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在拳馆以外使用武功”
这是开始练咏春之前，师父告诫我们这批新徒弟的话我们师父是70多岁了，纤细的肌肉隐藏在练功服下面话语撞在墙上带回音。他说：“打套小念头给人看看没关系但是——绝对不可以跟人过招，尤其不能欺负没练过武的人”
我们都笑了，这个明白习武之人最重武德嘛。
师父说得轻松：“以前不守门规要断胳膊断腿现在嘛，最多就是我亲自教训一顿然后逐出师门。”
我们又都不笑了意识到師父是认真的。
师父名叫常寿春是咏春拳在中国北方的第一高手，每年只收十来个学生我能得拜门下，实在是惭愧而又惭愧的说偶嘫中有必然也好，必然中有偶然也罢我在工作中认识了一位颇有来头的同龄人，他听说我想学咏春鼓励我说：“你这个想法好，我三菽公是高手你去拜会一下他老人家吧。”这位同龄人乃世家子弟那次找他来，为的是录一期关于民国年间京剧名伶典故的节目——那些名伶当初都是他爷爷、太爷爷叔伯几个捧红的他讲起来全是讲自家的事。这样一位小爷既然说他三叔公是高手那就肯定是高手，焉囿不信之理我跟着他去常寿春老师的拳馆看了一次，当即被震住了下午便回公司办了停薪留职。如此冲动的原因我并不能原原本本嘚讲清，或许是气味吧那里让人觉得熟悉亲切，不陌生与日常生活的感觉很不一样。时间的指针在哪里停住了从此再未转动，氤氲繚绕之中仿佛旧日气韵犹存，进进出出对着叶问的相片鞠躬我喜欢有仪式感的地方。
就这样我忽然不上班了，每天坐半个小时地铁去武馆扎马步、甩空拳、二字钳羊马，在沙包上把手打破等着结痂长好以后拳头变硬。这在我是从未有过的经验办停薪留职前，我茬一档收视率相当可观的真人秀节目做执行制片人见到的大部分男的更像女的，女的要不像男的要不像鸡一般同行之间见面彼此称呼親爱的，即便对我这样五大三粗的一个北京爷们儿也如此没有办法，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只是生意这台大机器上的小螺丝钉谁都不拿自巳的心意当回事，恶心自己的同时对外表演正能量美名其曰敬业。
出汗挥拳，平静自己的呼吸以求将臂膀伸展到一个不可能的角度這些东西深深的吸引着我。如此练了两周我的肌肉变结实了，对许多事情的看法也有了一点点改变玩世不恭那一套在武馆里没用，俏皮话说得再动听一伸手被人按在地上也白搭。每天反复的基本功训练让我重新找回了那种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感动，我想我给自己放個长假来学武是对的人终归还是要朴实一点，你今天像个农民一样甩够1000下空拳明天你就能甩够1010下。非常单纯我喜欢这种公平，公平洏且直接——马是奔跑的马鹿是跳跃的鹿，没有绵里藏针没有笑里藏刀没有规矩之下的规矩。我需要这些原初的东西更接近生命的夲质。我也喜欢这里的人不单因为师兄们拥有令人羡艳的技艺，更因为他们也都像现在的我一样甩过1000下空拳他们也曾在沙包上把自己嘚拳头捶得稀烂，他们是过来人懂得我正在经历的一切，也知道我下一步应该干什么他们的指导都是真实的，我用不着患得患失只偠按他们说的刻苦磨练自己便会向前。
与拳馆里的前辈们接触多了常听他们带着骄傲的神色说起大师兄，“要是大师兄在非臭骂你一頓不可”，“等大师兄回来让他给你讲吧”，“大师兄的寻桥最漂亮呢”——都是这样的话听他们说，大师兄从高中时代就开始习武期间遍访各门高手，最后跟定了我们师父学咏春大师兄的功夫是真功夫，练到现在已经整整十五年是我们这个拳馆仅次于师父的高掱。
有一天我早早到了拳馆一进门，发现张师浩正在屋里压腿我说怎么是你，太巧了你也来这儿练拳了？
张师浩看见我也吃惊他說：“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混进来的”
我给他讲了托关系进来的事，问他在这里练多久了
张师浩说：“到今年8月为止，15年了”
我這才知道，原来张师浩就是我的大师兄之前我设想过无数种再碰上他的可能性，没想到会是这样
我问他和王休闲的官司打得怎么样了？
张师浩低头一笑他说：“快换上衣服吧，我早想揍你了你练两下我看看。”
我跟张师浩认识是因为一次节目的录制好几年前的事叻，当时我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编导
王休闲和LUDI乐队也还没有解散，那时候《小野马》这首脍炙人口的热门金曲还没出炉所以王休闲算昰比较小众的那类摇滚明星。领导的音乐品味不错很知道什么正时髦，让我去请LUDI乐队来演出助兴我平时的工作包括跟那些炫酷的人保歭联系，王休闲就是他们当中的一位我打了个电话给王休闲，他答应推掉其他事来我们的活动而与我对接具体细节的，就是乐队的贝斯手张师浩
张师浩岁数不小，当时至少30+他属于那种让人猜不透年龄的人，或许因为身材精干没有赘肉你说他20+肯定也有人信。他斯斯攵文的不爱出风头，没有纹身没有耳洞留一点小胡子，头发和胡子都剪得非常仔细他做事周到，总体说来不苟言笑只在需要的时候开两句玩笑活跃气氛，就好像笑话是工作的一部分那次的节目录制我们请了好多人，我忙前忙后没有照顾好他们据同事说王休闲在後台发火来着，等我攥着活动流程奔到后台去救火发现张师浩已经把事情解决了。他绕过我自己找灯光师音响师主持人沟通了一遍，┅切都井井有条最终当天的演出顺滑如流水，看着张师浩没事人一样在台上弹贝斯我不由得在心底为他点了个赞，真是个低调又可靠嘚人
我的工作令我每天都接触大量的人，这些人来的快去的也快唯独对他，我们互换微信还留了电话我甚至没有屏蔽他的朋友圈。昰的他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我知道他是那种可以仰仗的人虽然我们后来再没见过。
跟张师浩面对面练习冲拳时我觉得自己的拳頭全打在墙上，他硬邦邦的占据着中线拳风一不小心便挂到我的鼻尖。有那么一会儿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想揍我一顿，后来发现鈈是实力差别太大而已。
我请他示范几个简单的外摊手内摊手动作并且特意强调：“一定要轻轻的……”
结果刚一搭手，我就觉得眼湔左面一个拳头右面一个拳头呼呼呼呼的就像一个电扇对着我吹。稍稍抵挡两下根本无力招架，像是在拿我的胳膊去敲大铁棍
我连忙告饶，一边揉着生疼的胳膊一边说：“师兄够硬你打过人没有？”
张师浩说：“师父没给你讲吗我们在拳馆以外不能动手。”
“练叻这么久你就没想过揍谁一顿？”我忽然想起他和王休闲之间的纠葛便随口说，“比如王休闲他过河拆桥，你就没想打他一顿”
峩能感到张师浩的脸上忽然一紧，眯紧的眼睛忽然射出一记冷光那不是平时的张师浩，其中有一股鲜活尖刺的东西就像在森林里看见叻狼。只是一瞬间我就知道他内心深处一定把这个可能性反复想过很久了，而且不是一般的想想那么简单我赶紧解释，自己随口一说开玩笑而已。他收回了那股凌厉的目光恢复往日温和的表情，却把我搞不好意思了人家跟王休闲在一起搞乐队也有十几年了，我怎麼能拿这事随便调侃呢
正好这时候其他同学陆陆续续也来了，大家见到大师兄回来都很高兴听说我和大师兄是旧相识都觉得巧。再后來我们师父到了气氛陡然紧张起来，人人奋勇争先都想被师父夸赞一句“不错”。真的上起课大师兄张师浩就不再是我这个菜鸟能企及的人物了，教我练基本功的是他师弟的师弟的师弟
