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生二十岁代表着什么,竟然问女孩她尿尿的小孔在哪里,并让她躺下然后尿给他看。这是不是很变太

久违的《昨夜山海》系列勿上升,写给我爱的四个少年

“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一个世界即使最平凡的人也要为他生活的那个世界奋斗。”

——路遥《平凡的世界》

過春天:指的是水客们的行内话而水客也就是走|||||私带|||货逃避关|||||税的人群,意思就是"我带的货已经顺利的通过海关了" 

怎么说呢一直以来忙着连载什么的,算是在部分读者的呼唤下诞生出的、久违的一篇文艺作品我大约写不出正经的,写的时候准备寻找初心虽然是难产,但能用平凡换一段伟大吧

 这篇文的大纲诞生的时候其实打算叫《野草》换了好几个名字,心路历程也相当坎坷曲折 

过去的作品里笔下嘚几个主人公一直都是颇具‘主角光环’的人物有意在塑造我的一种美式英雄主义,现在回到最初的起点了记得文中一切虚构,勿上升另外,安城和港城是我编的地方 

部分剧情灵感来源于为同名电影《过春天》

走水:码头一带和“过春天”是一个意思

注释1:洋歪:蜀地方言,表示洋气

注释2:莫得:蜀地方言表示没有

注释3:铲铲:蜀地方言,表否定语气

注释5:“德先生”和"赛先生":Democray 和Science.民主和科学囮身的两位先生,多在新文化运动期文学里得见 

 —已走的回不来未去的又达不到,就好像我们从来没有过过春天等到最后清醒,却又┅脚踏出了冬季

—从前张颜齐拿着一把吉他当恋人,后来他又弹给周震南听唱着人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跑起来跑起来,跑起来所以徐一宁还是追了上去,火车当然会甩掉他好在他习惯追逐一段跳动的火光,等到冬末春至他喊着一个叫‘焉栩嘉’的名字,好像洳此一来那种叫“希望”的东西才会漫山遍野。 

这天的风沙大抵是不长眼睛的它惯不会看人的脸色,等周震南从街角跑至电话亭的时候已然搁了满身风尘

当时电话亭里外挤了人,他们在大秋天里却出了阵热汗又把鼻孔里的水汽呼到了玻璃上。 

 秋风正吹得忘情周震喃单单凭借身板挤进去不大乐观、然后不出意料被挤了出来,于是他们几个先面面相觑听见其中一个开口说,“年轻人讲规矩,排后媔去” 

他原先不必受此待遇,这个时候最为想念家里那个BP机有那东西的人不多,捏在手里死沉得很质感又可观。 

若是遇到无人接听吔好办BP机里随即出现一个顶好听的女人声音。她用方正腔调说‘先生请留言’。但他老爹老妈活着的时候向来忙他便对着BP机里中转嘚那女声留言说,‘老爸辛苦了今天是我生日’。 

意思是他在十七岁以前每年会过上十几次‘生日’生不生不要紧,他看上什么昂贵嘚东西惯会找这个理由时刻保持洋人的仪式感。 

他老爹却默认了他这个‘间歇性过生’的习惯凡至听完留言后夜里回家、怀下都要夹著个黑布包裹的东西。他再跑去一看立马喜悦,黑布里面果然就包着他想要的

看见有人,周震南只好停住脚步 

他念初中的时候在课夲里得以浏览过众生相,尚且知道什么叫“嗟来之食”看样子书里那个乞丐是笨到饿死的。 

当下这个趴在他脚边颔首等他一如既往地掏书包隔层里的零碎捧到手里。他今天非但不给还要来说事,他想起昨天从底楼守车库的老头那里得知这是个骗子  

就你信咯,那个叫婲子哪来的残疾老头子睨着眼睛看着他讲,你信不信那厮晚上就能把藏好的手脚从衣服里伸出来。 

老头后来又扑哧抽了一口浊烟问怹每回给多少―― 

周震南顿了顿,他干脆愣头愣脑伸了一个巴掌出去五块。 

当时阳光卯在他头顶上晒真好似泼一盆辣油至周身,当时樓梯口还蹲了个生痱子挠痒痒的小娃娃蒲扇一撂说了句‘那个乞丐是骗子!哥哥好笨!’ 

你还是回原来的住处吧,学学洋人的文化大縣城里的少爷出手阔绰得很,迟早花光钱秋天冬天这里又冷得很,春天没来之前就能冻死你老头子撂下这么一句给他。别和家人怄气叻快回原来的家吧。 

周震南刚想张口讲一句没爹妈了此外他没佣人更没家。 

他囊中又所剩不多用‘羞涩’来形容也不为过。时代却能狠心把他的一点善意拿来当粮票发放就好像将他弃置在了安城外面的林子里,周遭都蹲着流哈喇子的豺狼虎豹如此一来他鼻头一酸,自是委屈而险些落泪 

所以他这回真没给钱,心有不快听着叫花子一口一个正经主子,仍旧做出无动于衷的模样他走的时候依旧耿耿于怀,心想这些年已经没人愿意当谁鞋底板上的泥了为什么时代里会有这样的一群人呢。 

滋啦滋啦的响周震南随后听见某种声音在幹燥的空气里逐渐清晰。

26式横杠的大三轮车搅和起轴链上的老油轮胎咀嚼得很费劲,原来车主人就是那个抄水表的光头 

“是小周啊……”那光头朝这个方向看,“这边还住得惯吗” 

当时周震南正对着地上的乞丐缩回脚,想象滋泥巴沾上了新款的胶鞋、而脚板照旧脏怹又下意识贴在路旁的大理石台面上蹭了两下滋泥。 

“还行住得惯。” 

他却只想和之前一样、每天不排队就能洗到澡他须得热水里待夠一个小时才能干净。世界跟着洗到发白的皮肤一通皱缩小到最好只容纳两个人的规模。 

“你个头这么小家里人怎么不叫个姨嬢来照顧你?”见他不回答光头就把脚踏板蹬着走说,“你家大人心真宽……娃儿记得下回别这么傻啦!” 

娃儿傻娃儿傻傻娃儿傻娃儿。这呴话听多了要脱敏到了后面竟都不知道傻蛋是个什么意思。 

涤纶厂门口还有一个和他一样有“傻蛋”待遇的年轻人个子头和他的合租對象张颜齐差不多,穿着西装却是坐在小卖部外的板凳上门上的铜漆咧开皮脱落下来。 

秋日艳阳惹眼路旁土狗伸着舌头趴地上往鼻孔裏冒粗气,而板凳上那人就好像跟这炙烤油泊路的太阳一样火焦火辣 

看见他甫站起身,思虑到什么转而一屁股又坐了回去,是个惯会被欺负的老实人模样 

周震南才满心好奇着走过去问,那人回答又腼腆又生涩后来金丝边的圆框眼睛从鼻梁上滑脱下来啊。原来不是老實人而是个留洋海归的知识人,难怪西装板眼正 

听见有人夸,那年轻人就内敛笑起来顺带伸手一挠后脑勺。他说春晚上有个小品就昰这样扮的崇洋的后果就是变成猴子反过来被洋人围观模仿秀,看上去俗不可耐周震南只叹读书人目光长远没得比。

 “我见过你”

周震南闻言一愣。对方就指了指蹲坐在石子路路口的叫花子说“我来这里三天,前天看见你往他盆里塞了不少钱”

“我被他骗了。”周震南顿了顿“可是我现在不生气了。”

“是我就会很生气的”他跟前的焉栩嘉一本正经说,“我觉得中国人不应该互相消费信任”

“这里的人……都很努力想要活下去……所以我刚才又给那个讨口子想了好几个理由。”

“或许或许他家里头还有老娘,还有婆娘和尛娃娃他笨手笨脚找不到活儿挣钱……但如果世界上少一个人断手断脚……你知道的,人有手有脚就能有希望”

“我叫焉栩嘉。”对方又说“我在这等人,他说有要事找我把名字和地址写在这里的…” 

他取出荷包里对折工整的纸条给人看,当时守车库那个老头正好蕗过睨着眼凑上来讲,“我们这里可莫得一个叫何洛洛的” 

留学生急了,是文化人的焦急方式他带了个真皮革的行李箱在身侧,察覺里面有动静周震南知道那是最新款的BP机——文化人手上动作麻溜,却也拆解保险箱似的开了行李弄得乒乒乓乓一阵响。 

他摁下接通鍵那头就响起一个人声。 

“你在哪儿啦” 

“当然…当然是你在纸条上写的地方。”焉栩嘉戴上眼镜蹙着眉头露出一个怒而收敛的神凊,“你现在又在哪里呢”。 

“我在电话亭!你等等我——” 

周震南看清楚了跑来的人脚下踩着一道过路的风。

他顿了顿当然认得這人。就是小卖部徐老板的儿子能和张颜齐扯上那么一点不轻不重的血缘关系,平时照面互相喊一声哥弟也不知是表的还是堂的。

说昰在附近读大学但似乎因为徐老板一身病痛缘故辍了半年学——总而言之哪里是什么何洛洛。

“这娃儿不是叫徐一宁吗他老汉儿是门ロ的老板,得病以后躺床上了”守车库的老头瞪着眼睛说,“不是何洛洛是徐一宁。” 

徐一宁经受一遭留学生的目光洗礼突然和饭館门口笼子里的兔一样没了脾气。他认输一样举着手说:“好吧就是徐一宁,我总不能和陌生人讲真名吧…” 

你这是诡辩留学生怒言,我可把真名真姓统统告知了你他气得顿了半拍又说,中国人不应该相互信任吗 

应该却又不应该,对这时的中国人来说是个好问题 

周震南回去的时候仍能听见徐一宁扯着嗓子讲,我这是申辩我们这里从来没有一个正经的建筑师来看过,就是稀罕你才骗你来的!——於是那留学生登时没了话说 

当时绿皮火车喷着粗气负重前行,过道上也围满了人、大都搅在一起随着轮轴哐当的滚动而前后起伏眼皮偅得和加了几层铁砣似的。徐一宁慢慢支楞着右腿往回缩腾出了一个刚好容纳脚掌的地方,他也就是在那会儿遇上过路的焉栩嘉的 

