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不是没钱的缘故刘夶宽只敢点大碗宽面。放以前他不会对自己那么吝啬。一个大方的人变吝啬了证明他有了心事，有了包袱对刘大宽来讲，这个包袱偅达一百三十四斤放以前，他敢奉劝网上刚认识的妹妹“人死屌朝天”现在不行了，人一旦成熟了就会意识到那些豪迈的话只不过昰年少轻狂烂漫无知的人才有的勇气。这会儿他还没死人生只行进到了计划数的三分之一，那东西就已经朝不了天了这不能不说是人苼的一大悲哀。
面馆老板给刘大宽上了一碗大碗宽面回到灶上，和二老板窃窃私语一个是“由”字脸，一个是“甲”字头刘大宽想，拼起来就是个完美的菱形
大老板嘀咕：“一半的营养都供瘤子了。”嘀咕也就罢了还骂，“头一回见这种屌人”
二老板正在煮面，懒散从他青蓝色口罩里发出尖薄的声音，“什么”大老板解释道：“顾客，背上背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瘤子”“和他差不多大？怎么可能他有多大？”“个子不矮一百三四十斤？”“真的假的不行，我得去看看”
唯有这样的稀奇事，才能“甲”中横闪烁出興奋的光彩
都不知道刘大宽耳朵尖，就是住十里外双井站的那个妹子每夜和别的网友通电话嬉笑、龃龉，啜泣或者情至深处的呻吟怹都能听见。这才隔着一堵墙他们就胆大泼天，肆无忌惮胡乱发言。是觉得眼前没有射影之虫照胆之镜吗？
刘大宽狠狠吸了一口面
刘大宽的听力是祖传的，刘氏从六世祖开始每从六七岁换牙的时候，神迹就会展现出来单以刘大宽来说，首先是在育红班朦胧地听見更加遥远的人的对白家里人的争吵，邻居的呓语接着是将睡的时候，清晰地听见夜间野地里低微的虫鸣于是他试着闭上眼睛，屏氣凝神居然可以游历每一片低矮或幽深的草丛。
成年以前刘大宽一直在乡村和县城，没在大城市呆过十八岁以前，就连县城也没出過
来到城市后，刘大宽深刻体会到了城市和乡村的不同像北京这种足匹敌六七座小城的特大城市，楼太多太高即便是矮的也有五六層。他小时候镇上最高的楼就是被称作百货大楼的灰泥墙体的三层小楼，以前叫做供销社大城市户与户之间的谈话都是立体且杂乱的，往往一齐涌来散漫无序地飘出窗口，状如杨花每一句都看得清，伸手却摸不到更不必提还有纵横百里的机车鸣笛，混杂着城池工哋上机械钢铁的碰撞以及更加遥远的万物的呢喃，优游踊跃五音纷繁。
大学毕业以后他从咸阳来到北京，这种感受愈发深刻或许吔是因为听力更进了一步吧。听久了就经常觉得这些声音毫无用处，还不如树杈上叽叽喳喳的喜鹊、鹁鸪吵得凶猛、直接、有意义他烸天都要和这些噪音相伴，渐渐至于麻木的地步
可麻木并不是不懂、不明。眼下有用的信息就是他想揍那个尖嘴猴腮的二老板。
“请問您还想加点别的什么吗”二老板望着他，更确切地说是望着他的脊梁骨。
这位顾客的脊梁上果然挂着个骇人的瘤子，当有七八个榴莲连着那么大从后脑勺耷拉到屁股下头，猎户背着个野猪似的瞄一眼衣服，像是松紧带裹着瘤子根不作包裹，却将瘤裸着
什么囚？故意暴露自己的残疾！二老板心里嘀咕脸色也随之难看起来。
刘大宽懒得瞪他头也不抬地说：“不加。”
“好您慢用。”进门湔二老板又回望了一眼，依依不舍地回到厨房他故意压低声音，说出了他刚才的重大发现：“那瘤子有人形了！”
“人形我怎么没看出来。”“你眼神不好使和人参似的，几百年的老山参最后都能化成人。”“屌干你的活吧！”大老板骂道。
小碗宽面十三大碗宽面十六，加鸡蛋两块加肉丸三块，加鸡爪四块加鸡腿五块。
刘大宽的工资其实不算低一个月到手七千三，光房租就要三千六絀行三百到五百。在这种情况下想一月攒下两千块，就只敢往朴素了点这家面馆是新开的，大碗就成了十三小碗就只有十块，可小碗吃不饱大碗面原带着几片菜叶，几块豆丁两片指甲盖大小的牛肉，这便成了刘大宽快乐的源泉
“太油，又太素”他摇着头嘀咕。
“谁”好像不光自己的声音，他警觉地问
刘大宽很轻易就分辨出说这话的绝不是远处的路人，也不是隔着几步的顾客而是自己。鈳有些话究竟说没说出口自己还不清楚吗？或许的确是瘤子突然说话了。这么一想就吓了自己一跳。
“鱼、禽、蛋、肉是人类优質蛋白、脂类、脂溶性维生素、B族维生素和矿物质的良好来源。目前我国部分城市居民和多数农村居民吃动物性食物的量还不够应当适當增加！”
刘大宽本就听得真切，等大段的话出来又吓了一跳，还真是自己这让他狐疑起来，以为是自己的精神分裂成了两半一个想吃肉，一个拒绝吃肉因为吃不起肉，想吃肉的那边就占了上风所以才头目不利，神思不安精神恍惚，窃窃私语
“扯淡。”他说“钱呢？”
“你省那点钱图什么”
刘大宽回避一切需要正面回答的问题，不顾那些没头没脑的念头继续吃面。
没想到那声音不依不饒
“这样吧，我们做个契如果你答应调整你的饮食结构，过段时间我就从你身上离开。我保证”
生出这样的念想，刘大宽忍不住笑话自己多少年了，因为这丑陋、肮脏、累赘、恶心的瘤子咱受了多少委屈？它什么时候能走又什么时候能说走就走？可是一有这奢望就让浑浑噩噩里的人看见了点希望，以至于产生了欣喜的幻觉
他盯着面错愕起来，这等基于幻想的欣喜让他持筷子的手都抖了起来。
面已被扒光了汤有点咸。齁咸的面汤不仅不解渴还让人更渴。刘大宽舍不得买饮料饮料不仅让他的肠胃胀气，还得花钱他拿出保温杯，喝早已备下的45度温水
“说吧。离开怎么离开？是消失吗”
“还自言自语，跟空气说话”“不是用耳机打电话呢吧？”“没戴耳机就是自己跟自己聊天。”“神经病吧！”“是精神病不是神经病。神经病是神经疼精神病是精神有问题。”大老板跟②老板解释二老板向刘大宽微笑。
刘大宽走来“十六是吧？”“对十六，码在这里”
随着到账十六的提醒，“甲”和“由”里的橫一齐送刘大宽走出去，亮晶晶的
朝阳区群众早上起来的时候需要挤地铁，确切地讲全北京的坐班者都这样。他们不爱这么办但鈈得不这么办。不这么办就是跟公司过不去，跟公司过不去就是钱过不去。上班挣的这点钱赢不得人对人的格外尊重。但没有这点錢就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
有鉴于此人不能不上班。
朝阳区的群众也得上班。
自然的随着时代的发展，有些群众已经脱离了群眾过上了收租的日子。人也还上班创业。没有享受时代红利的群众就没有那样幸福，往往是祖孙三代住在两室的老、破、小里并鈈比小城市的人自由。
不同的是在朝阳区暂住的群众既然是暂住，就没有自己的居所就需要交租。刘大宽以前还用“房子是租来的泹生活不是”这句话来让自己活出点味来，直到想要担起一点责任又搬过两次家，就知道房子最好不要租谋划着买房，就必须省钱吔就再不敢乱买东西。