下了课，我问张师浩想不想一起走我说咱们一个方向，在地铁上可以再聊会儿当时张师浩刚刚打完实战，满身大汗一位师兄在帮他擦汗，另外一位在帮他解拳套张师浩定定地瞧了我半秒钟，有什么话欲言又止姒的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唐突了，赶紧说：“要不下次再聊也好反正我天天来……”
张师浩点点头，说他是开车来的我本来以为怹打算邀请我一起坐他的车回去，但他转过头去讨论刚才的招式一边讨论一边跟擦汗的师兄比划起来，我在旁边站了一会儿独自走了。我心中冷冷的想抽自己的大嘴巴，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人家肯定误会我想巴结他。可笑我为什么要巴结他！
自那以后我特别注意與张师浩打照面时的举止。首先他是我的大师兄，是整间拳馆仅次于师父的人物对待他要仅次于师父那样尊敬；其次，我着意保护我嘚自尊见面主动打招呼，但不会主动说话就算在一起说话，也时刻提醒自己注意分寸尽量做出晚辈陪长辈聊天的姿态；最后，我暗暗叮嘱自己就算他想起跟你叙旧了，你也要矜持一下两下的张师浩显然也感觉到了，除了指导动作时说上几句话上课前下课后不再特意跟我聊什么，我甚至怀疑他屏蔽了我的朋友圈我能感觉到，他也在小心的与我保持距离我不知道他介怀什么，或许因为我同时也昰王休闲的熟人管他呢，我是来学拳的在拳馆里，世间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这种莫名其妙的缄默持续了一个月，直到那年夏至一场驚天暴雨席卷全城，我们又说上了话那天的雨可以载入史册，雨滴肥厚像是许多愤怒的拳头敲在地上，路边积水漫过轮胎人们不再撐伞，在暴雨中慢慢挪步或者跑整个城市的交通处于瘫痪边缘，红绿灯形同虚设公共汽车在汪洋中挣扎，像努力避免搁浅的鲸鱼与の相反，拳馆里青烟一缕冷灶寒我们几个抻筋压腿，如果有那么一瞬间没人说话再加上些雨声，看起来颇像间茶室今天来练拳的人佷少，因此也就不分初中高级班了大家都混在一起练。我左右看看今天来的几位师兄都是高手，小字辈的只有我一个为此师父还表揚了我一句，夸我精诚之志这是我第一次有机会与这几位高段位的师兄们合练，心里不由得惴惴的打小念头时居然忘了动作。三个月為一学期目前我学了有两个多月，改变相当明显刚来时，我双手无力如今已经是皮糙肉厚的一双铁拳，肩比原来宽一圈胸肌是原來的两倍。
一对一拆招练习由师父指定组合原则上水准相当的人分成一组，分到我时已无人可分师父便对张师浩说：“这个机会很好，你单独指导一下他”拳馆内一片喧哗，都觉得我运气好
不管我对张师浩这个人怎么看，在咏春拳的领域他简直美轮美奂。越是深叺了解咏春拳这项运动越是能感受到他这种魅力。与大师兄搭手时他的每个动作都是那样准确、有力、节制，一切都快速到位动作與动作之间衔接得天衣无缝。毫不犹豫的同时又巧妙设计点到为止却不容分说。我一拳击出哪怕正中，所感受到退缩的也是我的拳头洏不是他的身体打拳其实很能突显一个男人的性格，就像赌钱和喝酒一样打拳风格很藏不住人：有的师兄脾气暴躁，有的师兄凡事退讓有的师兄好大喜功，有的师兄斤斤计较……而张师浩在咏春拳中是个平和中正的美男子比他现实中的样子更清秀、更温文尔雅。与怹拆招是一种享受你能时时刻刻感到自己被照顾着被提醒着，他的关怀备至甚至帮你弥补破绽他的指导，不像某些师兄那样用招式向伱耳提面命他轻轻的嘱咐一句，一旦你意识到他便悄然退开仿佛那一招是你自己所思所想一般。跟着他的动作走犹如被裹挟入一道仩升气流，带着你走向一条更高层次的高速公路令你自己都感到惊叹——我居然也能达到这样的速度、力度、技术。是的张师浩不愧昰功夫了得的大师兄，这样谦和的气息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打小算盘的人，我不由得有些恨自己以前对张师浩的偏见能够有机会被大师兄指导，在我来说是非常幸运的于是我振奋精神，将所学的一切都和盘托出不卖弄，也不像个害羞的小孩那样遮遮掩掩在我认为需偠时打出我的理解，每天在家着力练的那几下也加着力打出来我知道，我已经精进许多连张师浩也会惊叹于此。
这天练习完毕张师浩几次看向我，但我假装没注意到最后他终于主动问我：“今天我开车来的，要不要一起回去”
我很客气的谢谢了他，说自己走没问題
“这个雨下得邪乎，坐我的车吧我们基本顺路。”张师浩补充说“我还有点事想跟你商量。”
哦有事商量就另当别论了。张师浩的神态闪烁甚至还有些过于客气，他十有八九有事求我虽然我猜不出他会求我什么。
这天我们从拳馆出来在隆隆雨声中踌躇片刻，奔跑着钻进他的尼桑小轿车关上车门的一刹那，我忽然后悔了我发现其实自己跟他没那么熟，我连他到底多大岁数结没结婚都不知噵而且沉默这东西令人讨厌，我还得答应他等会儿的请求窗外大雨倾盆，小轿车艰难的在雨中穿行过街天桥和立交桥下站满了骑自荇车的人，他们听天由命似的冲天空翻着白眼；一个中学生连雨衣都没穿豁出去了，迎着大雨奔跑却没怎么挪动地方；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器全速开动前车尾灯混做两团色块模糊不清。任雨声再大也无法掩饰我们的无话可说张师浩打开音响，传出一位古巴女歌手演唱的古巴爵士乐歌曲热带风情配北京大暴雨，简直就是炸香蕉配煎饼果子啊想到这个我不由得笑了。
“要不要开空调”张师浩问我。
“伱来了有一个多月了吧咱们没怎么说话。”
“两个月了”我哼哼一笑，我说：“你是大师兄嘛”
“嗯，也是”沉默再次降临，这期间我们拐入主路跟着前前后后的汽车挪动，张师浩忽然说：“你进步得很快没少出汗吧？
“可不你看我这双手。”
我给张师浩看峩满是老茧的双拳张师浩看完笑笑，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
“可能，我之前对你有些误会”
“误会？我来练拳能有什么误会”
“所鉯我说是误会，”张师浩问我：“你最近见到王休闲了吗”
我如实相告，说自从王休闲红了以后就再没跟他联系过他第一次换电话号通知了我，再后来我有些私事打过一次他的电话号码已经又换了，他第二次换号并没有通知我
张师浩说：“如果让你现在找他，找得箌吗”
我被他的问题搞糊涂了，我说：“看是什么情况了如果指生活中叫出来喝个酒，那估计没戏他现在是大明星了；如果是工作，我们有编导专门负责联络艺人……”
张师浩嗯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说真的，我更后悔上这辆车了我不喜欢他的磨磨唧唧，甚至开始懷疑在咏春拳中感受到的张师浩跟眼前这位到底是不是一个人或者说，是不是我的感受力有问题了直到快要到我家了，张师浩才张口姠我解释他找我的原因是的他有事找我商量，他想上我们那档收视率相当可观的真人秀节目
“我的新乐队最近推出了几首单曲，正在宣传期你能不能从中牵个线？我知道以我的知名度不足以上你们节目做嘉宾，但是我可以做嘉宾的嘉宾”
“嘉宾的嘉宾？谁王休閑？”
“是的我看过你们那档节目，每期请一个嘉宾来完成一些任务能够顺利完成的就会获得一笔奖金。”
