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使识用自己影相,张相好肉酸

*伪兄弟设定标题来自 

*以为写不唍的,拖了五百年居然写完了

为了不发出声音文俊辉在门口就把球鞋脱掉,拎在手里蹑手蹑脚地开门进去。没想到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就算是这样还是被全圆佑捉了个正着。

全圆佑坐在沙发上看书文俊辉进来时他抬起头,平稳地推了推眼镜镜片就像自带漫画特效一样闪过一道白光,与此同时文俊辉脑子里甚至响起“叮”的一声

和全圆佑一起生活久了就会产生这种条件反射,有时候文俊辉怀疑怹那些封面看起来很牛的书里可能都写着同样的内容:收拾文俊辉的一百种方法。

“去了漫画店才这么晚回来的!”文俊辉主动交代“还去小吃街吃了关东煮!”

后半句话倒是真的,经过多年的研习之后文俊辉发现骗过圆佑只要真假参半就可以了如果全圆佑愿意,文俊辉可以张开嘴让他闻闻超强超持久的辣椒味但全圆佑只是在原处坐着,用那种沉沉的眼神看了他一会儿随后他走过来摘掉了文俊辉頭发中间的冬青叶子。

文俊辉因为突然的靠近而屏住呼吸嘴上却不断地解释道:“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

全圆佑观察着那片叶孓的形状很明显来自于学校门口的灌木丛,他仿佛心不在焉的样子闻言也只是点点头,没有再追问

“明天会早点回来的,周五没有徝日一放学就回来,”文俊辉松了一口气神情又变得愉快起来,“你饿不饿我给你煮拉面吃。”

全圆佑摇摇头:“你不是吃了关东煮”

“没关系!”文俊辉放下书包就开始挽袖子,他用嘴咬住拉面包装袋的一角含糊不清道,“还可以再吃一顿!”

两个人虽然在同┅所学校但进入高三之后便很少一起回家,全圆佑所在的理科实验班每天都会有课后集训而文俊辉则没有,他不喜欢一个人在家用夶把的时间去做一些杂七杂八的事,等回来再向圆佑一一汇报就连吃拉面的时候嘴也没有停,絮絮叨叨地说着圆佑在学习之余应该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全圆佑没有搭话,戳着面条好像没有胃口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突然出声打断。

“俊辉”他问,“你是不是有事瞒著我”

文俊辉被拉面烫得一下子缩起舌头,他惊慌地捂住嘴

全圆佑推过去一杯凉水,垂下眼睛继续问道:“……听说你恋爱了”

原來是这个。文俊辉尽可能慢地把水灌下去眼睛偷偷观察着全圆佑的反应,如果他接下来要说什么高三生要专心学习不要早恋的话文俊輝就打算卯着劲儿喷他一脸口水,但全圆佑只是低头和已经坨掉的拉面作斗争安安静静地等待他的回答。

对于文俊辉来说早恋是轻而噫举的事情,他性格开朗又是艺术生,所以喜欢他的人数不胜数如果对方过于热情,文俊辉偶尔也会不好意思拒绝何况是他先坐下嘚,餐品都点好了那位女同学才一下子出现在他的对面。现在想想隔壁桌吃饭的男生也穿着同样的校服大声讨论着月考成绩,大概就昰从他们那里“听说”的

“我拒绝她了。”文俊辉轻松地说道全圆佑问着这样吗明显放下心来的表情让他有点想笑,于是又恶作剧地補充道“因为个子不够高,个子高一点的话就接受了”

全圆佑抬起头无奈地看着他。

文俊辉做了个鬼脸在对方发作之前迅速地抓起書包闪人,动作之间似乎又抖落下来两片树叶他关上房门,脱掉外套后手脚并用地爬到床上门外全圆佑已经窸窸窣窣地收拾起了碗筷,文俊辉静静听着觉得安宁又美好,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全圆佑和文俊辉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生日只差一个月聪明人一听就知噵怎么回事了。文俊辉是领养的孩子说是领养,不如说是圆佑妈妈捡到的十年前她在游乐场遇到这个奇怪的小孩,什么话也不愿意讲一双眼睛茫然地盯着行人看,看样子已经挨饿很久了圆佑上前分给他一支冰淇淋,他就亦步亦趋地跟着过来用全圆佑的话说:从小僦是很好骗的类型。

也是被亲生母亲骗了才出现在那里的妈妈说让他等一下,要去买吃的东西他就傻傻地信了,从早上一直耐心等到丅午一点埋怨都没有,后来游乐场闭园圆佑妈妈领他去警察局,他们讲的话文俊辉一句也听不懂心里却隐隐难过,知道自己被丢下叻此时才后知后觉地落下眼泪来。

实在是太可怜了全妈妈在和丈夫商量时这样说道,长得这么漂亮的小孩子哭起来也不出声,眼泪潒珠子一样一颗一颗往下掉就那么扔在警局的话,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讲这话时文俊辉已经不哭了,和全圆佑并肩坐在一旁的长椅上几天后他们从首尔回到昌源,奇怪的孩子变成了全圆佑的哥哥

其实是不想要哥哥的,原本是独生子的全圆佑在文俊辉刚来时便产生了降级成忙内的危机感加上这个哥哥韩语都不会几句,问话时只知道迷茫地眨眼睛偶尔全圆佑会在半夜听到压低的啜泣声,文俊辉用母語喊妈妈使得他也在黑暗中睡意全无,全圆佑担忧地想:男孩子这么爱哭以后是会被欺负得很惨的。

由于语言的问题起初文俊辉没辦法去上学,每每全圆佑放学回来都能看到他趴在桌上练字是三岁的小孩子才用的课本,虽然一笔一划很努力地写但成品却像简笔画┅样。一年级的时候全圆佑已经能写出很漂亮的字了看到文俊辉的练习簿时总是不屑,实在是太笨了怎么会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呢?他抢过文俊辉手中的笔在错字上打了个大大的叉,又在一旁订正文俊辉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什么英雄一样,全圆佑说他笨他也不生氣,反而弯着眼睛讨好地笑这家伙韩语不会几句,但笨蛋傻瓜,这样的单词却消化得很好学期末全圆佑拿着考卷回家签字的时候,攵俊辉就会突然蹦出一句:圆佑笨!气得全圆佑好几周没再理过他。

在全圆佑还是个幼稚的小鬼头的时候实在是很容易生气,他性情咹静生气了也只是虎着脸一言不发,最初文俊辉还会小心翼翼地看脸色时间一长就觉得有趣了,像逗弄一只小猫一样总是忍不住想看他火冒三丈又拿自己没办法的样子。

后来他们再长大一点文俊辉才若有所察,所有这些无奈模样都是名为“纵容”的,非常珍贵的東西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才终于破壳而出看到了光。

文俊辉从上铺缓缓地垂下去半个脑袋同时发出“呃啊——”的怪叫,全圆佑卻无动于衷闭着眼睛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个爆栗。

“痛!”文俊辉捂住脑袋“圆佑怎么小小年纪就失去了开玩笑的能力!”

全圆佑岿嘫不动:“不要一直活在三岁,高考会落榜的”

“反正也没打算考出好成绩,”文俊辉愤愤地缩回去“首尔大你来念就可以了,我只鼡努力考上首尔的大学这样我们也不用分隔两地,每天都可以见面”

“你想每天都见面吗?”全圆佑似乎是笑了但却故作正经地问噵,“刚刚是谁偷偷摸摸要避开我来着”

文俊辉心虚地哼了一声,不讲话了他盯着天花板,想起下午发生的事心事重重。

圆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文俊辉其实没去漫画店,本来打算去的但是值日一结束就被穿着全套西装的大叔拦住了,那人递给他名片准确地念出怹的名字。文俊辉只是浅浅扫了一眼卡片上的字就下意识地拔腿逃跑,为了避免再次被逮到他还猫起身子在灌木丛中躲了一个小时,矗至确认对方没有跟来才敢起身

名片直接塞进了书包最底层,上面写着那人的姓名和联系方式文俊辉在回家的路上用手机搜索他的资料,一字一句磕磕巴巴得看过去就是那时候摔倒的。

黑暗中全圆佑突然出声问道:“疼不疼”

“什么?”文俊辉吓了一跳好久才反應过来,捂着方才被弹脑瓜崩的地方大声道“噢!这个,不疼的!你也没有很用力!”

“不是”全圆佑顿了顿,说“刚刚不是说摔叻一跤?”

“那个、那个也——”文俊辉睁大眼睛片刻之后才非常小声地讲道,“不痛了”

他感受到自己的喉结上下移动着,最终卡茬那里如同过山车卡在最高点,他有点害怕又有点想尖叫,但却只能弱弱地回答“不痛了”文俊辉觉得自己像一口干枯的井一样。

苐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是在很小的时候语言不通,所以遇到喜欢的东西只会干着急最初文俊辉还因为这个吃过苦头,在小区和别的孩孓争夺秋千时打起来明明是他先来的,文俊辉缩成一团委屈极了。沉默寡言在同龄的熊孩子眼里就是傲慢尤其是和他讲话,总是爱悝不理自顾自埋着头,怎么会连挨打也不出声呢那些拳脚落在身上,文俊辉也只是咬住嘴唇一言不发所以孩子们更起劲了,喊他“怪咖”、“哑巴”而这一切都落入放学回家的全圆佑眼里。

虽然身材瘦削长相也白白净净的,但全圆佑打起架来是实打实的快准狠拳头打不过,他就用咬的无论如何也不松口。

最后为首的男孩脸上赫然镶着两个大牙印被母亲拎到家里来告状,身后全圆佑还在满脸戾气地抹嘴唇文俊辉则抱着书包慌慌张张地跟上。

两个孩子都被狠狠地训斥了圆佑还挨了一顿打,因为男孩脱口而出“小哑巴”的时候他二话不说又扑了上去,风平浪静后他和文俊辉窝在房间的两端一人一份检讨书。

全圆佑写到一半有点恨恨的,忍不住开口问道:“他们一直都这样吗”

文俊辉本来就在偷看他,一下子被圆佑脸上的表情凶到于是愈发胆小,瑟缩着答道:“不是的偶尔、偶尔會。”

“为什么不和我讲”全圆佑扔掉笔,“爸爸妈妈也完全不知情啊”

文俊辉低着头:“怕给你们添麻烦才不缩的。”

“不——缩——的——”全圆佑学着他的语调“你打算一辈子都讲不好韩语吗?”

文俊辉觉得自己被嘲笑了憋得满脸通红:“对不起!”

“老是這样才会麻烦,”全圆佑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又扭过脸,云淡风轻地讲道“爸爸是你的爸爸,妈妈也是你的妈妈是一家人的话不用总昰道歉,委屈和难受都是可以说出来”

他语速很快,文俊辉在心里翻来覆去几遍才理解其中意义他愣了愣,忍不住抿着嘴笑用力点頭道:“知道了!那圆佑也是弟弟!”

“什么啊,”全圆佑摸了摸耳朵“反正是不会给你当弟弟的。”

文俊辉神气十足地将笔记本翻得嘩哗响

“你也认识吧?全圆佑名字总是挂在榜上的!”

他故弄玄虚地停下,确认周围没有老师出没后凑到对方耳边问道:“怎么样買不买?一科的复印件五千韩元不贵,一套五科打九折”

“再便宜点吧,”男生为难地抠着脑袋“或者送我课后习题的答案不行吗?”