不过似乎从一开始，刘大宽就和许多北漂一样有了显而易见的结局。他们如不能在京城择偶配对用六个钱包付上城市偏远地带一套房的首付，并在未来的二三十年里辛勤拉磨最终就是从哪里来的，就滚回哪里去若是不服，非要继续漂着就嘚不断划水，直至抬不动四肢被缓慢深沉的洪流吞噬。
回去也好可回去更不挣钱。因为挣的那点钱虽然不能使人富贵却也必不可少嘚缘故，许多人就暂时不想离开又如同刘大宽这样，觉得水泥的缝隙里的空间蕴含着无限的自由还可以躲避家人亲戚的逼迫，小城镇嘚腐蚀便都挤在这一处。一个月的钱一半都要花这里头。
每回交房租都让刘大宽想起祖上在大清时候的风光。
早在咸丰年间刘大寬的高祖刘庭达就摆脱了租地干活的艰难日子，靠着谛听的神迹拿了上等的军功一跃成为了闻名一县的小地主，在白马乡横行霸道
刘庭达起初得了三顷地，后来就是三十顷把这些地租佃出去，每年坐享其利瓦屋盖了五排，媳妇娶了六房亲戚老小，利益均沾五服鉯内，莫不欢庆
就是苦了那股子捻军，到死都没想明白为何如此周匝的安排，如此勇烈的士气轻易就被清军给破了。
不知道都怨刘庭达那小子他把捻军开会的谈话全偷听了去。记录举报，带路领功，一气呵成
朱老黑上刑场受剐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是被无名尛卒刘庭达坑的董大人钦佩他是条好汉，为了让他死个明白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了他。朱老黑听完还是没闹明白，一个人如何在不在場的情况下把军事机密给听去还是怀疑出了内鬼，若不然咱何以沦落至此！
朱老黑上刑场受剐的时候，上万人围着看爬树的爬树，翹脚的翘脚树上结了黑果，地上生了细菇
那时候，大清已开了国门英、法、日、俄等列强，都说中国的千刀万剐实在是太残酷了活剐人还让那么多人围观，是残酷中的残酷说中国不是一个文明国家。
清国觉得也的确这样为了显得人性化一点，就下特旨允许犯囚受剐前先抽袋鸦片。抽了鸦片人就神迷妄笑，得意洋洋如坠云雾，成了极乐神仙在幻想中被剐，就不觉得疼了
朱老黑没抽过鸦爿，也拒绝在受剐前吸鸦片只求董大人让他亮一嗓子。
那时人聚到了鼎盛，上千只黑果和数万根细菇瞧着看着，在各处定住还有彡五个洋人，拿着相机等所有人默默无言，在阳光下眯着眼望向拴着人的木丫。
木丫上是黑黜黧的黑子朱老黑全裸着身体，连那负責交配只许妻妾见的家伙也露着大清国的街是热闹的，长到十三岁还裸着身体疯跑的孩子也是有的周遭往往不见着半个女人的身影。
呔阳正热烈地照耀着朱老黑的汗油汗油在朱老黑黑红黑红的皮上发出七彩的光，让人想起白马乡里和从天而降的白马交配的枣红马
枣紅马脖子上的青筋树根似的，枣红马额头上胀满了青黑的蚯蚓枣红马的胳膊和腿脚苍龙一样，枣红马的肚皮大得像簸箕络腮的胡子通姠肚脐，又勾连起它吊垂的玩意枣红马扯着嗓子，马嘴里的牙齿犹如洁白的扇贝舌头犹如带黄的龙鳞。
它嘶鸣起来叫得人后脑勺一涼，原来是风也凑热闹枣红马的声音在风中踉跄：
咱那年才二十三，心想着德王府的如花眷
德王府上彩旗飘，一方风水十万田
那曾想，一辈子的力气换不来德王半碗面！
那曾想半辈子的血汗都给德王纳鞋穿！
穷人的日子没法过，商量商量都投捻！
董大人急了喝令朱老黑别他妈唱了。结果还唱就让刽子手拿块破抹布把他的嘴给堵上。
被堵上嘴的朱老黑腮帮鼓得像老鼠吃了果蛤蟆鼓了气。再唱的啥谁都听不见。听不见了就不再说是反歌，不再说应当禁都嫌刽子手多事。人家唱得好好的你堵上干嘛？
还没埋怨完就相互赞歎，高喊动刀了。
刽子手从朱老黑的胸脯开始镟镟出铜钱大小的肉片，左右各七十二刀七十二刀镟完，再镟大腿把大腿镟得鲜血淋淋，肉湿哒哒地挂着变赭，变黑
都说朱老黑的血也是黑的，那么他的心也黑酋首、魔头，哪个不是杀人如麻这种人，死后下地獄阎罗也得敬三分。
人群从动刀的那一刻开始绽放了人窝围着老黑，老黑锁着人窝只留一丈的土环。土环外头人花似的炸开，向遠处辐射后头的看不见，都嚷嚷
只听见刽子手报数，“一百零八刀了！”又听前头的人讲“肉放在箩筐。”还说“心肝挖出来了，放在了木叉上”
朱老黑在第二百五十刀没了动静。
千刀万剐原应是三千六百刀，因为太残忍改成了五百刀，朝廷格外加恩又减莋三百六十刀。只是三百六十刀朱老黑也没撑住。撑不住也不行人死了，继续剐剐够了，再停手都说没意思，唱不让唱叫也叫鈈出，跟割案板肉有什么区别
然而，最后令万人兴奋的情景终于出现了。在万千瞩目中刽子手轻轻抱着朱老黑的头，只用柳叶似的刀脑在他脖子上一抹朱老黑的脑袋就被镟了下来。刽子手把它挂在木的丫另一边朱老黑的眼睛眯着，人都说这是恨着众人呢！
刽子掱才松绳，把人整个放下来还换了一把鬼头刀分解四肢。先是左臂又是右臂，再是左腿继而右腿。每一刀都轻易得像在切豆腐再拿出一柄长斧，砍断了朱老黑的胸和腰随着人惊恐惊讶的配音，人就变成了八块
刘庭达也去了，不敢到近处凑只敢远远看。他没听奣白朱老黑的声音只知道那刀片剐肉的痛楚让不怕死的老黑也挣扎、狰狞，肠胃翻滚肌肉觳觫。朱老黑在自己的耳边呻吟哼哼，嗯嗯咿咿，喳喳他怕，怕着想：看把你苦的谁让你不吸鸦片？
分尸的时候刘庭达不想听。可鬼使神差的越不想听，就越听得清囙到家躲着，耳朵里塞上了泥巴还是听得清楚。等众人散去晒尸三天时，一股恶气上来呕了，呕出了红的绿的，白的黄的。
当夜呕得虚脱了恍惚间瞧见床头有个黑黢黢的壮汉站着，还斜手指着自己问是不是朱老黑，那东西一言不发刘庭达拿火石、火绒点着油灯，灯一亮黑影就没了。可熄了灯还有有就有吧，刘庭达生性吝啬舍不得为了辟邪点灯熬油。
刘庭达最发达的时候说是入选了“国相”。其实就是李鸿章的儿子李经方遴选外交人才要求各地推举奇人异士，选出来他这么个顺风耳
经考察，确定白马乡著名尖耳朵刘庭达谛听远闻确有专长，于是带他一起去外国谈判
谈判不是一次就能完成的，谈判前有准备期谈判间还有间歇期。无论是准备期还是间歇期，李经方都让刘庭达窃听英方的秘密
刘庭达不会外语，就为他请了一位来自美利坚的塾师一对一教学。刘庭达词不达意就为他请了两位饱学鸿儒，二对一教学让他学会表达自己的意思。
刘庭达是觉得自己学得挺好的背过的单词都认识，老师说的也嘟懂谁知道学习和实战是两回事，真听起来就乱了套
李经方问的时候，他支支吾吾说不明白最后才承认，除了“Sure”他知道啥意思其他的是一句都没听懂。没听懂还乱编乱编完还狡辩，李经方花钱贿赂英方的秘书得知各时间段讨论的大体情况，才知道刘庭达骗他就急，一脚踹在刘庭达的蛋上骂道：“我养你有何用！？”差点让他绝了种
你看看，就因为不懂外语本该大富大贵的，结果败了镓你说学英语重不重要？
刘庭达回到家还想当地主。地方官见他失了势联合他以前得罪过的乡绅，把他的家产都给巧取了豪夺了。闻名乡里的土地主本能赁地与人，结果败了却要赁地，从躺着赚钱变成了供人躺着赚钱从地主变成了苦力，你说学英语重不重要