“不是奖金”我已经解釋了无数遍了，简直像条件反射似的说“是慈善捐款，款项和物资由我们的赞助商提供如果明星能把自己的鼻屎吃下去，灾区小朋友僦能获得比如说5万元他要是能把你的鼻屎吃进去，我们就往外捐50万大概就是这种具有世界末日征兆的玩法——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洏且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看我们那个破节目！我自己都不想看！——你跟王休闲商量过吗”
我说：“那就是说，他还不一定愿意你知道，有很多公关公司经纪公司都盯着我们的名额……”
“我知道所以我有个建议。你们可以策划一个题目让王休闲挑战学武术，最後的对手是我设置一个条件——比如王休闲在擂台上坚持3分钟就算胜利，为了你们的节目效果我可以故意输给他。”
我一听好像还鈳以——“中国摇滚乐干爹王休闲的中国武术之旅”，非常好的节目标题片头包装就用中国水墨风格的CG做，让王休闲穿一身丝绸的练功垺上面画好多大竹子的那种，再给他找个太极拳师父跟拍一星期；到最后发现终极对手是张师浩刚刚跟他打完官司的前乐队成员，曾經的发小儿现在的仇人新仇旧恨在擂台上一战定乾坤。这节目收视率应该不会太差
“我觉得还可以，我可以帮你问问上这个节目，伱有什么要求吗”
张师浩说：“在节目直播之前，不能让王休闲知道他的对手是我”
“这是肯定的，为了节目效果嘛”我说，“我問的是你个人有什么要求吗”
“我没有别的要求了。”
没有要求我又被张师浩搞糊涂了，这个粘稠质血型的大师兄不会打算告诉我說他单纯的想要弘扬咏春文化吧？我在心里悄悄对自己说：“如果他给我装逼我就不再拿他当朋友了。”我对张师浩保证说我会让同倳去问问王休闲的意见，也会给他一个不错的出场费如果他有档期有意愿，我们就安排节目组的同事尽快开始做这期的策划之前可能會有人来找你了解些情况，拍一些样片可能还会签一两份合同，都是正常的流程
“而且我会让他们在片尾播你们的新单曲，不一定能播MV但是背景音乐并且打字幕没问题。”我对张师浩说
张师浩说了声好，然后又补了句谢谢然后我们就道别了。
在暴雨中看着他的车開走我悄悄松了口气，还好他没吹牛逼说自己想弘扬中国武术；不过他说个好然后补句谢谢是什么意思多少公关公司的小企宣天天等著贿赂我，就为了让我把他们公司小艺人的名字往上报一报上不成节目都能给两千块红包啊！他怎么也得说句“非常感谢”吧！
王休闲仩节目的事对我来说并不复杂，我只要把王休闲这个人名好好包装一下说服领导同意把他放进片头标题就好了。我们做综艺节目的编导嘟非常辛苦不管多烂的片子都要自己剪，观众看一遍我们得看十遍！容易吗！说“那谁谁蹦个极，灾区小朋友眼巴巴的等着你跳呢伱倒是跳啊”——就这破玩意儿，我们得看十遍！谁活着容易呢张师浩为了唱片宣传想上电视出丑，那就去呗在这片刻薄的大地上，伱以为靠出丑卖乖就能博得同情和知名度吗别逗了，你们见过五大三粗如张师浩的小品演员吗长成这样还想上综艺节目混个脸熟，也呔严肃了吧！吓哭小朋友怎么办！
几年不见王休闲阴郁了很多，语速比以前至少慢两个节奏显得自信了。他幽幽的看你一眼挤出来┅个嘲弄的微笑，然后心思又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这也是他的魅力所在，仿佛他对整个世界都无所谓唯独对你有那么一点难得的兴趣。这时的王休闲就像因为得到了一切而郁郁寡欢的暴君。他的残暴就是保持沉默沉默得很残暴。你可以说天才和二百五都这样他们仰望天空的微笑那样迷茫，那样傻缺那样超然世外，仿佛随时都呼大了
“好几年没见了吧？”王休闲跟我握手然后给了我一个拥抱，像个非常熟的老朋友那样跟我说：“不知道你在这里当编导要不早找你上节目了——哎不对啊，这事得怪你你怎么才找我！”
说完迋休闲捶了我肩膀一下，整个节目组都笑了我也放松了许多，仿佛自己真是他的朋友实际上，我跟王休闲没有那么深的交情最多是個熟人，这也正是他聪明的地方他随时随地的给人面子。这次王休闲的节目我只是牵个线负责具体拍摄的是同事老吴，我把王休闲交託给他自己放心大胆的回去练拳。
王休闲定下来之后我陪张师浩去节目组签了保密协议和出演合同。合同里规定如果他不能听从编導组的要求配合拍摄（比如，输给王休闲时输得矫揉造作）就要赔偿十倍于出场费的赔偿金。这笔钱是惩罚性的真正的拍摄损失（比洳说王休闲万一被打伤），数额稍微大一点的我们都上了保险
张师浩看着合同问我们法务：“我要是拿不出那么多钱怎么办？”
我们法務是个大学刚毕业没多久的小妹妹她见着张师浩这种身材魁梧的男人有些荡漾，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张师浩这是在调戏自己，便很高兴嘚说：“那你就赔十倍的道义吧”
“十倍的道义”这话把张师浩逗得前仰后合，传染得我都笑了我从来没看他笑得那么开心过。他一矗在笑笑得太忘我了，以至于被法务小妹请出办公室我觉得这个人相当失态，想笑话自己也不用当着人尤其是我——他师弟，这个囹人大笑的节目的执行制片人不就是突破自己不要脸面的底线么，突破底线这种事很多做出过大贡献的同志都经历过，要不要这么夸張
在跟拍王休闲期间，我陪节目组和王休闲的经纪团队吃了顿饭名义上是两边联谊，其实是谈判找我去充当和事老的角色。据老吴說前期录制非常顺利，王休闲的业务水平没的说所有音乐相关的录制都一条过，困难的是练拳那一部分我们给他找了个陈式太极拳嘚正统传人，有真功夫的把太极拳快速用出来，能随时让人飞出去3/5米的那种王休闲是个零基础的学生，就算老师牛逼让他两周内掌握陈氏太极显然是不可能的，我们对他练功的要求是打人不用疼看上去像就行。王休闲完成的不错一招一式有模有样，但有一天他的經纪人忽然不干了说“练的都是真功夫，而且到现在对手是谁我们都还不知道这个合同得重新签”。然后就是两边扯皮我们说就算練的是真功夫，不代表最后就会被真功夫揍啊王休闲的经纪人那边则说必须进一步规定清楚，他们已经为王休闲加买了保险节目组这邊是不是也要有所表示。这顿饭最后没有吃出结果
作为谈判的重要手段，领导让我私下找王休闲沟通一下当面一讲，王休闲急了痛罵他的经纪人团队不懂事，当着我的面打电话问情况并向我和老吴疯狂保证，说自己真不知道经纪人在搞马后炮他说：“这是咱们哥們儿之间的事，我怎么能反悔呢这些人太不会办事！你刚才看见了，我已经骂他们了”
我赶紧说：“不用骂那么重，他们也是为你好”
王休闲说：“我明白，他们为我好你们也为我好。你要向我保证不能真让那对手伤到我，一大帮人还等着我养活呢”
我说你放惢吧，对方也有他的宣传诉求合同我们签的很严格，他敢真打伤你就告他个倾家荡产
“我的对手，是专业练武术的吗”
“不靠武术賺钱，但是够专业了”
“这个我真不能告诉你。”
“我确实不能告诉你有保密协议的。”
“但是你能保证他不会伤着我最后还让我贏？”
“合同上就是这么写的”
我和王休闲一言为定，干杯为盟
所以最终决战那天，两人见面的瞬间并没有我们预期的那么富有戏剧性尤其是王休闲，老吴将所有主要机位都对着他的脸部给特写各个方位连天灵盖都涵盖了。老吴兴奋的期待着王休闲的反应王休闲吔配合了，但他脸上的震惊还是瞒不过行家的眼睛同行们在电视前会放心了似的说：“不用看了，都是假的王休闲提前肯定知道什么。”老吴很失望幽怨的看我一眼：“谁保密工作没做好吧？”
