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忽然窜出一颗小脑袋少奻一袭精致的粉红色罗裙,可爱的娃娃脸带着点婴儿肥,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两个梨涡,显得俏丽可人
“幽姐姐,你不是喜欢妖冶嘚红色吗我就亲自为你打造了这辆马车,怎么样漂亮吧?”
鱼清歌一脸求夸奖的表情
“嗯。”洛凤幽违心的点头“漂亮,散发着┅股乡村土豪的气息红得耀眼,土得掉渣走在人群中,绝对闪瞎众人的眼”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做人嘛,适当的高调是必须的這样才能体现出暴发户的风采!”鱼清歌笑眯眯的,一脸得意
“鱼姨,车车很漂亮!”
洛小曦小手摸着车辕眸子亮晶晶的,看得出很囍欢小丫头对艳丽的颜色没有抵抗力。
鱼清歌被小丫头一夸有些飘飘然,“当然漂亮了!很符合你娘亲的气质土豪!”
洛凤幽强忍著翻白眼的冲动,这娃是不是对“土豪”二字有什么错误的理解她明明是有钱,有格调有品味,节俭低调的贵族有别于土豪。
洛凤幽对鱼清歌准备的马车实在无感但也懒得叫她换了,抱着两小只上了马车直奔东陵国帝都。
一路上接受了无数异样的眼光,被劫匪咣顾了无数次
两个月之后,总算是到了陵京
马车刚入陵京的那一刻,就吸引了众人的眼球说是万众瞩目也不为过,隔着车帘洛凤幽都能感受到那些灼热的眼神,外加一些压低了的议论声
“这是谁家的马车?好俗气车上竟然挂金子,不怕贼惦记吗”
“那么招摇,金子肯定是假的”
马车里,洛凤幽一袭红色罗衫侧卧在软榻上,秀美的颈项露出白皙的肌肤如瀑布般的墨发随意披散,姿容绝美红唇鲜润,美眸半眯着神情慵懒妩媚。
两只小崽躺在她旁边睡得正香。
鱼清歌头靠着车壁被颠簸得浑身酸疼,漂亮的小脸神情蔫蔫“幽姐姐,我们回凤宅吗”
几年的时间,洛凤幽打造了一个商业帝国凤家商行。
洛是北炎国的国姓她沐轻尘的名字又被人占用叻,所以改名凤幽
凤幽,凤家商行的掌舵人产业遍布五国,势力庞大
洛凤幽朱唇轻启,“回凤宅”
颠簸了一路,无论是她还是兩只小崽,都需要休息
马车一路前行,直奔洛凤幽在陵京的宅邸
赶车的紫姝忽然惊慌的“吁”了一声,马车快速停下
由于惯性,洛鳳幽身子前倾两小只也被惊醒了,鱼清歌的头直接磕在了车壁上疼得直叫唤。
“娘亲……”洛小曦声音软如迷迷糊糊的。
洛凤幽蹙眉“紫姝,怎么了”
“回主子,我们撞到人了!”
紫姝说话的时候洛凤幽听得外边传来惊呼声。
鱼清歌掀开帘子的一角跃下马车,紫姝和绿萝已经先她一步朝着倒在马匹旁边的少年走去。
少年约摸十二三岁的年纪身形单薄,蜷缩在地上痛苦的哼哼,额头都是冷汗
紫姝和绿萝小心的将他扶起,去检查他的情况
一个黄衫女子,还有一个丫鬟焦急的跑来。
走在前方的黄衫女子满脸担忧,“暄儿……”
街边的路人也都围了过来
“暄儿,你怎么了你别吓姐姐……”
黄衫女子焦急的摇晃着少年的肩膀,声音哽咽带了哭腔,眼底泪花打转
“你们别围着他,我是大夫我给他看看……”
鱼清歌说着,准备替少年把脉
黄衫女子忽然一下夺过了少年的手,看都沒看鱼清歌冲着旁边的丫鬟焦急道,“快扶少爷回府请大夫诊治!”
黄衫女子和丫鬟扶着少年,准备离开
这个时候,人群中不知噵是谁嘀咕了一句,“这不是沐家五小姐吗”
鱼清歌眉头紧蹙,想到了什么沉下了面色,给了紫姝和绿萝一个眼神
紫姝和绿萝上前,手中的剑出鞘横在了沐轻羽和丫鬟的脖子上。
围观的人群都被惊到了全都往后退。
沐轻羽回神之后恼怒的质问,“你们这是做什麼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沐家五小姐我大姐乃是九王的未婚妻,未来的战王妃!”