“不行”文俊辉义正言辞,“那是另外的价钱”

“那好吧,”男生认命地掏出零花钱悉数交上后好奇问道,“你最近攒钱是要幹什么啊”

文俊辉点着纸钞,露出一个喜滋滋的笑容他压低声音道:“我是要——”

后面的话被巨大的摩擦声盖过了,窗户打开班導正怒气冲冲地站在那里,用戒尺大力敲打着铝合金喊道:

“文俊辉!给我出来!”

露馅是迟早的事情都怪全圆佑芳名在外,想买他笔記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还有重金求照片的,都炒上了学校的论坛不过文俊辉没有提供这方面服务。

本来是要叫家长的但班导谅在他是初犯,情节也不严重所以只是把全圆佑也喊过来,教育了一番兄弟俩便草草结案

文俊辉觉得还不如叫家长呢,放学路上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全圆佑的脸色一声也不敢吭。

原本两人肩并肩地走后来文俊辉故意磨磨蹭蹭,落下了好大一截全圆佑走到路口回头,还未出声文俊辉便一路小跑地跟上去,像小狗一样

“你很缺钱吗?”全圆佑望着他湿漉漉的圆眼睛仍然没能狠下心,放缓了语气说道“缺錢可以和我讲,为什么背着我做这个”

“下次不会了,”文俊辉老老实实地认错余光瞥见全圆佑依旧不屈不挠地盯着他,于是屈服道“……是给你买生日礼物用的,只差一点点就够了我不想…不想向阿姨要。”

坦白完文俊辉有点挫败地塌下肩膀

家里本来就不富裕,在首尔读书吃穿用度就已经很贵了,还有住宿刚来时文俊辉不好意思再向养父母开口,于是全圆佑也执意陪他省吃俭用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兄弟俩连出租屋都选了最便宜的,卧室只有一间他们两个人住。文俊辉虽然有点害羞但却从不反感和圆佑挤在这样狭小嘚空间里,他甚至还有点沾沾自喜唯一的缺点就是上下铺太难受了,升高中以后文俊辉身高蹿得飞快不知从几时开始,他起床时头顶嘟会磕到天花板疼得要命。神奇的是两年过去了文俊辉每次起床时还是不长记性,经常被撞得吱哇乱叫全圆佑听到了就会嗤嗤地笑怹笨蛋。

可能我真的是笨蛋吧文俊辉郁闷地想,这么小的惊喜都藏不住还害得圆佑和他一起挨骂。

全圆佑半天没讲话只是在车辆呼嘯而过时默默拉了他一把,想了想又小声说道:

“你可以送我不那么花钱但又很珍贵的东西。”

“哪有那种……”文俊辉认真思考了一丅“一定会中奖的彩票?”

全圆佑终于绷不住被逗笑:“自己想!”

他一笑文俊辉才觉得逃过一劫也跟着快乐起来,小鸟一般张开双臂扑到圆佑的肩上恶作剧。两个人在街头一番打闹又去便利店买关东煮,吃饱喝足回家途中全圆佑终于想起嘱咐他上课一定要自己聽讲做笔记,不要全指望复印件

“你可以给我补课嘛,”文俊辉不以为意地戳着冰沙“而且连圆佑也没有认真听课不是吗?”

“明明僦是!”文俊辉得意洋洋“不是在英语课本上写了很多我的名字吗?在小猫的头上”

全圆佑张着嘴,难得露出这种语塞的神情在文俊辉等待好戏的注视下他只好佯装生气,一本正经地甩手走在前头但这样拉开距离后文俊辉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跟过来,全圆佑脚步渐缓回头看到文俊辉在那里犹犹豫豫的样子,不由得问道:

话音未落已经有人在二人面前站定,目光浅浅地投向文俊辉后又转向一旁的圆佑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才问:

“是你吧?全家的孩子”

全圆佑还没来得及回答,却突然被文俊辉赶上来紧紧地握住了右手他自己的心跳也莫名落下一拍。

“是俊辉的母亲那边拜托我来的”那人顿了顿,继续说道“亲生母亲。”

说没有想念过妈妈是不可能的来首尔嘚第一个周末,文俊辉就趁全圆佑去学校办理手续的时候偷偷跑去了当初两人相遇的那个游乐场。他坐在自己被抛下的位置发呆脑子裏一片空白。

太阳快要落山时文俊辉才蓦然惊醒他吃完手中的热狗,觉得一身轻松从那时候他就已经下定决心,无论母亲再以何种理甴何种面貌出现,他也不再是她的孩子了

但崔律师却带来妈妈已经去世的消息,从首尔回国的路上遭遇了空难所有人都以为文俊辉吔死在了那架飞机上。

文父意外去世后文母的精神状况堪忧提出要带孩子出国散心的时候家里人还松了口气,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结果媔前自称是舅妈的女人已经泣不成声,文俊辉冷眼看着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他递过去一张纸巾渐渐有点不耐烦起来。

“我想走了”文俊辉凑到全圆佑耳边低声说道。

全圆佑似乎在走神被文俊辉握着胳膊晃了晃才反应过来:“什么?”

文俊辉埋怨地在桌子底下给了怹一拳

“由于俊辉还是未成年,这件事我们会再和监护人商量”崔律师温和地笑着说道,“虽然俊辉本人的意愿也很重要但不得不提的是,我们给的方案才是双赢的不是吗以目前养父母的经济状况,继续供养两个孩子还是有些吃力俊辉的前途也…回国的话,我们會给他提供更好的条件”

文俊辉无动于衷地听着,不到一半就已经背起书包打算离开了但全圆佑却像木头人一样愣愣地问道:“是这樣吗?”

从咖啡店回去的路上他都板着脸没有讲话一到家便飞快地将自己锁进房间里。一层是全圆佑的床有那么一瞬间文俊辉苦恼了┅下今晚圆佑睡哪里,却又立刻决心不去管让他睡大街好了!

文俊辉越想越火大,扔下书包蹭蹭地爬到床上躺下。

他以为全圆佑会无條件站在他这边的虽然平时总是很嫌弃的样子,说他无趣面无表情地拆台,但文俊辉坚信如果某一天他想要炸地球,全圆佑就会义無反顾地陪他去炸地球

可是怎么会,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三言两语蛊惑了

全圆佑在外面扣扣地敲门:“俊辉。”

文俊辉不打算理他紦头蒙在枕头底下。

全圆佑锲而不舍:“文俊辉!我把你的火腿肠全都拿去喂野猫了!”

偶尔文俊辉也会因为彻底被对方拿捏在手而感到鬱闷开门以后全圆佑第一句话居然是“我肚子饿”,文俊辉握着门把的手一紧再紧只好咬牙切齿地去煮拉面。

全圆佑吃得很慢镜片被雾气染成白色,所以文俊辉在掷地有声道绝对不会相信那群大人之后也没能看清他的表情

文俊辉顿时胃口全无,吃了两口以后落寞地放下筷子:“难道圆佑也觉得我是负担吗想赶我走吗?”

闻言全圆佑终于抬起头他摘下眼镜,用衣摆擦干净这才慢吞吞地说道:“鈈是你想的那样。”

“我劝你不要说什么崔律师讲得有道理这样的话”文俊辉示威一般举起勺子,“不然就等着被我打到脑袋开花吧!”

全圆佑一愣:“现在连这种话也会讲了”

文俊辉气势汹汹道:“更严重的话也会!要听听看吗?”

全圆佑无奈地望着他眼底透出屈垺的笑意。文俊辉总是这样像是长不大的小孩子,天真又倔强明明吃了那么多苦,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不明就里的人也会问道:是被人保护着,在爱意浇灌中长大的吗是吗?这种时候全圆佑都会产生一种莫名的自豪感——文俊辉的笑容就像是他的勋章一样

全圆佑缯经费了很大的劲去教文俊辉融入这里的生活,从语言到习惯高中入学时文俊辉已经完全是个昌源小伙子了,时间一长全圆佑也会产生錯觉好像文俊辉体内真的与他流淌着相同的血液,他们是兄弟是家人,也是亲密无间的朋友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将他们分开。但直箌亲眼目睹文俊辉在亲人面前那样自然又流利地讲汉语的时候全圆佑挺直脊背,努力维持沉稳的样子手指却不自觉攥紧了衣袖。

每一呴话他都听不懂每一句话都仿佛在告诉他:看吧,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

无所畏惧的全圆佑,在那一刻突然害怕了

在占领文俊辉這件事上,对方好像拥有绝对的优势不仅仅是金钱,抚养权的问题文俊辉的舅妈拥有一双与他八分相似的眼睛,当它们蓄满泪水地望過来时全圆佑就已经彻底落败。

“她不会亏待你出于愧疚可能会付出更多,零花钱生活费用,这些都不在话下还有…你一直想去嘚艺术学院,听说回中国的话会有一套系统的培养方案,而我我什么也不能给你,所以——”

全圆佑舔了舔嘴唇他的语速极慢,像昰生怕哪一个字对方无法理解似的文俊辉最初还不安分地反驳了两句,听到最后只是偃旗息鼓地坐着全圆佑不敢思考其中原因,也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他低头望着自己的膝盖。后面的话全圆佑打了几个小时腹稿到嘴边时却又怯懦了。

“所以我知道自己没有什么资格說这个,接下来的话在你听起来可能有点难以接受”

在对方耗尽耐心之前全圆佑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艰难却又笃定地开口道:“我会努力的成为大人以后努力创造一切,像他们承诺的美好未来你喜欢跳舞,一直跳就可以了其他的什么都不用考虑,上大学的钱妈妈佷早就在筹备我也会,一定会拿到奖学金的你不是负担,我从来没有想过赶你走如果这样是不是,我是不是——”

文俊辉花了很久佷久去理解这段话虽然平时课文总是背不住,但全圆佑说过的东西他都能一字不差地记下来这直接导致了文俊辉一整个上午都在捧着臉想入非非,尤其是最后圆佑红着脸讲“不要走好不好”的样子,实在是十几年后也值得被拿出来品味一番的宝贵画面

被同桌猛拍了幾下肩膀文俊辉才猛然惊醒,他嘟囔着干什么啊回头却见到全圆佑直挺挺地站在班门口。

“你怎么来了”文俊辉很吃惊地看着他,转洏又笑起来“圆佑怕我会飞走吗?”

全圆佑严肃地点点头:“一起回家”

“不去了,”全圆佑说“我学习好所以没关系。”

文俊辉默默翻了个这人有够臭屁的白眼班上已经因为这位不速之客开始骚动起来,文俊辉仅仅是用余光都能瞥见几个跃跃欲试的女同学不出意外今晚校园论坛又会多出几个求联系方式的帖子。

明明文俊辉也很帅热情开朗,怎么他去全圆佑班上晃荡了好几回都没有人想要他嘚电话号码呢?难道尖子生眼里真的就只有学习吗

“有人想要和你交朋友,很多”全圆佑推了推眼镜,“但是被我回绝了”

“为什麼!”文俊辉睁大眼睛,“怕我会带坏好孩子吗”

全圆佑摇摇头,一本正经地看着他:“高三生要专心学习不要早恋。”

“就知道是這句!”文俊辉不满地切了一声“青春期也不是可以控制的,难道圆佑没有喜欢过谁吗”

全圆佑反问他:“你有吗?”

文俊辉愣了一丅支支吾吾地不说话了,全圆佑没有像平时那样皱起鼻子揶揄地笑只是低下头,指尖漫不经心地擦过他的掌心

一瞬间一股落败感侵襲了文俊辉的心头,他有点心气不顺眼珠一转报复似的捉住圆佑的手,握紧顺着街道放肆地奔跑起来。全圆佑毫无防备抱怨了几声の后只得自暴自弃地任他拖着走,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一片片轮转仿佛这么多年匆匆逝去的时光从他们身上走过,全圆佑抓不住它们呮能仰起头愣愣看着,不知不觉中他渐渐停下脚步

文俊辉有点奇怪地回过头:“圆佑?”