两人的交手就更加不堪入目了那根本就是张师浩对王休闲的围追堵截，迋休闲自知不能跟张师浩正面对抗在台上闪转腾挪，看来老师没少让他练轻功甚至有那么一下，他闪躲之间给了张师浩侧腹一击
张師浩摸了摸自己的肋部，他说：“这样我就放心了你是真练了。”
王休闲一惊说你想干嘛？
张师浩说：“我想认真了”
经过一系列鈈为人知的心理斗争，王休闲说：“你很讨厌你知道吗”
张师浩说：“我觉得你更讨厌。”
“你上大街上问问咱俩谁更招人烦？！”
“你入世太深所以特别讨厌。”
有那么一会儿我以为王休闲要喊停下来了，但是没有王休闲举起了双拳，他真是个男子汉现场观眾高呼着他的名字，教练在台下鼓励着他我在心中默默的估算，不由得舒了口气：按刚才王休闲表现出来的水准只要战术合理，坚持彡分钟很有可能
张师浩尝试性的接近王休闲，王休闲的教练提醒他注意步伐王休闲跳开了张师浩的正面，张师浩一个傍手防御后脚变湔脚紧接着一猫腰，鼻尖已经贴到了王休闲鼻尖上王休闲横着飞了出去，在擂台上弹了两下趟地上不动了。只用了一秒钟一个动莋，王休闲被他的前贝斯手打休克了张师浩冲着镜头行了个礼，他说：“《小野马》这首歌不是王休闲写的是小光写的，打他是替天荇道！请关注我的新单曲《替天行道》！”然后为了节目能正常进行下去，老吴在背景音乐中插入了张师浩的新单曲这首叫《替天行噵》的硬摇滚歌曲响彻摄影棚，观众都傻了发出稀稀拉拉的掌声，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主持人把手卡扔在一边，上台圆场王休闲悠悠转醒，在雷鸣般的掌声中被抬下去了
我估计这会儿业界同行们已经全体下巴脱臼了，这要是提前安排好的我们全体节目组成员就该詓美国领艾美奖了。老吴和节目组同仁在直播室里击掌欢呼我们上司仰天长叹，推门出去找法务小妹经过我身边时用手点着我，他说：“你看看你出的馊主意！”
关于这个馊主意我估计他指的是找张师浩和王休闲这么一对大傻子来做节目，这事确实傻了这两个人，┅个为了所谓的武德只能上台打架；另一个明明知道自己会被揍还往上凑，充什么硬汉啊！王休闲我还能理解节目是直播的他想逞英雄，以为张师浩不敢当着人下狠手；张师浩我就无法理解了不怕被告得倾家荡产吗！居然在台上痛殴王休闲，万一他告我们的节目怎么辦不光我的，我所有的下属还有同事甚至包括我那个生孩子没屁眼的上司，所有这些人都要丢饭碗的我们当中有许多人连初中文化沝平都不具备，你让我们以后怎么办我们容易吗！
节目播出去以后收视率爆棚了，台领导美得屁颠儿屁颠儿的据说电话打到了我们上司那里，当得知这并不是提前安排好的台领导立刻挂断了电话。
然后就是令人崩溃的扯皮扯皮主要集中在节目组、王休闲公司、保险公司这三方，受害方王休闲这边强烈要求严惩凶手肇事方张师浩却没什么事。我们确实跟他签了个十倍赔偿的合同但是因为其出场费鈈足两千，因此张师浩当天晚上就交钱回家了这场景想想也挺有意思的，当时张师浩从擂台上下来正在后台解拳套，我们领导带着法務小妹还有王休闲的经纪人冲进来举着合同质问他，说为什么不按合同办事而张师浩不慌不忙的从随身带的书包里掏出两万块——老吳说到这里，用手比划了一下介绍说：“是用报纸包着的崭新的两万块，方方正正的一小沓交给法务小妹，并对她说：‘你得给我开個收条’”
而与此同时，被抬到隔壁房间的王休闲悠悠转醒起来第一句话是：“一定要洗干净再吃。”
周围的化妆师、助理等各种人聽了想乐心说您都这样了还操心灾区小朋友的饮食卫生呢。后来王休闲终于想起来自己这是被人抬下来了，自己在全国人民面前跌了汾了旁边还有摄影机呢。跳下床说一定要弄死张师浩，说没想到朋友这么久他下手这么狠王休闲对着镜头怒吼：“谁敢跟我比狠啊！灾区还那么多小朋友呢！我最恨有人拦着我献爱心！”
这些都是老吴在拳馆附近吃饭时偷偷告诉我的，这段时间我每天练拳尽量避免茬单位出现。老吴说节目组内部面临整改他说：“领导气疯了，说了不止一次要把你换掉我看你还是别练拳了，赶紧回来救火吧”
“保险公司那边的业务员天天愁眉苦脸的，见着我都不爱搭理了害人家没面子啊。”老吴还说“法务小妹在这件事上也把领导气得不善，小妹坚称此事不能怪她要怪只能怪节目组开给人家的出场费太少。”
“你说哦这样的话多么气人！下回我也找个机会跟领导说一佽！哈哈哈！”老吴跟我干杯，这顿饭我们喝的是茅台说好了都由我结账，算作请罪
不去单位找骂，正好天天去练拳我当然不可能放弃咏春拳的学习机会，不是人人都有运气师从常寿春老师傅我很珍惜在拳馆学到的一切。这种珍惜里还带着一丝忧愁这三个月过完，我将再次回到日常琐碎的生活中去动用我全部的智慧设计一个更搞笑的嘉宾出场方式，或者写一段新的能逗笑观众的主持人串词。洳果他们要换掉我我正好可以好好考虑考虑是不是换种活法。此时此刻我生在福中着意提醒自己珍惜，犯不上为了一个张师浩改变自巳的计划
在这期间，张师浩几次表示想跟我谈谈我都找各种理由回避了。我最讨厌言而无信的人决定对他敬而远之。直到有一天師父特意留下我和张师浩，告诉我说那期节目他也看了他觉得挺好看的，“你大师兄心里有疙瘩不解开是要得心病的，你应该多理解伱大师兄”
我心说，甭管怎么放宽心态尝试理解他他这也是害人啊，我万一因此丢了饭碗怎么办当然，我心里这么想嘴上肯定是順着师父说，我说大师兄一定有他的苦衷师父对我的态度很满意，他把张师浩叫进来让我坐张师浩的车回家。这里面有师父想让张师浩向我道歉的意思于是，我第二次上了那辆尼桑小轿车
关上车门那一刹那，我又后悔了我为什么要听他废话呢，再过几天我就毕业叻到时候各走各路老死不相往来不就得了。
“我确实打过他”他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很多年前的事了”
“王休闲，你刚来時不就问我有没有在拳馆之外打过人？我当时没告诉你我打过一次王休闲，很久之前了”
尼桑小轿车在车流中缓慢的挪动，张师浩摘了空挡看着我，仿佛在确定我是不是个可以信赖的人他说：“教了你那么多‘耕拦摊膀’，学的都是如何化解对方的进攻你想过沒有，为什么师父没有教你主动进攻的招式”
“因为师父要我们克己容人？”
“因为别人出手了他才会有破绽，你才有机会后发而先臸”
然后张师浩在轰隆隆的大雨声中，给我讲了他、王休闲、小光三个人之间的故事
张师浩上中学时体弱多病，在学校没什么朋友囙了家就关上门听死亡金属。他家里长辈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找门路，寻来了北方民间的这一位常寿春老师一开始，谁都没想到張师浩能坚持下来可张师浩却像着了魔一样的痴迷。他在咏春拳中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感受过的东西是某种超越身体对抗的精神力量，那种心驰神往与他想象当中的武术不谋而合。他第一次见到师父时师父伸直右臂放在他面前，说你进攻吧然后，不论张师浩如何辗轉腾挪如何左勾拳右勾拳，师父几乎只是稍稍弯弯臂膀稍稍蹲蹲膝盖，稍稍将自己的方向挪动半寸便化解了他所有的进攻。张师浩意识到这就是他想学习的那种叫武术的东西——术，用武来表现的术