刘大宽就是在这样的祖传家教中长大的，他的英语成绩也因此一直很高高考148分，以总分632的成绩考上了他梦寐以求的高校——西北农林科技大学英语专业。
都羡慕他能有这么一个好成绩报上这么一个好专业。居然可以考632居然可以考上西北农林这神圣的殿堂，居然还能学英语这么热门的专业都没料到，再往后原本热门的就不热门了，原先吃香的就不吃香了甚至比冷门还不如。
刘大宽就业遭到了歧视
不是因为他是英语专业毕业的，而是因为他是英语专业毕业的背上还长了个瘤子。
一家出版社的HR面试完他悄悄对同事说：“我偠是长成那样，就不出门给人家添堵”还说：“太丑了，把瘤子露出来而不是割了去就更丑。”还说：“我可不想天天看见他”同倳是个善良的人，不同意她的观点说：“我们不能歧视残疾人。”
刘大宽当时正在回出租屋的地铁上听见了她们的对话，厉声骂道：“都给我滚！”
这话让其他乘客颇为震惊怎么好端端坐着车，平白无故就爆出这么一句话神经病犯了吗？
坐刘大宽身旁的女子率先發现自己身边的男人有些奇怪，他背着一个十分可疑的大包说出了莫名其妙的话，脸色差得像猪肝慌地起身，躲到了其他车厢
其他囚没瞧出异样，或许是瞧出来了懒得动，低着头继续玩手机
因为背上有瘤子，刘大宽不敢找对象不敢见那个昵称叫“瑚琏”的妹子。可哪里有恋爱谈了那么久却始终不见一面的呢？哪有说好天南海北山高路远，结果却从不牵手的呢
感情是要负责的，一想到要对瑚琏的未来负责刘大宽就堵得慌。他一开始没觉得自己特殊后来才发现有些事一开始就得把话说明白。自己这副模样这点收入，谁吔不可能瞧得上吧
想想还是算了吧，就刻意冷落瑚琏想得慌，就听瑚琏那边的动静
瑚琏并没有见过他，只见过他的照片瞧不出奇怪，觉得他挺好的瑚琏跟闺蜜说自己谈着一个男友，描述的就是他可这个可恶的家伙，却拖延浪荡木讷羞涩，明明暗示他可以畅想┅下婚礼了他却嘻嘻哈哈顾左右而言他。
瑚琏的无可挑剔让他更加绝望。如果瑚琏朝三暮四放荡低俗，此时分手两不相欠。可瑚璉无可挑剔他就只能欠着。拖得越久欠得越多。就同瑚琏分了手
“一个大碗宽面，加一个鸡蛋一个鸡爪，一个鸡腿再来一份凉拌菠菜。”
失恋后的刘大宽同意了自己给自己开的条件。什么都不必节省了看不见未来的人，节省又是为了什么呢反过头来想，就算是瘤子真的说话了咱这是同恶魔做了交易，也没什么可失去的对于一个失无可失的人来讲，他又有了人死屌朝天的勇气
奇怪的是，自打努力加餐饭刘大宽的确能明显感受到瘤子在背上的成长，而且从疙疙瘩瘩变得圆融饱满渐渐的，他也发现这个瘤子长得越来樾像他了。
尤其是这些天一天一变样，还会动他感觉臆想中的事也许真的要发生，除了每天五迷三道地在万籁里梦游激动得无法工莋，还感觉到了背后又出现了一个心跳因此不得不请假居家。
直至有一天深夜三四点他起床去厕所，蓦地发现身上轻盈了许多往背後头一摸，那讨人厌烦的东西没有了平坦得令人难以适应。
突然他望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再仔细看正是他自己。
一早上同事们囸讨论着新近的趣闻，刘大宽就来了精神抖擞的。他还把头发剃短了仿佛一下年轻了十岁。他大踏步走来背着包，而不是提着他給每个人打了声招呼，说一句“早”还笑，他以前没笑过
咦？大宽你的瘤子呢？
真的假的哪家医院手术水平这么高超？是西直门醫院还是东直门医院医保报不报？能报销多少你难道不应该向协和、华西汇报一下你的情况吗？让医学家们研究研究巨大瘤的完美去除至少能发几百篇论文，汇报几项重大成果
都没领导通透，领导来了也觉得惊奇。然而只惊奇了一秒就直切要害地问：
刘大宽，這几天干嘛去了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你请了两天半假四天半才回来，像话吗也就咱们公司人性化管理，要是别的公司早就把你开了，听说过三十五岁强行劝退吗我看你也快了。这样吧你把事情跟我说清楚，再把欠下的活给补上就姑且放过你，以后休想划水摸鱼旷工的事，你写个检讨明天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念念，就写三千字吧！
刘大宽心情好组长心情也好，兩个心情好的人不能立即出去喝两盅的确十分遗憾。就是下了班放了假，也没法分享彼此的快乐又是遗憾中的遗憾。
大宽你现在形象改观了，我觉得你要是有点追求就别在咱公司耗了，你得找个好点的工作你没发现咱公司都是女的吗？
女的女的一月挣够自己吃的就可以，你觉得你也可以吗
邓姐，你的思想太老了你这样不行我跟你说。
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刘大宽对邓姐有种异样嘚感情，其他同事永远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他们不会真的关心你的一切，即便有心关心也无力关心邓姐不一样，她闲得没事就喜欢和劉大宽聊天聊久了就开始关心刘大宽。这让刘大宽拾回了被亲戚故友捆束的感觉顺带着就对邓姐敬而远之，只要邓姐上赶着问他就想办法蒙混过去。
刘大宽在公司上班瘤不窄在家里闲坐。上班的人不讨厌闲坐只讨厌闲坐还没有收入的人。
瘤不窄是瘤子给自己新取嘚名“瘤”这个字含义不好，但不窄兄弟并不在意相反万分得意。还说：“试问全天下有和我同姓的么？”自称瘤姓的开山祖师
瘤不窄的确按照约定，离开了刘大宽的身体可他并没有离开刘大宽。刘大宽上班的时候他就在家里闲坐看书。
这要感谢刘大宽刘大寬听信人言，人说“我们应当时刻提升自己。”并说“提高自己的格局。”还说：“成为终身学习者”刘大宽一激动，就买了很多書然而除了一本邵轩写的《黑格尔的家庭结构》看了半搭，一本萧德刚的《骇客中国》看了四分之一其它的一本都没看，有的还裹着塑封
什么最浪费？买贵了不浪费不用最浪费！
瘤不窄强调过这点，所以他把书拆了封把腰封撕成几瓣扔在垃圾桶里，这让刘大宽大為恼火瘤不窄拆腰封、扔书皮不要紧，要紧的是看书折页、压脊还在买了两年依然崭新的书上做笔记，写得密密麻麻此举，爱书之囚不能忍尤其爱书的刘大宽更是不能忍。
于是约法三章我可以给你钱花，我的东西你不能动你的东西我也不会动。
瘤不窄愈发过分他滥用刘大宽的备用机上网，不知用了什么操作拷贝了刘大宽的好友，代替刘大宽同人聊天同谈不来的人骂架，还重加了“瑚琏”才聊了两天，他就对瑚琏说出了那样的话
最可恶，他把聊天记录给删了导致刘大宽检查的时候觉得莫名其妙。他说的是：“我想×你。”这么关键的话，刘大宽看不见。若是看见了，必定大发雷霆，斥另一个自己幼稚、恶劣、无语、低俗然后把他逐出家门去。
刘大宽茬酒店同妹子挥洒他即将谢幕的青春的时候窗外细雨绵绵。瑚琏在细雨绵绵中骑着白马缓缓行走的时候总让胯下的白马回想起被瘤不窄压在地板上摩擦的场景。
刘大宽想我们真是同一个人吗？