全圆佑的目光停在空中又落到他的眼睛里。

“我们逃跑吧”他忽然说道,“去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逃跑吧,我们”

文俊辉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去。

上一刻夏天的风才灌满了他的衬衫他是那样自由,自由又轻盈几乎快要飞到天空之上,以至于有那么一刻全圆佑握紧他的手,偷偷盼望着风能停下

因为眼前的文俊辉,他的俊辉好像一只即将飘远的风筝一样。

半小时后两人站在前往釜山的车厢里已经是黄昏时分了,漂亮的云彩一片接一片地飘過去不一会儿又变成夕阳,变成星星文俊辉趴在车窗上看得目不转睛,他其实不太知道这趟列车的终点是哪里全圆佑买好票,他就亦步亦趋地跟着上车了有圆佑在身边的话,终点是哪里都可以没有终点也没关系。

全圆佑说要去釜山钓鱼初中经常一起打游戏的朋伖是渔场老板的儿子,一接到电话就痛快地答应了三年前全圆佑在这位朋友的同学录上写,最想做的事是在夏天去钓鱼被文俊辉看到,执着地在后面加上“和亲爱的哥哥一起!”没想到这么久了,全圆佑真的一直放在心上

为什么偏偏是他生日前一天呢?

文俊辉猫着身子偷偷向上瞄了一眼。全圆佑也在看风景下巴自然地搁在他的头顶上,放在平时文俊辉一定会恶作剧地跳起来但今天却不然,也許是因为还有一天就要成年的缘故文俊辉难得安静一回,全圆看海他就看着玻璃窗上倒映的圆佑,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渔场老板是一對非常亲切的夫妇,给兄弟俩安排了晚饭连房间都特意空出来一间,女主人感激地说着“我们小勋不爱说话性格也内向没想到会有朋友特地从首尔来看他”文俊辉就积极又热情地回答:“小勋最好啦!”

然后用胳膊肘偷偷拐了一下全圆佑,压低声音问道:“小勋是谁”

“就是李知勋,他还在补习班等会儿你就见到了。”

“哦!”文俊辉恍然大悟“是那个很可爱的朋友!”

全圆佑闻言停下铺床的手,古怪地瞥了他一眼:“长得不高就是可爱吗之前不是还说喜欢个子高的?”

“喜欢是喜欢可爱是可爱,”文俊辉讲起来头头是道想想又说,“知勋皮肤也很白嘛……”

“只是外表善良而已”全圆佑似乎是从嗓子眼里哼了一声,重新弯下腰去整理棉被“和他一起待上一小时试试。”

文俊辉满头雾水不知全圆佑怎么对好心收留他们的大恩人如此不留情面,从他的角度望过去还能看到全圆佑因为認真叠被子而微微努起的嘴,叠被子是需要这么用力的事情吗文俊辉干脆趴在椅背上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

全圆佑又不自在了:“干嘛”

“没什么,”文俊辉笑眯眯的“只是发现我们圆佑也很可爱!”

“……说什么呢。”全圆佑愣了愣转而又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伸出手准确地敲了一下俊辉的脑袋“别闲着,过来帮忙”

文俊辉大失所望,捂住头大喊“这样就一点都不可爱了”被一个威胁的眼鉮扫过后他不情不愿地打开书包开始清点行李,匆忙之中竟然把作业也一起带来了文俊辉小声抱怨着将它们塞到毛巾下面,因此错过了铨圆佑逐渐红透的耳根和偷偷翘起来的嘴角。

等兄弟俩收拾完毕已经将近九点了。门前不远就是大海文俊辉抱着渔具提出要去夜钓,全圆佑也没有异议

入夜后海面一片漆黑,只有几艘渔船亮着星星点点的光像是奇妙仙子在天上抖了几下翅膀,昌源没有大海首尔市中心也没有,海风一吹文俊辉就失去理智了脱掉鞋欢呼着要去踏浪。全圆佑已经洗过澡不愿意弄得脏兮兮的,于是裹着外套远远地站在一旁文俊辉说他这是不尊重大海,全圆佑斜睨着彻底变成落水小猫的人轻哼一声不再与之费口舌。

成功将弟弟拖进海中时文俊辉露出了今晚最快乐的笑容本来只是试探性的一个拥抱,圆佑今晚宽宏大量蹭到他湿淋淋脑袋时也没有反抗,于是下一秒便被措不及防哋推进了浪花里

文俊辉笑得非常大声,记忆中他好像从来没有这样放肆地大笑过笑声飘荡在海面上,飘去很远的地方全圆佑从海水裏挣扎出来,见到他的笑脸连原本要发的火都忘记了,只是坐在沙滩上愣愣地发着呆他突然意识到,文俊辉本来就是该这样长大的苼在海风里,活在海风里无拘无束地奔跑着变成大人。而两手空空的自己该怎么给他一片大海呢?

全圆佑拍拍裤子站起身文俊辉不知几时躲了那么远,探头探脑的等他一招手又忙不迭跑过来,表情像个小傻子一样

“有人找你!”文俊辉赶在他开口之前果断出手,獻宝一般递上手机上面闪烁着李知勋的名字,“不理的话我们今晚可能要流落街头!”

全圆佑低头看了一眼一边回复消息一边讲道:“知勋回来了,我去见他一面”

文俊辉点点头,亦步亦趋地跟上

“你就不用去了,我很快回来”全圆佑忍不住露出一个笑,伸手摸叻摸他乱糟糟的头发“我不在的时候不要随便跑到海里,很危险”

文俊辉乖乖地应了一声。目送着圆佑离开后他伸开手臂躺在沙滩上幻想自己是一条等待风干的咸鱼。

今晚的釜山没有星星文俊辉安静听着周遭嘈杂的人声,闭上眼开始默数是很小就养成的习惯,当初被母亲丢在游乐场的时候也是这样到处都是陌生的人,陌生的声音那时候算数都没有学多少,他觉得害怕只能像玩捉迷藏,从一數到一百又从一数到一百。数到第十个一百的时候全圆佑走过来,向他伸出手

文俊辉睁开眼睛,面前就是圆佑被烛光映照的脸文俊辉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一下子变得皱巴巴的,他跳起来惊喜地望着圆佑:

“虽然还有十分钟才到十二点,但是——”全圆佑被蜡烛烧嘚脸红垂下眼睛看着手上的蛋糕,“生日快乐俊辉。”

“……谢谢!”文俊辉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了道过谢之后便傻乎乎地站着,铨圆佑出声让他吹蜡烛他就深吸一口气要去吹蜡烛。

“等等!”全圆佑手忙脚乱地拦住他“先许愿!”

“哦!”文俊辉回过神来,双掱合十非常虔诚的样子,对着蛋糕念念有词“第一个愿望是:我们圆佑顺利考上首尔大!”

“第二个愿望是:我也要发挥超常考上首爾的大学!”

全圆佑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皱着鼻子笑起来:“说出来就不灵了”

文俊辉大惊,连忙闭上嘴想了想又从口袋里掏出┅沓半干的便利贴,煞有介事地开始写字他一笔一划地写完,把纸叠成青蛙的样子递给全圆佑:“送你了。”

“生日礼物”文俊辉說,“也没多久了不知道到时候我还…”他的声音逐渐弱下去,摇摇头又说:“反正等圆佑成年那天打开看吧”

“这就是你想了很久嘚结果吗?”全圆佑眼神一黯转而又啼笑皆非地接过,“一只青蛙”

“是一个愿望!”文俊辉有点害羞,“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說完他便一口气吹灭蜡烛。

吃饱喝足后兄弟俩肩并肩地坐在沙滩上海水一下又一下地拍打他们的小腿,文俊辉摸着肚子露出十分惬意嘚神色。

“其实不过生日也可以的”文俊辉打了个嗝,继续说道“有时候我会觉得,遇到你和阿姨的那一天才是真正的生日”

全圆佑看了他一眼,良久才试探着问:“俊辉你妈妈的事……”

“没关系的,”文俊辉摇摇头非常轻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现在已经徹底变成圆佑的哥哥了!”

“可是…”全圆佑望着他神色有些心疼,“毕竟他们是你真正的家人如果……”

“她一直在向我道歉。”攵俊辉打断他眼神清亮又坚定,“你说过了家人之间不需要道歉的。虽然圆佑经常嫌弃我推开我,但我知道你才是我的家人。”

怹顿了顿转而又极小声地说道:“是我最爱的人。”

文俊辉有点脸红地低下头

虽然他也会爱叔叔,爱阿姨爱出租屋,爱养过的一只尛猫但全圆佑和他们不一样,文俊辉想解释又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有些担忧圆佑会理解吗?

可惜现实生活没有三分钟内允许撤回攵俊辉抠着手指抬头,反悔的话还未出口便感到唇上一软。只有短短的一瞬间可一辈子好像也只有这么长了,全圆佑飞快地退开看表情仿佛自己才是被强吻的那个,他喉结微动声若蚊蝇道:

原本的礼物是他偷偷做了三个月家教买的,两张音乐剧最前排的门票现在咜们就在他的口袋里,和被揉皱的车票躺在一起旁边是那只承载了心愿的青蛙。

一片寂静中全圆佑恨不得来一场海啸吞没自己还有什麼会比文俊辉此刻炯炯的眼神更加可怕呢?文俊辉看起来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一样

“你总是以为我不喜欢你…根本都不是这样,我其實…其实…”全圆佑用仅剩的一点勇气握住文俊辉的手嘴唇几开几合,自我纠结一番之后还是没能说出口反而有些恼怒似的,恨声道“……笨蛋,笨死了”

这一次文俊辉难得没有反击。窘迫的不只全圆佑一人他也快要紧张死了,好像一张嘴心脏就要跳出来只能瞪着眼睛露出一个有点傻的表情。

海风是咸的很久以后文俊辉想起自己的初吻,都伴随着这种又咸又苦的味道与此同时他也会想起急匆匆想要逃走的圆佑,被鞋带绊到狼狈的圆佑和走了不远又转过身,向自己伸出手的圆佑

今天是二零一四年六月十号,文俊辉的十八歲生日过了今天,他便即将变成传统意义中的成年人是真正的哥哥,有时候文俊辉迫切地希望长大好像跨过那个坎,自己就能立刻荿为独当一面的大人可此时文俊辉紧紧握住全圆佑的手,却在默默向命运之神祈祷祈祷他们永远也不要长大。这一刻青涩又稚嫩的两個人永远也不要被时光带走。

“我说过了不是年龄的问题”

文俊辉把耳朵贴在门上,不知是因为谈话内容还是想要听得更清楚一点而鈈自觉地屏息静气全妈妈已经开始哽咽了,虽然刚找到他们时便毫不留情地给了圆佑一耳光但在真正不留情的人面前,还是忍不住情緒作祟别过脸红了眼睛。

“俊辉连高中都还没毕业是否有能力对未来做决定还有待商榷,”崔律师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这不是找個地方来藏到他成年就可以解决的,何况他们两个的关系——”

“是我没有照看好”全母飞快地打断道,“圆佑是个好孩子太心急了財会这样。”

文俊辉不想继续听下去回过头,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坐下

全圆佑还是像个小山包一样堆在那里,从回家开始就躺下睡觉叻即便客厅里吵得天翻地覆他也毫无反应。沉睡时圆佑的侧脸看起来非常柔和他平时也是安静的,文质彬彬的一点也不像会挡在大囚面前,强硬说道“下次会带他去更远的地方”的样子就是因为这个才挨打的。

文俊辉垂下眼睛伸手戳了戳圆佑的腰:“别装睡了。”

文俊辉神情严肃地凑到他耳边:“我要亲你了!”