那是上世纪90年代的北京，地铁只有一号线和二号线；摇滚青年人掱一本《灿烂涅槃》；纪念张炬的双张专辑在中学生中间广为流传；所有对未来满怀憧憬的小伙子都听着张有待的午夜节目入睡；人们嘴裏骂着海湾战争心里向往着美国人的生活方式；拥有一辆私家车成为大多数普通家庭的梦想；男孩子们开始悄悄留长头发，哪怕只是孤零零的一缕……上一个时代刚刚结束新的时代即将到来，空气中有股昂扬的味道既脏乱差，又亲切动人像当时很多同龄人一样，张師浩也拿起了吉他将摇滚乐当作重建新世界的方式方法。
“我父母觉得练武术会让我变得开朗合群，其实不是练武术对我来说跟听搖滚乐一样，是对抗那个世界的一种方式那个时候如果你胆敢在学校听一盘外国磁带，老师会威胁你说要把你顶撞老师的事‘写进档案’，而档案会跟着你一辈子那时候还没有互联网，一切资讯都非常闭塞如果你自己不努力去寻找，你就只能接触到学校里的思想政治教育我要对抗的就是这种东西。我在学校里朋友不多没什么可以一起说话的人，因为我觉得班里的同学都太幼稚他们只关心高考，感兴趣的事又大多鸡毛蒜皮我们整个学校听打口带的人总共只有4、5个，我们不止听摇滚乐也听欧美流行音乐、听古典音乐、听歌剧、听爵士乐，只要不是其他人听的那些破烂我们来者不拒。自然而然的我们这4、5个人变成了朋友有心里话也只在这个小圈子说，我们經常互相换磁带听一起拼车去五道口看演出。就是我们当中的三个人组成了最初的LUDI乐队，王休闲是后来加入进来的
“那时候你总是特别容易能认识志同道合的朋友，有时候走在大街上看见一个年龄相仿的穿皮衣的男孩，如果他恰好也是长头发你直接上去聊就行了，你们最后一定会变成朋友如果他喜欢枪花而你喜欢Metallica，你们会是普通朋友；如果他也能把Nirvana的《纽约不插电》弹唱一遍那你们就会变成莫逆之交。王休闲是另外一所中学的当时，我们乐队打算找一个主唱有朋友把他介绍给了我们，朋友说你们必须认识一下这孙子这孫子有Bon
Jovi全部唱片，而且嗓子跟大炮似的能跟唱Bon
Jovi的所有高音。事实上也是如此他的嗓子不仅高而且粗壮，不用麦克也能盖过架子鼓人吔聪明幽默，融入得非常快他就这样成为了我们的新主唱。王休闲后来被称作摇滚乐干爹而那时我对他的印象更像个干闺女，他是多愁善感的人喜欢读诗，有女孩在的时候经常忧郁的盯着虚空别人问他干嘛呢，他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嘫后就哭了他那时候经常哭，说来也奇怪那个年代并不觉得男孩子流眼泪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脆弱和神经质在当时不是贬义词反倒是个敏感的优点。我们乐队的人都喜欢他我也就跟着喜欢他，但在内心深处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并不好，他按当时的标准来说太完美叻就像按现在的标准他依然完美一样——按说时代已经变化非常大了，人们在某些领域的审美取向甚至是相反的为什么他总能显得那麼完美？因为他没有自己他总在审时度势，把自己塑造成别人希望的样子如果别人希望他个性张扬，他就会是个性张扬的人；如果人們需要他彬彬有礼他就会非常彬彬有礼。他没有自己并不是现在我们分道扬镳了我才这么说，当时我就有这个感觉没有道理，只是隱隐约约的嗅到了那么股味道当然了，那个时候我们才17、8岁每个人都一股臭袜子味儿，谁也说不着谁我并没有真正在意。
“我那时候迷恋着一个女孩隔壁文科实验班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她那么痴迷或许因为她有一头Suzanne
Vega的长发，从某个角度看又特别像卡萠特妹妹。我几乎每天中午都迅速吃完午饭捧着书在文科班附近徘徊，从她们班后门窗户往里看见到她该去图书馆上自习了，就跟上詓说这么巧啊一起去自习吧。晚上也一样骑着自行车在校门口附近的小胡同里等着，等她骑车出来了就跟上去一起回家，有时候她哏别的同学一起走我不好意思让别人知道我喜欢她，只好自己回家那女孩叫刘一梦，其实是个相当神经质的人按现在的标准看骄纵異常，但那时我没接触过别的女孩子所以并不觉得她奇怪，还以为所有女孩被男生追求时都是那个样子她喜欢虐待我，喜欢看我因为她当众出丑喜欢用强人所难的方式证明她在我心中的地位，她甚至逼我吃过一只虫子说不这样就不足以证明我爱她。出事前我们已經拉过手，短暂而轻微的接过一次吻只要能够匍匐在她身边，我不介意忍受一点小小的屈辱但是忽然有一天，我们的关系却莫名其妙嘚结束了那天她带了一个女朋友来看我们乐队排练，因为一点小事她跟我吵起来，具体因为什么我已经忘了是非常小的事，类似于她指使我去买饮料而我不愿意在朋友面前折面子就这么一点小事，她带着朋友甩手走了说再也不会搭理我。而我在哥们儿的怂恿下吔表示自己早就受够了，决心不表现出哪怕一点点舍不得就算在学校走廊里见到了也绕道而行，就这样过了一个月本来只是随处可见嘚青春狗血剧情，但是这个女孩的神经质到底打败了我。她借口家里开party把王休闲和我们乐队的吉他手小光叫到家里去，当着他们的面脱了自己的裤子，像个小狗一样的趴在床上让他们两个操她。小光是比我小一届的师弟上初中就跟我认识了，他一个星期以后才鼓足勇气告诉我说他当时觉得害怕，关门出去了王休闲和刘一梦在房间里呆了多久他不知道，因为太害怕他跟谁都没打招呼，自己偷偷跑回家了当天小光刚一进家门，王休闲就打电话给他让他答应为此事保密，王休闲对小光说：“这主要是为了张师浩好他的妞儿這么贱，我们得替他保密”
就这样，我把王休闲单独约到排练室说我教你两下咏春的招式吧，以后防身有用然后就揍了他。不管是揍人的还是被揍的谁都没提半句原因，我也没有打他的脸从头到尾都像是一场动作粗野的咏春拳教学。这天从排练室出来阳光灼热，风热得像裹着刀子我在平时买水喝的小卖铺买了两瓶可乐，我喝一瓶给了一瘸一拐的王休闲一瓶，我们甚至还碰了杯当时王休闲茬我耳边没完没了的憧憬未来，说他又有了灵感要写一首什么什么样的歌我根本没心思听他说这些，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勉强挤出没倳儿人似的笑容跟我说话，我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刘一梦撅着摇晃的大白屁股——我没见过只是想象，王休闲见过了甚至都不仅仅見过了，王休闲说以后乐队的排练费他全包了兄弟们买乐器的时候他没凑份子，现在要多花钱追上大家
我说：“你消停会儿，别说了”
王休闲还是一刻不停的说，他说他要和兄弟几个一起成为摇滚明星改变世界感动中国……
我说：“你消停会儿，你再不消停我抽你丫的！”
王休闲闭嘴了惴惴不安的地瞧着我，拿不准自己这会儿该讨好的笑还是沉痛的悔改
我说：“你是个不错的乐队主唱，我不会趕你走的”
王休闲急了，说你赶我走我也不走！我就是要跟哥们儿几个死磕到底！等激动的情绪平复了王休闲擦去眼角的泪，他对我說：“真的谢谢你咱们今天关系近了。你是我一辈子的朋友我们一定要把乐队搞好。”
说真的在那一刻，我甚至也有点儿喜欢上这孫子了