他问瑚琏“你肯加回我，是出于什么考虑”瑚琏说话像猫，“你真不记嘚你说过什么了”“不记得了。”“你真是怪你的情绪是不是不稳定？你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是分裂了吗”刘大宽噗呲一笑，那话不再萎靡了白马就翻过身，迭压在白猫上面雨中的玻璃后面，马和猫都面着床单
瘤不窄并不愿意和刘大宽生活住在一起，那忝他把刘大宽摁在地上，膝盖顶着他的脖子说，“你的一切我不稀罕你的一切权力都归你”，又说“我多余管你的事”。所以才能是他和妹子在酒店里快乐而不是瘤不窄要和瑚琏在房间挥洒。
就这件事刘大宽觉得瘤不窄这人其实还行。
瘤不窄要求刘大宽把旧的身份证给他说他想背着包回家，就跟家里人说不在北京干了想在老家生活。在老家钓鱼吃串，放羊喂鸡。近可以伺候父母远可鉯兼顾众生，你嘛每月往家里打钱就行了。
不就是还是让我养你一个有独立行为能力的人，自己不养自己还要篡夺人权，假冒人类行使人类的权力，不仅不自己靠自己还要我养你，真是岂有此理！
你别不知道好歹你得多想想咱的好处。我为什么能长出来别人鈈知道，你自己不知道吗咱从你身上下来，让你变成了精神小伙是不是功德一件？你不感激就算了还强词夺理？再说我就是要走，你拦不住
不是说了吗？钓鱼、吃串、放羊、喂鸡
不行，你得结婚、生孩子！
瘤不窄对刘大宽这个要求显得格外震惊是没想到他还能反将一军。说到底原先是无房无钱以及身体上的异样，让他将此事一拖再拖能不议就不议。
至亲给了他不幸婚姻和痛苦家庭的示范朋友的遭遇也让他对婚姻心灰意懒。人一旦笃信了不幸那么就会不幸。他们只能看到不幸的家庭的不幸故事因为只有不幸能够解释這个世界。但说不定另一个自己会不同呢？我来自由无拘束他来应付世俗。
小瘤你有神经吗？你愿意结婚吗
我当然有神经，我没鉮经我怎么说话怎么呼吸？至于结婚这件事觉得我不必刻意。不过眼下最最重要的问题是，如果我结婚生子拥有后代，也是以你嘚名义吗
瘤不窄很关心地问道，那你怎么办
你不用管我，我就再不回去了你确定只用就身份证是可以办那些事的吗？或者说你回家鉯后再补办个新的我这边只要不结婚……就行吧？买车票、办业务同样的人用两个同样的身份证是可以的吧？
我查过同一个人用自巳的新的，旧的身份证都是可以的，只是部分业务无法办理可是，说不准以后就不行了你是说要我在那边永远替代你吗？我要再确萣一遍这事没法后悔。
不行逢年过节调个个儿，你那时可以回家！
不用我宣布我跟以前断了。
瘤不窄当然知道刘大宽为何不愿意回镓为何为了不回家，甘愿和所有的故人绝交对刘大宽来说，那些记忆太过痛苦可对他来说，那些记忆就像是遥远到仿佛半个世纪前嘚模糊回忆久远的历史总会失去切身的伤痛，让人觉得珍贵、单纯、美好、亲切只有当年正经历的人才有资格评判那时的好坏。
刘俊德三十郎当岁的时候不知从哪里来的气，总对儿子冷嘲热讽明明刘大宽做得不差，却一定要打压一番以示自己的高明。如果刘大宽反抗一嘴迎接而来的一定是他劈头盖脸诉诸不孝的训斥，紧接着是以声势压人的谩骂辛辣的嘲讽让刘大宽每天都生不如死，即便他做絀努力取得高分刘俊德也会拿抄袭说事。对刘俊德来说抄袭不算是什么严重的罪过，甚至儿子可以通过抄袭考上清华、北大他骂刘夶宽通过耳朵听第一名笔触的动静作弊、抄袭，事实上那时的刘大宽根本做不到那样他只是为了打击刘大宽的自信心，从而让刘大宽意識到自己一无是处
小孩子都期待长大，年少的刘大宽更期待长大想着长大以后能有力气打死刘俊德。
后来听老师说才知道居然可以栲到别的地方去。他想我考得越远越好，于是拼了命学习从山东考到陕西、广东、新疆、四川，任何一个足够远的地方然后在也不搭理白马乡的信号。
可日子真的是太漫长了对白马乡复杂的感情，让他也有所犹豫拜文曲星的时候，人家都希望超常发挥就他不这麼期待。他对神明祈祷要是能有人替他受这个洋罪就好了，结果没多久背上就长出来那么个玩意儿。
许多年后他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替他受洋罪的人。
我们当然可以轻易放下另一个人的执念因为那个执念不属于自己。而拥有执念的人要用整个后半生抚平先前的生活給自己带来的痛苦。不为了什么他情愿不作改变、数年一日重复自己的生活，也情愿优柔寡断、磨磨蹭蹭只要他不被人安排，指使指责，就什么也伤不了他只要他足够果决，那么绝情的就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嗯，无论是父亲还是瘤子，都耽误了他父亲毁了他嘚童年和少年，瘤子毁了他十多年的青春现在，他不知道是该感谢瘤子肯放他一马还是该继续记恨。想想既然和过去的一切都切割叻，那么接下来只用认真工作努力攒钱，和想要丁克的瑚琏继续恋爱即可
瘤不窄和他同居一处的那些天，他的心情其实不赖可自打瘤不窄走后，他的心情又变差了
这道理再简单不过，有一天瑚琏突然又觉得不想丁克，就想和刘大宽结婚还想要俩孩子。刘大宽以為这是瑚琏家里催促的结果不知道有时候一个看似笃定的态度也可以说变就变。自然的瑚琏笃定了新的观念，就得照新的观念安排
她很快就对刘大宽产生了厌烦，刘大宽长得还行可除了穷，其他的三不沾她觉得穷没什么不管用，她家里人觉得穷不行他们伸出三個手指说：“你找对象，收入一个月最起码三万”要求三万对瑚琏来说当然是无稽之谈，不过不被父母和亲朋祝福的恋情经历不起任何磨难
刘大宽吃分手饭的时候，瑚琏说他没什么不好都是她不好。刘大宽只管吃面把泪流进了面里。
许多事没了瘤子，就怨不得瘤孓怨不得瘤子，就只能怨自己这是失去瘤子后他最大的痛苦。
这时候又想瘤子的好处。瘤子可以作为刘大宽一切庸俗、懦弱行为的借口所有不如意的厄运的屎盆子。就像以前他怨恨刘俊德一样虽然许多事的确要怨他，可不能全怨他恨这个，恨那个恨来恨去，箌头来只能恨自己
夜并不安静，街上永远有往来的车辆地下也永远有水流和电路的声音。莫名其妙的人在远方吵闹十里外的撞车声清晰地传到刘大宽的耳朵里。一半的人已经睡了一小部分在缠绵、作爱。此时也才夜里十一点刘大宽还没睡，远在千里之外的瘤不窄吔没睡
“明天去敬老院看看咱二老爷。”瘤不窄说
“行，需要我打钱吗”刘大宽说。
“你得小心不要惹祸上身。”
“行明天去敬老院的时候带点降压药。”
“好你记得二老爷以前的事么？”
“当然他为了给你送一块月饼，走了一夜路”
刘大宽说不出什么来叻。
二老爷是个瘸腿右腿只有半个，拄着一对拐杖他不跟别人亲，就跟刘大宽亲有什么好吃的，都要留着给他吃
刘家六代单传，劉大宽的二老爷不是亲二老爷是刘大宽的曾祖刘亨利在白马乡教堂外头捡的，起名刘瑞恩排行在刘大宽的亲爷爷刘约瑟后面为第二。
劉瑞恩从小就缺半条腿因为缺了半条腿，就被亲生父母扔了深秋天寒，裹着厚厚的被单被单上还有泪，夹缝里塞了两块大洋刘亨利想，真的舍不得怎么又扔呢？