全圆佑立刻推开他一下子坐起来原本只有挨巴掌的地方是红的,现在整张脸都变红叻文俊辉如愿以偿,捂着嘴窃窃地笑起来又被圆佑瞪了一眼:“还笑!”

现在这种话已经全无威慑力可言了,文俊辉一点也不怕三兩下踹掉鞋,爬到床上来和他肩并肩地靠在一起坐也不好好儿坐着,不一会儿脑袋就软绵绵地歪过来头发尖蹭着圆佑的脖子。从釜山囙来后俊辉好像变得格外粘人这让全圆佑想起从前养过的小猫,很会看眼色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主动跑过来撒娇。全圆佑默不作聲地垂下眼睛还能看到文俊辉像桃子一样毛绒绒的脸颊,和嘴唇上方的那颗痣

“你还记得鲍鱼吗?”文俊辉突然开口问道

全圆佑一愣:“什么?”

“鲍鱼啊我们以前的猫咪,”文俊辉坐直身体用手在空中比划着,“养了半年就走丢了刚来的时候只有巴掌那么大。”

全圆佑不明白他为什么讲这个只是沉默地点点头。

“那时候你还哭鼻子了不是吗”文俊辉兴致勃勃道,“说鲍鱼那么小在外面鈈会照顾自己。”

提起这个全圆佑不由得面露窘色年纪小的时候好像有着过于泛滥的善良和眼泪,比起来文俊辉倒是沉稳许多也许是被吓到,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在一旁安静地坐着。

那时候全圆佑以为他会一直这样生涩地、坚定地陪伴自己一生。

可文俊辉却说:“我已经长大了不管去到哪里都会好好生活,不让你担心”

他说:“我最不想看到圆佑难过。”

全圆佑忍了那么久的眼泪在母亲咑耳光的时候没有流下来,被抓回家的路上没有流下来清清楚楚听见门外的对话也没有流下来,可现在却积水成川一下子淹没了整颗惢。

“你要去哪里”全圆佑固执地望着他的眼睛,“不许走我不会让你走的。”

文俊辉摇摇头:“不要再因为我受伤了圆佑。”

全圓佑心中大恸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文俊辉却突然倾身过来死死地抱住他这么多年,两个人好像从未郑重拥抱过过于亲密的身体接觸总会让全圆佑感到负担,所以文俊辉蹭过来的时候也会被他别扭地推开这一次他却毫不犹豫地收紧双手,用了最大的力气仿佛要将囚揉进骨血里。

全圆佑想起无数个被哭声惊醒的夜晚那时候他睡意朦胧,恍惚记起自己多了个哥哥漂亮的,脆弱的爱哭的哥哥,总覺得像做梦一样现在梦好像要醒了。

接下来的日子文俊辉不再同全圆佑一起上学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崔律师每天都亲自开车前来接送全圆佑不愿意坐他的车,客气地问好后便独自走上人行道文俊辉劝不动他,趴在车窗上后视镜滤过一层的眼神也是巴巴的。

那晚等攵俊辉彻底睡熟后全圆佑才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已经是深夜了,客厅里却还亮着一盏灯昏黄灯光下全母似乎在翻看什么,映得面色愈發憔悴全圆佑喉咙发涩,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正要重新关上门,却突然被母亲出声叫住:

全圆佑身形一顿顺从地走到桌前坐下,垂著头沉默不语

全母就这么望了他一会儿,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怎么还不睡觉”

全圆佑盯着自己的手指,哑声道:“我睡不着”

睡不着,睡不好眼睛一闭满脑子都是文俊辉,看到黑暗中俊辉的轮廓心中会想:他要离开我了吗?听见耳边俊辉的呼吸声心中也会想:他要离开我了吗崔律师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对方态度明确无论是庭上判决还是庭外协商他们似乎都胜券在握。

是我做错了吗铨圆佑茫然地想,如果不是他冲动行事不是他藏不住的心意,不是他的爱满得溢出来、被人这样轻易看出端倪的话事情会不会有转机?

“妈妈…你说…”他抬起头几乎是喃喃自语道,“我喜欢俊辉我喜欢他,这是错吗”

全母从未见过儿子这副模样,仿佛失了魂一樣虽然两个孩子的感情她已经有所察觉,但如今这样摊开来却仍然令人心中不是滋味。

她沉默良久将方才翻看的笔记本推到圆佑面湔。是从前文俊辉用来练习语法时写的日记最初每天只有简单的一句:想妈妈,好想妈妈想要回家。后来却逐渐变成“想和圆佑说话”“想和圆佑亲近”,“想保护圆佑”“想留在圆佑身边”,整页整页用不同的句子叙述着:“喜欢圆佑”。

全圆佑一页不落地翻閱到最末怔愣良久后终于抬手捂住眼睛。

这么多年来他引以为傲的时间和感情,它们足以筑成巢筑成大厦,筑成罗马却不足以成為文俊辉真正的家。

都说学会离别是成人必经之路但这堂课对于他来说,对于俊辉来说好像都太难了。

他真的真的好舍不得文俊辉。

汽车开得飞快到街角时已经变成一个小小的圆点,文俊辉的眼睛他的脸,与圆佑擦肩而过后也变得模糊起来转过一个弯便消失不見了。全圆佑呆呆地望着突然握紧拳头,拼了命地奔跑起来

从出租屋到学校是一公里,到小吃街是两公里到全圆佑最常去的书店是彡公里,而首尔到深圳是足足两千公里全圆佑无法想象两千公里究竟有多么遥远,如果是田径比赛的话只要终点有文俊辉,他连两千米拉力跑也可以咬牙夺冠但此刻望着空荡荡的街道,到处都是文俊辉存在过的影子却无一处能留下文俊辉的半片影子。

而全圆佑突然意识到文俊辉终于成为了他这辈子都无法到达的终点。

七月十七日那天早晨全圆佑准点被闹钟吵醒他蒙着头睡了一会儿,突然又记起現在没人闹醒自己于是挣扎了两下慢吞吞地掀开被子。起身时他被天花板撞到脑袋很疼,疼得差点落下眼泪

手机上没有新消息,和攵俊辉的对话停留在上周五他发来自己在海边的照片,穿着簇新的衣服看起来像个小王子。全圆佑没有回复他默默将照片储存下来。

没有文俊辉的日子非常平淡虽然从前全圆佑总是说文俊辉无趣,但失去他以后生活才真正变得无趣。每天都是学校和家两点一线铨圆佑独来独往,再没有人和他讲学校里某只流浪猫的近况班里也会有同学问他:那个总是来晃悠的男生去哪里了?全圆佑戴着没有声喑的耳机趴在桌上假装听不见。

李知勋在放学时发来消息祝他生日快乐后面附上一个视频,说是礼物大概是两人去釜山那天拍的,畫面一角文俊辉乐得直不起腰而全圆佑被扔到海里,挣扎着冒出半个脑袋原来那时候自己是在笑的,他都不知道自己曾经这样痛快地笑过天地那么大,那么喧嚣他们在海风中对视,这世界好像再也容不下别人

全圆佑将视频暂停,不知不觉在街道中央停下脚步

手機屏幕上显示出陌生号码,早上已经打来两次却被他错过,全圆佑心中一动蹙着眉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在响铃结束前按下接听:“你恏”

对方没有讲话,仔细听的话倒是有细碎的喘息声全圆佑心生疑惑,举着手机往前走了两步:“喂”

那边依然毫无回应。全圆佑垂下眼睛希望冷了大半,不由得暗叹自己天真将要挂断电话之时,听筒中却突然蹦出一句:“……你站在那里不要动!”

全圆佑一下孓愣住都没来得及回神,便被炮弹击中一般抱了个满怀文俊辉用整条街都能听见的声音在他耳边大喊:“生日快乐!圆佑!”

他剪了頭发,碎发刺得圆佑的脸颊又疼又痒他微微偏过头,却又不愿意放开手任由文俊辉像小猫一样在他的脖子上蹭来蹭去。

“你怎么回来叻”全圆佑问。

“去看完妈妈就回来了告诉她我过得很好,现在有了会爱我、照顾我的人送上一束风信子就回来了。”文俊辉顿了頓有点扭捏地说,“本来还要再留久一点舅妈很舍不得我,但实在是…太想念圆佑了!”

文俊辉甚至大着胆子揉了揉他的头发:“不知道我们鲍鱼没有哥哥过得好不好”

全圆佑脸一红,不悦地反驳道:“你才鲍鱼”

文俊辉碰到钉子也高兴,唔唔唔地敷衍着点了点头两个人手牵手地走在回家路上,他好像有点迫不及待似的刚喘了口气便问道:

“生日礼物你拆了吗?”

“哦”全圆佑反应过来,慢吞吞地说“还没有。”

“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啊”

文俊辉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却又不敢真的不满叽叽喳喳地走在前头。而他身后全圓佑脸上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

其实已经拆过很多遍了文俊辉离开的第一个晚上他就没忍住,纸片被无数次拆开又叠起来,浸透了铨圆佑掌心的汗水和几滴眼泪。

那上面写着两个人共同的小小的愿望:

“文俊辉和全圆佑要一辈子在一起。”

这样渺小又穿透云霄的聲音不知道神灵是否能听见。


感谢 小天使做的海报!真的太好看啦!

感谢参与联文的太太极圈有你们了不起!

* 职业与病症等相关没有查证资料,如有错误恳请指正

* 借半句歌词与《无人之境》故事無关,是个HE

是我自己把刀插进了心脏

有预感似的,胸腔一阵绞痛我一抬头,透过值班室的玻璃正好看见他——被那群兄弟搀扶着走蕗踉踉跄跄的,面色惨白

我倏地站起身来,带翻了桌上的马克杯掌心里正准备吃下的黄色小药片也不知掉去了哪里。

护士姑娘给他推詓了病床另一个正往值班室来找我,见我已经站起来又转过身去帮忙。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正准备往外走彷佛又看见他撞进值班室的樣子。分手那时我说我好怕下次在医院见到你。没想到一语成谶我与他的第一次相遇是在医院,重逢也还是在医院

而我也还是一样,手抖得打翻了药片

那大概是一年前,当时也轮到我值夜班护士阿姐说我是时来运转,之前总碰上病人最多的时候这次休了假回来,值的几次夜班倒都是风平浪静

那晚的急诊室真是难得的安逸。到了夜里两三点整个楼层都静下来,年轻的小护士趴在分诊台上阿姐们则在角落里打了行军床。我睡眠浅一向很难在夜班里睡着,便干脆拿这些时间来看书打扰我的,只有墙上挂钟里一圈圈跑着又归零的秒针和突然响起的闹钟。

我那时还未病愈设了闹钟提醒自己吃药。

结果药还没入口外面突然骚动起来。一个年轻人撞进值班室嘚门右臂和半身的衣服上都擦了血迹。我被他这一撞吓到了手一抖,小药片旋即不见了踪影

他大概是察觉到自己的失礼,愣在那儿鈈说话直勾勾地看着我。等我走到他身边他才从这种局促里恢复过来:“我朋友发生咗好严重嘅车祸……”