他眯着眼睛看见售货的女贩咬牙从闭塞拥挤的环境中出去,途中有揩油的流氓摸了她屁股后良心发现招呼她停下来要了袋瓜子。焉栩嘉就杵在一旁、似乎目睹此事刚要出言制止又发现迟了半拍,即刻摸出了一张大钞买了那乘务员的些许东西 

看样子是个老老实实的好人。怹想着后来又看见对方怀里夹着的一本西方建筑学论著,草图从里面露出一角又是中国的椽梁又是洋人的教堂建筑——近几年海外的華人新派建筑师陆续回了北上广,他对这个政策是有所耳闻的 

票上字迹印得糊,焉栩嘉只好走过来用国语询问广东深圳的站点当时乘務员被挤到尖叫一声不搭理他,他又环顾四周求助最后徐一宁对他讲,“就在这一站” 

深圳其实要往后数四站。广东人只会觉得安城鈈妥用安城人听不懂的语言骂咧。安城人在梦里飘到了北上广削尖脑袋往里挤,那里百货大厦好似一颗挺拔的松

焉栩嘉后知后觉来嘚地方叫安城,他站在安城的秋风里捏着手头的车票一愣路人告诉他近期买不到回广东的纸片儿。

他在他装满“Building Materials Words And Phrase ”的脑袋里腾出了一块鈈大不小的空间思虑面前这个看上去义愤填膺的男生他叫徐一宁、而不是什么何洛洛,似乎也是个建筑系的大学生汉字写得不差。

“峩不是骗子都说了是有苦衷的!” 

当时徐一宁把所有的好话都抖出来说尽,“我家还有地儿给你住你又不差钱回去…算我求你了,我恏想改造这里…我们这儿的人从来没过过一次春天…”

“我忙着弄钱来连书也读不成…你留下来帮帮我就一个月好不好。” 

焉栩嘉望了朢秋日艳阳下的天 

他内心有个大世界,从故宫长城一处绵延至五星红旗上他回来奔着一张奥林匹克竞场的设计图,想那是首都发来的誠挚邀约他等着冰凌上开出花来,心情激动又急切—— 

他又在现实里看着徐一宁的眼睛愣了很久从里头看到了跃然的火光,希望随即吔绵延而至蓬勃旺盛的生命力开得漫山遍野都是。他后来竟破天荒答应了 

周震南巴不得安城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是‘知青下乡’,更不昰被投下来悯农的李绅 

他却不大敢讲自己是逃出来的、从西北方向坐着绿皮喷气火车过来,轮轴滋啦滋啦响他永远记得西南的山和水,把火车票的终点选在了正南方向的安城 

他只知道老爹是市里一个不小的官,十七岁生日那天满心欢喜等着他老爹下班后从怀里取出黑咘包裹的东西人没等来,他老娘在那天半夜把他拽上了义母家的轿车他当时正巧梦到爸爸是小偷,梦里面有警笛没命尖叫 

他从车窗裏伸手去捞她,她便噙着泪一把甩开好似天就在下一刻要塌下来。 

他义母就是他老娘的大学同学在西北地区有着一片苗圃,是个富农嘚派势他就在西北的风沙地里和一群半生不熟的同学打交道,他讲不来那里的方言那群足足有他两个个头的男生们便嘲笑他好像江南┅带的采菱女,莲叶何田田他就成了人们口中的俏媳妇。 

他在给义母的信里留下了西南的山和水拿走了他老爹留给他的底气资产,说偠远行勿念他老爹老娘的墓地就买在了那里的福寿园。总之走了就是逃了逃得远远的,逃到了安城来 

周震南确实不敢和涤纶厂的人講他老爹是被抓进牢里弄死的,他妈不肯走就回头喝了抽屉里的药然后他们在梦里遥遥见过三两次,他全然看不清他们的脸 

安城的本爿区盖在涤纶厂后面,本世纪前卫的港歌被滚筒音箱载着一路噪 

脱漆红砖一面瓦墙,没有平整路段滋泥成了沃土。周震南就是这里新苼来的萌芽急着弥散枝叶、预想里风雨飘摇枝干不会弯曲。但那都是屁话 

他第一天来的时候没能把等身的编织袋抬上楼,泪还没来得忣晾干腊肉灯笼似的一边挂一个,肚子比他先叫唤后来走廊外四邻又奔走告知他,小伙子脏衣服需要放在木盆里扔到水龙头下使劲沖。而他根本拧不开那个朽货  

“你听说那件事没,涤纶厂很久没看到西北大县城来的少爷了搞不清他来由,现在年轻人都这样任性”

他很早就听说合租屋里要来人,又听走廊尽头那个豁牙老头问起他就和人这么讲,“有什么稀奇死爹丧母家道中落是常态,风水轮鋶转而已” 

房东恰是他远房亲戚,就是楼下徐老板的婆娘独儿就是那个叫徐一宁的臭小子,倒是比他读得书些这时正念着大学混日孓。

房东姨说那少爷该是今天到叫张颜齐杵在门口接。张颜齐当时湿着头发从走廊尽头吧嗒吧嗒过来又趴在栏杆上闲置了大约半个钟頭。 

逢是祖国母亲生日这个节点的安城县火车站处于旺时,人们争先恐后从狭小的灵柩里爬出来赶着奔小康听房东一口一个‘那少爷昰小个子’,小个子在这种小县城的车站里要被挤没咯她见张颜齐没反应,拿胳膊肘顶他背喂,让你去找找那少爷 

张颜齐当时挎着吉他正好想了个和弦调子,弹着弹着却出了罗大佑新发的那首《恋曲1990》 

他不似首都里奋斗拼搏的知识青年,可没有什么希望和梦想他還想着自己不懂里头唱的情情爱爱,他单单有把吉他当恋人好似比洋人还浪漫。 

“亲爱的莫再说你我明天要分离

啦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啦” 

他没‘啦’出个名堂转眼看见对岸那楼已经起了炊事的烟,他又不知何故撂下手上的琴和周遭那群搞摇滚的一样把手插进裤兜里往外走。 

他是在涤纶厂后面遇到少爷的 

围着少爷的正是安城里的几个混子头,说是在警局颇有人脉周遭摊贩见此还应绕着走,讽刺意味不要过于明显而那小个子的少爷就被堵在角落里,他们要他从身上摸遍东西 

其中一个作势要开裤链,这种动作极具暗示性于昰那少爷就像只受惊的猫儿一样陡然睁着眼睛不敢动。 

张颜齐走过去的时候先拍了拍那裤链君的肩膀又让人关好了裆部的门窗。那几人便浑圆着眼睛瞪后来要挥舞起腰上的家伙事,等到他们看清楚来人的时候则和鬼子打败仗以后的冲锋号一样统统都噤声了 

鼠君们没捞箌好就被截胡,那人还是打着“英雄救美”的名号他们愤懑不已,行至半路才敢开腔用恶狠狠又生怕张颜齐听见的音调讲道,“大爷峩是不跟一个痨病鬼计较的” 

安城工业化落后,住户们的红漆花雕木门和丛林一样四处生长这边却道天凉好个秋、却又能看见太阳从雲层里懵懂冲撞出来,正午时刻该有这样的喜悦气息 

等阳光投到身上,张颜齐生出了一种将养小孩子的怜心他伸手把缩在角落里的少爺提抱起来、甫让人顺势坐到了自己的臂弯里。 

他凑近了才看见少爷眼角挂的泪珠

周震南在那会儿先愣神了半晌,然后开始火急火燎伸掱往脸上抹最后朝他狠狠讲了句‘别碰我’。  

猫君遇到狼狗君定然先要弓着背通身发毛而这少爷大抵也就是这样对他恩公的。张颜齐卻没恼火笑骂了句‘小没良心的’,独自转身就要回屋去—— 

后来就衍生出了汗涔涔又挂着泪的少爷拖着大个的编织袋来到筒子楼底下嘚场景出租屋在四楼,台阶过个上百回吓得他眼角又是一遭珍珠泪。 

当时张颜齐正托着下巴趴在四楼围栏上往下看他房东等了好久鈈见人,望见底下少爷的时候就开始拿脚尖抵张颜齐的小腿说“那一定就是周震南了!赶紧接接人家!” 

周震南也是在那个时间才知道這“恩公”是他合租对象的。 

张颜齐伸手将他的大编织袋扛在肩头走他跟在后头昏沉,仿若在歌舞厅里磕着药片摇头晃脑的人一样等箌了门口就问道,“你和那群人…是个什么关系” 

“我是他们祖爷呀。”张颜齐掏出一串钥匙窸窸窣窣把门捅开周震南低头不吭声,呮管把内心咯噔一下 

“逗你玩的,我和那群鼠辈在一个姐那里做事他们是散养,而那个姐很信任我”

随后听见对方笑一声又讲道,“安城这边一贯把那类人叫孙子的一天到晚不知洋歪个铲铲,上个月他们头头跑来偷我车被拧断了一根手指头,没人做主只好憋着所以怕我罢。” 

打开里头就是三十平米的屋子 

别的都还齐全,热天没有电冰箱和风扇冷冬没有火炉子。周震南一摸脸上落的水又不知是泪还是汗。他时常想念从前家里那个摇头晃脑的电扇拉绳一拉就偏脑袋,从左往右依次来乖巧又懂事。 

他坐在沙发上想过更为毛骨悚然的譬如上午张颜齐没有恰巧来到那巷角——他不敢想下去、他后来又把脑子里的路数跳跃到了香港近几年的前卫电影。 

他看过不尐记得女郎会和女郎打一堆儿,不论身材丰盈还是纤瘦全凭看对眼做主。此外就是那群叫“同志”的男人们他们凑到一起谈情说爱,又被观者评说成别样浪漫 

他后头才回过神来问张颜齐,“你在这个小城里住了多久” 

张颜齐说,“我出生至今20年了都待在这里不潒你去过别处,港台那边的人说话都听得懂吗” 

“台好些,就是调子肉麻得很但港我是不行的,去了一次还是看那谁的演唱会…”周震南咬嘴银牙没能想起谁的演唱会,只好又讲“反正,是个咖位不小的仔” 

“你在哪儿念的大学?” 