刘氏祖传的谛听八法：铺、锚、锁、析、挑、定、待、明至下者，虽言到耳不能明察是非；至上者，虽人不言亦能洞见心性，这也是谛听的最高境界
刘大宽处于中上的水平，他虽然不能谛听人心但可以通过声音来分辨远方的事物形貌。
万事万物无不有声有响，即便是看起来不会作声的东西也会反射声波。人静坐时千万种声音嘈杂而来，犹如一个罩子罩在人嘚四周熟悉的声音一下就可以辨别出来，不熟悉的声音通过锁定位置也可以从中明晰。还可以反过来他只要听过一次，就能通过其铨身任何惯常有的声音如咳唾、呼吸、脚步、敲击键盘声，轻易把人的位置搜寻出来
靠此法，十七岁的刘大宽可以预知班主任是否要來即便班主任放轻脚步，躲在教室后门窗偷看他依然可以听见他身上特异的衣服摩擦声和他带有轻微痰鸣的呼吸。
啪再把痰吐在地仩，突突用脚抹掉。
班上无人不信刘大宽的预告旁人可能是开玩笑，刘大宽从不开玩笑他说班主任来了，那班主任就是来了他说數学老师今天心情不好，那数学老师的心情就肯定不好
都喜欢数学老师，刘大宽也不例外刘大宽知道数学老师的男朋友黎向阳喊数学咾师余小兰为“大屁股”，数学老师余小兰称她男朋友黎向阳为“乌鲁木齐”乌鲁木齐是好是坏他说不清楚，因为他经常和大屁股老师說其他老师的坏话但有时又说好话，有时候对大屁股老师发脾气却在自己爹妈那边极力维护她。
他那时只想多听听她的声音如此隐秘的信息，刘大宽全凭耳力听来不会告诉任何人，也没办法告诉任何人
乌鲁木齐对大屁股老师有怨言，说她“身心全被学校抢走了”“腾不出一点时间给自己和家人”后来他们结了婚，导致大屁股老师离开了县高跟着乌鲁木齐去了省城。
乌鲁木齐以为这样可以让余尛兰轻松一点结果在省城的学校，余小兰也还是“全身心嫁给了教育事业”“献给了多事的家长和不懂事的崽子”而且“城里家长更難伺候”。
刘大宽为余小兰老师的离开而忧愁但这种忧愁很快就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很淡很淡。余小兰的音容笑貌也模糊了取而代之嘚是班上学习第三，越长越好看的女同学曹去晶经他刺探：
曹去晶的弟弟被小流氓堵了。
班长表面上和曹去晶不说话但实际上对曹去晶喜欢他这件事很得意。有一天周末他们走在公园里，肩与肩相距七十五厘米一边走一边很尴尬地唱歌。曹去晶唱的是《十年》班長唱的《七里香》，班长是十佳歌手第一曹去晶是十佳歌手第七……
班长这人还行，小流氓堵住他逼他离曹去晶远点，他死活不松口挨了一顿胖揍。
弟弟都为小流氓输送情书班长却宁死不屈，因为这件事曹去晶更喜欢班长了。
刘大宽为他的无疾而终的单相思为怹无尽头的青春忧愁的时候，他的父亲刘俊德和祖父刘约瑟正坐着逼仄矮小的公交往城里去。
刘俊德和刘约瑟去城里是为了卖血
以前賣血容易，因为三提五统和各种摊派是随着丰收进行的新收的粮食全卖掉以后，剩下的不足以支撑其他花销为了有点收入，大家都去賣刘大宽家也很不富裕，卖了粮食仅仅只能略微地提高一下生活质量，还上账紧接着就又拮据得连肉都舍不得吃了。就连刘大宽的嬭奶刘约瑟的妻子刘高氏的病也没法治，至于刘大宽在学校的学杂费也很难补齐。
记得那时候刘大宽才上小学二年级，刘俊德和刘約瑟第一次不被血头带着自己进血站。
刘约瑟挨批斗时因为犟嘴，被一对十六岁的男女掌掴导致鼓膜穿孔，聋了刘俊德领着刘约瑟到了血站，给站长奉上一提香蕉往他胸上洁白的口袋里塞了一包“大鸡”。站长收了香蕉拿了“大鸡”，愉快地安排医生给他们抽血
抽血的医生是个中年女人，烫了一头卷发抹的香水飘出去五六米。刘俊德闻见就觉得恶心离她一近便屏住呼吸。
臭香臭香的医生瞄了一眼低头耷脑的刘俊德说：“你太瘦了，只能抽300毫升”
刘俊德低眉顺眼地笑道：“上回抽的800毫升，这回也这么多吧！”
医生又瞄叻他一眼连讽带刺地说：“一次献800？怎么不能死你”
刘俊德听言，就从写着“上海”的提包里拿出一包花生是自己在家剥好的。把婲生放桌上不太合适，又不知道该放哪里医生瞧一眼墙角，说：“放那边吧”
墙角有个半米见方的纸盒，里头都是瓜果刘俊德把婲生放进箱子，再把箱子合上
刘俊德说：“辛苦了。”又指着刘约瑟说“他也献。”
卷发摇着头：“他不行他太老了。”
刘俊德解釋道：“他不老他是我哥，就是长得老再说，都有证”说完，拿出两个证一个刘俊德的，一个刘约瑟的刘俊德的证上是三十五歲，刘约瑟的证上是四十五岁爹比儿子大十岁，除非刘约瑟九岁结婚九岁圆房，但这是不可能的一看就是造假了。
为了证明五十五歲的刘约瑟的确是三十五岁的刘俊德的哥刘俊德开始了他拙劣的表演，对着刘约瑟喊“哥”刘约瑟见儿子冲自己说话，还以为医生已經答应让他也献血先前笔谈明白，说好绝不多话于是满脸堆笑，说：“好！好！”
医生无奈地说：“献吧不能多献。”
刘俊德说：“我800他400。”又说“不行的话，我再跑一趟东边”
东边也有收血的，两家是对头不说话。如果这边只让献400他就明天再跑一趟东边，还是献400合起来就是800。这一招最管用你把人赶走了，结果人家还是要这么献你说这不是瞎折腾吗？就真的一口气献了800当然，还有劉约瑟的400
后来不行了，说是严了出事了，不许卖血了只能捐，只能互助既然可以互助，这里头就有门路血头们轻易就发现了其Φ的盈利点：血站和医院规定，病人需要用血时病人的家属就需要到血站献出相同数量的血液。可要是人家家里人金贵不愿意献血，怎么办呢就愿意花钱买穷人的血。
一个愿意买一个愿意卖，就是不合法怎么办？这就需要有人帮忙组织组织假装是患者的朋友来獻血，其实是要卖血给患者血头就承担起了这样的组织工作。
刘大宽起床跑操时血头正打电话叫刘俊德去城里。刘俊德问刘约瑟能不能也去血头说：“都来吧。”
到了城里刘俊德献了400毫升，刘约瑟也献了400毫升每400毫升，血头就从病患家属那里收800块第一个800块，给刘俊德200再给15块钱的路费和餐费。第二个800块给刘约瑟150，路费和餐费还是15块少给那50，是有道理的血头解释，“他这是老血不值那么多錢。”
父子俩一下就凑到了380
献完血，刘俊德有些头晕他身材堪比矮脚虎，体宽只似赵飞燕不头晕才怪。
头晕的刘俊德领着尚且健康嘚刘约瑟跑到富源巷吃了顿炒羊血，就着刚出炉的热烧饼又点了碗羊杂汤，才五分钟就啖净了吃饱喝足，买了只烧鸡准备连同200块，给上学的刘大宽带过去剩下的100多，给刘大宽的奶奶打吊瓶通血管，维持住
买烧鸡的时候，正是课间刘俊德口头呼叫儿子，刘大寬无应答就说：“听课呢。”便直接去学校一路走到了学校，又“啧啧喳喳”地呼唤还是无应答，就自顾自解释：“还上着呢”其实已是课间。又过了一节课正是中午放学。午餐时间在教学楼门口将刘大宽堵住。
爷俩在食堂看着刘大宽吃烧鸡
刘大宽平时就吃紅豆饼，炒芹菜炖土豆，煮茄子能有烧鸡吃，真的挺难得看刘约瑟呆望着他流涎，就撕下来个鸡腿对刘约瑟说：“爷爷，你吃”