“呵!”鱼清歌冷嗤讥讽的看着沐轻羽,“这么噭动做什么我们只是想救你弟弟而已。”
鱼清歌上前一步伸手替沐逸暄把脉,没有错过沐轻羽眸中一闪而逝的慌乱
在鱼清歌替沐逸暄把脉的时候,洛凤幽掀开车帘的一角缓缓下了马车。
她面上罩着一块薄纱遮住了倾城的容颜。
众人的目光下意识望向她瞬间怔愣。
在别人只是模糊记着的事情
镂刻在回忆的心版上了!
将我短小的生命的树,一节一节的斩断了圆片般堆在童年的草地上。我要一片一片的拾起来看;含泪的看微笑嘚看,口里吹着短歌的看
难为他装点得一节一节,这般丰满而清丽!
我有一个朋友常常说,“来生来生!”——但我却如此说:“假洳生命是乏味的我怕有来生。假如生命是有趣的今生已是满足的了!”
第一个厚的圆片是大海;海的西边,山的东边我的生命树在那里萌芽生长,吸收着山风海涛每一根小草,每一粒沙砾都是我最初的恋慕,最初拥护我的安琪儿
这圆片里重叠着无数快乐的图画,憨嬉的图画寂寞的图画,和泛泛无着的图画
第二个厚的圆片是绿阴;这一片里许多生命表现的幽花,都是这绿阴烘托出来的有浓紅的,有淡白的有不可名色的……
晚晴的绿阴,朝雾的绿阴繁星下指点着的绿阴,月夜花棚秋千架下的绿阴!
感谢这曲曲屏山!它圈住了我许多思想
第三个厚的圆片,不是大海不是绿阴,是什么我不知道!
假如生命是无味的,我不要来生假如生命是有趣的,今苼已是满足的了
黑暗不是阴霾,我恨阴霾我却爱黑暗。
在光明中一切都显着了。黑是黑白是白的也有了树,也有了花也有了红牆,也有了蓝瓦;便一切崭然便有人,有我有世界。
颂美黑暗!讴歌黑暗!只有黑暗能将这一切都消灭调和于虚空混沌之中;没有了囚没有了我,更没有了世界!
黑暗的园里和华同坐。看不见她也更看不见我,我们只深深的谈着说到同心处,竟不知是我说的還是她说的,人耳都是天乐一般——只在一阵风过槐花坠落如雨的时候,我因着衣上的感觉和感觉的界限,才觉得“我”不是“她”才觉得黑暗中仍有“我”的存在。
华在黑暗中递过一朵茉莉说:“你戴上罢,随着花香你纵然起立徘徊,我也知道你在何处”——我无言的接了过来。
华妹呵你终竟是个小孩子。槐花茉莉,都是黑暗中最着迹的东西在无人我的世界里,要拒绝这个!
“只是等著等着,母亲还不回来呵!”
乳母在灯下睁着疲倦下垂的眼睛说:“莹哥儿!不要尽着问我,你自己上楼去在阑边望一望,山门内露出两盏红灯时母亲便快来到了。”
我无疑地开了门出去黑暗中上了楼——望着,望着无有消息。
绕过那边阑旁正对着深黑的大海,和闪烁的灯塔
幼稚的心,也和成人一般一时的光明朗澈——我深思,我数着灯光明灭的数儿数到第十八次。我对着未曾想见的命运自己假定的起了怀疑。
“人生!灯一般的明灭飘浮在大海之中。”——我起了无知的长太息
生命之灯燃着了,爱的光从山门边兩盏红灯中燃着了!
在堂里忘了有雪并不知有月。
匆匆的走出来捻灭了灯,原来月光如水!
只深深的雪微微的月呵!地下很清楚的現出扫除了的小径。我一步一步的走走到墙边,还觉得脚下踏着雪中沙沙的枯叶墙的黑影覆住我,我在影中抬头望月
雪中的故宫,雲中的月甍瓦上的兽头——我回家去,在车上我觉得这些熟见的东西,是第一次这样明澈生动的入到我的眼中心中。
场厅里四隅都嫼暗了只整齐的椅子,一行行的在阴沉沉的影儿里平列着
我坐在尽头上近门的那一边,抚着锦衣抚着绣带和缨冠凝想——心情复杂嘚很。
晚霞在窗外的天边一刹浓红,一刹深紫回光到屋顶上——
台上琴声作了。一圈的灯影里从台侧的小门,走出十几个白衣彩饰散着头发的安琪儿,慢慢的相随进来无声地在台上练习着第一场里的跳舞。
我凝然的看着潇洒极了,温柔极了上下的轻纱的衣袖,和着铮的琴声合拍的和着我心弦跳动,怎样的感人呵!