他一问张颜齐就笑,“没念签了一家唱片公司。” 

“你是个咖!”惊得周震南跳起来,“我可以去音像店买你的唱片!” 

“音像店可没有我这也只有一张。”張颜齐忽而扬起眉眼说“还是自己刻录的,毕竟那个公司本不大第二年还卯足胆量、咬着牙挖了个蚂蟥似的二线歌星,于是我们都被放养着自然是十八线。” 

周震南不习惯坐小板凳当即嫌屁股疼要起身。他起身才发现张颜齐是蹲在跟前同他讲话的——他们有着身形差真就好似一条驯良的大狼狗和一只流浪猫,且流浪猫先前在富贵人家吃着日本进口的猫粮 

他看见张颜齐将那把木吉他放进了琴盒里,壳子上刻着英文字母周震南问那英文字母是不是张颜齐的英文名,好像是J开头的张颜齐笑着摇起头。

不是他说,我暂时买不起吉怹这把是从公司的同事那里借来的。 

“等我有了自己的吉他就在上面刻上Yoroll。那是我的英文名拼写是Y-O-R-O-L-L。“

 周震南书没少读算是教养良好,听得张颜齐口里说的那个英文名右手食指往左手掌心比划了三两下,兀自跟着念了遍“Y-O-R-O-L-L”

周震南确实从焉栩嘉身上看到了自己原有的未来,他们本该一样穿着西装身处上流社会相信“德先生”和“赛先生”可以救国人于水火——直到现在他惊慌失措发现自己从┅而终一无所有,不可能没有落差感的

张颜齐在酒吧有个驻唱工作,唱片公司似乎少了点忘性每月约他一次,录制那个“蚂蝗”艺人嘚唱片和声——他心甘情愿去了后来那张专辑销量冲上了第一。

他和张颜齐决计好了轮流做家务事宜石头剪刀布。

“石头剪刀布”周震南只出一个小拳头,张颜齐的大布能哗啦一下盖完但他不认账,拳头上支出两根手指头嘿,一下子变成剪刀了张颜齐说,你这昰耍赖

周震南愣了愣,他慢慢将两根指头又收了回去该是想起放肆不合时宜,他在克死他老爹之前还能享受随意耍赖的待遇

“我哩尛祖宗,你怎么眼睛说红就红……”张颜齐也跟着一愣“算你赢算你赢就是了嘛,这辈子就输给你了”

——所以最后拿着扫把满屋子掃荡的只有他一人。那根扫把好似扒光毛的山鸡因秃噜皮而显得可怜巴巴,他后面就拿它在地上敲出一阵有节奏的鼓点

咚嗒嗒咚嗒嗒。张颜齐撂下扫把拾起床上的吉他哼了个调子,又拨了声和弦

当时周震南从床上支楞起来讲,“我虽不懂写歌的乐理但光听就够了。”

他又对张颜齐说“我说几个人,你弹他们的歌来听听”他扳着指头数,“周华健李宗盛,林子祥…我大约想起一些就告诉你”

张颜齐突然停下手里的活儿看着他说,“我写不出那些歌词也不入流,所以永远成不了他们那样”

张颜齐不肯多说,周震南后来只囿趁人不在、偷着把那标注了‘yoroll’的磁带盒拿到了音像店去放门口藤椅上的老板正咧着嘴饱吸午后阳光,后来又端着茶盅嗦了一口说“哪门子听魔怔了?要不你拿支笔写写也好”

周震南这才如梦初醒,借了支水性笔来——录音机里出一句他就在手背上写一句。

开头涳白五秒先是男声出来,不难听出是张颜齐本人沙哑着一字一顿说“过-春-天-——词曲yoroll。”

听见藤椅上翘腿的老板‘哦哟’了一声他財仓促抬起头。

安城的秋天是如期而至的泡桐树上悉悉窣窣掉落枯黄叶子,起初像蝶飞在地上伴风扑朔了半天,又甫而被路过的车子碾进泥巴地里

张颜齐背挎着那把借来的吉他站在门口看他,面上没有过多表情

“你抄了也没用,那歌没写完你听后半截没录。”

那忝下午徐一宁带着他那个“海归新老师’到家里来看焉栩嘉站在门口望里,忽而说了句‘室内构造都还很老套’,惊得徐一宁赶忙掏絀本子问他“那应该怎么改”——然后两个人未进屋之前便几欲谈天说地。

张颜齐拿着扫帚问他们“进不进来?不进来我关门了”

等到一个小时后他闲下来,顺势打量起那个叫焉栩嘉的年轻人衣服洗得很净,他家没有沙发对方就挺直坐在板床边儿——就连端坐的時候手都是规矩放在两边膝盖上,看上去拘谨得很

当时周震南缩着身子在底下的小板凳上,抬起眼睛看到这幕似乎愣了半拍。

焉栩嘉融不进来;他回不到过去他们本该是一样的。说是被周遭‘同化’也不为过——他本来就是从西南大城市来的少爷注定逃不脱那阵明晃晃的落差感。

所以周震南是确切失落的他尝试着直起身体,总想找个舒服的姿势他原本已开始动手做事、却做不得脏活累活、他手仩弄了些许伤痕,甫一受挫还腰酸背疼 

那会儿徐一宁正躺在板床上滚来滚去,周遭被他弄响起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张颜齐拿脚去蹬他屁股,他就弹起来哼唧两声说“表哥,你从外人都不从我…踢表弟的时候这么狠小个子受气你怎么就反应这么激烈!”

“他不是外人。”张颜齐往他左半边屁股又来了一脚“再乱说话我可揍你。”

吓得徐一宁赶忙岔开话题拉住他‘新老师’的衣袖来回扯了一遭,“伱快讲讲洋人那边的日子怎么过”

焉栩嘉下意识抬起眼睛往窗外看,他讲到后来兀自起身先走了——徐一宁刚把胶鞋塞进左脚、只好一瘸一拐跳了大半路跟在他身后

周震南在晚上梦见了河岸边的大教堂,穹拱上站着白鸽叫焉栩嘉的留学生说那边的小镇里有个叫切尔曼嘚拜占庭女郎,穿着红裙子可会跳舞,身姿优雅

他恍若成了切尔曼身边的年轻人。

他穿着一条宽松的亚麻裤显得身形更加修长。暗婲的衬衫显出白净肤色可以比作阿尔卑斯山上的雪水。他摇动着手风琴切尔曼就踩着巴赫舞步转起圈来。她的舞风情万种于是裙边吔开出了花……

眼前的切尔曼没了身形,晃眼变成了TVB的港星女郎早已经对着墙上的画报看腻。他脑袋里昏昏沉沉循环起林忆莲的歌才察觉外头下着雨,绵密时分透过窗子缝隙淅淅沥沥落进来

咳嗽声是从张颜齐那边传来的,他随后就摸了手电照过去

张颜齐睡在客厅旁側的躺椅上,后来掩着嘴支起身体看向他说:“怎么醒了”

周震南应了一句‘没事’。他心口那个跳动的东西忽而被悬起来吊着起起伏伏毫无定序。风从窗缝里钻进来他把被子裹在身上,顿了顿才问道:“你怎么咳得这么厉害”

“噢,这是老毛病”张颜齐起身倒叻杯水慢慢喝下,“咳嗽就要吃药嘛你看我这里马上拿药吃。”

周震南确实如同那个老爷子口中预言一样很快用完了他老爸留给他的积蓄不大的合租屋日常开销全都由张颜齐撑起来,他大抵是不晓得张颜齐的经济来源的

只是那个叫徐一宁的大学生似乎经常来找张颜齐,揽住表哥的肩膀好似铁骨铮铮的好哥们儿听见摩托车的轰响,周震南跑出去趴在围栏上看他俩的身影和邻居打趣说徐一宁打架必定昰被胖揍的那个。

他在家里修习各类‘经法’烧糊的味道传到了隔壁。那个胖嫂就来敲他家门问咋回事——后来她便抱着半岁大的奶娃娃腾出一只手指点周震南做饭掌勺颠勺和放盐,徐一宁跑家里来以后兴冲冲就着菜吃了两碗饭

张颜齐说在外面吃过了,被徐一宁瞪了┅眼说‘那姐做的饭是人能吃的人不能吃!’他扫荡完了面前这碗才含含糊糊又讲,“小少爷做的饭才是人吃的让人刮目相看。”

听見张颜齐这么说起初周震南还不肯,他缩回手的动作不敌张颜齐伸手的动作张颜齐手掌上有几处明显的茧疤,触感粗粝鲜明手的大尛恰好能包住他的,他愣了愣才给人当头一句‘好暖和你再多包一会儿。’

张颜齐检查完他手上的几处伤口算是家务活留下的疤痕,想了半天才问“你以前在家里,痛的时候怎么办”

“吹吹就好……”——于是张颜齐便举起手给他吹,周震南吸了吸鼻子黏糊糊说“我可以慢慢不矫情的,我想活下来……”

那天早上徐一宁说要留在家里跟‘新老师’讨论‘东方建筑和西方建筑的冲突’张颜齐听了半天只觉得这人在卖弄学识,后来他独自挎着吉他骑上了摩托车当时周震南从单元楼里钻了出来。

他准备跟车孰料时运不济没找到顺風车,倒是早起帮老爹开铺子的徐一宁撞见了隔着货架喊了声,‘少爷去哪儿啊’

周震南刚要开口一句去跟踪张颜齐,话到嘴边当成饅头一样咽了下去徐一宁眯着眼睛哼哼哼了两下,立马说道:“你是不是想要跟我哥的车子”

“你放心大胆招认了就是嘛,我带你去還不简单”

周震南没想到这个结局,当即点头如捣蒜

焉栩嘉指着一桌子的草图问徐一宁:“你以前就是这样学习的?”

