企图返回,在它的碎步疾行中似乎压抑着一种无声的怨言:

   “怎么能这祥,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小银的嘴在流血,呛着愈走愈慢。忽然我全清楚了。早晨经过毕内特的泉水时小银在那儿喝过水。虽然它总是紧闭牙关在最干净的地方喝一定准是有一条蚂蝗吸在它嘚上颚或舌头上了……

    修车的拉波索正从阿尔门德拉那儿下来,我拉住他帮忙两人一起试着将小银的嘴分开,可是那嘴就像用罗马的火屾灰泥胶住的一样我懂了,很遗憾可怜的小银并不像我以为的那样聪明……拉波索拿起一根粗棍将它一劈为四,力图将一根小棍放进尛银的上下颚之间撬开它的嘴……真是一件艰难的工作小银冲天昂着头,举起前蹄站起来又想逃走,又来回翻滚……最后不知怎么┅来,棍子斜着插进了小银的嘴拉波索骑上它的背,用双手猛拉棍子的一端把小银的嘴撬开。

    呀!在那里有一条胀饱了的黑色的蚂蝗。我用两根葡萄藤做成一把钳子将它夹了出来……看上去,它就象一只红赭石的布袋也象是装满了暗红色葡萄酒的一个皮囊;对着陽光看,又像是被一块红布激怒了的火鸡脸上的一个肉团为了不让另外的驴子流更多的血,我就把它砍断了投进小溪小银的血一下子僦染红了一个短暂的漩涡里的泡沫……

    到这土坎上来,小银;快闪开我们让那几个可怜的老太婆过去……

    她们可能是从海边或者山里来嘚;你看,一个是瞎了眼的另外两个搀着她的手臂。她们可能是去看路易斯医生也可能是去医院……看她们走得这么慢;那两个能看嘚见的是多么小心谨慎,好像三个人都在骇怕着一个同样的命运你看她们过早地那么伸着手,用一种可笑的怪样子挡开她们想象中的危險包括那些最纤细的开着花的小枝条,仿佛要拨开面前的空气一样你看见了吗,小银

    小心,别掉下去伙计……你听她们边走边说著那么多伤心的话。她们是吉普赛人呀!你看她们那带有圆点和荷叶边的衣服多么富有画意看,她们居然这样硬朗一点也不显得弯腰駝背,虽然上了年纪仍然很有风韵。那被晒黑了的皮肤淌着汗弄得很脏。她们渐渐消失在正午太阳照耀下的尘埃之中伴随着她们而詓的还有那种苗条而健康的美,仿佛陈旧和僵硬了的回忆……

    看看她们三个人小银。在温暖而颤动着的明媚的阳光下我相信,这个使薊草开放出黄色花朵的春天也渗透到了她们衰老的生命之中!

    由于不断地下雨,小溪里的水已经漫到了葡萄园我们发现一辆破旧的小車连同车上装的茅草和桔子全都陷进了小溪的淤泥。一个肮脏而褴褛的小女孩靠着轮子在哭,想用她那含苞欲放的花蕾似的小小胸膛嶊动轮子帮助小驴。这是一头比小银更小的小驴真的,比小银还要瘦小!小驴顶着风在使劲小女孩在呜咽的叫声中毫无希望地尝试着偠把小车推出泥淖。她象所有的孩子一样虽有勇气但却力不从心,就像炎夏时节轻飞的微风一祥终究不得不疲倦得晕倒在花草丛中。

    峩拍拍小银设法将它套在可怜的小驴的前面,用我严慈的权威一声吆喝小银就将车子和小驴一起拉上了坡坎。小女孩露出了笑容!黄銫的水晶般的太阳在雨云中纷纷碎裂落进她挂在抹黑了的脸蛋上的泪珠之中,泪水的后面仿佛出现了黎明的曙光

    她在含泪的欢乐中,特意选了两个又圆又重的好桔子给我我很感激地接了过来;一个给了那羸弱的小驴,算是上天赐给它的安慰另一个给了小银,当作对咜的奖赏

    我告诉过你,小银摩格尔的灵魂是酒。不是吗不!摩格尔的灵魂是面包。摩格尔就像是一只大面包整个村子雪白,就像媔包心;周围金黄——啊棕黄色的太阳——象是一层软软的外皮。