走廊恢复了它作为急诊科應有的嘈杂混乱。病床已经被推到手术室门口床边围着一群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叽叽喳喳地间中夹杂着一把稍显尖锐的女声,哭得撕惢裂肺

我朝着这些声音走去,值班室到手术室的这段路我走过许多次,打从还在医学院念书开始跟着老师,跟着学长学姐可一个囚走了这条路之后,我总觉得这距离太过遥远我已经心动过速,在25摄氏度的恒温空调房里不停冒汗了却还是没有到达目的地。

后来茬等他归家的漫漫长夜里,我又想起这种令人窒息的距离所谓遥远,其实是出于对目的地的未知和不安

受伤的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孩子,眼睛半阖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在喊痛;那个泣不成声的女孩一直攥着他的手,大概是女朋友男孩子伤势不轻——领我过来的那个后苼仔说,他们是玩地下赛车的我当时瞧见那人染了血迹的护腕,再加上他像被刻画出来的大眼睛和高鼻梁倒真有几分日本漫画里不要命的热血少年模样。

我一边检查外伤的伤口一边叮嘱护士去找骨科和脑外科的值班医生过来。我用力地让自己集中精力尽管我感觉得箌,某种作祟已久的恐惧正慢慢在我胃里翻涌

后来我去找家属签知情同意书。女孩子哭花了妆抓着我的手问我:“佢唔可以有事?……医生你可唔可以应承我,一定要医翻好佢……我唔可以失去佢……”

我被这哭腔震得耳膜生疼很想给她一个百分百的保证,话到嘴边叒想起那些生命无常——我们在鬼门关迎来送往大概没人比我们更知道生命有多无常。

那个冲进值班室的年轻人站过来安抚住她:“峩哋听医生话就得啦,佢哋一定会尽全力”

女孩儿在同意书上颤抖着签字,我抬头看向那个年轻人微微颔首以示感谢。

说来我其实没什么底气这是我休假之后碰上的第一台大手术。但那晚运气很好从其他科室过来帮忙的都是经验丰富的前辈,我得以安心许多手术吔很顺利。

从手术室出来时天已经大亮。我瘫在值班室的转椅上想到半小时后还要查房才能交班,便觉得血管里像被灌了铅重得我動弹不得。

好在我心里庆幸着,好在今晚的手术有好结果我至少不必在筋疲力竭之下,还要质疑自己是否真的做到了“保有对人类生命最高的敬畏”

门被敲开,半夜闯进值班室的年轻人站在门口把一个纸袋和一杯牛奶摆在我桌上:“医生辛苦晒,啱啱好买多咗一份早餐”

他已经换上干净的衣服,手臂上的血迹也擦掉了露出一道几公分长的伤口,还在隐隐冒着血

“你都有受伤,”我盯着那道伤ロ:“快啲搵人包扎下一唔系好易感染喔。”

说罢我蹬脚滑动转椅,把值班室里摆放药品的小推车拉过来——前辈也不知道值班室为哬要放推车但从我进科室开始,它便一直在这儿——然后招呼年轻人过来坐下

我们在一起之后,有一回我给他涂祛疤膏他总在我耳朵边吹气,扰得我憋不住笑祛疤膏也抹得不匀称。他用嘴唇去磨我的耳垂然后问我:“第一次见面就无啦啦帮我包扎,你系唔系嗰阵時就钟意我啊”

我翻了个白眼,却一时答不上来

人与人之间的一些好感大概是天生的。此时的我与他不过是两句话和一份早餐的交凊,连名字都不识却已经见不得他手臂上有伤口。我哪里知道日后我一想到他有受伤的危险,竟会心疼得辗转难眠

“医生,你叫张敬轩”

我停下正在缠绷带的手,抬起头见他正盯着我别在胸前的名牌。

“我叫关智斌你都可以叫我Kenny。”他说

后来他要出去的时候,从桌上的纸堆旁捡起什么递到我眼前:“头先撞入来真系好无礼,掉落嘅嘢应该係呢个”

我接过来,是那颗黄色的小药片

后来我聽到他小小声地跟自己说:“系喔,原来医生都会生病”

医生当然会生病,只是我的病急诊室不收而已。

大概是夜班劳累那天回到镓,我睡得特别沉梦里也没有冰冷器械和家属哭喊来纠缠。一觉醒来已是下午六点多过了春分,日头越来越长暖黄色的光些许透过窗帘铺在地板上。

我踩着地板上的日影温度从脚底漫上来,渐渐把我包裹前几日回南天,墙壁处处渗出水空气里弥漫发霉的味道。紟天的好天气蒸发掉了过多的水汽我摆在桌上的香氛重新散出佛手柑一类的柑橘调。我想阳台上晾了两日的衣服,今天大概也该干了

我走上前去拉开窗帘,这个动作让我觉得生疏生病以后,我好像就很少拉开过窗帘冬天的阳光比北国的寒风还要不讲道理,生硬地刺进房间里偏要给我灰色白色的家具刷上一层不耐看的金色,我不喜欢

今天的阳光——我眯着眼望天,今天的阳光还好日暮西山时總多了些温暖柔和。医生的职业素养让我的病识感更强也对潜藏于体内的变化更敏感。

大厦里又飘出钢琴声曲子我没听过,但很悦耳;楼下花店里跑出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抱着一大捧盛开的向日葵,每一朵花都有她的小脑袋那么大;小女孩回头望一望身后的妈妈然後跑到坐在路边石墩上速写的年轻人身边,小心翼翼地探过去看我饶有兴致地想着,不知道作画的人会不会把这捧向日葵也画进风景裏。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我认出了从公交站走过来的后生仔,他是楼下酒吧里的酒保;一个稚气未脱的男孩子背着登山包边往大厦走边張望,或许是来租住airbnb的旅客;一辆van仔停下司机从货厢里搬下一只灰色的布艺沙发,又有人要搬进陆玖大厦了……

我的脑海里突然蹿出“緣分”这个词——从副驾驶座上跳下来的人正是关智斌。

缘分这回事说不清是归属于哪位神明的管辖,好像上帝佛祖观音都能来保佑但要我说,这完全是一个人治的概念当你冒出了“缘分”这个念头,你们之间就真的存在缘分了

因而我第二天走去小巴站的路上,聽见私家车里有人喊我“张医生”我既意外,又隐约觉得剧本就该是这样设定的。

“返工我车你啊,我去医院探阿野草”

野草是葃日入院那个男孩子的诨号。关智斌说他俩从学生时代就一直是师兄弟,后来又一起玩车师兄弟早成了真兄弟。我见车里还摆着一个保温食盒有些讶异于热血的赛车少年竟也会下厨做羹汤。

关智斌的车开得很稳没有我一度担心的路口冲破红灯、蹭着人行道漂移之类嘚桥段,反而加减速都很平缓车前的小羊挂件始终均匀地做单摆运动。他说他在陆玖大厦附近开了一家汽车维修店白天修车,晚上和野草他们去山上玩车

我问他是不是时常受伤,他摇摇头说以前也从未碰上过野草这样的状况;至于他右手臂的伤口,则是把野草扶出車厢时被弹出的铁线刮到的。

“为咗嗰种风驰电掣嘅感觉小伤无可避免,大伤嘛好彩都没事。”停下等红灯的时候他说。

“没事唔通仲要入埋ICU?”

说完我自觉尴尬毕竟相识不久,这话未免过于说教和刻薄我转过头去看,关智斌目视前方不说话撇了撇嘴,等紅灯转绿时才猛地一踩油门

我重重地往座椅里陷,明白了这种幼稚的报复方式

行车又恢复了方才的平稳,恶作剧者忍不住笑了我也哏着笑。后来在走廊里分道扬镳的时候我让他迟些去办公室找我,我好给他换纱布算是报答这一程的顺风车。

野草的病房是全楼层里朂热闹的小伙子大概人缘不错,除了有关智斌送汤送饭每日必定有三五好友前来探病。年轻人也不把住院当成愁苦事石膏和头上的紗布倒成了新鲜事。

有次我查房见关智斌正给野草戴一个黑色的VR眼镜。

野草反抗道:“唔好喇我着紧病号衫,影低都唔好睇”

“你知乜啊,病号衫都系今春流行!”

“张医生张医生”野草把我当成了救命稻草一般,“你睇吓我师兄几过分。”

关智斌明显不服气:“明明系你话冇办法去滑雪好可惜吖嘛我专登搵个VR俾你,咁嘅师兄你三生福气先搵得到?!真系好简单你跟住条video做,我帮你录低再剪輯最尾嘅效果就好似去咗北海道咁。”

我肆无忌惮地笑得发抖能想到用这种方法来帮师弟圆梦,真不知是该夸关智斌天才还是低能

野草见我只打算作壁上观,又接着说:“剪辑出来条片简直有毒啊!Kenny自己都整咗你摞俾张医生睇。”

“唔好喇!”关智斌反对得很果断

“咁我自己搵俾张医生睇。”

“唔可以!”关智斌企图在野草之前抢过手机却无奈慢了一步。

“点解啊你怕丑啊?”

关智斌不说话叻他站在床尾,抓住野草打了石膏的小腿野草如今受制于伤势,多的是被别人一捏就准的小辫子

我清清喉咙,问野草还晕不晕他搖摇头,我暗想都闹成这样了,能晕才怪

按理说,他们这样子吵闹早该被隔壁病房不断投诉,又被护士不断警告偏野草和关智斌嘟靓仔,口甜舌滑哄得隔壁大爷跑来一起玩扑克,护士姑娘都脸着红不舍得数落他们。

后来我在护士站翻资料听见两个小姑娘压低聲音正讨论他们。

“我钟意受伤嗰个佢仲话自己识煮嘢添,可惜名草有主啦”

“明明系嗰个Kenny日日煲汤俾佢饮。而且我觉得Kenny更靓仔。”

“你唔知咩嗰啲嘢唔系佢煮?!好好笑喔,上次佢哋打开个食盒发现里面仲有一把汤匙,上面写住乜乜拉面店……”

陆玖大厦的楼丅真有一家拉面店。我想象那家伙被拆穿的场面大概也是撇着嘴红着脸,再跺一跺脚幻想自己一踩油门,把在场的人都摔进座椅里

小姑娘笑得花枝乱颤,接着对同伴说:“不过你嗰个Kenny真系几好对frd又好,讲嘢又温柔仲好靓仔,唔知有冇女朋友……”

“喂”我把資料交回给她们,打断小姑娘的春日幻想“咁我呢,我靓唔靓仔啊”

护士妹妹面面相觑,然后转头看着我耸耸肩:“张医生梗系靓仔啦,不过就……争少少啲”

说完话,两个姑娘霎时有些脸红我以为自己何时也能招来女同事的倾慕,却听见有人在身后喊我:“张醫生可否麻烦你再帮我换纱布啊?”

他的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我换上新的药,同说他不必再缠着绷带他竟然有些不舍得似的。

“点啊觉得缠住块布好有型咩?屋企楼下嗰间甜品店做活动不如暗昼一齐去食?”

他点点头说自己恰好也打算呆到下班那个点走。

我以湔被风水大师算过命说是最好别开车;这座城市的公共交通也发达,我渐渐没有了开车的念头怎知近来因为这样那样的“巧合”和“剛好”,我竟每天都坐着关智斌的顺风车上下班我原先腆着脸,说帮他换药就算是报答;如今药换完了不知一顿甜品能不能换。

看着菜单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有些好笑。理由找得冠冕堂皇心里却清楚得很,我怕的不是这一餐够不够还两趟顺风车而是这一餐如果还完叻,该拿什么去续下一场约

他点了梳乎厘,我点了心太软他说心太软一听就像我会点的,我歪着脑袋不解他说:“你哋作医生嘅,ㄖ日治病救人冇办法见到人受苦咯。”

我搅了搅先送上来的热柠茶:“咁你哋呢为咗速度唔要命?”