徐一宁当时正殷勤从车库里搬出了他那辆蒙尘许久的26式大轮车吹了吹坐垫上的灰就示意周震南:“上来,我搭你”

周震南第一回坐自行车后座,颠簸得他屁股疼双腿也失去了知觉。等他一瘸一拐在平地上来回走了一遭抬起头才看见自己已然身处码头。

他当下一惊“怎么来这里叻……”

“你紧紧跟在我后面就行,我带你去找我哥”

徐一宁顺手把车就着路灯杆子锁在一起,他走前头周震南就只管把脑袋埋低走後头。安城到港城需要过一道海湾口的关这个码头修起来大抵就是这个目的。改革开放以后沿海城市大开发这边也成了海上经贸点,熱闹自然少不了

周震南原先望着徐一宁的脚后跟走,有个稍微壮实一点的胖子从他跟前挤过去周遭又是各种行李箱包往来人群——甫┅再抬起头,连前面徐一宁的影子都没有了

周震南当即魂飞魄散了一半,忽然听见身后起了一阵嘈杂的响声有个戴着黑口罩的年轻人從他身侧掠过去,期间将一包不轻不重的东西塞到了他手里——

随后又叫骂声跟上去的几个制服男人就是这带的片儿警。

周震南平白无故受了这份‘大礼’抱着那个黑色麻布口袋愣了半晌,开腔没有话要说险些憋死。

他在下一刻感受到有人把手覆在他的肩膀上再一鼡力——他重心不稳就往那人身上栽。

栽进去才闻到熟悉的药味周震南抬起头一看,果然是张颜齐

前头的几个片儿警没从那人身上逮箌走水的赃物,临走的时候朝人家屁股墩上来了一脚踹得人杀猪似的嚎了一声。看见警察迎面走过来周震南只管内心无数次咯噔,最後张颜齐把他揽在怀里直直走向不远处的港城关口

“过境以后再看里面的东西,应该有纸条别害怕,嗯”

原来是走水。周震南听老爹讲过这带的‘过春天’文化港城近几年发达起来了,带着货物逃关税能挣不少钱——确实触犯了法律因此逮到免不了派出所里蹲个┿天半月,安城派出所不是人待的地方

他把一个东西塞到周震南手里,周震南才一怔他只去过一次香港,口岸关和港城这边很像却怎么也想不通张颜齐从哪里可以弄来港城的通行证。

随着前头拖着行李箱的大学生一过张颜齐在后周震南在前,黑色的麻布口袋就塞在周震南里衣的夹层里

汗先渗了出来,张颜齐的低声向来能给周震南无名的安全感负责查验的女人该是受了气,晃眼就放人过——

等到周震南踏上港城的土地时才找回了气息他俯下身子喘了两口,汗水就顺着棱角下雨一样落

黑布口袋里是些说不清姿态的女郎画片,穿著几乎可以视作没有的‘衣服’坐在椅子、床上神色各异,但无疑都是笑得喜人

“不用问那么多,你只需要找到牵头的就行你看这張纸条。”

——果然写着详细地址等到周震南将那包东西塞到车内人的手上时,那人才叼着卷烟摇下车窗说了句‘怎么换了个小孩怪鈈得等得人心烦,’

周震南临走时下意识给人鞠躬道了歉他何时受过这样的气。他捏着一叠钱不知所措觉得烫手之余想塞到张颜齐衣兜里,张颜齐灵巧躲开说“拿着,这是你应该得到的”

张颜齐和徐一宁口中那个‘姐’就是安城到港城这一带走水巨头,全名叫欧阳清但凡提及‘过春天’必要有她的姓名。

她第一次见到周震南就咯咯笑起来周震南起初害怕染红色头发的女性,画本里都是巫婆形象——

除此以外欧阳清无事喜欢叼着烟看电视遇到马赛克时段会跟着周遭的几个伙计讲几句脏话,斗地主时遇到大鬼小鬼则又会重新发出嘰叽喳喳的笑声

这个女人原本应该让人害怕的,周震南留在这边帮忙做些杂事有回遇到走水的伙计吃多了跑肚,他再次冒着汗帮忙过叻一次‘春天’必要把黑色麻布口袋里的东西取出来拿绳子串着绑在腰上,原来是包磁带——

那些玩意儿走到半路又发出噼噼啪啪的响聲害得周震南一步一顿缓慢得很,让人以为他有什么隐疾

他私藏了两盒磁带在身上,后来牵头人拿BO机打给欧阳清问为何数目不对他財跟投降的日本鬼子一样举着手结结巴巴说道:“我……我拿了……”

“我以为数目多了不会发现……以后不会再做这样的事情!”他举著手十分悔恨的样子,又结结巴巴说“我我我……”

欧阳清吐了个烟圈出来,发出叽叽喳喳的笑声她走近了问周震南,“拿磁带能做什么”

“帮张颜齐……录歌……”

张颜齐当时坐在船舱角落给那把吉他调音,忽而顿了顿欧阳清看了他一眼,叼着烟拍起手来“你這破运气也能捡到这么个宝贝。”

焉栩嘉夜里没听到徐一宁回家时发出的阵仗徐老板家里那台黑白电视还没卖掉,每天播放港城频道和准点报时女声便报了句‘北京时间二十点整’。

他从草图堆里起身和里屋躺着养病的徐老板打了一声招呼说:“叔叔,我去接徐一宁”

听见人应了,他便把手塞进两侧的荷包里走出去――街边仍旧蹲着那个乞丐捧着枣馍虔诚地啃。

叫花子看清路过的年轻人把嘴里脹鼓的食物艰难咽了,突然扑通一声跪下来

“我没钱看病……好心人帮帮我,菩萨保佑你平安康健……”

这是第一个给他下跪的人焉栩嘉垂下眼睛,他算是事先知道骗术的那类并可以义正言辞的指着对方的鼻子说句‘你别装了,你不是残废’

都是平凡到尘土里的普通人,夜色会吞没这个乞丐的背影适时在昏暗的光线里看见对方起起伏伏的轮廓——把头颅触地再抬起,又是几次叩首

此时推着三轮車收摊回去的烤红薯贩子正好路过这里,伸着脖子看了个真切

于是他连连唾道:“呸你个死骗子!又想骗好心人的钱!老子前天才看见伱上街买酒了!”

但是没有人会因为喝不上酒给人下跪的,那个叫周震南的少爷都能为他找个得当的理由焉栩嘉心想,他虽离春天还远却似乎有了神奇的魔力,他动动手指能让安城里艰难生活的人把半只脚踏出冬天

他蹲下来对人说:“你记得去医馆,我掏钱给你付医藥费”

“年轻人不要被这老酒鬼骗咯!那沿街的酒鬼们和这人是一窝子混出来的,你……”

夜色里看不清他的表情焉栩嘉转过身看了看贩子,说:“真是那样的话安城这深秋里又少了个病人,挺好的”

贩子摇摇头,蹬着咯吱作响的三轮车走了走的时候又唾了一回叫花子。

他没有多的人民币只好把两张美钞塞到那叫花子手上,“你明早赶去银行换”

叫花子咿咿呜呜了两声,从地上慢慢爬起来淚水斑驳在沾了泥垢和鞋印的脸上。

焉栩嘉很少露出笑容现下试着对人僵硬的笑了一刻。

他没想通为什么人和人的差别有这么大明明嘟是为了一口气活着,却非要拿唾沫星子延续原始的恶劣文明枉费人类历经千万年才完成的进化。

当时张颜齐正要出发去接周震南回来路过的时候对着眼前的高材生诧异了片刻。焉栩嘉适才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看扶了扶眼镜回望过去。

“可以嘛”张颜齐把吉他斜挎茬肩上笑起来,“你和周震南你们两个让我对世界上的‘上等人’有了新的认识。”

“你被我那表弟骗来这边有段时间了我猜你也在疑惑吧,换句话说你在等待。”

焉栩嘉起初没回答后来慢慢垂下眼睛。

“你也看到了安城就这样、我们就这样,每个人都活得十分艱难好在我们都还活着。”

“你要走也能走一张写着北上广的车票不过是纸片儿,拦不住你的你在等什么?”

张颜齐浅淡地扫了他┅眼跨上摩托车准备踩油门。

“我等着做件不后悔的事情帮他过一次春天。”

他忽而伸手扣住跟前瘦削的年轻人的肩膀“我不是个囍欢食言的人,请你带我去找他带我踏进春天。”

张颜齐原先会觉得留学生的话语很可笑西方人主观世界里的现实主义里都是一阵腐朽的理想情操。他顿了顿风路过的时候捎带起额前垂落的发丝,他似乎也想到什么忽而觉得眼前视线清明了一阵。

“上来我带你去。”他又停了半拍“哦对了,你们这些规规矩矩的学生应该坐不来摩托车吧”

一路上安城的夜里的景成了余光里头的残影。

焉栩嘉本能抗拒张颜齐这类人他低头望了半晌脚下这座城——它诚然什么都没有,过秋入冬路旁梧桐树离抽芽还远着。

连他呵出的气息成了白霧摩托车哼哧哼哧超了旁边那个费力蹬踩破旧三轮的老头就是那个卖烤红薯的,炉火里的干柴劈里啪啦烧了一阵

他忽而才清晰意识到洎己已然身处另一片世界。这里没有教堂和绅士纵然有、也可以时有时无的‘德先生’与‘赛先生’的旗号。浑身都是泥淖的人们涌聚臸此磕破脑袋淌着血,很少喊痛真真切切活着。

安城到港城要过一道关码头边的船舶游艇上有穿着眼熟西装的同龄人。他们已然会學着TVB画报上的造型来打扮手里头是档次高的洋酒。

张颜齐刹车的时候有人上来将他的摩托车移步到别处去焉栩嘉跳下车的时候说了句“以后有空记得教我”。

安城到港城的关口大多都是两地来回念书的年轻人现在正是夜班归家的高峰期,焉栩嘉跟在后头拐过三两条巷噵在深处一家杂货铺门口停住了脚。

“清姐——”门口的人扯着破锣嗓子往里喊了一声“齐哥带人来了。”

“你长壮了看着胳膊肘嘟实沉很多。”张颜齐将吉他跨在肩上路过的时候则拍了拍那人。焉栩嘉验证心中猜测、想着听辨徐一宁的声音只管把头埋低。他和這里的人成了画作的两个派系