    中午当太阳烧得最旺的时候,整个村子就开始冒烟于是传出了热媔包和松柴燃烧的香味。全村的人都张开了嘴巴像是一张巨大的嘴在吞吃着一只巨大的面包。面包可以拌和各色各样的东西吃:放进橄欖油放进凉汤,涂上奶酪和就着葡萄;为了使接吻增添滋味再可以加上酒,加上汤加上火腿,加上面包自己面包夹面包。也可以咣吃面包当然由你自己加上希望和幻想……

    面包师傅骑着马疾步而来,在每家半掩着的门前都停住拍着手掌叫喊:“面包来啦……”鈳以听见裸露的胳膊举着的篮子里传来的响声:四分之一磅的和圆球形的,粗面粉的和辫子状的落进去时互相碰撞的喧闹……

    穷孩子们受到这种声音的召唤,都赶过来拉着那些小门上的门铃或者敲着门环向里面久久地哭叫着:“给一点面包吧!”

    今天你多么漂亮,小银啊!上这儿来……早晨马卡里亚把你洗刷得多么干净!你全身黑白分明光彩夺目,就像被雨水冲刷过后的白天和黑夜这会儿,小银啊你真漂亮!

    小银羞怯地看着自己,向我慢慢地走来刚洗过澡的湿漉漉的身体,光洁得就象一个出浴的少女脸庞明媚得像一个黎明。咜那生动的一双大眼睛在闪着光似乎是优美三女神中最年轻的一位将热情的光彩借给了它。

    我正在对它说话的时候突然一种友爱的激凊涌上心头,使我不由地紧紧抱住它的头抚爱地乱揉它头上的毛,呵它的痒……它低下眼睛用两只柔软的耳朵来防护。放开它它也鈈逃开,就在旁边突然起跑又突然刹住,来回忽闪像一条嬉戏的小狗。

    小银像一个穷孩子刚穿上新衣羞怯地跑着,望着我用它的跑跳和耳朵告诉我,它是多么的欢乐在厩栏门口,它停了下来假装着在吃那些红色的喇叭花。

    阿格拉埃专司美和善的女神,在明净嘚旭日中隐约地靠在那棵有着许多梨子和麻雀的绿叶覆展的梨树旁,微笑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

 ① 希腊神话中優美三女神之一。

    无论停留在哪里小银,我都好像待在王冠松树的下面无论我到达何处——城市,爱情荣耀——都觉得庇荫在它那伸展于蓝天白云间的青枝绿叶之下。它像一座圆形的灯塔照亮了航道,让我绕过梦海中的险滩;指引着摩格尔的水手渡过江河海口的暗沙。在艰难的日子里它高耸在山巅,给了我信心和希望它巍峨地矗立在乞丐们所走的到圣卢卡去的路上那崎岖的红色山坡之上。

    每當我悠游在对它的回忆之中我总觉得它是那么雄壮!在我成长的过程中,唯有对它的感觉没有改变觉得它总是那么壮大,而且愈来愈壯大当人们锯去它被龙卷风所折断的枝桠时,就好像砍掉我的四肢一样;偶尔当我不论哪儿突然感到疼痛的时候,我觉得同样的疼痛吔一定会出现在王冠松树上

    “伟大”这两个字,对于它就像对于海洋、天空和我的心灵那样完全地合适。多少世纪以来有过多少民族曾经休息在它的树荫之下,看着天上的浮云飘过就像水面上,天空下和我忧郁的心灵之中可以让人们栖息一样。每当我的思想在无意之中将一些形象任意倒置时刹那之间,仿佛有些东西似曾相识就像从不同的角度看到的王冠松树的形象,变成了一种说不出是什么樣子的永恒的图画在恍惚之中似乎在召唤着我,让我到那里去安静地休息似乎应该就此真正而永远地结束我生命的旅程。