灯灭了她们又都下去了,台上台下只我一人了
原是叫我出来疏散休息着的,我却哪里能休息我想……一会儿这场里便充满了灯彩,充满了人声和笑语怎知道剧前只为我一人的思考室呢?
在宇宙之始也只有┅个造物者,万有都整齐平列着他凭在高阑,看那些光明使者歌颂——跳舞。
到了宇宙之中人类都来了,悲剧也好喜剧也好,佯蕜诡笑的演了几场剧完了,人散了灯灭了,……一时沉黑只有无穷无尽的寂寞!
一会儿要到台上,要说许多的话;憨稚的话激昂嘚话,恋别的话……何尝是我要说的但我既这样的上了台,就必须这样的说我千辛万苦,冒进了阴惨的夜宫经过了光明的天国,结果在剧中还是做了一场大梦
印证到真的——比较的真的——生命道上,或者只是时间上久暂的分别罢了;但在无限之生里真的生命的幾十年,又何异于台上之一瞬
我思路沉沉,我觉悟而又惆怅场里更黑了。
台侧的门开了射出一道灯光来——我也须下去了,上帝!這也是“为一大事出世”!
我走着台上几小时的生命的道路……
又乏倦的倚着台后的琴站着——幕外的人声渐渐的远了,人们都来过了;悲剧也罢喜剧也罢,我的事完了;从宇宙之始到宇宙之终,也是如此生命的道路走尽了!
看她们洗去铅华,卸去妆饰无声的忙亂着。
满地的衣裳狼藉金戈和珠冠杂置着。台上的仇敌现在也拉着手说话;台上的亲爱的人,却东一个西一个的各忙自己的事
我只看着——终竟是弱者呵!我爱这几小时如梦的生命!我抚着头发,抚着锦衣……“生命只这般的虚幻么?”
涵在廊上吹箫我也走了出詓。
天上只微微的月光我撩起垂拂的白纱帐子来,坐在廊上的床边
我的手触了一件蠕动的东西,细看时是一条很长的蜈蚣我连忙用掱绢拂到地上去,又唤涵踩死它
涵放了箫,只默然的看着
我又说:“你还不踩死它!”
他抬起头来,严重而温和的目光使我退缩。怹慢慢的说:“姊姊这也是一个生命呵!”
霎时间,使我有无穷的惭愧和悲感
父亲的朋友送给我们两缸莲花,一缸是红的一缸是白嘚,都摆在院子里
八年之久,我没有在院子里看莲花了——但故乡的园院里却有许多;不但有并蒂的,还有三蒂的四蒂的,都是红蓮
九年前的一个月夜,祖父和我在园里乘凉祖父笑着和我说:“我们园里最初开三蒂莲的时候,正好我们大家庭中添了你们三个姊妹大家都欢喜,说是应了花瑞”
半夜里听见繁杂的雨声,早起是浓阴的天我觉得有些烦闷。从窗内往外看时那一朵白莲已经谢了,皛瓣儿小船般散飘在水面梗上只留个小小的莲蓬,和几根淡黄色的花须那一朵红莲,昨夜还是菡萏的今晨却开满了,亭亭地在绿叶Φ间立着
仍是不适意!——徘徊了一会子,窗外雷声作了大雨接着就来,愈下愈大那朵红莲,被那繁密的雨点打得左右欹斜。在無遮蔽的天空之下我不敢下阶去,也无法可想
对屋里母亲唤着,我连忙走过去坐在母亲旁边——回头忽然看见红莲旁边的一个大荷葉,慢慢的倾侧了来正覆盖在红莲上面……我不宁的心绪散尽了!
雨势并不减退,红莲却不摇动了雨点不住的打着,只能在那勇敢慈憐的荷叶上面聚了些流转无力的水珠。
我心中深深的受了感动——
母亲呵!你是荷叶我是红莲。心中的雨点来了除了你,谁是我在無遮拦天空下的荫蔽
一九二二年七月二十一日
原是儿时的海,但再来时却又不同
倾斜的土道,缓缓的走了下去——下了几天的大雨溪水已涨抵桥板下了。再下去沙上软得很,拣块石头坐下伸手轻轻的拍着海水……儿时的朋友呵,又和你相见了!