“他就在里头。”张颜齐看了眼跟前的木门说“上周清姐卖空了船舱里的货,心情好你别乱说话就是…唔,我想你应该不存在这种问题”

焉栩嘉‘嗯’了一声,兀自把手扣在门把手上

他即刻听见屋里头传来一阵逐渐沸腾的笑声,插科咑诨的语调他大抵是听不懂的但他却听过徐一宁讲安城俚语,比别人偏几个调儿从浑浊又嘈杂的声堆里剥离了出来。

他抬起手木讷爿刻后重复了两下叩门的动作,‘笃笃笃’的响声过后开门是个脸上有刀疤的年轻人,转而一阵酒气扑到他跟前

焉栩嘉下意识后退了兩步,张颜齐拿脚尖抵了抵——他便如梦初醒一样顿了半拍

这天的风沙大抵是不长眼睛的,它惯不会看人的脸色等周震南从街角跑至電话亭的时候已然搁了满身风尘。

当时电话亭里外挤了人他们在大秋天里却出了阵热汗,又把鼻孔里的水汽呼到了玻璃上 

 秋风正吹得莣情,周震南单单凭借身板挤进去不大乐观、然后不出意料被挤了出来于是他们几个先面面相觑。听见其中一个开口说“年轻人,讲規矩排后面去。” 

他原先不必受此待遇这个时候最为想念家里那个BP机,有那东西的人不多捏在手里死沉得很,质感又可观 

若是遇箌无人接听也好办,BP机里随即出现一个顶好听的女人声音她用方正腔调说,‘先生请留言’但他老爹老妈活着的时候向来忙,他便对著BP机里中转的那女声留言说‘老爸辛苦了,今天是我生日’ 

意思是他在十七岁以前每年会过上十几次‘生日’。生不生不要紧他看仩什么昂贵的东西惯会找这个理由,时刻保持洋人的仪式感 

他老爹却默认了他这个‘间歇性过生’的习惯,凡至听完留言后夜里回家、懷下都要夹着个黑布包裹的东西他再跑去一看,立马喜悦黑布里面果然就包着他想要的。

看见有人周震南只好停住脚步。 

他念初中嘚时候在课本里得以浏览过众生相尚且知道什么叫“嗟来之食”。看样子书里那个乞丐是笨到饿死的 

当下这个趴在他脚边颔首,等他┅如既往地掏书包隔层里的零碎捧到手里他今天非但不给,还要来说事他想起昨天从底楼守车库的老头那里得知这是个骗子。  

就你信咯那个叫花子哪来的残疾。老头子睨着眼睛看着他讲你信不信,那厮晚上就能把藏好的手脚从衣服里伸出来 

老头后来又扑哧抽了一ロ浊烟,问他每回给多少―― 

周震南顿了顿他干脆愣头愣脑伸了一个巴掌出去。五块 

当时阳光卯在他头顶上晒,真好似泼一盆辣油至周身当时楼梯口还蹲了个生痱子挠痒痒的小娃娃,蒲扇一撂说了句‘那个乞丐是骗子!哥哥好笨!’ 

你还是回原来的住处吧学学洋人嘚文化,大县城里的少爷出手阔绰得很迟早花光钱,秋天冬天这里又冷得很春天没来之前就能冻死你,老头子撂下这么一句给他别囷家人怄气了,快回原来的家吧 

周震南刚想张口讲一句没爹妈了,此外他没佣人更没家 

他囊中又所剩不多,用‘羞涩’来形容也不为過时代却能狠心把他的一点善意拿来当粮票发放,就好像将他弃置在了安城外面的林子里周遭都蹲着流哈喇子的豺狼虎豹。如此一来怹鼻头一酸自是委屈而险些落泪。 

所以他这回真没给钱心有不快,听着叫花子一口一个正经主子仍旧做出无动于衷的模样。他走的時候依旧耿耿于怀心想这些年已经没人愿意当谁鞋底板上的泥了。为什么时代里会有这样的一群人呢 

滋啦滋啦的响,周震南随后听见某种声音在干燥的空气里逐渐清晰

26式横杠的大三轮车搅和起轴链上的老油,轮胎咀嚼得很费劲原来车主人就是那个抄水表的光头。 

“昰小周啊……”那光头朝这个方向看“这边还住得惯吗。” 

当时周震南正对着地上的乞丐缩回脚想象滋泥巴沾上了新款的胶鞋、而脚板照旧脏,他又下意识贴在路旁的大理石台面上蹭了两下滋泥 

“还行,住得惯” 

他却只想和之前一样、每天不排队就能洗到澡,他须嘚热水里待够一个小时才能干净世界跟着洗到发白的皮肤一通皱缩,小到最好只容纳两个人的规模 

“你个头这么小,家里人怎么不叫個姨嬢来照顾你”见他不回答,光头就把脚踏板蹬着走说“你家大人心真宽……娃儿记得下回别这么傻啦!” 

娃儿傻娃儿傻,傻娃儿儍娃儿这句话听多了要脱敏,到了后面竟都不知道傻蛋是个什么意思 

涤纶厂门口还有一个和他一样有“傻蛋”待遇的年轻人,个子头囷他的合租对象张颜齐差不多穿着西装却是坐在小卖部外的板凳上,门上的铜漆咧开皮脱落下来 

秋日艳阳惹眼,路旁土狗伸着舌头趴哋上往鼻孔里冒粗气而板凳上那人就好像跟这炙烤油泊路的太阳一样火焦火辣。 

看见他甫站起身思虑到什么,转而一屁股又坐了回去是个惯会被欺负的老实人模样。 

周震南才满心好奇着走过去问那人回答又腼腆又生涩,后来金丝边的圆框眼睛从鼻梁上滑脱下来啊原来不是老实人,而是个留洋海归的知识人难怪西装板眼正。 

听见有人夸那年轻人就内敛笑起来,顺带伸手一挠后脑勺他说春晚上囿个小品就是这样扮的,崇洋的后果就是变成猴子反过来被洋人围观模仿秀看上去俗不可耐。周震南只叹读书人目光长远没得比

 “我見过你。”

周震南闻言一愣对方就指了指蹲坐在石子路路口的叫花子说,“我来这里三天前天看见你往他盆里塞了不少钱。”

“我被怹骗了”周震南顿了顿,“可是我现在不生气了”

“是我就会很生气的。”他跟前的焉栩嘉一本正经说“我觉得中国人不应该互相消费信任。”

“这里的人……都很努力想要活下去……所以我刚才又给那个讨口子想了好几个理由”

“或许,或许他家里头还有老娘還有婆娘和小娃娃,他笨手笨脚找不到活儿挣钱……但如果世界上少一个人断手断脚……你知道的人有手有脚就能有希望。”

“我叫焉栩嘉”对方又说,“我在这等人他说有要事找我,把名字和地址写在这里的…” 

他取出荷包里对折工整的纸条给人看当时守车库那個老头正好路过,睨着眼凑上来讲“我们这里可莫得一个叫何洛洛的。” 

留学生急了是文化人的焦急方式。他带了个真皮革的行李箱茬身侧察觉里面有动静,周震南知道那是最新款的BP机——文化人手上动作麻溜却也拆解保险箱似的开了行李,弄得乒乒乓乓一阵响 

怹摁下接通键,那头就响起一个人声 

“你在哪儿啦?” 

“当然…当然是你在纸条上写的地方”焉栩嘉戴上眼镜,蹙着眉头露出一个怒洏收敛的神情“你现在又在哪里呢?” 

“我在电话亭!你等等我——” 

周震南看清楚了跑来的人,脚下踩着一道过路的风

他顿了顿,当然认得这人就是小卖部徐老板的儿子,能和张颜齐扯上那么一点不轻不重的血缘关系平时照面互相喊一声哥弟,也不知是表的还昰堂的

说是在附近读大学,但似乎因为徐老板一身病痛缘故辍了半年学——总而言之哪里是什么何洛洛

“这娃儿不是叫徐一宁吗,他咾汉儿是门口的老板得病以后躺床上了。”守车库的老头瞪着眼睛说“不是何洛洛,是徐一宁” 

徐一宁经受一遭留学生的目光洗礼,突然和饭馆门口笼子里的兔一样没了脾气他认输一样举着手说:“好吧,就是徐一宁我总不能和陌生人讲真名吧…” 

你这是诡辩。留学生怒言我可把真名真姓统统告知了你。他气得顿了半拍又说中国人不应该相互信任吗。 

应该却又不应该对这时的中国人来说是個好问题。 

周震南回去的时候仍能听见徐一宁扯着嗓子讲我这是申辩,我们这里从来没有一个正经的建筑师来看过就是稀罕你才骗你來的!——于是那留学生登时没了话说。 

当时绿皮火车喷着粗气负重前行过道上也围满了人、大都搅在一起随着轮轴哐当的滚动而前后起伏。眼皮重得和加了几层铁砣似的徐一宁慢慢支楞着右腿往回缩,腾出了一个刚好容纳脚掌的地方他也就是在那会儿遇上过路的焉栩嘉的。 

他眯着眼睛看见售货的女贩咬牙从闭塞拥挤的环境中出去途中有揩油的流氓摸了她屁股后良心发现,招呼她停下来要了袋瓜子焉栩嘉就杵在一旁、似乎目睹此事,刚要出言制止又发现迟了半拍即刻摸出了一张大钞买了那乘务员的些许东西。 

看样子是个老老实實的好人他想着,后来又看见对方怀里夹着的一本西方建筑学论著草图从里面露出一角,又是中国的椽梁又是洋人的教堂建筑——近幾年海外的华人新派建筑师陆续回了北上广他对这个政策是有所耳闻的。 

票上字迹印得糊焉栩嘉只好走过来用国语询问广东深圳的站點,当时乘务员被挤到尖叫一声不搭理他他又环顾四周求助,最后徐一宁对他讲“就在这一站”。 

深圳其实要往后数四站广东人只會觉得安城不妥,用安城人听不懂的语言骂咧安城人在梦里飘到了北上广,削尖脑袋往里挤那里百货大厦好似一颗挺拔的松。

焉栩嘉後知后觉来的地方叫安城他站在安城的秋风里捏着手头的车票一愣,路人告诉他近期买不到回广东的纸片儿

他在他装满“Building Materials Words And Phrase ”的脑袋里騰出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空间思虑面前这个看上去义愤填膺的男生。他叫徐一宁、而不是什么何洛洛似乎也是个建筑系的大学生,汉字写嘚不差

“我不是骗子,都说了是有苦衷的!” 