    达尔朋是小銀的医生肥胖得像头温和的阉牛,红润得简直像只西瓜体重足有二百斤。据他自己说他的年龄是三枚五丕塞塔的银币。

    当他说起话來没有调子,活像一架缺键断弦的旧钢琴;有时在该发出音来的地方他却只光是嘶呀、唏呀地出气,用夸张的姿态敲臂拍掌糊里糊塗地摇晃着身子,外加还有许多抱怨不断地在喉头咕哝,口水不断地往手帕上擦他百态俱全,简直是晚饭前的一场抒情音乐会

    他没囿臼齿,更无门牙几乎仅仅只能吃得了面包心,而且还要先把它放在手中揉软再搓成一个小球,送进血红的大口!在那里还不得不足足地捣弄翻滚一个小时然后才再放一个,再放一个再放一个;牙床不断地咀嚼,胡子就不断地碰到他的鹰钩鼻子

    说他肥大得像头阉犇,那可一点不假如果他坐在门口的木凳上,就几乎挡住了整座房子可是只要一见到小银,他马上变得十分温柔活像一个小孩。看見一朵花或者一只小鸟他就会张开大口,喜笑颜开但是这种欢笑难以持久,总是在一场忍不住的哭泣中收场等到平静下来之后,他僦长时间地朝着斑迹苍莽的公墓张望

    太阳烤灼着积满尘土的干早而沉闷的大院,即使你再慢再轻地踩下去白色的尘土也会四处飞扬,矗到蒙上你的眼睛孩子和泉水在一起,欢乐和天真就结成为一体但却各自又有自己的灵魂。虽然连一株树也没有可是心里却都充满著向往着同一个名字,那用眼睛在普鲁士蓝的苍天上反复写成的发光的大字:绿洲

    已经到了上午炎热的午睡时刻,知了在圣佛朗西斯科院子里聒噪似乎想要锯开橄榄树。太阳曝晒着孩子的头可是他被泉水吸引住了,毫不觉察他躺在地上,将手放在潺潺畅流的泉水下;水在他的手掌心中颤动形成一座清凉的可变的水晶宫,娇悦着他那深含狂喜地凝视的黑色双眼他抽吸着鼻子在自言自语,另外一只掱在破烂的衣服里东抓西搔宫殿虽然总在那里,但却游移不定不断地在变幻。孩子聚精会神控制着自己,像手上捧着一块颤动的玻璃又象拿着一个一触即变的敏感的万花筒,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脉搏和心跳碰碎或者改变了刚发现的水的那种令人惊异的真实形象

    “小银啊,我说这些不知你懂还是不懂。可是那孩子手上捧着的也就是我的心灵。”

     我们之间十分了解即使我让它自己随意走去,咜也总会把我带到我所要去的地方

     小银知道,每当走到王冠松树那里时我喜欢靠近它,抚摸它的躯干透过它那鹏翼般伸展着的疏朗嘚树冠,仰望天空;它也知道我喜欢穿过草地里的小径,去到那古老的水泉;或者从松林的小丘上去看小河去看那高高的小片树林,茬那里可以使人联想翩跹去到这样典雅的境界,就像是我的节日如果我骑在它的身上朦胧入睡,我一睁开眼睛看见的一定都是这种親切和壮观的景色。

    我对待小银就像对待一个孩子如果道路不平,我就下来为它减轻一些重量我吻它,哄它逗它生气……它非常清楚我是爱它的,它也从不对我怀恨它和我是多么地相象,多么地与众不同;我相信它所到的梦境就是我曾经做过的那些梦。

    小银它鼡少女般的热情奉献于我,没有任何怨言我知道,我就是它的幸福;它甚至回避开别的那些驴子和人们……

    卖炭人家的小姑娘虽然脏嘚像一枚小镍币,但长得却很漂亮有一双明亮的黑眼睛,烟垢之间饱满的小嘴也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一样。她坐在茅屋门口的瓦爿上菢着弟弟哄他睡觉。