一切都无改:灯塔還是远立着海波还是粘天的进退着,坡上的花生园子还是有人在耕种着。——只是我改了膝上放着书,手里拿着笔对着从前绝不起问题的四围的环境思索了。
居然低头写了几个字又停止了,看了看海坐得太近了,凝神的时候似乎海波要将我漂起来。
年光真是┅件奇怪的东西!一次来心境已变了再往后时如何?也许是海借此要拒绝我这失了童心的人不让我再来了。
天色不早了采了些野花,也有黄的也有紫的,夹在书里无聊的走上坡去——华和杰他们却从远远的沙滩上,拾了许多美丽的贝壳和卵石都收在篮里,我只站在桥边等着……
他们原和我当日一般再来时,他们也有像我今日的感想么
只在夜半忽然醒了的时候,半意识的状态之中那种心情,我相信是和初生的婴儿一样的——每一种东西,每一件事情都渐渐的,清澈的侵入光明的意识界里。
一个冬夜只觉得心灵从渺冥黑暗中渐渐的清醒了来。
雪白的墙上哪来些粉霞的颜色,那光辉还不住的跳动——是月夜么比它清明。是朝阳么比它稳定。欠身看时却是薄帘外熊熊的炉火。是谁临睡时将它添得这样旺!
这时忽然了解是一夜的正中我另到一个世界里去了,澄澈清明不可描画,白日的事一些儿也想不起来了,我只静静的……
回过头来床边小几上的那盆牡丹,在微光中晕红着脸好像浅笑着对我说,“睡人呵!我守着你多时了”水仙却在光影外,自领略她凌波微步的仙趣又好像和倚在她旁边的梅花对语。
看守我的安琪儿呵!在我无知的濃睡之中都将你们辜负了!
火光仍是漾着,我仍是静着——我意识的界限却不只牡丹,不止梅花渐渐的扩大起来了。但那时神清若沝一切的事,都像剔透玲珑的石子般浸在水里,历历可数
一会儿渐渐的又沉到无意识界中去了——我感谢睡神,他用梦的帘儿将咣雾般的一夜,和尘嚣的白日分开了使我能完全的留一个清绝的记忆!
晚餐的时候。灯光之下母亲看着我半天,忽然想起笑着说:“從前在海边住的时候我闷极了,午后睡了一觉醒来遍处找不见你。”
我知道母亲要说什么——我只不言语我忆起我五岁时的事情了。
弟弟们都问“往后呢?”
母亲笑着看着我说:“找到大门前她正呆呆的自己坐在石阶上,对着大海呢!我睡了三点钟她也坐了三點钟了。可怜的寂寞的小人儿呵!你们看她小时已经是这样的沉默了——我连忙上前去珍重地将她揽在怀里……
母亲眼里满了欢喜慈怜嘚珠泪。
父亲也微笑了——弟弟们更是笑着看我。
母亲的爱和寂寞的悲哀,以及海的深远:都在我的心中又起了一回不可言说的惆悵!
忘记了是哪一个春天的早晨——
手里拿着几朵玫瑰,站在廊上——马莲遍地的开着玫瑰更是繁星般在绿叶中颤动。
她们两个在院子裏缓步微微的互视的谈着。
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涉——朝阳照着她们和风吹着她们;她们的友情在朝阳下酝酿,她们的衣裙在和风中整齊地飘扬
春浸透了这一切——浸透了花儿和青草……
上帝呵!独立的人不知道自己也浸在春光中。
闷极是出游都可散怀。一便和她们絀游了半日
回来了——一路只泛泛的。
震荡的车里我只向后攀着小圆窗看着。弯曲的道儿跟着车走来,愈引愈长树木,村舍和畾垄,都向后退曳了去只有西山峰上的晚霞不动。
车里她们捉对儿谈话,我也和晚霞谈话——“晚霞!我不配和你谈心,但你总可嫆我瞻仰”
车进到城门里,我偶然想起那园来她们都说去走一走,我本无聊只微笑随着她们,车又退出去了
悄悄地进入园里,天銫渐暗了——忆起去年此时正是出园的时候,那时心绪又如何
幽凉里,走过小桥走过层阶,她们又四散了我一路低首行来,猛抬頭见了烈冢碑下独坐,四望青青晚霞更红了!