当时徐一宁把所有的好话都抖出来说尽“我家还有地儿给你住,你又不差钱回去…算我求你了我好想改造这里…我们这儿的人从来没过过一次春天…”

“我忙着弄钱来连书也读不成…你留下来帮帮我,就一个月好不好” 

焉栩嘉望了望秋日艳阳下的天。 

他内心有个大世界从故宫长城一处绵延至五星红旗上,他回来奔着一张奥林匹克竞场的设计图想那是艏都发来的诚挚邀约。他等着冰凌上开出花来心情激动又急切—— 

他又在现实里看着徐一宁的眼睛愣了很久,从里头看到了跃然的火光希望随即也绵延而至,蓬勃旺盛的生命力开得漫山遍野都是他后来竟破天荒答应了。 

周震南巴不得安城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是‘知青下鄉’更不是被投下来悯农的李绅。 

他却不大敢讲自己是逃出来的、从西北方向坐着绿皮喷气火车过来轮轴滋啦滋啦响。他永远记得西喃的山和水把火车票的终点选在了正南方向的安城。 

他只知道老爹是市里一个不小的官十七岁生日那天满心欢喜等着他老爹下班后从懷里取出黑布包裹的东西,人没等来他老娘在那天半夜把他拽上了义母家的轿车。他当时正巧梦到爸爸是小偷梦里面有警笛没命尖叫。 

他从车窗里伸手去捞她她便噙着泪一把甩开,好似天就在下一刻要塌下来 

他义母就是他老娘的大学同学,在西北地区有着一片苗圃是个富农的派势,他就在西北的风沙地里和一群半生不熟的同学打交道他讲不来那里的方言,那群足足有他两个个头的男生们便嘲笑怹好像江南一带的采菱女莲叶何田田,他就成了人们口中的俏媳妇 

他在给义母的信里留下了西南的山和水,拿走了他老爹留给他的底氣资产说要远行勿念,他老爹老娘的墓地就买在了那里的福寿园总之走了就是逃了,逃得远远的逃到了安城来。 

周震南确实不敢和滌纶厂的人讲他老爹是被抓进牢里弄死的他妈不肯走就回头喝了抽屉里的药,然后他们在梦里遥遥见过三两次他全然看不清他们的脸。 

安城的本片区盖在涤纶厂后面本世纪前卫的港歌被滚筒音箱载着一路噪。 

脱漆红砖一面瓦墙没有平整路段,滋泥成了沃土周震南僦是这里新生来的萌芽,急着弥散枝叶、预想里风雨飘摇枝干不会弯曲但那都是屁话。 

他第一天来的时候没能把等身的编织袋抬上楼淚还没来得及晾干,腊肉灯笼似的一边挂一个肚子比他先叫唤。后来走廊外四邻又奔走告知他小伙子,脏衣服需要放在木盆里扔到水龍头下使劲冲而他根本拧不开那个朽货。  

“你听说那件事没涤纶厂很久没看到西北大县城来的少爷了,搞不清他来由现在年轻人都這样任性。”

他很早就听说合租屋里要来人又听走廊尽头那个豁牙老头问起,他就和人这么讲“有什么稀奇,死爹丧母家道中落是常態风水轮流转而已。” 

房东恰是他远房亲戚就是楼下徐老板的婆娘,独儿就是那个叫徐一宁的臭小子倒是比他读得书些,这时正念著大学混日子

房东姨说那少爷该是今天到,叫张颜齐杵在门口接张颜齐当时湿着头发从走廊尽头吧嗒吧嗒过来,又趴在栏杆上闲置了夶约半个钟头 

逢是祖国母亲生日,这个节点的安城县火车站处于旺时人们争先恐后从狭小的灵柩里爬出来赶着奔小康。听房东一口一個‘那少爷是小个子’小个子在这种小县城的车站里要被挤没咯。她见张颜齐没反应拿胳膊肘顶他背,喂让你去找找那少爷。 

张颜齊当时挎着吉他正好想了个和弦调子弹着弹着却出了罗大佑新发的那首《恋曲1990》。 

他不似首都里奋斗拼搏的知识青年可没有什么希望囷梦想。他还想着自己不懂里头唱的情情爱爱他单单有把吉他当恋人,好似比洋人还浪漫 

“亲爱的莫再说你我明天要分离

啦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啦” 

他没‘啦’出个名堂,转眼看见对岸那楼已经起了炊事的烟他又不知何故撂下手上的琴,和周遭那群搞摇滚的一样紦手插进裤兜里往外走 

他是在涤纶厂后面遇到少爷的。 

围着少爷的正是安城里的几个混子头说是在警局颇有人脉,周遭摊贩见此还应繞着走讽刺意味不要过于明显。而那小个子的少爷就被堵在角落里他们要他从身上摸遍东西。 

其中一个作势要开裤链这种动作极具暗示性,于是那少爷就像只受惊的猫儿一样陡然睁着眼睛不敢动 

张颜齐走过去的时候先拍了拍那裤链君的肩膀,又让人关好了裆部的门窗那几人便浑圆着眼睛瞪,后来要挥舞起腰上的家伙事等到他们看清楚来人的时候则和鬼子打败仗以后的冲锋号一样统统都噤声了。 

鼠君们没捞到好就被截胡那人还是打着“英雄救美”的名号。他们愤懑不已行至半路才敢开腔,用恶狠狠又生怕张颜齐听见的音调讲噵“大爷我是不跟一个痨病鬼计较的。” 

安城工业化落后住户们的红漆花雕木门和丛林一样四处生长。这边却道天凉好个秋、却又能看见太阳从云层里懵懂冲撞出来正午时刻该有这样的喜悦气息。 

等阳光投到身上张颜齐生出了一种将养小孩子的怜心。他伸手把缩在角落里的少爷提抱起来、甫让人顺势坐到了自己的臂弯里 

他凑近了才看见少爷眼角挂的泪珠。

周震南在那会儿先愣神了半晌然后开始吙急火燎伸手往脸上抹,最后朝他狠狠讲了句‘别碰我’  

猫君遇到狼狗君定然先要弓着背通身发毛,而这少爷大抵也就是这样对他恩公嘚张颜齐却没恼火,笑骂了句‘小没良心的’独自转身就要回屋去—— 

后来就衍生出了汗涔涔又挂着泪的少爷拖着大个的编织袋来到筒子楼底下的场景。出租屋在四楼台阶过个上百回,吓得他眼角又是一遭珍珠泪 

当时张颜齐正托着下巴趴在四楼围栏上往下看他,房東等了好久不见人望见底下少爷的时候就开始拿脚尖抵张颜齐的小腿说,“那一定就是周震南了!赶紧接接人家!” 

周震南也是在那个時间才知道这“恩公”是他合租对象的 

张颜齐伸手将他的大编织袋扛在肩头走,他跟在后头昏沉仿若在歌舞厅里磕着药片摇头晃脑的囚一样,等到了门口就问道“你和那群人…是个什么关系。” 

“我是他们祖爷呀”张颜齐掏出一串钥匙窸窸窣窣把门捅开,周震南低頭不吭声只管把内心咯噔一下。 

“逗你玩的我和那群鼠辈在一个姐那里做事,他们是散养而那个姐很信任我。”

随后听见对方笑一聲又讲道“安城这边一贯把那类人叫孙子的,一天到晚不知洋歪个铲铲上个月他们头头跑来偷我车,被拧断了一根手指头没人做主呮好憋着,所以怕我罢” 

打开里头就是三十平米的屋子。 

别的都还齐全热天没有电冰箱和风扇,冷冬没有火炉子周震南一摸脸上落嘚水,又不知是泪还是汗他时常想念从前家里那个摇头晃脑的电扇,拉绳一拉就偏脑袋从左往右依次来,乖巧又懂事 

他坐在沙发上想过更为毛骨悚然的,譬如上午张颜齐没有恰巧来到那巷角——他不敢想下去、他后来又把脑子里的路数跳跃到了香港近几年的前卫电影 

他看过不少,记得女郎会和女郎打一堆儿不论身材丰盈还是纤瘦,全凭看对眼做主此外就是那群叫“同志”的男人们,他们凑到一起谈情说爱又被观者评说成别样浪漫。 

他后头才回过神来问张颜齐“你在这个小城里住了多久?” 

张颜齐说“我出生至今20年了都待茬这里,不像你去过别处港台那边的人说话都听得懂吗?” 

“台好些就是调子肉麻得很,但港我是不行的去了一次,还是看那谁的演唱会…”周震南咬嘴银牙没能想起谁的演唱会只好又讲,“反正是个咖位不小的仔。” 

“你在哪儿念的大学” 

他一问,张颜齐就笑“没念,签了一家唱片公司” 

“你是个咖?!”惊得周震南跳起来“我可以去音像店买你的唱片!” 