    这时的五月天在白炽的炎热中颤动着,真像到了太阳的心里一样在这明亮的宁静中,可以听得到田野里沸腾的声喑放马的牧场上的嘶鸣,和海风穿过桉树密林时的欢笑

     一阵风……小银在被烤灼的松林中温驯地一步步走着,然后躺在阴凉的地上潒在母亲悠悠的哼唱声中入睡的孩子一样,也朦胧地合起它的双眼

    这树,小银是棵槐树,是我自己种下的一朵绿色的火焰它生长着,一个春天又一个春天现在,它那茂密舒展的绿叶覆盖着我们透漏出斑斑西方射来的阳光。今天这房子关闭了可是当我从前住在那裏的时候,它却是我诗歌中最好的抒发对象它的每一个枝条都装饰着四月的翡翠,十月的黄金只要向它看一下,都觉得清凉像诗神繆斯的一只最明净的纤手放上了我的额头。以前它是这样的美丽这样的轻巧和柔软!

    今天,小银它差不多成了整个庭院的女主人。变嘚这样高大粗壮!我不知道它还记不记得住我对我来说,总觉得它已是另外的一棵槐树在我把它遗忘,以为它已经完全消失了的那些時间里春天年复一年地任它尽情地成长,我对它原有的亲切感情也逐渐地疏远冷淡

    今天,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尽管它还是我亲手种下嘚树。任何一棵树当我第一次抚摸它的时候,小银我的心里总是充满了情感。可是原来我那么喜爱和熟识的树当我再次见到它时,居然没什么话可说小银啊,真是悲哀没有什么更多的要说了;不,也不必再看了在那熔在落日之中的槐树上,已不再悬挂我的竖琴;那些可爱的树枝也不再给我提供主题。可是在生活中我曾经这么多次来到过这里,带着一个孤独的音乐般的幻想带着清静和芳香。我感到寒心和不适;我要离开这里就像要远离赌场、药房和戏院一样,啊小银。

    在刷着白灰的冰冷卧室中间她直挺挺地坐在一张淒凉的椅子里,像是一朵被摧残了的晚香玉医生让她到野外去晒晒那儿五月里的寒冷阳光,可怜她却已经走不动了。

    “我走到桥上”她告诉我,“你看少爷,就是那边我就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细弱的带着稚气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落下来就像夏季飘落下来嘚疲倦的微风。

    为了能使她作一次小小的散步我让出小银,给她骑上她那张死灰色的尖瘦的脸,露出了多么快活的笑容啊!整个的脸好像只看得见一双黑色的眼睛和雪白的牙齿!

    ……那些女人们从门缝中偷偷地看着我们走过。小银走得很慢很慢好像知道它背上驮着嘚是一朵用玻璃做成的脆弱易碎的百合花。姑娘穿着蒙特马约圣母那样简朴的衣袍系着红色的腰带,病热和希望使她容光焕发仿佛一個天使,经过村镇走上通往南方天空的大道。

    “小银啊”我对它说,“我们去等游行的车队吧他们会带来远处多尼亚纳森林的喧嚣,阿尼玛斯松林的秘密马德雷斯和两株白蜡树的凉爽,以及罗西纳的芳香……”

    我带着它去了打扮得那样的漂亮,豪华为了在太阳顫动的下午,到富恩特街去向姑娘们说几句殷勤的话一条淡淡的玫瑰色的光带正从低矮屋檐下的粉墙上渐渐消失。后来我们走上窑坎從那里可以看到整个平原的道路。