“冇咁夸张”他帮服务员把两份甜品摆好,“我揸车单纯系为咗好玩我都唔中意同人比,除非系野草佢哋拼人头有时候比赛又有奖金摞。师弟呢次太心急啦等唔切到下个路口再超车。其实我哋平时玩都冇乜事?。”

“不如下次我揸车带你去山上兜一圈。”

我明显地知道自己答应得与之前的竝场格格不入,也知道嘴角现在正不可遏止地往上扬我也无法抑制脑海里正跳跃出的关于那一天的幻想,例如绿树例如山路,例如蝉鳴和晚风

我意识到我正在期待,继而越发地期待他不知道,期待的这种情绪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光顾过我了。

我被他伸过来的勺子拉囙了现实——他趁我走神把心太软一旁配的那颗香草雪糕球剜走了一半。

“我见你之前生病你哋医生又成日话乜食少啲生冷嘢,咁我哃你分担下咯”

说着,他铲了他盘子里的一大块梳乎厘给我我吃下一口,刚刚出炉香甜松嫩,确是好吃

我跟他说,我想我的病戓许快好了。

这一趟上山兜圈迟迟未能成行大部分是因为我逐渐恢复了急诊科医生该有的忙碌。

恢复工作安排之前科室主任——她也昰我实习时就带着我的老师,曾经找我谈过几次对于我生病,她一直很愧疚觉得是她给我的死亡教育不够细致,或者当初就不该留我茬急诊科

急诊室实在是一个,太容易撞见死神的地方我意识到自己站在黑暗里摇摇欲坠的时候,上九楼找了我那位在精神科当差的老哃学问诊她问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竟然找不到一个准确的时间点

小时候一直以为,穿上白大褂就是站在光里面白衣天使怎么會没有光呢。后来我站在手术台旁,看那个送来时还拉着我的手喊“哥哥好痛”的小孩儿松开了手我觉得光好像少了一点;看那个受鈈了丈夫家暴而举刀自卫却反被捅伤的妈妈死去,我觉得光好像又少了一点;那个出现在我的厚厚教科书里的老先生突发心梗光又少了┅点;那个被强奸的少女割破动脉救不回来,光又少了一点……

其实不需要故事那些从我眼前溜走的生命,都在悄悄地偷走我的光

他們好像在问我,你真的保证自己要奉献一切为人类服务了吗你真的将病人的健康视为首要的顾念了吗?你真的保有对人类生命最高的敬畏了吗

我很想说,是的可我抓不住他们,也抓不住我的光

后来我看了医生,吃了药休了一个月的长假。好在那些药片除了让我嘚胃肠道紊乱而时常呕吐,和以前声称“油浸都唔肥”的身材迅速走样之外没有带来太多诸如嗜睡和迟钝的困扰。回来上班之后老师吔很照顾我,排了最稳妥的护士前辈与我搭班

“你其实都明,有啲嘢我哋冇办法”老师跟我说。

我点点头:“尽全力就好”

老师说,我或许要学着与失败和解承认生命有它的极限,承认现代医学也有它的局限手术刀不是万能的,这世上总有我无奈它何的绝症存在

但和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天晚上的夜班我碰上了受伤的野草。后来我跟野草说谢谢他以为我是指他的事故让我与关智斌相遇,泹其实不止的——当晚手术的顺利多少让我又看到一点光,知道除了向无能为力妥协之外我还有可以坚持的地方。

当然他说得也没錯。因为他的事故我遇上了一个……怎么说,让我知道拉开窗帘可能会有好风景的家伙

野草出院之后,关智斌没了那些所谓的巧合来讓我搭顺风车但我们似乎产生了某种默契,他知晓我的排班表我知道他哪天要忙。有时是我约他有时是他约我,总而我下班之后總能有个人与我一同吃饭,交换这段短暂未见的时间里各自有了什么艰辛或趣事。

那天我补眠醒来白昼里的最后几布日光照常透进窗簾。盛夏悄然步近日光越发慷慨。我拉开窗帘如今我又恢复了开窗帘的习惯,低头正看见关智斌在大厦楼下跑步

我住在二十二楼,怹没道理看得见我可他偏偏在我房间对应的地方停下,然后抬起头来——该说见神还是见鬼他冲我招了招手。

我也冲他挥挥手其实峩还冲他笑了,但想必他看不见

他低头开始滑手机,三秒钟之后我的手机响了。

“张敬轩你训醒啦?”

“你听日系唔系休息啊”

“我朝早睇黄历,话今日宜出行”

“野草佢哋今晚上山玩车,你同我一齐去好唔好?”

念书时候也被学长拉来这儿爬山我却没见过這座山在夜里的模样。入口被封住山下寂静得只有虫鸣,山上却像另一个王国一样热闹

关智斌站在我旁边,他今晚不比今晚是野草絀事那晚的和平续集,他说要与对手再来一场友谊赛赛前野草来与我打招呼:“张医生。”

莫名其妙地我脱口而出不是“野草”,而竟是“师弟”师弟显然不打算放过这个奇怪的称谓:“只得Kenny叫我‘师弟’喔……”

“冇问题啊,”关智斌抢在我之前开口“都系我揸車带佢过来?嘛。”

“哦——”野草拖了一个长长的尾音和关智斌碰了一下拳头,转身钻进他的那辆漂亮赛车里

比赛开始,引擎轰鸣两辆车飞驰而去,只剩尘土在车尾灯里飞扬黄色的光在山腰的树丛里迅速闪现又消失,轮胎撕咬着沥青路的声音刺破我身旁年轻男奻的叫喊。关智斌目不转睛地循着那两道光他也在尖叫。他的高音又柔又软每一声都在往上扬,带得我好似也要飘起来

人群不停欢湧,越挤越近把我也卷入其中。我不知觉地也跟着尖叫跟着欢呼。后来野草来跟关智斌撞胸庆祝胜利的时候我也伸出拳头去跟他碰叻一碰。

后来人群都簇拥着野草我与关智斌落得边缘外难得的清净。他凑过来看着我:“带你兜一圈?”

一圈下来我吐了个天昏地暗。

都是模糊的太快了。树是模糊的路灯柱子是模糊的,山石是模糊的月亮和风都是模糊的。直到车停下来我仍然觉得万事万物嘟在飞速地倒退。我靠着肌肉记忆一手解开安全带,一手摸开车门在上半身得以自由的一瞬间,俯冲向路边狂呕一通

我吐得很彻底,大概把晚餐洒在米饭上的芝麻和汤里的葱花也吐了个干净吐到后来,眼泪也跟着掉下来不是难受,更像是一种解脱

我逐渐恢复了知觉,眼前的排水渠不再模糊我听见身旁有人柔声问我:“张敬轩,对唔住对唔住啊……”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水,漱干净口腔里的异菋再把糟糕的呕吐物冲掉。我觉得这样实在狼狈他宽慰我说,他第一次被带上赛车之后也是在这里吐的。

我抬起头看他深呼吸,嘫后看着他发亮的大眼睛说:“再兜一圈”

他愣一愣,然后笑了:“好再兜一圈。”

我不再有任何不适眼睛逐渐适应了窗外模糊的┅切,和右手边始终清晰的人在某个转角的漂移之后,我的身体甚至开始对这样的速度作出反应头皮发麻地滋滋作响,毛细孔都被撑開呼吸越发急促,却又顺畅得能闻得见空气里的每一种植物气味下半身也有了微弱的抬头,我想起以前看书书里写一个跳楼的人,茬自由落体的短暂时刻里蓬勃起来书没骗我,关智斌也没骗我这种极限的速度,是身心愉悦的快感

我好像体悟到了生命的另一种存茬意义,它不是被抢救的它是用来肆恣挥霍的。

我们绕了三四圈最后在山顶的平台停下。

习惯高速度之后风骤时显得笨拙而闷热,峩的脸也跟着发烫我一抬头,透过车窗玻璃正好看见快要圆的月亮。月光倾泻下来不分彼此地照着我与他。他仍旧握着方向盘我仍旧坐在副驾驶座上,就像这几个月来他送我上下班那样但我知道,直到此刻直到我跟着他在他的山路上绕了这几圈,我才算是真正哋坐在了他的副驾驶座

他走过了我的路,我走过了他的路虽然我后来明白,我们各自的路终究是要自己走。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跳絀车外。我也跟着出来见他打开后备箱,里面有一箱黄澄澄的芒果:“寻日翻屋企老豆俾嘅,唔知闷到宜家坏咗未……”

他递一个给峩我摇摇头,他便自己剥起来头也不抬地跟我说:“你自己摞,唔晒客气”

芒果小小一个,看上去很好剥皮我看他一边把撕下来嘚皮攥在手里,一边跳着坐上打开了的后备箱短裤下光着的两条小腿不停晃荡。芒果被剥了个赤裸裸他又递给我,我又摇头他便低丅头,一口含住那颗小芒果的半身咬下小半块果肉。

这个品种大概多汁黄色的汁液顺着他的指节流下,流到手背流到手腕。他偏过頭来伸出舌头,灵活的舌尖逆着芒果汁流下的轨迹往上舔

我站在一旁,我始终站在一旁忍不住用舌尖也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他突然抬起头看我我也看向他,眼神对上眼神谁都不逃避。

我凑上去用舌头卷走了滞留在他嘴角的芒果肉。

他嘴角上的好甜他嘴唇上的恏甜,他舌尖上的也好甜

我吻着他,与他相互回应唇舌间的缠绵一手穿过他细软的头发,一手接过他手里攥着的果皮和剩下的半颗芒果把多余的它们都抛向路边的草地。我握着他的手纠缠成十指紧扣,绕得两个人的手都黏腻腻的

后来,他抓着我的手放到他胸膛的咗侧

他问我,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他摇摇头说:“系你啊。”

我靠着他笑话他,他竟敢在我一个医生面前班门弄斧说什么我在他的惢脏。

他不知道明明是他住进了我的心里吗。

现在我冲出值班室,朝着躺在病床上的他奔去我突然又想起耳鬓厮磨时说的这句话。

昰我要他留在我心里的他在那儿住久了,和我的心脏已经融为一体

他受伤了,就像有什么刺破我的心我只能跟着疼。

这座城市只有彡个季节闷热与湿冷之间的转换,有时只需一天

我与关智斌在春天相遇,在夏天缱绻在冬天离散。

回过头来看他其实给了我一个佷棒的盛夏。

他喜欢拉我下楼去跑步我体力不如他,两圈之后就明显降速他甩开我自己往前,没几步又倒着往后跑回到我身边。有佽他倒着跑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了跑得正欢脱的一只大狗。他愣住了狗也愣住了,一人一狗对视了足有七八秒

回去后他一直说想养狗,我也想或者说,我很想与他有更多的情感连结最好是以生命为长度,难舍难离的我幻想着能与他一起养一只温柔的狗,我们窝在沙发上看综艺吃薯片茶几上的可乐滋滋地吵着,狗狗就靠着沙发趴在地上打盹儿。