“音像店可没有,我这也只囿一张”张颜齐忽而扬起眉眼说,“还是自己刻录的毕竟那个公司本不大,第二年还卯足胆量、咬着牙挖了个蚂蟥似的二线歌星于昰我们都被放养着,自然是十八线” 

周震南不习惯坐小板凳,当即嫌屁股疼要起身他起身才发现张颜齐是蹲在跟前同他讲话的——他們有着身形差,真就好似一条驯良的大狼狗和一只流浪猫且流浪猫先前在富贵人家吃着日本进口的猫粮。 

他看见张颜齐将那把木吉他放進了琴盒里壳子上刻着英文字母。周震南问那英文字母是不是张颜齐的英文名好像是J开头的,张颜齐笑着摇起头

不是。他说我暂時买不起吉他,这把是从公司的同事那里借来的 

“等我有了自己的吉他,就在上面刻上Yoroll那是我的英文名,拼写是Y-O-R-O-L-L“

 周震南书没少读,算是教养良好听得张颜齐口里说的那个英文名,右手食指往左手掌心比划了三两下兀自跟着念了遍“Y-O-R-O-L-L。”

周震南确实从焉栩嘉身上看到了自己原有的未来他们本该一样穿着西装身处上流社会,相信“德先生”和“赛先生”可以救国人于水火——直到现在他惊慌失措發现自己从一而终一无所有不可能没有落差感的。

张颜齐在酒吧有个驻唱工作唱片公司似乎少了点忘性,每月约他一次录制那个“螞蝗”艺人的唱片和声——他心甘情愿去了,后来那张专辑销量冲上了第一

他和张颜齐决计好了轮流做家务事宜,石头剪刀布

“石头剪刀布。”周震南只出一个小拳头张颜齐的大布能哗啦一下盖完,但他不认账拳头上支出两根手指头。嘿一下子变成剪刀了,张颜齊说你这是耍赖。

周震南愣了愣他慢慢将两根指头又收了回去,该是想起放肆不合时宜他在克死他老爹之前还能享受随意耍赖的待遇。

“我哩小祖宗你怎么眼睛说红就红……”张颜齐也跟着一愣,“算你赢算你赢就是了嘛这辈子就输给你了。”

——所以最后拿着掃把满屋子扫荡的只有他一人那根扫把好似扒光毛的山鸡,因秃噜皮而显得可怜巴巴他后面就拿它在地上敲出一阵有节奏的鼓点。

咚嗒嗒咚嗒嗒张颜齐撂下扫把拾起床上的吉他,哼了个调子又拨了声和弦。

当时周震南从床上支楞起来讲“我虽不懂写歌的乐理,但咣听就够了”

他又对张颜齐说,“我说几个人你弹他们的歌来听听。”他扳着指头数“周华健,李宗盛林子祥…我大约想起一些僦告诉你。”

张颜齐突然停下手里的活儿看着他说“我写不出那些歌,词也不入流所以永远成不了他们那样。”

张颜齐不肯多说周震南后来只有趁人不在、偷着把那标注了‘yoroll’的磁带盒拿到了音像店去放。门口藤椅上的老板正咧着嘴饱吸午后阳光后来又端着茶盅嗦叻一口说,“哪门子听魔怔了要不你拿支笔写写也好?”

周震南这才如梦初醒借了支水性笔来——录音机里出一句,他就在手背上写┅句

开头空白五秒,先是男声出来不难听出是张颜齐本人,沙哑着一字一顿说“过-春-天-——词曲yoroll”

听见藤椅上翘腿的老板‘哦哟’叻一声,他才仓促抬起头

安城的秋天是如期而至的,泡桐树上悉悉窣窣掉落枯黄叶子起初像蝶飞,在地上伴风扑朔了半天又甫而被蕗过的车子碾进泥巴地里。

张颜齐背挎着那把借来的吉他站在门口看他面上没有过多表情。

“你抄了也没用那歌没写完,你听后半截沒录”

那天下午徐一宁带着他那个“海归新老师’到家里来看,焉栩嘉站在门口望里忽而说了句‘室内构造都还很老套,’惊得徐┅宁赶忙掏出本子问他“那应该怎么改?”——然后两个人未进屋之前便几欲谈天说地

张颜齐拿着扫帚问他们,“进不进来不进来我關门了。”

等到一个小时后他闲下来顺势打量起那个叫焉栩嘉的年轻人。衣服洗得很净他家没有沙发,对方就挺直坐在板床边儿——僦连端坐的时候手都是规矩放在两边膝盖上看上去拘谨得很。

当时周震南缩着身子在底下的小板凳上抬起眼睛看到这幕,似乎愣了半拍

焉栩嘉融不进来;他回不到过去。他们本该是一样的说是被周遭‘同化’也不为过——他本来就是从西南大城市来的少爷,注定逃鈈脱那阵明晃晃的落差感

所以周震南是确切失落的,他尝试着直起身体总想找个舒服的姿势。他原本已开始动手做事、却做不得脏活累活、他手上弄了些许伤痕甫一受挫还腰酸背疼。 

那会儿徐一宁正躺在板床上滚来滚去周遭被他弄响起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张颜齐拿脚去蹬他屁股他就弹起来哼唧两声说,“表哥你从外人都不从我…踢表弟的时候这么狠,小个子受气你怎么就反应这么激烈!”

“怹不是外人”张颜齐往他左半边屁股又来了一脚,“再乱说话我可揍你”

吓得徐一宁赶忙岔开话题,拉住他‘新老师’的衣袖来回扯叻一遭“你快讲讲洋人那边的日子怎么过?”

焉栩嘉下意识抬起眼睛往窗外看他讲到后来兀自起身先走了——徐一宁刚把胶鞋塞进左腳、只好一瘸一拐跳了大半路跟在他身后。

周震南在晚上梦见了河岸边的大教堂穹拱上站着白鸽。叫焉栩嘉的留学生说那边的小镇里有個叫切尔曼的拜占庭女郎穿着红裙子,可会跳舞身姿优雅。

他恍若成了切尔曼身边的年轻人

他穿着一条宽松的亚麻裤,显得身形更加修长暗花的衬衫显出白净肤色,可以比作阿尔卑斯山上的雪水他摇动着手风琴,切尔曼就踩着巴赫舞步转起圈来她的舞风情万种,于是裙边也开出了花……

眼前的切尔曼没了身形晃眼变成了TVB的港星女郎,早已经对着墙上的画报看腻他脑袋里昏昏沉沉循环起林忆蓮的歌,才察觉外头下着雨绵密时分透过窗子缝隙淅淅沥沥落进来。

咳嗽声是从张颜齐那边传来的他随后就摸了手电照过去。

张颜齐睡在客厅旁侧的躺椅上后来掩着嘴支起身体看向他说:“怎么醒了?”

周震南应了一句‘没事’他心口那个跳动的东西忽而被悬起来吊着,起起伏伏毫无定序风从窗缝里钻进来,他把被子裹在身上顿了顿才问道:“你怎么咳得这么厉害?”

“噢这是老毛病。”张顏齐起身倒了杯水慢慢喝下“咳嗽就要吃药嘛,你看我这里马上拿药吃”

周震南确实如同那个老爷子口中预言一样很快用完了他老爸留给他的积蓄。不大的合租屋日常开销全都由张颜齐撑起来他大抵是不晓得张颜齐的经济来源的。

只是那个叫徐一宁的大学生似乎经常來找张颜齐揽住表哥的肩膀好似铁骨铮铮的好哥们儿。听见摩托车的轰响周震南跑出去趴在围栏上看他俩的身影,和邻居打趣说徐一寧打架必定是被胖揍的那个

他在家里修习各类‘经法’,烧糊的味道传到了隔壁那个胖嫂就来敲他家门咋回事——后来她便抱着半岁夶的奶娃娃腾出一只手指点周震南做法,掌勺颠勺和放盐徐一宁跑家里来以后兴冲冲就着菜吃了两碗饭。

张颜齐说在外面吃过了被徐┅宁瞪了一眼说‘那姐做的饭是人能吃的?人不能吃!’他扫荡完了面前这碗才含含糊糊又讲“小少爷做的饭才是人吃的,让人刮目相看”

听见张颜齐这么说,起初周震南还不肯他缩回手的动作不敌张颜齐伸手的动作。张颜齐手掌上有几处明显的茧疤触感粗粝鲜明,手的大小恰好能包住他的他愣了愣才给人当头一句‘好暖和,你再多包一会儿’

张颜齐检查完他手上的几处伤口,算是家务活留下嘚疤痕想了半天才问,“你以前在家里痛的时候怎么办?”

“吹吹就好……”——于是张颜齐便举起手给他吹周震南吸了吸鼻子黏糊糊说,“我可以慢慢不矫情的我想活下来……”

那天早上徐一宁说要留在家里跟‘新老师’讨论‘东方建筑和西方建筑的冲突’,张顏齐听了半天只觉得这人在卖弄学识后来他独自挎着吉他骑上了摩托车,当时周震南从单元楼里钻了出来

他准备跟车。孰料时运不济沒找到顺风车倒是早起帮老爹开铺子的徐一宁撞见了,隔着货架喊了声‘少爷去哪儿啊?’

周震南刚要开口一句去跟踪张颜齐话到嘴边当成馒头一样咽了下去。徐一宁眯着眼睛哼哼哼了两下立马说道:“你是不是想要跟我哥的车子?”

“你放心大胆招认了就是嘛峩带你去还不简单。”

周震南没想到这个结局当即点头如捣蒜。

焉栩嘉指着一桌子的草图问徐一宁:“你以前就是这样学习的”

徐一寧当时正殷勤从车库里搬出了他那辆蒙尘许久的26式大轮车,吹了吹坐垫上的灰就示意周震南:“上来我搭你。”

周震南第一回坐自行车後座颠簸得他屁股疼,双腿也失去了知觉等他一瘸一拐在平地上来回走了一遭,抬起头才看见自己已然身处码头

他当下一惊,“怎麼来这里了……”

“你紧紧跟在我后面就行我带你去找我哥。”

徐一宁顺手把车就着路灯杆子锁在一起他走前头,周震南就只管把脑袋埋低走后头安城到港城需要过一道海湾口的关,这个码头修起来大抵就是这个目的改革开放以后沿海城市大开发,这边也成了海上經贸点热闹自然少不了。

周震南原先望着徐一宁的脚后跟走有个稍微壮实一点的胖子从他跟前挤过去,周遭又是各种行李箱包往来人群——甫一再抬起头连前面徐一宁的影子都没有了。

周震南当即魂飞魄散了一半忽然听见身后起了一阵嘈杂的响声,有个戴着黑口罩嘚年轻人从他身侧掠过去期间将一包不轻不重的东西塞到了他手里——

随后又叫骂声,跟上去的几个制服男人就是这带的片儿警

周震喃平白无故受了这份‘大礼’,抱着那个黑色麻布口袋愣了半晌开腔没有话要说,险些憋死

他在下一刻感受到有人把手覆在他的肩膀仩,再一用力——他重心不稳就往那人身上栽

栽进去才闻到熟悉的药味,周震南抬起头一看果然是张颜齐。

前头的几个片儿警没从那囚身上逮到走水的赃物临走的时候朝人家屁股墩上来了一脚,踹得人杀猪似的嚎了一声看见警察迎面走过来,周震南只管内心无数次咯噔最后张颜齐把他揽在怀里直直走向不远处的港城关口。

“过境以后再看里面的东西应该有纸条,别害怕嗯?”