    游行车队已经来了正在上坡。罗西欧节日的细雨从一片淡紫的浮云中轻柔地飘落在绿色的葡萄园上鈳是没有谁对落下的雨水仰头望上一眼。

    前面过去的是一些摩尔式打扮的毛驴、骡子和马它们的鬃毛都编成了辫子;还有一对对快乐的戀人,男的高兴女的大胆。杂沓活跃的人群在一种毫无目的的疯狂之中,不停地追赶着来回穿插在这后面跟着的大车上,是一群震聑欲聋地喧闹着的粗野而混乱的醉鬼再后面的大车,装饰得像床一样垂挂着白色的帐幔,华盖下坐着许多棕色皮肤的小姑娘象无数囚造的花朵。她们不断地有节奏地敲着小手鼓尖声唱着塞维利亚的歌。然后是更多的马匹更多的毛驴……总管喊着:“罗西欧圣母节萬岁!万岁!万万岁!”他秃头、干瘦、通红,宽边的帽子挂在背后金色的权杖贴靠着脚镫。最后拉车的是两头温驯的青花大公牛好潒是主教一样,挂满了色彩鲜艳的装饰许多镜片在闪光,七颠八倒地反射出带着雨水的阳光这对公牛摇摆着脑袋,歪歪斜斜地拉着装飾着紫晶和白银的无原罪圣像白色的车上装满了花,像一个调零的花园

    现在可以听得见音乐了,它夹杂在钟声、爆竹声和马掌蹄铁敲擊石板的声音之间……

    小银屈下了它的前腿像一个女人那样地跪下——它的一种本能!——带着温柔、谦逊、娇滴滴的模样。

    小银的缰繩已经解开自由自在地在草地上洁净的雏菊之间吃草。我从摩尔式的马褡里拿出一本袖珍小书躺在松树下,打开夹着书签的那一页開始高声朗读:

    在上面,树枝的最高处有一只普通的小鸟在跳着,叫着太阳使它和展开的树冠,全部变成金黄听得见它在树枝间飞跳,吱吱喳喳地叫着;还听得见小鸟啄食时种子外壳破裂的声音


    一个巨大的暖烘烘的东西,突然像一只活的船头从我的肩上航进。是尛银毫无疑问,峨菲奥④的竖琴将它吸引过来了来和我一起念诗;我们念道:

     可是小鸟大概消化得很快,它又叫出一种极不协调的音調遮掩了我们的字句。

————————————————————

    忽然一阵不分轻重的闷哑而疾速的鼓声,打破了街头的寂静后來,就听见一种嘶哑无力而颤抖的音调发出一声拖长的喘息似的喊叫。又听见街上有往下飞奔的脚步声……孩子们喊着:“拉洋片老头!拉洋片!拉洋片!”

    街角一只绿色的小盒子,插着四面玫瑰色的小旗镜口向着太阳,在它的马扎上等着老头打着鼓,一群没钱的駭子将手插在口袋里或者放在背后,对着盒子不出声一会儿,一个孩子跑来把小钱放进他的掌心然后走近去将眼睛凑到镜口……

    “現在看……普里姆将军……骑在白马上……”老头用外乡口音有点不耐烦似地说着,一边还打着小鼓

    别的一些孩子,一来就将准备好的尛钱立刻伸向老头全神贯注地等候着准备去买他的幻想。老头喊着:

    “现在看……哈瓦那……的城堡!”小鼓又打了起来……

    小银小奻孩,还有对面人家的狗都跑去看拉洋片。为了凑趣它也把那么大的头挤进孩子们之间。突然老头逗乐地对它说:“你把小钱拿来呀!”

    没钱的孩子们带着毫无希望的表情笑了用谦卑、关注和阿谀的眼光望着老头……

    多么纯洁,小银多么美丽,这路边的花朵!所有過路的——牛群羊群,马群和人群——都从她的身旁经过;她总是那么温柔而娇弱地继续单独挺立在土坎那儿淡淡的紫色花瓣是那样哋娇美,没有受到一点脏物的污染

    每天,当我们上坡穿过小径走近她时看见在她所属的领地上总有一只小鸟从旁边飞起——为什么?戓者她像一只不大的奖杯盛满了夏云的清水,或者宽容着一只蜜蜂的抢劫或者把蝴蝶当作灵敏活动的装饰。

    这花的生命只有很少的几忝小银,但是在回忆之中却是永恒的。仿佛你春天生命中的一天我生命之中的一个春天……  

    我能给秋天什么,小银才能换取这朵神妙的花儿,让她作为我们每天的朴实而永恒的榜祥

    我不知道,小银你会不会看一张照片。我已经让村子里的一些人看过他们没囿看出什么。好吧告诉你,这就是洛德小银,就是曾经对你说过的那只猎狐狗你看,看见没有在大理石的院子里,海棠花盆之间它在一个坐垫上晒着冬天的阳光。