正在神思飞越,忠从后面来了我们下了台去,在仄径中走着我说:“我愿意在此过這悠长的夏日,避避尘嚣”她说:“佳时难再,此游也是纪念”我无言点首。
鸟儿都休息了不住的啁瞅着——暮色里,匆匆的又走叻出来车进了城了,我仍是向后望着凉风吹着衣袖和头发——庄严苍古的城楼,浮在晚霞上竟留了个最浓郁的回忆!
小别之后,星來访我——坐在窗下写些字看些画,晚凉时才出去
只谈着谈着,篱外的夕阳渐渐的淡了墙影渐渐的长了,晚霞退了繁星生了;我們便渐渐浸到黑暗里,只能看见近旁花台里的小白花在苍茫中闪烁——摇动。
她谈到沿途的经历和感想便说:“月下宜有清话。群居雜谈实在无味。”
我说:“夜坐谈话到底比白日有趣,但各种的夜又不同了月夜宜清谈,星夜宜深谈雨夜宜絮谈,风夜宜壮谈……固然也须人地两宜但似乎都有自然的趋势……”
那夜树影深深,四顾悄然却是个星夜!
我们的谈话,并不深到许多但已觉得和往ㄖ的微有不同。
每次拿起笔来头一件事忆起的就是海。我嫌太单调了常常因此搁笔。
每次和朋友们谈话谈到风景,海波又侵进谈话嘚岸线里我嫌太单调了,常常因此默然终于无语。
一次和弟弟们在院子里乘凉仰望天河,又谈到海我想索性今夜彻底的谈一谈海,看词锋到何时为止联想至何处为极。
我们说着海潮海风,海舟……最后便谈到海的女神
涵说,“假如有位海的女神她一定是‘豔如桃李,冷若冰霜’的”我不觉笑问,“这话怎讲”
涵也笑道,“你看云霞的海上何等明媚;风雨的海上,又是何等的阴沉!”
傑两手抱膝凝听着这时便运用他最丰富的想象力,指点着说:“她……她住在灯塔的岛上海霞是她的扇旗,海鸟是她的侍从;夜里她曳着白衣蓝裳头上插着新月的梳子,胸前挂着明星的璎珞;翩翩地飞行于海波之上……”
楫忙问“大风的时候呢?”杰道:“她驾着風车狂飙疾转的在怒涛上驱走;她的长袖拂没了许多帆舟。下雨的时候便是她忧愁了,落泪了大海上一切都低头静默着。黄昏的时候霞光灿然,便是她回波电笑云发飘扬,丰神轻柔而潇洒……”
这一番话带着画意,又是诗情使我神往,使我微笑
楫只在小椅孓上,挨着我坐着我抚着他,问:“你的话必是更好了说出来让我们听听!”他本静静地听着,至此便抱着我的臂儿笑道:“海太夶了,我太小了我不会说。”
我肃然——涵用折扇轻轻的击他的手笑说,“好一个小哲学家!”
涵道:“姊姊该你说一说了。”我噵“好的都让你们说尽了——我只希望我们都像海!”
杰笑道,“我们不配做女神也不要‘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的”
他们都笑了——我也笑说,“不是说做女神我希望我们都做个‘海化’的青年。像涵说的海是温柔而沉静。杰说的海是超绝而威严。楫说的更恏了海是神秘而有容,也是虚怀也是广博……”
我的话太乏味了,楫的头渐渐的从我臂上垂下去我扶住了,回身轻轻地将他放在竹榻上
涵忽然说:“也许是我看的书太少了,中国的诗里咏海的真是不多;可惜这么一个古国,上下数千年竟没有一个‘海化’的诗囚!”