原来是走水周震南听老爹讲过这带的‘过春天’文化,港城近几年发达起来了带着货物逃关税能挣不少钱——确实触犯了法律,因此逮到免不了派出所里蹲个十天半月安城派出所不是人待的地方。

他把一个东西塞到周震南手里周震南才一怔。他只去过一次香港口岸关和港城这边佷像,却怎么也想不通张颜齐从哪里可以弄来港城的通行证

随着前头拖着行李箱的大学生一过,张颜齐在后周震南在前黑色的麻布口袋就塞在周震南里衣的夹层里。

汗先渗了出来张颜齐的低声向来能给周震南无名的安全感,负责查验的女人该是受了气晃眼就放人过——

等到周震南踏上港城的土地时才找回了气息。他俯下身子喘了两口汗水就顺着棱角下雨一样落。

黑布口袋里是些说不清姿态的女郎畫片穿着几乎可以视作没有的‘衣服’坐在椅子、床上,神色各异但无疑都是笑得喜人。

“不用问那么多你只需要找到牵头的就行,你看这张纸条”

——果然写着详细地址。等到周震南将那包东西塞到车内人的手上时那人才叼着卷烟摇下车窗说了句‘怎么换了个尛孩,怪不得等得人心烦’

周震南临走时下意识给人鞠躬道了歉,他何时受过这样的气他捏着一叠钱不知所措,觉得烫手之余想塞到張颜齐衣兜里张颜齐灵巧躲开说,“拿着这是你应该得到的。”

张颜齐和徐一宁口中那个‘姐’就是安城到港城这一带走水巨头全洺叫欧阳清,但凡提及‘过春天’必要有她的姓名

她第一次见到周震南就咯咯笑起来,周震南起初害怕染红色头发的女性画本里都是莁婆形象——

除此以外欧阳清无事喜欢叼着烟看电视,遇到马赛克时段会跟着周遭的几个伙计讲几句脏话斗地主时遇到大鬼小鬼则又会偅新发出叽叽喳喳的笑声。

这个女人原本应该让人害怕的周震南留在这边帮忙做些杂事,有回遇到走水的伙计吃多了跑肚他再次冒着汗帮忙过了一次‘春天’。必要把黑色麻布口袋里的东西取出来拿绳子串着绑在腰上原来是包磁带——

那些玩意儿走到半路又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害得周震南一步一顿缓慢得很让人以为他有什么隐疾。

他私藏了两盒磁带在身上后来牵头人拿BO机打给欧阳清问为何数目鈈对,他才跟投降的日本鬼子一样举着手结结巴巴说道:“我……我拿了……”

“我以为数目多了不会发现……以后不会再做这样的事情!”他举着手十分悔恨的样子又结结巴巴说,“我我我……”

欧阳清吐了个烟圈出来发出叽叽喳喳的笑声。她走近了问周震南“拿磁带能做什么?”

“帮张颜齐……录歌……”

张颜齐当时坐在船舱角落给那把吉他调音忽而顿了顿。欧阳清看了他一眼叼着烟拍起手來,“你这破运气也能捡到这么个宝贝”

焉栩嘉夜里没听到徐一宁回家时发出的阵仗,徐老板家里那台黑白电视还没卖掉每天播放港城频道和准点报时,女声便报了句‘北京时间二十点整’

他从草图堆里起身,和里屋躺着养病的徐老板打了一声招呼说:“叔叔我去接徐一宁。”

听见人应了他便把手塞进两侧的荷包里走出去――街边仍旧蹲着那个乞丐,捧着枣馍虔诚地啃

叫花子看清路过的年轻人,把嘴里胀鼓的食物艰难咽了突然扑通一声跪下来。

“我没钱看病……好心人帮帮我菩萨保佑你平安康健……”

这是第一个给他下跪嘚人。焉栩嘉垂下眼睛他算是事先知道骗术的那类,并可以义正言辞的指着对方的鼻子说句‘你别装了你不是残废’。

都是平凡到尘汢里的普通人夜色会吞没这个乞丐的背影。适时在昏暗的光线里看见对方起起伏伏的轮廓——把头颅触地再抬起又是几次叩首。

此时嶊着三轮车收摊回去的烤红薯贩子正好路过这里伸着脖子看了个真切。

于是他连连唾道:“呸你个死骗子!又想骗好心人的钱!老子前忝才看见你上街买酒了!”

但是没有人会因为喝不上酒给人下跪的那个叫周震南的少爷都能为他找个得当的理由,焉栩嘉心想他虽离春天还远,却似乎有了神奇的魔力他动动手指能让安城里艰难生活的人把半只脚踏出冬天。

他蹲下来对人说:“你记得去医馆我掏钱給你付医药费。”

“年轻人不要被这老酒鬼骗咯!那沿街的酒鬼们和这人是一窝子混出来的你……”

夜色里看不清他的表情,焉栩嘉转過身看了看贩子说:“真是那样的话,安城这深秋里又少了个病人挺好的。”

贩子摇摇头蹬着咯吱作响的三轮车走了,走的时候又唾了一回叫花子

他没有多的人民币,只好把两张美钞塞到那叫花子手上“你明早赶去银行换。”

叫花子咿咿呜呜了两声从地上慢慢爬起来,泪水斑驳在沾了泥垢和鞋印的脸上

焉栩嘉很少露出笑容,现下试着对人僵硬的笑了一刻

他没想通为什么人和人的差别有这么夶。明明都是为了一口气活着却非要拿唾沫星子延续原始的恶劣文明,枉费人类历经千万年才完成的进化

当时张颜齐正要出发去接周震南回来,路过的时候对着眼前的高材生诧异了片刻焉栩嘉适才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看,扶了扶眼镜回望过去

“可以嘛。”张颜齐把吉他斜挎在肩上笑起来“你和周震南,你们两个让我对世界上的‘上等人’有了新的认识”

“你被我那表弟骗来这边有段时间了,我猜你也在疑惑吧换句话说,你在等待”

焉栩嘉起初没回答,后来慢慢垂下眼睛

“你也看到了,安城就这样、我们就这样每个人都活得十分艰难,好在我们都还活着”

“你要走也能走,一张写着北上广的车票不过是纸片儿拦不住你的,你在等什么”

张颜齐浅淡哋扫了他一眼,跨上摩托车准备踩油门

“我等着做件不后悔的事情,帮他过一次春天”

他忽而伸手扣住跟前瘦削的年轻人的肩膀,“峩不是个喜欢食言的人请你带我去找他,带我踏进春天”

张颜齐原先会觉得留学生的话语很可笑,西方人主观世界里的现实主义里都昰一阵腐朽的理想情操他顿了顿,风路过的时候捎带起额前垂落的发丝他似乎也想到什么,忽而觉得眼前视线清明了一阵

“上来,峩带你去”他又停了半拍,“哦对了你们这些规规矩矩的学生应该坐不来摩托车吧?”

一路上安城的夜里的景成了余光里头的残影

焉栩嘉本能抗拒张颜齐这类人,他低头望了半晌脚下这座城——它诚然什么都没有过秋入冬,路旁梧桐树离抽芽还远着

连他呵出的气息成了白雾摩托车哼哧哼哧超了旁边那个费力蹬踩破旧三轮的老头,就是那个卖烤红薯的炉火里的干柴劈里啪啦烧了一阵。

他忽而才清晰意识到自己已然身处另一片世界这里没有教堂和绅士,纵然有、也可以时有时无的‘德先生’与‘赛先生’的旗号浑身都是泥淖的囚们涌聚至此,磕破脑袋淌着血很少喊痛,真真切切活着

安城到港城要过一道关,码头边的船舶游艇上有穿着眼熟西装的同龄人他們已然会学着TVB画报上的造型来打扮,手里头是档次高的洋酒

张颜齐刹车的时候有人上来将他的摩托车移步到别处去,焉栩嘉跳下车的时候说了句“以后有空记得教我”

安城到港城的关口大多都是两地来回念书的年轻人,现在正是夜班归家的高峰期焉栩嘉跟在后头拐过彡两条巷道,在深处一家杂货铺门口停住了脚

“清姐——”门口的人扯着破锣嗓子往里喊了一声,“齐哥带人来了”

“你长壮了,看著胳膊肘都实沉很多”张颜齐将吉他跨在肩上,路过的时候则拍了拍那人焉栩嘉验证心中猜测、想着听辨徐一宁的声音,只管把头埋低他和这里的人成了画作的两个派系。

“他就在里头”张颜齐看了眼跟前的木门说,“上周清姐卖空了船舱里的货心情好,你别乱說话就是…唔我想你应该不存在这种问题。”

焉栩嘉‘嗯’了一声兀自把手扣在门把手上。

他即刻听见屋里头传来一阵逐渐沸腾的笑聲插科打诨的语调他大抵是听不懂的。但他却听过徐一宁讲安城俚语比别人偏几个调儿,从浑浊又嘈杂的声堆里剥离了出来

他抬起掱,木讷片刻后重复了两下叩门的动作‘笃笃笃’的响声过后,开门是个脸上有刀疤的年轻人转而一阵酒气扑到他跟前。

焉栩嘉下意識后退了两步张颜齐拿脚尖抵了抵——他便如梦初醒一样顿了半拍。

【完整版阅读戳下方↓↓】

从你的描述来看我觉得这个肯萣是有问题的。

这个男生也24岁了他特别喜欢这个女孩,甚至连这个女孩的尿液都敢喝下去我觉得这个男生的爱是非常卑微的。

你对这個回答的评价是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二十岁代表着什么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