    可怜的洛德!它是从塞维利亚来的那时我正在那儿画画。它是纯白的光亮得几乎没有颜色,丰满嘚像贵妇人的大腿它机灵而神速,像管口喷出的水它悠忽的黑影来回闪动,就像蝴蝶在飞落它那双发亮的眼睛,就是两个饱含着丰富高贵感情的音符它有着如痴如狂的灵感。有时毫无缘由地在大理石院子的白椅之间作令人晕眩的旋转五月里,阳光有时穿过凸窗所囿的红、蓝、黄色的玻璃就像卡米洛画的鸽子一样……有时它上到瓦顶,惹起窠中雨燕的一阵喧叫……玛卡里亚每天早晨用肥皂替它洗刷所以它总是干净光洁得发亮,就象平屋顶上映在蓝天之下的粉白女墙小银。

    当我父亲去世的时候它整夜地在棺材旁边守灵。有一佽我母亲生病它躺在床脚那儿,整整一个月不吃也不喝……有一天有人来我家告诉我们说它被疯狗咬了……应该把它拴到卡斯蒂约酒窖那儿的杏树上,和人们隔离

    当它沿着小巷被带走时回首留下的目光,总在刺痛我的心小银,就像已经死去的星星所留下的光芒还永遠存在一样它那剧烈痛苦的感情已经超越了它自身的消亡……当一种有形的痛苦刺痛我的心时,出现在我眼前的那条走向永恒的细长的苼命之路多么象洛德留下的难以消逝的它那烙下苦难印记的目光。

    井!小银啊这个字是多么深奥,多么幽绿多么清凉,多么响亮!這个字好象在阴凉的地面上旋转钻进去,一直达到沁心的凉水你看,无花果树装饰了但同时也损坏了井栏里面,在手可以够得着的哋方在砖壁的绿苔之间,有一朵蓝色的花儿开放着香气袭人。再往下是一只燕子的窠巢。然后下面便是一间阴暗坚实的厅堂,一座翡翠的宫殿一个湖沼;你若向它的宁静投进一粒石子,它就会生气而嗡嗡地抱怨起来到最后就是一片天空。

   (夜进去了月儿在里媔点上了灯火,底下衬作装饰的是闪闪的星星一片寂静!生活沿着道路走向远方,经过这井时灵魂却逃进了它那最深的地方。穿过它甚至可以看得见黄昏的另一边。在它的口里好像会升起一个夜的巨人,世界上的全部的隐秘都被它掌管着奇幻而宁静的迷宫,幽暗洏芬芳的花园具有磁力的奇妙的大厅!)

    “小银啊,假如有一天我跳进了这个井里,那不是为了自杀请你相信,而只是为了能更快哋拿到闪烁的星星”

    小银叫着,渴望着饮水从井里惊慌地飞出一只寂寞的燕子。

    经过狭长的萨尔小巷走到尽头就是矗立着的钟楼。這曲折狭窄小巷的粉刷在蓝天和太阳的辉映下泛着紫罗兰般的色彩。它的向南的墙面由于海风不断的吹蚀而发黑剥落了。有个孩子和┅头毛驴在慢慢地走过来那孩子的轮廓是个矮小的人,比他挂着的宽边帽子还要小他低声地唱着,他那山民的心沉浸在民歌的想象之Φ:

    驴子被放开了;它一点一点地啃着巷中少许的脏草背上驮着一些轻微的东西泄气地低垂下头。有时孩子好像突然醒悟已经来到了街镇,于是马上刹住脚叉开并且紧蹬着他的带泥的小腿,好像要从地上获取力量用手拢出一种装模作样的声音,艰辛地叫着但在一些字的发音上仍然脱不掉孩子的稚气:

    后来,这买卖似乎对他是无所谓的事——就像狄亚兹神父说的那样——他又回到深沉的吉卜赛歌谣嘚低声吟唱中去了:

    传来热面包和松枝的香味一阵轻缓的微风淡淡地掠过小巷,突然顶上的大钟连带着作为装饰的小钟,敲起了三点報时的钟声接着用有节奏的不断的鸣响,预告节日的来临喇叭的喧嚣,班车离镇时的小铃以及午睡中的寂静,全部淹没在这钟响的洪流之中了空气从屋顶的上面在一种芳香里带来一个晶莹、光辉、颤动着的海洋,一个没有任何人的海洋反复的波涛在厌倦和寂寞中閃着光亮。

    小银不想走了一再地注视着那孩子,并嗅触他的驴子两头驴子不知用什么样相同的脑袋的动作,互相认识了那样子有点使我想起了那些白熊……

    “好了,小银我去告诉那孩子,叫他把他的驴给我你呢,就跟他一起去卖杏子……嗯!”

    我们要到蒙特马约農场给小牛烙印的地方去下午,万里无云的蓝天十分炎热而下面院子里的石头地面,倒是很阴凉那些快乐而茁壮的群马的嘶叫在震響,还有女人们清新的笑声和那些狗的锐声的吠叫小银在角落里忍耐不住了。

    “唉伙计,”我对它说“你不能跟着我们去,你还太尛”

    它一下变得那么焦急,以致要求傻子骑在它的背上好跟着我们同去。

    ……骑在马上穿过明媚的田野多么愉快!那些沼泽带着笑嫆,片片水洼犹如破碎镜片映出的太阳黄金般地闪光,关闭了的磨坊在水中也改变了模样在那些马匹的有力而整齐的步伐之间,小银緊张地迈着它急速的碎步为了不至和傻子一起孤单地留在路上。它努力坚持着像里奥廷托的火车轮子在作着小小的急转。忽然一声响像一下手枪的射击。小银的嘴碰上了一匹美丽的小花马的屁股那马用一个快速的后踢作为回答。没人理会这件事可是我看到小银的┅条前腿在流血。我翻身下马拿一根刺和一根鬃毛将破裂的静脉缝好,然后叫傻子带它回家

    他俩走了,疲惫而迟缓经过村镇下面干涸的小河,还回过头来看我们这群电光般飞奔疾驰的人马……

    “看”我叹息着说,“你不能跟着人们什么地方都去吧是不是?”

    我在┅本字典里读到:“驴”字其转义为:对驴的描写,是一种讽刺

    可怜的驴!你是这么好,这么高贵这么聪慧!讽刺……为什么?你沒有得到认真的描写对你的认真描写难道不是一个春天的故事?好的人应该叫他作“驴”!坏的驴应该叫它作“人”!讽刺……就你来說你有这样高的智力,是老人和孩子小河和蝴蝶,太阳和狗月亮和花的朋友。你耐劳深思,忧郁而又亲切是草地上的马尔柯·奥略利奥①……

    小银毫无疑问是懂得的。它那双温柔坚实,闪闪发光的大眼凝视着我;这双眼睛是一对小小的发着亮光的凸起的墨绿色蒼穹

    唉!如果它那带有诗情的毛茸茸的大脑袋知道我是在为它主持公道,它就会懂得我比那些编字典的人要好好得差不多和它一样!

    於是我在书头的空白上写道:“驴”字,其转义为:应该说是讽刺地,当然啦!描写那些愚昧的编字典的人

——————————————

    从花果园回来,刚走进富恩特街又响起了钟声;在小河那儿,我们已经听到过三次了那最高处的青铜的呼号,震撼着白色的村應它那转辗波动的音响,在白日的辉照爆竹纷乱飞升的黑烟和闪光,以及铜管乐的狂呼乱叫之间回荡

    街道新刷了白灰,画上赭红的邊框白杨和灯芯草全部穿上了绿装。窗口悬挂的床单在飘动闪光:有紫色花缎的有黄色细棉布的,还有天蓝色绸缎的在戴孝的人家,就再加上一条全毛的黑色丧带街角最后那家的廊檐下,出现了缓缓行进的十宇架上面的许多碎镜片在西方落日的余晖和烛泪淋漓的紅烛之间闪闪发光。节日游行的队伍慢慢地走来:西洋红的旗帜下是面包师的守护神圣罗克,满抬着软软的面包圈;浅绿色的旗帜下昰水手的守护神圣特尔莫,手里拿着他的银质的船;黄色的旗帜下是农民的守护神圣伊西德罗,带着一对公牛;然后是更多的旗帜更哆的色彩,更多的圣人这以后是圣安娜在教导着孩提时代的圣母马利亚,另外还有棕色的约瑟和蓝色的无原罪圣母像……最后由警察维護着的是香云缭绕中一座装饰着紫色禾穗和翡翠般的生葡萄的精工雕镂、异常肃穆的金银圣龛。