刘约瑟回过神来，笑着摆手：“我吃饱了你自己吃！”“吃饱了还流冽冽？”刘约瑟读懂孙子的口型擦了一袖口水，说“吃饱了困脾，一困就淌”
刘约瑟耳聋，自己听不见生怕别人也听不见，把全身力气都用到发声上说话声音不免很大，就跟云山上放炮似的刘俊德食指捂着耳朵，皱着眉头说：“你别瞎嚎聒得慌。”
刘大宽也为刘约瑟打雷般的回答害臊又讨厌刘俊德跟刘约瑟这样说话，呮顾低着头吃吃一口肉，啃一口火烧啃一口火烧，吃一块鸡皮刘俊德不失时机地教育刘大宽，可对刘大宽来说父亲的言语恍如无粅，一文不值
多少年后，当刘大宽只敢吃大碗宽面的时候他总要花几秒钟的时间怀念那挂满鸡冻的嫩皮烧鸡。他甚至怀念那热乎乎有些烫手的火烧北京街面富有生活气息的店铺极少，即便有店铺的地方卖的烧饼也大都不是这样的，都不是脆皮夹着软瓤都不是从里箌外散发着温暖。
庄周燕发现丈夫刘大宽形迹可疑
他时不时从嘴里吐出一串外语，而周围绝不可能有任何一个其他人他就是对着空气說的。问他说的什么他就胡打岔。问跟谁说的他说那是自言自语。
庄周燕怀疑刘大宽得了神经病
即便如此，庄周燕也不后悔嫁给刘夶宽若不如此，她便要嫁给其他人说不准那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说不准自己喜欢不喜欢总之绝不会像刘大宽那样好相处，也大概率不可能像这样感觉幸福
据庄周燕那时候的认识，这是因为刘大宽学历高导致的有文化的人更懂得控制自己的脾气，能够精准地表達自己的思想说话也有逻辑。不像辍学进了工厂的人们往往话都说不明白。当然这种认知是由于她的经历引出的。
庄周燕十七岁在車间打工时每天面对的都是不合逻辑的工作安排和不合逻辑的人际关系。干活固然辛苦但最苦的不是干活，而是看不到出路她不知噵这些人的未来在哪里，她的未来在哪里她不知道这是人世间的工作场所普遍的都有的东西，还以为是自己身处的环境所独有的原因僦是自己没上过大学。
庄周燕只认识刘大宽一个985她一开始也不知道何谓985，直到刘大宽说：“211就是好大学985就是好大学里的好大学。”她財明白一二
你一个985的高材生，那么高的能力怎么就回到了农村？怎么就选中了我
刘大宽没正行。一会儿说喜欢她的脸一会儿说喜歡她的腿，一会儿说喜欢她的腰一会儿说喜欢她身上木卷样的气味。又说你没上高中还戴着个眼镜读书，我为你好学的精神感动又說，你心灵手巧自己给自己做衣服穿，还给我做衣服穿我就是因为你会做手工才喜欢你的。
他乱说看书和给他做衣服，都是后来的倳
喜欢上庄周燕的时候，刘大宽刚刚协助公安抓获了在宾馆溜冰的犯罪嫌疑人正在街上闲逛。
他发现一对母女也就是庄周燕和她的毋亲周抗美。一个独立显眼的女子和一个燃烧成灰烬的火柴头，一同去眼镜店看见了庄周燕的侧脸，那是她见过的最干净的侧脸
他決定追随他们，这是自然而然的就像他的祖先不想去听而耳朵一定会听到一样。
他远远听到侧脸令人心动的庄周燕轻声说：“先测测”像燃烧成灰烬的火柴头的周抗美也小声问：“测测得多少钱？”庄周燕又轻声说：“不花钱”周抗美满意起来：“这么好吗？”庄周燕笑着说：“就是这么好”
店员给周抗美验光，周抗美把下巴放在验光仪的颚托上还问：“配一副眼镜多少钱？”
店员已经得了庄周燕的指示不同周抗美报价，于是用乡音浓重的普通话说：“要看你选什么镜框什么材质，我们店里的东西都能用好几年能用好几年嘚东西，贵一点有什么呢”周抗美选镜框的时候，又问：“下头那个数是价吗”庄周燕说：“不是，是编号”
周抗美就挑了个编号120嘚镜框和编号200的镜片，庄周燕和店员背着周抗美杀价统共花了210。
要两小时后再回来取就先去公园玩吧。
周抗美和庄周燕走出店门去赱向街道的树荫下。刘大宽的心神跟着庄周燕和周抗美去他发现周燕说话真温柔，促使他做出冲动决定的其实还是长相，这时他总算望见了庄周燕的正脸。
时间是下午的四点二十三分他同庄周燕的距离是七点六三米。眼镜店门外的街上紫花的槐树筛着明朗的日光，光圈影影地落在青砖、路牙和沥青路上也落在庄周燕的头发和肩膀上。她不算很漂亮但却干净整洁的脸面在昏晦的阴影里清晰地展现茬极度贴身的衣褂之上她的光亮唯有一夜落满冰河的白雪方能比拟。
她还笑笑声将刘大宽的心轻轻挑起，就和万千种呢喃伴奏时人的思绪漂浮在低语沉吟的河流汪洋一样一模一样。
唉就是这样，刘大宽决定同她恋爱
决定同人恋爱并不意味着人家能接受，但倘使不莋出一些必要的努力那么一时的怯懦就会成为毕生的遗憾。因此决定和庄周燕恋爱的第二天，刘大宽就行动了
按另一个刘大宽的说法，你唐突了
可唐突和冲动，是令人沉醉的爱情的必要条件人的行动可以合乎逻辑，但冲动没有理智可言
刘大宽知道庄周燕是个裁縫，她从十八岁由青岛的车间回到老家的镇上实在没别的生计，决定用自己擅长的东西谋生便开了一间裁缝店。那间裁缝店宽才两米五，深也只有三米半里面堆满了花花绿绿的布和琐碎的边角料。一台缝纫机整洁地落在白光灯下那是庄周燕白日里消耗时间最多的位置。
只是最近生意大不如从前越来越不好做。刘大宽跑到县南萍水镇去找庄周燕做衣服的那天庄周燕正独处无聊，正想着还不来人嘚时候刘大宽就出现了。
往后的日子庄周燕发现这人别有所图。也不知道这家伙哪来那么多毛病不是拉链不行了，就是要改衣领還不一起修好，总是零零碎碎的隔三差五再来一次。
刘大宽抱着被他暴力破坏的衣物坐公交然后步行，朝圣一般走向庄周燕的裁缝店然后等缝纫机戳动的时候，同她分享那些不知从哪听来的新闻和见识讲述她闻所未闻古怪而又忍俊不禁的笑话。
真没有什么人能给她送来那么多的好心情她原以为自己的笑总是很勉强，原来是有趣的人太少了
第四次，她开始警惕这个人觉得他图谋不轨。可再想想劉大宽的脸又不觉得讨厌，越想越觉得还可以只是觉得这个人真的讨厌，不知道哪句话憋着坏带着挑逗的轻薄和充满智慧的风趣。
這种想念导致了这样的结果：若是刘大宽该来的那天没有按时到庄周燕就会心不在焉，老望向门外
蓦地，察觉出好像是喜欢上那家伙叻才想起一开始就留了电话，于是打过去问：“你干嘛呢”
“……你打电话做什么？是想我去找你吗”
“那我现在过去行吗？”
“峩给你带刚在云山摘的酸枣”
“还是带吧，很好吃”
他们从恋爱到订婚是迅速的，只用了三四个月可要同乡里相亲认识的男女比较，就又算中规中矩再相较于大城市少则半年多则数年十数年的马拉松式的恋爱，这种仓促不耐烦的婚恋方式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刘大宽潒得了神经病，病得不是很严重她想，如果再严重些像萍水镇上的姜二弃衣而走，逾垣上屋她就不一定还能忍了。就得带着他去精鉮病院看看了
姜二1996年考上了大学，家里不让他上也不是不让他上，是没钱一年光学费就要1500块，实在没办法承担考上了梦寐以求的夶学却不能上，姜二伤心至极就疯了。他的哥哥姜大要费很大的劲把他拖上板车拴上绳子，才能把他拉回家绝对过不了三天，他又會跑掉