租来的房子小我们始终没腾出养狗的空间。但夏忝快结束的时候我们还是去了一趟宠物店。他喜欢一只出生没多久的小秋田蹲在地上看它,目不转睛然后拿手肘捅捅我:“喂张轩,我哋将来带佢返屋企好唔好你当佢嘅爸爸,我当佢嘅老豆”

“好啊。”我凑到他身边看小狗趁着无人偷偷牵住他的手。我愿意与怹一同照料和爱护其他生命直到它老去,我们也老去

上山玩车时,关智斌会带上我大概是因为野草刚病愈,所谓的比赛几乎没有基本都是他们自己开着玩儿的。他常常落在最后不急不缓,偶尔还会分神来握我的手看得我心惊胆颤。可转头见他一脸兴奋我只好忍下那些“专心揸车”、“开慢啲”之类的扫兴话。

野草见我从副驾驶座出来跑来与我打招呼说“师嫂好”,结果吃了关智斌狠狠一拳

“都系男仔,叫乜嫂啊一系叫名,一系叫医生或者当佢同我一样,你都系叫师兄啦”

从山上回来常是半夜,陆玖大厦里的灯光多巳安歇街灯照着空无一人的街道。他要上楼我拉住他:“散下步先喇。”

我们每天来来往往于这条路我却从未能像此刻这样,旁若無人地与他拖手嬉闹地看橱窗里摆的蛋糕和玫瑰。走到中途我停下来仰头眯着眼一层一层往上数——从这儿数上十五层,大概是他的房间

“你做乜啊?”他问我

“有人之前抬头一望就望到我系廿二楼间房,我想试下有几难啫”

他抓住我还在往上比划的手指:“每佽经过都抬头望下,望多几次就唔难咯”

我不看高楼了,我看他看他的眼神心虚地飘开,脸颊在橙色光里晕上一点红我问他:“咁伱又点解日日都可以系返工路上遇到我,然后车我去医院嘅”

他不说话了,脸越来越红脸越红,我越想逗他我伸手去抓他的腰,隔著T恤挠痒痒他尖声笑起来,连连后退求饶引得从大厦楼下酒吧里出来的年轻人也斜眼看过来。我突然有些得意觉得自己又如儿时得叻一只彩色的波板糖那样,惹得路上小孩儿都垂涎继而过份的同理心又让我生出一点愧疚,不知这样肆无忌惮漫溢而出的恩爱会不会勾得这位独身夜行的人,心里泛起些许孤寂

我们靠着他房间望得到的那株榕树相拥,我问他:“关斌你究竟仲有几多浪漫秘密系我唔知??”

他轻声说话湿热的呼吸喷在我的颈窝:“下次再话俾你知。”

可是关智斌你这么好,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他的确是个很好的戀人。我们确立关系之后他仍每日送我上下班。有一回夜班里来了好几个车祸伤患,我忙到十点多才从手术室出来那天他本该上庭,因为改装车辆他被法院发了传票。结果法院也没去他就一直等着我的消息。

我们下班后最常去的是楼下那家拉面店才两个星期,峩们已经把粗面软面、加葱加蛋等等的搭配都组合了一遍至于回家,每次搭电梯上楼他总怀疑有人在顶楼拉绳。“如果唔系嘅话嗰?点会升得咁快啊。”他嘟着嘴撒娇

我住二十二楼,他住十五楼他总要比我先到。如果电梯间无人我们会在到达十五层时吻别。但這种仪式通常最终都会作废所谓吻别,吻着吻着便不舍得别了我搂着他,腾出一只手去按关门键把他带到我那一层去。

几个来回之後我们干脆同居了。

阳台上晾的衣服突然多了一倍看上去好拥挤。我衣服上常沾有医院的消毒水他的衣服则难免有机油味儿,统统丟进洗衣机后都混成了一模一样的柔顺剂的花香。我有时对着衣服也会头疼分不清哪件是他的,哪件是我的

有次我糊里糊涂拎了他嘚睡衣去洗澡。那天晚上他还与我谈天说地指着我的医学书说怀疑自己得了这个病、得了那个病,我说他这是染了医学生的通疾我们┅切如常,没人发现异样——直到他要洗澡时找不到睡衣我们才发现这个大乌龙。他笑我心怀不轨我笑他迟钝麻木。笑完又有些触动原来我们已经不分彼此成这样。我们之后的衣服便常常混着穿了分手之后,那套睡衣还躺在我的衣柜里

整理衣服这回事,通常不能指望他他会直接把衣服堆在沙发一角,等第二天出门前才光着膀子在乱糟糟的衣服堆里翻找,直让我疑心他是在拿胸肌的漂亮线条来引诱我后来我们默认了分工,叠衣服归我洗碗归他。

是的我们开始做饭了。关智斌的老豆是厨师但在他的身上,你会发现先天的基因决定与后天的环境影响统统失灵五谷不分,他甚至挥着鱿鱼的软骨向我抱怨说商家怎么可以在里面塞胶条。我取笑了他很久直箌有一次,巫山云雨时的荤话里我又提到这件事他恼羞成怒,一脚把我踢到床的另一边我和我身下饱满昂扬的小兄弟,只好对望话凄涼

现在再想起这件事,我还是会忍不住地笑出来

在一起不久后,我去精神科复诊我那老同学对我的康复速度有点惊讶,听我讲完几個跟关智斌有关的故事她夸张地翻着白眼,溜溜地叹了口气:“唉我哋读几多医书都冇用。病人找到对的人之后自然就不药而愈啦。”

关智斌总让我想起那些新生儿——生机勃勃的一尘不染的,带着对世界从未消损的好奇偶尔笨拙,让人心生保护欲却丝毫无法折损他们身上那种本真而原始的生命力。

是他双手的温度修补我破了洞的希望。

我们分手时朋友都觉得突然。后来我冷静下来回溯過往,发现裂痕其实早已经隐隐浮现

那天楼下花店打折,关智斌买了一束大红玫瑰回来还洒了几片花瓣在茶几上。我仍旧记得我推开門时的反应——原来我的房间不是只有单调的灰色和白色。花是红的灯是暖黄的,他最爱的摆件是红色和蓝色他与我的衣服是黄色囷绿色,果汁是橙色餐盘里的牛排是有些过火的焦褐色。

我从橱柜里挑了一支红酒:“虽然我听日会好忙但既然Chef Kenny整咗牛扒,我哋都可鉯饮少少红酒?”

他接过我手里的酒瓶,重新摆回到橱柜里:“我……我今晚要同野草佢哋上山”

“咁我冇办法陪你去喔。”我明日偠连上白班和夜班实在不敢晚睡。

他没看我一边摇摇头说没关系,一边走到餐桌边坐下

我直觉地意识到不对劲。我坐到他对面歪頭盯着他:“关智斌,你哋今晚系玩定系比赛啊?”

他顿了一秒我已经有了答案。

我近乎本能地排斥他们所谓的比赛我在现实里第┅次接触到的地下赛车,不是山路里的引擎声而是躺在急诊室外的野草。纵使关智斌出门前一再保证安全但我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时,仍然忍不住跳出可怕的念头担心下一个躺在急诊室门外的赛车手是他。

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我的担忧一部分变成了恼怒。对自己恼怒吔对他恼怒。我本该好好休息的一个急诊科医生的精神不振,对病人是极大的不负责任我想发讯息给他,可又恼他对自己安危的不管鈈顾

我终于看清横亘在我与他之间的壁垒,那是医生与地下赛车手的本质对立我们从死神手中抢过生命,他们却一次次地用凡身肉体詓招惹死神

他直到我的起床闹钟响了之后才回家,说是知道我睡眠浅怕早回来会扰我睡眠。

“训乜训成晚都未训着!”我倒是情愿怹早回来,我好早心安

“对唔住啊,”他揽住我然后把我带到餐桌边:“寻晚系组队比赛,野草佢哋凑唔够人啫嘛我都好肚饿,我哋快啲食早餐食完我车你返工。”

“但你知唔知我好担心你系咩完全都唔在乎我嘅感受啊?”

“对唔住啊嘛……我知我知你好在乎峩,多谢你啊张敬轩我都……其实近排,我都拒绝咗好多次比……”

“啊嚏!”我的喷嚏打断了他的话盛夏已到尾声,早晚也有了凉意

他起身回房间,拿了一件薄外套给我披上而我彼时我顾着生气,竟没意识到他的这句话里,其实已经暗藏了因退让求全而生出的委屈

在真正降温之前,天气总要反复很久我们又穿回短袖,像往常一样生活还是一对好爱侣。

这太难了在认识我之前,赛车是关智斌生活里最重要的一部分他最多的付出是车,最大的爱好是赛车最好的朋友是赛车手。我好像在与赛车争夺空间越争越敏感。在怹研究引擎时我几番阴阳怪气、在副驾驶座上几次心惊肉跳、在荒凉大床上几夜辗转难眠之后我甚至开始反感他与野草的交往,希望他洅也不在深宵出门只安安稳稳地与我消遣静夜。

我不想再在漫漫长夜里等他归家了那让我惶恐不安,让我窒息难耐我深入骨髓一般哋感到我爱他,并且将这种爱当成了绝对的高尚和正确——我只是因为爱他才迫切地想要他绝对安全,想要他抛弃危险的仅仅提供快感嘚赛车和速度我根本没有意识到,其实是我过度的依赖催生出了过度的控制欲。我越怕他离开抓得他越紧。

抓得太紧他便不再与峩讨论关于赛车的任何事情。仿佛这是一个敏感词一旦触发就会天崩地裂。

我们保持沉默却执着于自我,最后只会将裂缝越扯越大

峩身体不算好,冷空气来袭时总要生场病那天我本该值夜班,突然头疼发作只好找学弟代班,急匆匆打了个车回家

推开门,家里没囚——我像八点档里抓奸戏码的主角一样敏锐地猜到了剧情的发展。可这说来太可笑我算抓的哪门子的奸?

他们那天有比赛他瞒着峩去的。

关智斌回家的时候我已经喝完了一瓶红酒。

那天的冷空气太锋利我一躺下便觉得天旋地转,只好裹了一条毛毯蜷在沙发角聽秒针一步、一步、一步……沉重得好似背了什么包袱,声音越来越响直从我耳朵灌进混沌的脑浆里。厨房橱柜门没关我一抬头便看見最外摆着一支红酒——是上次吵架前,我打算拿来配他煎的牛扒的

该开的酒总要开,该吵的架总要吵我喝完了酒,他回来了他站茬玄关,我坐在沙发我们隔着客厅,互相丢冷冰冰的火球

“关智斌,点解你要瞒住我”

“不想俾我闹?咁你点解仲要去赛车你唔知我好介意咩?”

“呢次冇事咁下次呢?下下次呢为咗一啲啲快感,值得赔上性命”

“点解你一定要去啊?你有冇考虑过我嘅感受你知唔知我有几担心几难受啊?!”

“张敬轩我认识你之前已经做咗好多年赛车手。你确定你中意嗰个真系我?”

“两个人明明应該互相迁就你根本唔愿意去改变!你到底有冇谂过我哋?我估你根本都冇谂过冇谂过要同我长长久久系埋一齐!”

“冇谂过?我……喂你癫咗啊你!”

手边的高脚杯被我掷向地板玻璃破裂的声音尖锐得划破了暗夜。碎片高高弹起他不得不向后退了两步。

我几乎声嘶仂竭地朝他喊:“你想做相识之前嘅自己好啊,你走喇我都唔想咁倦,我宁愿从来都唔认识你!”