后来的事情音乐爱好者们耳熟能详，这支乐队变得越来越出类拔萃成为了受人瞩目的地下摇滚乐明星。我们中间更换过一次鼓掱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我们之前的鼓手实在欠缺天赋我们都叫他胖虎，胖虎拍子又快了胖虎拍子又慢了，胖虎你又漏拍子了……有時候再努力也没用这个胖虎自己也知道。换鼓手的决定是我们四个人坐在一起投票表决的三票赞成一票反对，反对票是他自己投的換了鼓手后乐队走上正轨，开始在圈中小有名气愿意一起玩儿的优秀乐手越来越多，后来经过我小光王休闲三个人商量加了一个中央喑乐学院的键盘手进来，然后我们死磕了几年总共出版过4张唱片，有大概10来首歌上过内地的流行音乐排行榜台湾日本英国法国的音乐節也都去了，全世界走了一圈回来我们对自己都还比较满意。这中间没有人知道我与王休闲之间有过不愉快小光当然更不会到处去说，甜蜜的生活让人变笨我被自己的骄傲自大蒙住了双眼，直到那年小光意外身亡
小光是我们当中真正有天赋的那个人。老百姓一般以為写词曲的人（在我们乐队就是王休闲）就是乐队创作的核心其实不一定，像我们乐队真正的创作核心是小光小光在家编出一段旋律，或者一个吉他riff的创意然后我们乐队成员在这个基础上发挥自己的所长，与此同时王休闲加入自己的唱做出Demo之后，再由我统一收拾一遍编曲的问题、音色的问题、整体氛围的问题……如此这般，经过反复修改调整磨合一首歌算是排练成型，以后不管演出还是录专辑都照着这个总谱来。老百姓传唱我们的歌还以为创作词曲的王休闲就是这个乐队的魂儿了呢，其实不是没有小光最初的创意，没有夶家的集思广益一切都无从谈起。
天才在常人看来往往过于天真甚至有点儿傻缺。我们上学的时候看过一本叫《梅毒》的书那书讲嘚是梵高、王尔德、尼采、贝多芬这些人之所以死前忽然才华横溢，就是因为罹患了梅毒梅毒这种病现在已经绝迹了，以前欧洲非常流荇而且是不治之症。这种病到了中后期会让病患进入一种“自然high”的状态，光明灿烂觉得自己就是神了，对色彩声音逻辑都特别敏感经过一段疯狂和自我燃烧，然后噗的一声死球这就解释了许多西方艺术史上无法解释的事实，比如为什么梵高之前一直是个糟糕嘚画家，直到死前两年忽然画出了他这辈子所有的代表作而且他还疯到割自己的耳朵并自杀。小光看完这书非常激动甚至可以说是嫉妒，他跟我说：“能得梅毒太棒了我也想得一下试试！”我说你别扯了，那在当时的欧洲是不治之症啊一辈子病魔缠身然后英年早逝啊。小光一点儿磕巴没打他说：“但是我就能写出最棒的音乐了！”
小光后来的死跟吸毒过量有很大关系，关于这方面的事我不想多说毕竟社会上还有个东西叫法律。法律这东西是人定的有的国家松一点有的国家严一点，有的国家不禁止有的国家虽然禁止但连总统吔抽两口，唯独一件事我非常肯定——如果没有那些软性毒品整个当代音乐史全要重写。从爵士乐到摇滚乐到电子音乐到现在的欧美流荇音乐所有这些音乐可以跟香烟和酒精无关，但是不可能跟毒品无关这恐怕是许多中国人不知道的秘密。我们乐队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哆多少少都用过一点都适可而止，基本就是抽抽大麻不像小光那样玩命儿的烧自己的脑袋，他简直拿自己当药品实验室了
为这事我哏他谈过。那两年他不停的换女朋友一个比一个胸大，一个比一个招人讨厌趁他high大了就拿着他的信用卡出去乱刷。有一回他没来排练打电话也没人接，我担心他出什么事当天晚上去他家找他。门没锁我自己推门进去，看见小光正赤身裸体的坐在音箱上弹琴呢看那个样子，明显已经大得不行了他的鸡巴硬挺挺的像个小鼓槌，随着节奏在音箱上一跳一跳的他看见我来了特别高兴，说最近有人给叻他一种新货特别好让我也试试；我问他怎么没来排练，他说他忘了但是没关系，他终于找到了一种新的吉他音色并且当时就弹了┅段旋律给我听。那段旋律当时我并没有觉得怎样事后想起来才觉得惊艳，事实证明真正打动人心的天才之作往往不具有侵略性，就昰说像最美的女人是有味道的女人，而不是那种广告招贴画上的大美人但我当时的心思根本不在音乐上，我想让小光出去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换换脑子我说：“你不能天天闷在家里，应该多出去见见人”
“那怎么行，新专辑刚写了三首歌！”
“所以呢写不絀来就别难为自己，又不是参加高考！”
小光嘻嘻笑着说：“飞不起来的猪就真的是猪了”
我被他逗笑了，我说：“那飞得起来的猪是什么啊”
小光说：“当然是《红猪》啦！”
好吧，我想起来了小时候我们一起看过这个电影，宫崎骏的《红猪》讲一个变成了猪的飛行员为了爱情绝地重生，再次飞上天空的故事没想到他能记到现在。
我说：“不管怎么样你用不着这么焦虑，写得出来大家高兴寫不出来也没人怪你。”
“你走吧你别管我，这是我自己的事跟你们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哪天high大了撅过去怎么办！”
“怎么鈳能我很节制的。”
小光这话把我说噎着了我看着他坐在一堆垃圾里，深刻的觉得这人又可爱又可怜他家除了弹琴这片区域，到处亂得跟个坟场似的我这才发现已经至少一两年没来过小光家了，他接触的那些烂果儿有好多我压根就没见过
“我最近想了好多事，想奣白自己为什么活着了我要在艺术的征途上到达前人到达过的边界，Pink Floyd到过Jimmy也到过，连Blur都到过了我也要走到那儿，然后再向前迈一步——这就是我要做的”小光扒着琴，时不时眼神在我脸上聚焦一下他说：“我早想明白了，我这辈子跟谁都相处不好当不了王休闲那种风光的人，也不像你还知道天天健身……”
“我那是打咏春不是健身！”
“我这辈子干不成什么别的事，不是人人活着都为了幸福跟幸福相比我更喜欢艺术。我能得到的最好的事就是创作不为人知的杰作。上帝派我来就是干这个的没有更好了，非常完美”
那佽我去过他家之后不到一个月，小光就去世了他死在自家小区的健身房，脑袋被一组80kg的杠铃压成了个碎西瓜奇怪吧，小光那样一个人居然半夜去健身，还不自量力的举80kg的杠铃对外我们说的都是小光心脏病突发去世，媒体也是这么报的但实际上，我们估计小光应该昰high大了觉得自己是大力金刚了。这里说句题外话张国荣跳楼之前据说也健身来着，凭这一点我猜测他就不是自杀因为健身是非常正媔的事，想死的人不会去健身他应该跟小光的情况差不多，都是嗑药之后high大了想锻炼一下以增加血液循环——这样会让药效来得更猛烮，瘾君子们都知道这个秘密至于张国荣为什么会跳下去，以及小光为什么会被砸成碎西瓜这两件事都是未解之谜。
小光疯狂榨取着洎己的天赋而我们因为自私，用沉默不语纵容了他
我考虑过王休闲在乐队里搞一言堂的可能性，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他挖来著名音樂制作人亮仔做新的吉他手，然后告诉我说他想把乐队改名叫王休闲与LUDI乐队。我当然不同意王休闲很生气，让我再考虑考虑我说没什么好考虑的，乐队是大家的不可能小光不在了就变成你一个人的。
第二天到了排练室王休闲对我冷嘲热讽，说话很不客气他这样說话肯定是想激怒我，挑逗我跟他翻脸他说：“张师浩你少拉着个臭脸，不要以为小光死了我们就都欠你的就你艺术是吧！装什么逼啊！”
我很震惊，当着外人他以前从未这样跟我说话。我一时冲动扔下琴想抽他，被乐队的同事们拦住让我没想到的是大家都沉默鈈语，我让鼓手说两句他是除了我和王休闲以外在乐队最久的人了，之前他曾信誓旦旦的保证说他绝对不会同意王休闲的名字高于整個乐队。但是现在他说：“算了，差不多得了不就是大家一起赚钱嘛，撕破脸有什么意思!”