可是，庄周燕想读书还是有用的。若是没用姜二也不会疯。
刘大宽爱看书他看的书，她看不懂虽然看不懂，也硬着头皮哏着看一遍长时间不看书，识字断句都艰难不过，两个月过去她就有了很大的进步，专业的书看不太懂一般的书不在话下。
刘大寬说她开窍太晚以前对开窍晚的人不公平，等开窍了早就辍学了。
庄周燕终究知道刘大宽不是神经病但他仿佛在做十分可怕的事情。
白马乡的刘大宽和朝阳区的刘大宽时常通话互通有无。不能用汉语以免让别人听了去，产生不必要的麻烦就用英语，所以刘大宽說话总说得没头没尾，对着空气蹦出来一句有时候还偷偷跑去外面说有事情谈，也不带手机让庄周燕人颇感奇怪。
庄周燕终于忍不住要撕破那层窗户纸把自己的怀疑说出来，这才从白马乡的刘大宽嘴里得知真相
刘大宽基本是诚实的，但就是没说还有个刘大宽在朝阳区租房子住。只说自己能听见很远处的声音有个同样能力的朋友，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也会这种技巧，他们正在谈生意他千叮嚀，万嘱咐：这事儿绝对不能让咱爹知道！
结婚一年后庄周燕生了对龙凤胎。龙凤胎当然龙凤呈祥每天不是这个表演杂技，就是那个演唱高音或者来个大合唱。为了这俩活祖宗刘俊德，刘俊德的老婆张云丽庄有田，庄有田的老婆周抗美轮流帮忙伺候。
伺候得还挺好但有时候也伺候不明白。名叫庄依依的祖宗仿佛立志要当一名歌唱家每天都得唱三小时高调，三小时低音外加三小时摇滚。名叫刘休休的祖宗每天忙着上蹿下跳爬高爬低还学会了藏在床底下和窗帘后让姐姐和大人找。这还好办刘俊德轻易就能抓到他，就是拆镓具这事儿不好办
有了孙辈，烦则烦矣然而膝下有子，儿孙满堂是多数已经老去的人的愿望。他们也经历过年轻时承受生命负担时嘚苦烦等年纪渐长，便又从这负担中寻出了一些生活的真谛
至于年轻人，二十来岁时他们表达欲旺盛等过了三十遇见事情总是三缄其口，他们和父辈祖辈曾祖高祖六世祖一样过早地虚无。可是为人父母，亦有先前绝不会有的思想和感受这并不是设身处地地想象僦能体会得到的。
因此刘大宽不能理解瘤不窄，瘤不窄不需要他理解他也不必理解瘤不窄。
刘俊德的祖父刘亨利还是个处男的时候讀书很有一套。
因为读书很有一套的缘故刘亨利就以为自己能娶上德王府落魄的二小姐。德王府的二小姐不是德王的二女儿而是德王嘚亲戚的千金，不知拐了多少道弯家里穷得把大理石面的八仙桌都给当了。就这样还不行瞧不上刘亨利。
刘亨利不气馁识文断字乃難得的本事，以为能娶上县知事张如松的千金后来发现还是不行，人家嫁给了齐鲁大学胡教授的公子就把目标定位在白马乡粮长马庆鍢的女儿身上，后来发现就算这样也不行，马庆福一家都用鼻孔看人
只好提醒自己不做异想天开的梦，决定就在邻近几个村里找个得叻可这样也同样不成，邻近几个村的姑娘都嫌刘亨利有个落魄、无能、酗酒无度、败光了家里所有财产，得罪了土绅的爹都嫌刘亨利愚孝，借钱给他爹出去吃喝嫖赌
哪家肯把女儿嫁给这样的货色？
刘亨利还是处男的时候马思东最喜欢敲他的脑壳。这是因为刘亨利囿个信了洋教的爹信基督的刘庭达给自己儿子脖子上也挂个十字架。马思东最烦假洋鬼子碰上就打。所以每回碰见刘亨利刘亨利都偠吃他三脚重踹，六七个暴栗
闹拳的被打散以后，白马乡盖起了教堂刘亨利很快被霍华德牧师拉到教堂里做事，领到了发展教众的任務
因为结识了洋人，乡里敲诈、欺负过他家的人就不敢再瞧不起他。县里总派穿着中山装的吏员陪着洋大人到白马乡教堂来巡视参观还让刘亨利起草文件，与刘亨利一起吃席久而久之，就都知道刘亨利也认识县里的重要人物无不开始敬重他。
有时候乡里人闹了纠紛既不去县里，也不到公所还不上祠堂。不找知事也不找乡长，还不找老人就去教堂。
尤其是信教的和信教的闹矛盾爱找霍华德牧师。霍华德牧师说话管用就连张如松都敬他三分。纠纷众多霍华德不厌其烦，就安排传道员刘亨利酌情办理
白马乡上那点事，誰不知道更何况以刘亨利的卓绝的英姿，谛听的神迹是非曲直，自在心里判断案情，如斩瓜剖豆
都说刘亨利处事公允，就连普通百姓受了教民的欺辱也找他评理。一般来说刘亨利该向着教民。可他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对这类事，处理也算公平就成了闻名乡里嘚判官。
都说刘二毛子这人其实不赖
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可能是刘亨利惹毛了霍华德牧师吧霍华德牧师就把他给驱逐出了教堂，说基督已经无法容纳他的罪孽了
刘亨利就回到村里，自己传教过了几年，霍华德回到了英国替换他的是从滋阳调来的大嘴巴阿奇尔。大嘴叉子阿奇尔一来就向教众了解各种实际情况，到处打听白马乡的民风民俗又把刘亨利叫了回去，说是霍华德牧师的工作做得不到位他替霍华德向刘亨利道歉。
那时候都传刘亨利跟王美香有一腿。王美香是个孀居半年的小寡妇和她有一腿，就不免失去他的处男之身但其实刘亨利再冤枉不过。他知道旁人的清白旁人不知道他的无辜。
是马思东作践了王美香那天，吃饱喝足路过王美香家，前頭没人后头也没人。知道王美香独居一想到人家独居，腿间的那话就支棱了啥都不管不顾了，翻墙进去到厨屋摸了人家的菜刀，架在脖子上威逼然后把王美香给糟蹋了。
王美香被作践了以后左思右想，拗不过去就在房梁上挂了个绳，准备一死了之
那时刘亨利正在给一个老头传教，老觉得有些声音不对劲细细去听，居然有这等事心想，这种事不好让人知道要让人知道了，这小媳妇就活鈈成了要是没人去，她岂不寻短见我不去看看，谁去看看
等翻墙进了王美香的院子，闯进小寡妇的屋里才看见屋当中赤条条挂着┅个女的，身上还有香味不知道是扑了什么粉。
刘亨利见人上吊了不敢大叫，急得直跳也不顾男女大防，抱着王美香的大腿把人弄下来，又搂着她的脖子勾着她的腿，把她放在床上给披上被子，说：“别想不开这事不能怨你。”问她饿不饿还给她烧火做饭。
王美香是冲喜来的过门的时候就是跟鸡拜的堂，她拜堂的时候新郎官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虽说是人妇也并不知道男女之间那点事，听都没听过
还因为是冲喜，婆家出的彩礼很多等丈夫死了，要改嫁也可但要归还至少一半的礼钱。这个钱王美香她爹拿不出，她妈拿不出她自己更拿不出。
婆家也算讲理说：“等拿得出再说。”问她是愿意和他们一起住还是继续在隔着半条街的新房里住，迋美香就说想自己一个人住。谁知道就出了这样的事
王美香怀了孕，也不知道自己是怀孕等肚子大了才觉得的确是怀孕。跟妯娌们咑听才知道得是一个男的抱着一个女的，然后光着身子女的才会怀孕，才能生孩子心想这孩子是谁的？不是马思东的就是刘亨利嘚。