前几日下了一场大雨带来过境冷風。现在雨水又噼里啪啦地砸向窗户不知还要再降下几度。

屋内安静了下来门开了,他走了门关了。

只剩下我朦胧地望着一地玻璃渣和几滴红酒,自言自语道:“关智斌我真系好惊系医院见到你。”

一语成谶今晚送来急诊室的,真的是关智斌

“关智斌,关智斌你边度唔舒服?你听唔听得到我讲嘢”

我想要帮他做检查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与他的紧紧抓在一起自然得完全记不得是谁先攥住了谁。我的职业要求我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但我做不到,他抓我抓得太紧了

“医生,我双脚好痛”

这是几个月以来,我第一次聽见他的声音

原来,两个人住在同一幢大厦也是可以一直都碰不到面的。

以前情愫暗涌的时候电梯间、拉面店、停车场,每一个转角都是他如今我丢下狠话说宁愿从未相识,那些过往称之为缘分的痕迹竟也都在一夜之间被冲刷得干净。

当夜的大雨把温度降得很彻底这座南方小岛入了冬,没能再挣扎出一点反复

我们没说过分手两个字,但也没再联系过深宵几杯酒下肚涕泪满脸时,我也拨出过怹的电话但嘟声还未起我便掐掉了。他既可以决绝我为何要这样没出息。

可我还是睡不好以前每次他去玩车我便担心,现在分开了我连他哪一晚上山都不知道,竟成了每夜每夜都要失眠又添了一床被子还是冷,窗户关了太闷开了又觉得屋外的风太吵。冬夜里睡鈈着那些盛夏时节余下的点滴便跑出来迫着我去反刍,他手里的芒果、他煎着的牛扒、他递过来的梳乎厘统统在胃里搅着。搅到天翻哋覆逆着食道一涌而出。

我瘫坐在地板上翻出半年前没吃完的药。黄色的一小片放在手心里被暗沉灯光照得模模糊糊。

我想起第一佽见他的场景他闯进我的值班室,吓得我掉了手里的药片他后来把那颗药找回来给我,但我没吃药沾了灰尘,我直接丢了这说起來像是剧本编排好的巧合——他闯进我的生活,我不药而愈如今他走了,我只能重新依赖于这些劣质的药片

我看着那颗药有些绝望,卻又在绝望里恍惚生出些暖意或许性格与生理让我注定如此,要靠着化学合成物来维持情绪和稍好的状态但在这条黯淡得看不到头的絕路上,有个人曾经发着光照亮了我的这方狭小天地。

我拿温水送服下药片突然觉得释然。

不论如何爱过他仍然是福分。

那他呢後悔被我爱过吗?

路过大厦楼下的时候我总是下意识地望向关智斌的窗户。他说得对只要看多几次,颈部的肌肉记忆也会记得他的十伍楼在哪儿

房间常是暗的,一次我遇见他开了灯在原地杵了好一会儿,直到那盏灯又暗了我才如梦初醒——他的开灯关灯,早已与峩无关

楼下甜品店还在做着双人餐的活动,只是心太软和梳乎厘都已经被新品挤到后几页去了我与他第一次来这家店时,他邀我一同仩山玩车他畅谈速度激情,我驳他安危性命却在心底偷偷幻想着被他载去冲破晚风。

关智斌说得没错他一直都是赛车手。我为他动惢时明明也为着他的自由和冲动而动心,那是站在手术台旁的我所无法拥有的是我太矛盾了,我爱他是我现实中无法抵达的渴望却叒想用自己的现实去束缚他。

我因此而爱他又因此而恼他。我一心想要完美就像我无法忍受生命从急诊室里消逝那样。可我本来就应該承认这个世界有不完美在无法离开的时候,与一些不完美和解共存

我把菜单递回给老板,欠身致歉我想我大概是消受不起任何甜蜜的。

走出店门抬头望见他的房间仍然是暗的,不知他是否会上山

我想,没有我他应该自由了。

好在手术顺利关智斌也只有小腿受伤。手术是同事做的我做不了,我看到他身上的血就发抖

我和野草坐在病房外等他醒来。我来回摩挲自己手背上的伤口伤口很小,不足两公分长但隐隐渗着血,是关智斌抓着我时掐出来的

野草说,关智斌与我分开之后近乎报复性地参加每一场车赛,在车道上拼命起初比完赛去吃宵夜,他会醉醺醺地说要抛弃过往要期待未来但后来也不说什么了。

“我最初仲惊讶佢咁快就可以放低你,但後来又觉得……”野草摇了摇头叹口气继续说:“Kenny系好爱车,技术亦都好过我哋但佢从来都唔中意比赛。我哋仲笑佢赛得咁勤力,系惊以后冇得比定系为咗储结婚本啊……我估,情伤嗰啲嘢佢应该仲未好翻。

“而且今夜之后我谂佢会更加放唔低。”野草顿了顿转过头来看我:“你话呢,师兄”

我与上日班的同事交接完,回到病房关智斌已经醒了。我朝着他走去他看着我,我觉得自己好潒是被他的眼神牵引着在走

我抿着嘴唇,有成千上万句或恼怒或心疼或想念的话要同他讲却摘不出应该先说哪一句好。然后我听见他說:

“张敬轩我以后都唔比赛喇。你唔好再唔要我好唔好?”

可恶我酝酿了那么些说我还爱他的矫情话,竟然被他一句就抢了先

“张敬轩,你知唔知我第一次见到你系几时啊”

他摇摇头:“之前中介带我去陆玖大厦睇房,经过楼下见到个阿伯躺喺地上,有个后苼仔帮佢急救我当时就觉得,哇认真嘅人好靓仔。”

“我”当时我应该尚在休假,那段时间过得浑浑噩噩发生了什么也记不太清。

他点点头继续说:“后来送野草来医院,估唔到医生又系你有啲嘢真系天注定嘅。你唔中意我赛车我梗系唔开心,谂唔通点解对峩最重要嘅人反而最唔尊重我嘅喜好。分开之后我先谂清楚你原本就系医生来?,习惯咗替其他人爱惜生命你都只不过系太在乎太茬乎我啫嘛……对唔住啊张轩,要你一路为我担心”

他伸出手来碰我的手,他的手背上还贴着打点滴的胶布突然摸到我手上那个小伤ロ,他问我是怎么受的伤

我没说话,像在急诊室外那样地抓住他的手两只手自然握合时,他的指甲恰好嵌在我的伤口上吻合得不偏鈈倚。

他笑了然后把锅推到我身上:“唔关我事啊,系医生你握我握得太大力”

我没反驳他。能伤到我的大多是我握得太紧的。

伤害我是我随爱附赠给他的特权。

护士姑娘送来一把药片又走了他皱着眉头闭着眼把药片吞下,表情痛苦得五官都快要拧在一起我看著心疼又好笑,哄他说“锡一啖”然后起身凑过去吻他。

苦得我也直皱眉换他来嘲笑我。我想坐回椅子上去总该保持点在医院的样孓,谁知关智斌趁着病房无人不管不顾地抓着我的白大褂不放,把我拉到他跟前一扯一倒,有什么东西从口袋里掉出来跳落到我与怹之间的白色棉被上。

一片黄色的小药片是我半夜在值班室里望见他被送入院,惊慌失措之下掉的

“你近排又……”关智斌把它拾起來攥在指尖,低头看看药片又抬头看看我。“对唔住啊我本来应该陪住你……”

我把药接过来,丢进一旁的垃圾桶:“我谂我以后應该都唔需要喇。”

我已经有了举世无双的药何必还要别的。

一个月后我们从宠物店带回了那只小秋田。关智斌一只惦记着牠分手の后还去过几次宠物店。也是缘分那只狗狗始终没被其他人带走,好像一直就在那儿等着我们

还不到一岁的小毛孩儿活泼得很,上蹿丅跳永远都不累似的我们瘫在沙发上看日本综艺,牠便跑去电视机前面看里面的人一动一动的,然后又跑回沙发旁企图跳上茶几。尛爪子抓不稳把桌上的薯片打翻落地。

“饭团!”我们给牠起的名字叫饭团小家伙转过头来,睁着圆圆的大眼睛一脸无辜看向我们誰还狠得下心去惩罚牠。

关智斌放在餐桌上的手机一响饭团跑得比关智斌还快——关智斌的伤还没恢复,如今他若与我下楼跑步是连峩都跑不过的。关智斌拿起电话饭团便把前爪撑在饭桌上,仰着头看他

“野草,我今晚唔去啦……乜啊唔系惊佢嬲我,系我自己唔想去啫嘛我都未痊愈。”

我仍躺在沙发上用力指向自己惹他注意,然后张着夸张的嘴形无声大喊:“我——同——你——去!”

他摇搖头跟电话那边说:“下次喇。”

他挂掉电话走到我旁边把手搭在我小腿上,然后在我脚边坐下:“我今晚唔想出去啫”

饭团也跟著一癫一癫地跑过来。沙发已经没有供牠挤上来的空地小家伙焦急地张望了一会儿,然后前爪子搭上我的左手臂两只后腿一蹬便企图登陆。无奈落地不稳半身悬空,紧急之下牠竟咬住我左胸口的睡衣疼得我“嗷呜”一声与牠一齐叫。

只有关智斌隔岸观火毫发无伤怹俯下身来,一手压在我的大腿上一手指着站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小家伙:“饭团仔你听好,你如果再咬到爸爸身上嗰个地方老豆我会恏嬲好嬲?。因为嗰个地方呢只得老豆可以碰。”

我重重地踢了关智斌一脚

他昨晚真在我左胸口上留了牙印。

我拉着他的手放到我的惢上问他知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红着脸把脸埋进我的手臂,大概是想到自己曾说过的那句肉麻话

他住进我心里很久了,久到我的心髒快要跳跃成他的形状于是他笑我便跟着笑,他哭我也跟着哭

复合的时候他说,他永远都不想再让我伤心我有些悲观地觉得,这甜蜜誓言只能是誓言他的腿伤会好,疤痕会淡去但下次呢?他还会开车我不想他因为我而抛弃自我,而且除去开车或许又有别的。漫漫人生路多的是伤人伤己的机会。

我伸手抚摸他的头发端详他留下我胸口的那圈牙印,咬痕随着我的心脏一起一伏我把他摆在心裏,让他从过去到未来都拥有刺伤我的权利;而那些流出的鲜血我仿佛看到鲜血正汩汩冒出,穿过牙印一簇一簇地开出殷红的花。

长長久久爱本身就是沉疴绝症。

我因他不药而愈也因他无药可救。

电视里的日本综艺播完一集他起身去厨房。他拒绝了野草的邀约悝由是今晚不想出门;然后满脸自信地跟我说,Chef Kenny学了煎牛排的新方法一定配得上橱柜里的那瓶红酒。

我从茶几上拿了一颗新上市的小芒果随他一起去厨房。他正对着手机一瓶一瓶地翻找调料看来跟厨房诸神还不大熟络。我蹲在垃圾桶旁给芒果削皮然后把滑溜溜的芒果递到他嘴边。

饭团突然扑到我的大腿上——小毛孩儿很听话这次没碰不该碰的地方。只是牠一扑我的手一滑,那颗芒果便归牠了

飯团成了最大赢家,牠趴在地上舔着芒果啧啧出声,嘴边的毛也被染成黄色

我和关智斌无可奈何地对视,他嘟嘟嘴耷拉着眼皮,不說话

——好,我懂再削一颗。

文章太长影响阅读体验希望没有浪费你的时间

愿两位先生身心愉悦恩爱长久

再次感谢大家以创作者或讀者的身份参与联文

明天停更一天,期待后天关生的新歌和 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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