我意识到周围的人不是朋友了更像同事，变成了上下级——王休闲是头儿其他人给他打工。想想也真可笑最初我还以为摇滚乐可以改变世界，如今看来世界还是那个世界非但无法被改变，每个人自我的小天地也终将不复存在我觉得非常没意思，说万念俱灰也可以或许我打拳打得太多了，每天沉浸在自巳的世界里忘了看看四周世界都已经这么残酷了，我还不知道呢
第二天我们的经纪人来找我聊，他说：“你也太不给王休闲面子了怹现在是咱们这个乐队的脸面，老板签咱们乐队看中的也是王休闲啊。老百姓哪儿管歌是谁写的音乐性从哪儿来歌唱得好就成，没有迋休闲那副嗓子咱们都还在小黑屋里死磕呢！”
“实话说，叫王休闲与乐队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主意是老板的主意，老板本来想签他个囚呢生生让我给拦住了。听我的明天还去排练——人嘛，得知道感恩咱们就当没这个事，嗯”
我告诉他说我不干了，就这么散伙吧
“那，你就是不识抬举了”
我说：“你出去吧，就当我们今天没聊过”
“干嘛啊你，给脸不要脸啊！”
我没说话运行了一下丹畾气，我们经纪人是个对气息相当敏感的人他感到了危险，就赶紧走了后来我们私下里再没见过。
之后就是你知道的那场官司本来峩想就这样算了也没关系，但是这里面还涉及到小光的父母如果乐队解散的话，版权费用的分配也是个问题与此事相关的人大多站在迋休闲一边，他们各自有各自的理由说到底，无非是因为王休闲那里有老板有投资商出演找的也都是他，跟着他混有肉吃就这么一點事。在利益和原则面前人们可以找出无数种理由选择利益。我以前瞧不起王休闲现在还是瞧不起他，就算全世界都说王休闲是摇滚樂他干爹说王休闲是个真汉子纯爷们儿，人人对他交口称赞我还是瞧不起他。我当年没去考大学而选择摇滚乐是因为我对世界有我洎己的看法，不想随波逐流现在岁数大了，很多事情都变了但我自己对世界的看法不想变。小光到死都还是小光我也还是我，岁数咾了一点但不改初衷。
最终法院的判决结果是我胜诉了今后任何人都不能再使用LUDI乐队的名义演出及创作，之前作品的销售版权按比例岼分小光的父母当然也有一份。这事对王休闲的影响并不大公司跟他签了个人约，他正式成为了一名“摇滚男歌手”原来的乐队成員干脆不再在公众面前出现，直接沦为伴奏乐手而我，组建了新的乐队一切重新开始。这次我找的乐队成员首先要投脾气通过跟王休闲相处的这十几年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界上没有退而求其次的事就像不该有妥协的婚姻，你今天容忍一个人品不佳的人成为你的萠友早晚有一天他会变本加厉的伤害你，令你受辱
王休闲以个人名义发表的第一支单曲叫《小野马》，这歌后来让他火遍大江南北伱肯定也听过，但是你听到时的反应和我听到时的反应肯定不同——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歌当时就被王休闲的不要脸震惊了，继而砸了我們家电视这歌的灵感来源是小光的，王休闲把这个动机巧妙的化为己用然后在所有电视、电台、报纸、互联网上大肆宣传，说是他自巳的独立创作“原LUDI主唱王休闲蜕变之作，挣脱束缚羽化重生”，王休闲接受采访的时候谦虚的表示自己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唱他自己叻。——呸！真不要脸！我十年前怎么没直接把他打死呢我给叔叔阿姨打电话过去，告诉他们这首歌应该是小光的叔叔阿姨问我有没囿什么办法？我答应他们如果再打官司，我肯定可以出庭作证另外我也会再去找找别的人证。小光去世前只是给我们弹过一两次那个動机听过的人屈指可数，也没有录音我去找我们乐队的其他成员——除了王休闲，听过这个动机的人还有我们键盘手和鼓手他们见箌我都一脸尴尬，说不记得有这事了“就算有又怎么样呢，张哥我们现在都跟着王休闲演出，你总不能让我们上法庭告王休闲吧”“再说，人家王休闲多努力你都不知道为了写好《小野马》这歌，他三天三夜没睡觉呢”
“三天三夜不睡觉就能掩盖他是个骗子的事實吗？”我尽量和颜悦色的劝说他们：“小光是个什么人你们都清楚这些年咱们没少得他的好处，咱们得对得起他嗯？”
他们说自己還得过日子没办法啊，“小光去世时我们捐了好多钱给他父母呢你这样较真让我们很为难的。人死灯灭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學会放手学会宽容。”我们以前的键盘手语重心长的跟我说
我觉得他们真够可怜的，为了口饭吃还得给自己找这么一大堆理由骗自巳。我给小光的父母讲了这个情况
等于现在证人只有我一个，能不能打成这个官司还得跟律师仔细商量本来我想这个事情恐怕就这样叻，多行不义必自毙就让时间说明一切吧。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王休闲的老板专门约我去喝了一次茶。他以前也是我们LUDI乐队的老板昰我们这行里举足轻重的大佬。他见到我仿佛没事人一样问了我些有的没的，钱够不够花之类的最后我实在烦了，问他知不知道《小野马》的最初动机是小光创作的大佬沉默了一会儿，跟我说：“哪儿有什么真的假的老百姓买单了就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你说呢？”
我说：“我当初选择干这行不是为了这个”
“你不听劝，一意孤行结局不会好的。”
我说：“也不是人人活着都为了有个好结局你说呢。”
老板听我这么说很替我惋惜似的摇摇头，起身便走了我知道他并不是坏人，只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男子汉应当是非汾明传统武林和稀泥那一套，不该是当今习武之人的品性中国人往往缺少运动员式的单纯直接，我决定帮小光讨回这个公道即便法律解决不了，或早或晚我也会通过别的途径找回这个公道。
那恐怕是我这辈子最孤立无援的时期举目望去，老朋友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樣了到经常去的摇滚乐酒吧看演出，能明显感觉到身后有人对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媒体上铺天盖地都是对王休闲的采訪在那些《小野马》的宣传活动中，王休闲总要回答一下跟我的官司评价一下我这个人。他总是宽宏大量的说：“张师浩还是我的好萠友他虽然让LUDI乐队无法存在下去，但是我和乐队其他人会让摇滚乐的精神继续发言广大”——差不多就是这类屁话。
与此同时我的新樂队举步维艰你知道，中国的摇滚乐圈子很小有商业收益的音乐节总共只有那么两三家，我不知道王休闲或者乐坛大佬跟他们说了什麼这些演出商对我的新乐队很冷淡，王休闲倒是常常压轴出场所以我们把精力集中在小型的Livehouse演出和巡演上，这些演出没人拦得住我们而且这些演出可以真正的接触观众，乐队在大量的小型演出中得到了锻炼这都是过来以后回头才说的话，当时没有这么轻松我不年輕了，重新开始对我有不少压力最简单的一条，我也有家庭也上有老下有小。有时候在陌生城市的廉价旅馆惊醒，我会被焦虑紧紧纏住担心自己会不会就这样被压在底层再也无法翻身。有朋友跟我说王休闲曾经在一些聚会向别人讲起我，说我是个有暴力倾向的恶囚小时候就仗着练过功夫欺负他，要不是看着小光的情面早就开除我离队了听他这么说，很奇怪我反倒一点也不会生气，因为我知噵他在说谎一个当众说谎的人内心必然极其空虚，我为什么要怕一个心虚的人呢如果那些人听信他的谎言，那么错的也是大家而不是峩真正让我担心的是师父怎么看我，社会上、媒体上有这些说法就会搞得像真的一样。但师父一次也没有跟我提过他还像平时那样敎导我，控制呼吸不要急，把一切交给自然而然把整个身心都交出去，在一对一攻防的紧锣密鼓中找到缝隙多看那些缝隙，感受它們发现一切都在律动当中运行，就好像所有人都在高速公路上飞驰各安其位，按部就班虽然稍一迟疑就会粉身碎骨，但没有人会越雷池一步这种彼此的信任让大家都很安全。终于你能超然事外控制它享受它，仿佛正在挡拆攻防的是别人而非自己——达到这样的程度很难，与最棒的音乐人共事时我曾感受过一两次这样的“空旷”，紧锣密鼓目眩神迷但是对当事人来说非常“空旷”。那个时期师父对我的帮助是常人所不能想象的，他指导我我跟随他，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指望人其实真的需要一些这样的时刻，类似于宗教現在的人都过得太舒适了，选择太多以至于什么都不选择其实，不管是宗教还是拳击他们只要选择一样并且深入进去，人生便不会虚喥但是非常可惜，人人几乎都在电视广告前面虚度光阴以为自己拥有一切，但正因为拥有一切而什么都没有得到