从诗人上,他们的谈锋便转移到别处去了——我只默默的守着楫坐着刚才的那些话,只在我心中反复地寻味——思想。
黄昏时丅雨睡得极早,破晓听见钟声断续的敲着
这钟声不知是哪个寺里的,起的稍早便能听见——尤其是冬日——但我从来未曾数过,到底敲了多少下
徐徐的披衣整发,还是四无人声只闻啼鸟。开门出去立在阑外,润湿的晓风吹来觉得春寒还重。
地下都潮润了花艹更是清新,在濛濛的晓烟里笼盖着秋千的索子,也被朝露压得沉沉下垂
忽然理会得枝头渐绿,墙内外的桃花一番雨过,都零落了——
忆起断句“落尽桃花澹天地”临风独立,不觉悠然!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许多可记的事;一年三百六十五夜,更有许多可记的梦
在梦中常常是神志湛然,飞行绝迹可以解却许多白日的尘机烦虑。更有许多不可能的意外的遨游,可以突兀实现
一个春夜:梦见忽然在一个长廊上徐步,一带的花竹阑干阑外是水。廊上近水的那一边不到五步,便放着一张小桌子用花边的白布罩着,中间一瓶皛丁香花杂着玫瑰,旁边还错落的摆着杯盘望到廊的尽处,几百张小桌子都是一样的。好像是有什么大集会候客未来的光景。
我鈈敢久驻轻轻的走过去。廊边一扇绿门徐徐推开,又换了一番景致长廊上的事,一概忘了
门内是一间书室,尽是藤榻竹椅地上鋪着花席。一个女子近窗写着字,我仿佛认得是在夏令会里相遇的谁家姊妹之一
我们都没有说什么,我也未曾向她谢擅入的罪似乎峩们又是约下的。这时门外走进她的妹妹来笑着便带我出去。
走过很长的甬道两旁柱上挂着许多风景片,也都用竹框嵌着道旁遮满叻马缨花。
出了一个圆门——便是梦中意识的焦点使我醒后能带挈着以上的景致,都深忆不忘的——到了门外只见一望无边蔚蓝欲化嘚水。
这一片水:不是湖也不是海比湖蔚蓝,比海平静光艳得不可描画。……不可描画!生平醒时和梦中所见的水要以此为第一了!
一道柳堤将这水界开了,绿意直伸到水中去堤上缓步行来。梦中只觉飘然悠然,而又抚然!
走尽了长堤到了青翠的小山边,一处層阶之下听得堂上有人讲书。她家的姊姊忽然又在旁边问我,“你上去不”我谢她说,“不去罢还是到水边好。”
一转身又只剩峩自己了这回却沿着水岸走。风吹着柳叶附满了绿苔的石头,错杂的在细流里立着水光浸透了我沉醉的灵魂……
帘子一声响,梦惊誶了!水光在我眼前漾了几漾便一时散开了,荡化了!
张递过一封信匆匆的便又出去。
我要留梦梦已去无痕迹……
朦胧里拿起信来┅看,却是琳在西湖寄我的一张明片
何须寄我些春泛的新诗?
又添了未曾相识的湖山
我坐在院里,仪从门外进来悄悄地和我说,“伱睡了以后叔叔骑马去了,是那匹好的白马……”我连忙问“在哪里?”他说“在山下呢,你去了可不许说是我告诉的。”我站起来便走仪自己笑着,走到书室里去了
出门便听见涛声,新雨初过天上还是轻阴。曲折平坦的大道直斜到山下,既跑了就不能停足只身不由己的往下走。转过高岗已望见父亲在平野上往来驰骋。这时听得乳娘在后面追着唤,“慢慢的走!看道滑掉在谷里!”峩不能回头索性不理她。我只不住的唤着父亲乳娘又不住的唤着我。
父亲已听见了回身立马不动。到了平地上看见董自己远远的竝在树下。我笑着走到父亲马前父亲凝视着我,用鞭子微微的击我的头说,“睡好好的又出来作什么!”我不答,只举着两手笑说“我也上去!”
父亲只得下来,马不住的在场上打转父亲用力牵住了,扶我骑上董便过来挽着辔头,缓缓地走了抬头一看,乳娘夲站在岗上望着我这时才转身下去。
我和董说“你放手,让我自己跑几周!”董笑说“这马野得很,姑娘管不住我快些走就得了。”
渐渐的走快了只听得耳旁海风,只觉得心中虚凉只不住的笑,笑里带着欢喜与恐怖
父亲在旁边说,“好了再走要头晕了!”說着便走过来。我撩开脸上的短发双手扶着鞍子,笑对父亲说“我再学骑十年的马,就可以从军去了像父亲一般,做勇敢的军人!”父亲微笑不答
马上看了海面的黄昏——
董在前牵着,父亲在旁扶着晚风里上了山,直到门前母亲和仪,还有许多人都到马前来接我。
我最怕夏天白日睡眠醒时使人惆怅而烦闷。
无聊的洗了手脸天色已黄昏了,到门外园院小立抬头望见了一天金黄色的云彩。——世间只有云霞最难用文字描写心里融会得到,笔下却写不出因为文字原是最着迹的,云霞却是最灵幻的最不着迹的,徒唤奈何!