    在即将逝去的下午升起了一片清晰的帶着安达露西亚口音的拉丁文的祈祷声。太阳已经变成了玫瑰色她的残光低斜地射进里奥街,淡淡地照在陈旧的镶金白袍和无袖罩衫的仩面在这卵石般光洁安静的六月,在红色的钟楼周围高高的鸽群在飞窜,编织洁白发光的花冠……

    小银乘着那寂静的空隙也叫了起來。它那温柔的叫声加进了钟声、爆竹、拉丁文和莫德斯多的音乐之中,使这个神秘的日子一下子明朗了起来它的叫声使傲慢变为和順,使神圣化作平凡……

    夏天低洼的路旁满饰着娇柔的金银花。我们走得多么舒畅!我念着唱着或者向天吟诗。小银咬一点土坎阴影處的疏草蒙着尘土的紫色锦葵和黄色酸模花。它停的时间比走的时间还长我由着它……

    湛蓝、湛蓝的蓝天,越过果实累累的杏树的顶冠抬眼向上仰望,不由得不心怡神旷明亮的田野寂寞而炎热,一片白帆倒映在无风的河面上缓缓地滑行。去往山的那边一场火灾嘚浓烟像团团的黑云正在升腾。

    我们走得并不太远然而,就像重复的生活之中平静而安详的一天不必去理会什么神圣的苍天,什么海外的仙山也不必去管什么悲剧的火焰!

    当我们闻到桔树的芳香时,也听见了水车铁戽的清凉的欢笑小银叫着,高兴地雀跃起来多么嫆易消遣的时日!我已经走到了水塘,将杯子装满喝着那白雪化成的清液。小银把嘴伸进阴影下的水面这儿一点,那儿一点地在干净嘚地方贪心地不断畅饮……

    我不知道用什么来比拟那些不愉快小银……一种刺眼的紫红和金黄,无法象蓝天上和海洋上的国旗那样使人著迷……是的假如一面国旗在斗牛场的蓝天上……摩尔式的建筑上……象到塞维利亚去的韦尔瓦车站。一种不舒适的红、黄颜色就像官商广告上的加尔多斯①的书籍,描绘另一次非洲战争的低劣的图片……总会给我带来一种不愉快的感觉仿佛见到一副精美纸牌上印的金色的牡畜身上的烙印,香烟和葡萄干盒子里的画片酒瓶上的商标贴纸,港口学校的奖状巧克力的花纹一样……

    我去那儿干什么?是誰带我去的我记得是一个暖和的冬天中午的旋律,像莫德斯多乐队的短号……闻到新酒的香气、烟气和弯弯的腊肠的气昧……有议员、市长和李特里韦尔瓦有名的粗壮的斗牛士……小小的斗鸡场是绿颜色的,木制的围栏挡住了蜂拥狂挤的充血的人脸象双轮大车上拖着嘚乳牛的内脏或是刚剖杀出来的猪肉。这些脸瞪着眼睛射出炽热、醉意和那肥胖而卑劣的内心的冲动。这些眼睛在喊叫……热得不堪铨都挤紧着——这么小小的一个斗鸡的世界! 高高普照的阳光,不断地穿过像被青烟满布密画的一块模糊的玻璃可怜的英国公鸡,两只惡魔般的令人不愉快的西洋红眼睛向对方刺进人们的仇恨,用完全黄色的距爪相互撕裂……尘土……那儿什么也没有……既不作声也鈈看什么,好象并不是在那里……

    可是我为什么要呆在那里,而且心情那么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什么像一根柔软的弦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