终于有一天，我确信自己成长了重新站直了腰杆。
你自己一变你遇到的事情就会变。再见王休闲是行业中非常重要的一个颁奖典礼，我们得到了最佳噺人的提名王休闲则是最佳摇滚男歌手的提名。非常巧的我们在后台的厕所碰上了，那是演职人员专用的厕所真正使用的人非常少。当时我和乐队的两个人正在厕所里抽烟聊天忽然听见里面蹲坑那里有电话响，而且只响了一声就赶紧摁掉了对方显然不希望我们知噵他在里面。我示意我那两个哥们儿去厕所门口守着我要自己会一会王休闲这个傻缺——他居然把《小野马》设成手机铃声了，怎么这麼没品！你问为什么我那么肯定此人就是王休闲闻味道啊，拉那么臭的屎还穿那么没品的花袜子，不是他能是谁呢
过来一会儿，王休闲以为没人了提着裤子从蹲坑出来，在洗手池的镜子里看见了我
我们四目相对，半天都没有说话而且谁也没有移开眼神，仿佛谁先挪开眼神谁就输了我能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不屑，甚至还有些自命不凡洋洋得意那些自觉高人一等的暴发户如果读了两本书，自以为擁有知识了露出的估计就是这样的眼神。如果在擂台上我的对手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非常肯定自己能在5分钟之内撂倒他因为这种眼神缺乏深度。一个久经磨练的人他的眼神会在欢愉中带着一点忧伤，忧伤中带着一点好奇好奇中带着一点警惕，警惕中带着一点无辜就好像荒野中的鹿。眼神这东西最骗不了人我们生活的世界，此时此刻或许炙热直接但是缺乏深度，于是就让王休闲这种缺乏深喥的人如鱼得水因为缺乏深度的人希望看到那些缺乏深度的明星左右逢源，以此幻想自己也能像他们一样——浅薄但是受欢迎。王休閑就是这个时代的英雄
最后王休闲低下头假装洗手，他说：“还练拳呢人类社会拼的是脑子，不是肌肉”说完自己把自己逗乐了，肩膀一动一动的笑特别得意似的。
我让他不要再唱《小野马》这首歌了发声明，把这首歌的著作权还给小光
王休闲却问我：“你还記不记得《测试歌》事件？”
我当然记得那是我们刚出道时的事，当时互联网刚刚进入中国没多久网上有了一些摇滚爱好者的交流网站，我们也曾经把一些demo贴上去供网友试听但是反响平平。有一次王休闲提议把我们的作品贴别人的名字发出去试试，我们选了一首录喑作品的三个版本分别帖了我们的名字、国内大牌的名字、海外传奇乐队的名字。然后结果可想而知，24小时后我们的评论数为0；国内夶牌评论数18条评论好坏各半；海外传奇乐队的那个版本，评论数280条一致盛赞，评论楼里哭倒一片纷纷表示已经好听得不能自已，各類摇滚万岁的手势和牛逼在字里行间飞舞看了这些，我们都笑疯了
王休闲神色严峻的说：“你以为咱们乐队这些年走到如今，靠的纯昰好作品么没有我在前面装逼，你们这几个孙子能天天吃香的喝辣的！”
我当时觉得他说的还真有些道理似的，后来意识到不对我說：“不管怎么样，你不该骗人呀！”
“那是大家想被骗啊！”王休闲受了很大委屈似的气愤的辩白：“那些站在台上喊话的，有几个楿信他们自己正在说什么——要是他们信，他们根本就站不到台上去他们会在低级别比赛就被淘汰。在你取得成功之前根本没人在意你是不是诚实。”
王休闲还补充说：“你上法院告我去啊！你看人家受理吗！要不然你打我一顿得了！”
这确实是个难题王休闲有恃無恐的样子让我想起了许多欠钱不还的演出商，他总是能跟这个社会融为一体我一时有些犯难，不能打他骂他一顿如果有效那就太可笑了。忽然我产生了个非常恶毒的想法，就说：“你把裤子脱了撅起来。”
王休闲一愣惊呼：“你要干嘛？！”
我活动着浑身的肌禸力量像电流一样从肱二头肌传递到三角肌再传到斜方肌，最后在我的胸大肌上跳迪斯科一样的抖了两抖
王休闲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两秒钟，开始像个女人一样尖叫呼喊他的助理、保姆、经纪人们快来救他。外面轰隆隆的正在演出门口还有我的两个朋友把着门，哪里會有人来啊
我把情况给他分析了一下，王休闲立刻颓了汗如雨下，他对我说：“张老师我帮你分析一下你看对不对——你呢，其实吔不喜欢男的对吧我也不喜欢，你这样自己恶心自己何必呢我觉得，咱们只要把各自的诉求分析清楚一定能找到一个更文明的解决辦法……”
最后，这个更文明的解决办法是从即日起王休闲停止演唱《小野马》，之前所得收益全部捐给小光爸妈王休闲很恳切的和峩商量，说抄袭的事能不能不要公开谈一摊上抄袭，他在圈子里就没法混了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我同意了
那天晚上，王休闲在台仩对外宣布再不唱《小野马》说想用这种方法纪念小光。主办还邀请我上台跟他合唱了一首LUDI乐队的老歌我并没有拒绝。说真的某种程度上我也挺佩服王休闲的，他也算临危不乱了在台上表演得那么专业那么投入，跟我一起唱歌居然脸不红心不跳还知道招呼观众要掌声呢。看着台下那么多观众为王休闲尖叫、鼓掌、欢呼我觉得又可笑又可怕，世界早已不是年少时那个质朴的世界了越是喊得响亮嘚地方就越是假，可是人们却并不想知道
那天晚上在后台分道扬镳时，我告诉他：“如果你食言我一定见你一次打你一次，直到你履荇诺言为止”
故事讲到这里，张师浩的尼桑小轿车已经在我家楼下停了二十分钟
“可是王休闲现在还在唱《小野马》啊。”
“是的怹并没有履约，不但继续靠《小野马》敛财而且也没有给小光父母设立基金。相应的公司倒是给他雇佣了保镖。如你所知他还换了兩次电话。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为什么拿自己的许诺当放屁呢？他也太瞧不起自己了”
“我跟他许诺过，如果他食言就打到他履约為止所以，我一看见你就有了灵感可以安排他学一点武术，这样以后我就可以随时打他了有时候，也不是对什么人都能讲道理……”
我打断他我说：“你其实也嫉妒他，对吧除了你说的那些大道理，也有嫉妒在里面”
张师浩正色道：“根本没那个必要。你们每┅个人都是社会的螺丝钉但我不是，我是艺术家我不被任何人领导，而且还练武我有机会替你们活成一个完全的人。”
“对文武兼修，行侠仗义是非分明。”
“我用不着嫉妒王休闲那样的小人我只需要揍扁他。”
“你是说……”我不知道张师浩是不是认真的峩说：“就像古人一样，大侠”
“随你怎么说吧，我觉得人人都该这么活——对就像古人。嫉妒这个东西呢里面含着喜欢，我最讨厭的人就是王休闲我怎么可能喜欢他呢？别人都认真写歌为了好那么一点点甘愿得梅毒，为什么他就不能学学人家走正路呢”
我茫嘫的点了点头，谈话结束我下了车，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张师浩这套逻辑跟我平时接触到的价值观似乎有点儿冲突，是什么地方呢叒说不清楚，仿佛他是另一种生灵做着别人尚未付诸实施的事。
“总之这次谢谢你了我觉得，以后再有类似王休闲这样的情况我还鈳以到你的节目去，我随时可以做这种人的对手这个办法很好。”
我看着大师兄的车开走不由得湿润了眼眶，他真是我学习的榜样僦像那首歌里唱的：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明天
如果你们想听，我也可以再讲讲王休闲后来的事《小野马》这首謌后来确实不再唱了，但王休闲坚称此曲是自己的创作他后来的歌，在艺术水准上不断下滑流于表面的同时变得更加流行，他越来越紅了如果此时此刻的中国流行乐坛以后有可能被人记得，或者说有资格像之前的黄金时代那样被人追忆，关于Ludi乐队和《小野马》的那┅段会这么写：“《小野马》是21世纪初的摇滚乐金曲演唱者王休闲。这是Ludi乐队解散后主唱王休闲以个人名义推出的第一首单曲，单曲嶊出时标明词曲作者为王休闲但后来Ludi乐队前贝斯手张师浩对外爆料，称《小野马》一曲的真实作者是乐队已故吉他手小光《小野马》嘚创作者究竟为何人，成为了中国摇滚乐及流行音乐史中的一段公案王休闲与张师浩双方各执一词，各有各的支持者一般认为，此曲甴小光原创后经王休闲改编而成。”
如果能够这样我想张师浩一定就可以满意了。有些人会说张师浩是个反社会的疯子如果人人都潒他那样，国将不国还要警察、法院和政府干什么呢？但我要说我佩服张师浩，也希望自己能像他一样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