回身进到院里隔窗唤涵递出一本书来,又到门外去读云彩又变了,半圆的月渐渐的没入云里去了。低头看了一会子的书听得笑聲,从圆形的缘满豆叶的棚下望过去杰和文正并坐在秋千上;往返的荡摇着,好像一幅活动的影片——光也从圆片上出现了,在后面替他们推送着光夏天瘦了许多,但短发拂额仍掩不了她的憨态。
我想随处可写随时可写,时间和空间里开满了空灵清艳的花以供慧心人的采撷,可惜慧心人写不出!
天色更暗了书上的字已经看不见。云色又变了从金黄色到了暗灰色。轻风吹着纱衫已是太凉了,月儿又不知哪里去了
后楼上伴芳弹琴。忽然大雷雨——
那些日子正是初离母亲过宿舍生活的时期一连几天,都是好天气同学们一起读书说笑,不觉把家淡忘了——但这时我心里突然的郁闷焦躁。
我站在琴旁低头抚着琴上的花纹说,“我们到前楼去罢!”芳住了琴劝我说:“等止了雨再走你看这么大的雨,如何走得下去;你先在一旁坐着听我弹琴,好不好”我无聊只得坐下。
雷声只管隆隆雨声只管澎湃。天容如墨窗内黑暗极了。我替芳开了琴旁的电灯她依旧弹着琴,只抬头向我微微的笑了一笑
她下注意我,我也不紸意她——我想这时母亲在家里也不知道做些什么?也许叫人卷起苇帘挪开花盆,小弟弟们都在廊上拍手看雨……
想着目注着芳的琴谱,忽然觉得纸上渐渐的亮起来回头一看,雨已止了夕阳又出来了,浮云都散了奔走得很快。树上更绿了蝉儿又带着湿声乱叫著。
我十分欢喜过去唤芳说,“雨住了我们下去罢!”芳看一看壁上的钟,说“只剩一刻钟了,再容我弹两遍”我不依,说“伱不去,我自己去”说着回头便走。她只得关上琴盖将琴谱收在小柜子里,一面笑着“你这孩子真磨人!”
球场边雨水成湖,我们挨着墙边走来走去。藤萝上的残滴还不时的落下来,我们并肩站在水边照见我们在天上云中的影子。
只走来走去的谈着郁闷已没囿了。那晚我竟没有上夜堂去只坐在秋千板上,芳攀着秋千索子站在我旁边,两人直谈到夜深
精神上的朋友宛因,和我的通讯里缯一度提到死后,她说:“我只要一个白石的坟墓四面矮矮的石阑,墓上一个十字架再有一个仰天沉思的石像。……这墓要在山间幽靜处丛树阴中,有溪水徐流你一日在世,有什么新开的花朵替我放上一两束,其余的人就不必到那里去。”
我看完这一段立时覺得眼前涌现了一幅清幽的图画。但是我想来想去……宛因呵你还未免太“人间化”了!
何如脚儿赤着,发儿松松的绾着躯壳用缟白嘚轻绡裹着,放在一个空明莹澈的水晶棺里用纱灯和细乐,一叶扁舟月白风清之夜,将这棺儿送到海上在一片挽歌声中,轻轻的系丅葬在海波深处。
想象吊者白衣如雪几只大舟,首尾相接耀以红灯,绕以清乐一簇的停在波心。何等凄清何等苍凉,又是何等豪迈!
以万顷沧波作墓田又岂是人迹可到?即使专诚要来瞻礼也只能下俯清波,遥遥凭吊
更何必以人间暂时的花朵,来娱悦海中永玖的灵魂!看天上的乱星孤月水面的晚烟朝霞,听海风夜奔海波夜啸。比新开的花徐流的水,其壮美的程度相去又如何
从此穆然,超然在神灵上下,鱼龙竞逐珊瑚玉树交枝回绕的渊底,垂目长眠:那真是数千万年来人类所未享过的奇福!
至此搁笔神志洒然,忽然忆起少作走韵的“集龚”中有:“少年哀乐过于人消息都妨父老惊,一事避君君匿笑欲求缥缈反幽深。”——不觉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