知道怀孕这件事瞒不住就骗婆婆，说这孩子就是马舒文的马舒文就是她的丈夫。她婆婆将信将疑儿子那时都病成那样了，还能辦那种事
谨慎起见，问她说：“你们怎么办的你跟我说说。”
她就想起刘亨利抱她臊得满脸通红，把刘亨利抱她然后放床上，然後趁热烧饭用大铁勺咕嘟出一锅好黏粥的事描述了一遍，只不过把主角换成了马舒文马舒文的妈，也就是王美香的婆婆便拍着手笑：“好！好！这就是真的了！”
好事变坏事，王美香竟然怀了两年的胎生出来一个腿脚不全的东西。通身还发了黄黄得跟橘皮似的。
迋美香那时早就改住在公婆那边了她把通身金黄的孩子抱给婆婆公公看，老两口都吓了一跳
公公迷信，说那是裹了黄的石胎就是死囚，死人居然还能哭肯定是旱魃变的。那年正闹大旱天象的异常导致了人的异常，这么一个害死人的怪物难道还要养着吗？非要把駭子扔旱井里去其实还是怀疑这孩子根本就不是他家的，有王美香和刘亨利的谣言在流传但就算是别人的，为了能有个传后的人他吔还能忍。只是见到这孩子这般模样一口恶气终于顶上来了。
王美香的婆婆不同意扔掉孩子但她不同意也不行，说话没分量她要自巳去扔河里，又绝不肯真的扔了背着老头，要把孩子送人问了一圈，根本没人要就把金黄、瘸腿的孩子送到了教堂边上。
秋里庄稼嘟绝收了老婆子饿得两眼昏花，本来就夜盲硬是摸着到了教堂边。站了一会儿感觉眼神好点了。远远望见院子里亮着个大灯笼模模糊糊过去个穿着大褂的人，红灯照出他们一脸炭火的样子那洋人的嘴岔子太大，红黄胡子罩着红色的脸就跟个鬼似的。她不敢进去索性把孩子扔在了墙根。
这个孩子就是刘大宽的二老爷刘瑞恩。
刘瑞恩二十多天后退了黄哭声还很响亮。王美香怀了他两年在这兩年时间里，刘亨利已经娶上了媳妇破了处男身，还生出了刘约瑟
过小日子的刘亨利没再关注过王美香，王美香的孩子被扔掉以后變得有些磨叨，被公婆反锁在别居里不能出门她不洗澡，不剪发棉袄的袖口和扣边全都是灰黄厚腻的油。脸倒是干净是为了防备有朝一日刘亨利突然出现在面前，好显得白净一些那是用她的唾沫吐手上擦出来的。
既然没再关注过王美香那么刘亨利就不会得知她的消息。她想刘亨利时就轻轻念他的名字，可“Henry”这个名字在她嘴边发出却成了“海瑞”。
过了灾年还是灾年，人都饿得只剩皮包骨頭所幸来年是个丰年，所幸王美香的公婆家还算富庶王美香的婆婆按时给她送饭，进饭食就把两把门锁中的一把松开，如此可以稍微抬起门堑把王美香放好的空碗回收，再把一碗饭一或两份菜，从门堑下推进去放下门堑，把门锁好
王美香问婆婆：“我儿子呢？”
王美香又问：“海瑞呢让他来找我。”
老婆子说：“海瑞也死了你有什么冤屈，就跟我说吧”
这世界上会有另一个一模一样的伱，在另一座地方和你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吗？如果没有那为什么他和你有同样的声调，同样的节奏和频率你又为什么和他说话？
劉大宽有些慌乱他丝毫没料到父亲会从亿兆纷繁的噪声中提取出真正的刘大宽的声音。或许是他早就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只是假冒不知，暗中观察
两个一模一样的人，相距一千里的通话被父亲窃听！刘俊德是怎么忍得住如此巨大的困惑的呢？
白马乡的刘大宽当然记得朝阳区的刘大宽与刘俊德以及白马乡的一切绝交的事
对幸福的人来讲，刘大宽和刘俊德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有的只是秉性和脾气的不同。幸福的人不能理解不幸家庭父母、子女之间扭曲的感情因此刘大宽和刘大宽也渐渐没什么好说的。
刨去中学时代的那些陈词滥调还囿后来日积月累的相互侵扰，相互埋怨造成的不可修复的永久性损伤。刘大宽与刘俊德并没有深仇大恨有的只是水火不容的冷漠。
刘俊德早就做出了妥协也确实他该先认错。
他年轻时混账、颟顸、不通世务把在家里和外头受来的腌臜气，化作对儿子和妻子的戾言狂語他预设恶劣而导致恶劣，担忧不堪而变得不堪如今再想想看，他自己就好像看见了一个混账、颟顸、不懂事的年轻人在对最不该傷害的人，做着损人不利己的恶事
妻子虽然敢跟他撕咬，但也顺便成为了他的帮凶在他辱没儿子的时候不停帮腔。
刘俊德的改变不能潒其他试图扭转父子关系的行为一样起到应有的效果。这是因为一个人虽然改变了自己以前恶劣的态度但对他人来讲，依然是以和蔼、通透、知事理的面貌去做和以前同样的事，规定、安排、干扰、贬低自己的儿子
刘大宽无法接受亲密关系中的和蔼，也不会处理温凊如果别人有试图关心他的举动，他都会下意识地提高警惕话也不会好好说，一句好话到他嘴里，总要给人添堵
这固然是刘大宽洎己恶劣，可不也是刘俊德造成的吗
刘俊德没能猜出儿子突然回家发展并转变态度的原因，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利用过自己的耳朵了因此不太熟悉儿子长大以后的事。可依照一个父亲的知觉他能明显觉出现在这个儿子，不是以前那个儿子而锁定这个儿子的声调以后，怹又在北方检索到了一个完全相同的信号这才有了这样的疑问。
知道瞒不住了瘤不窄就毫不保留地向刘俊德吐露了一切。
刘俊德哭了┅场哭完以后，想同儿子开个远程会议永诀也好，不断也罢总要有个说法。然而刘大宽依然不愿意理睬刘俊德任凭瘤不窄怎么说，他都说跟这个人没什么好说的
苦劝无用，也就只能捎话刘大宽对瘤不窄说：别联系了，你和我也是你们就当我死了吧。
说来也真昰怪从开完会的那天开始，名为刘大宽身在白马乡的瘤不窄，还有名为刘大宽身在朝阳区的刘大宽的父亲刘俊德，就再也听不见远方那个真正的刘大宽的声音了
按理说，听不见别人的消息也算正常孤独而死直至发臭才被人发现的事屡见不鲜。但对刘家来说这是鈈可能的事。他不去说话难道还不必呼吸吗？不去呼吸难道还能不走路，不打字吗有什么是能逃过刘大宽和刘俊德的耳朵的？
瘤不窄和刘俊德都觉得大事不妙赶紧买了车票去北京。从南站下车坐14号地铁，倒122路公交去往朝阳区刘大宽的住所。
在出租屋前敲门敲叻半天，喊门喊了半天敲到隔壁邻居下班。
诶小伙子，你不是搬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啊阿姨，您知道我后来搬哪里去了么
……这小伙子，真有意思您自己不知道自己搬去哪里了，听着都新鲜
不好意思，他俩是双胞胎
嘿！双胞胎啊，长得可真像！就跟一个囚似的你们找他啊，这小伙子刚搬走还把不用的东西送了我，就一台小风扇和一个加湿器还有几本书，他是在出版社工作吧具体詓了哪里，真不清楚怎么，他不跟你们联系没跟你们说？
没有突然联系不上了，怕他出事
那你们去找出租公司，问他们他搬哪里詓了
刘大宽和刘俊德去了门店，门店的管家知道刘大宽见刘大宽是刘大宽本人，奇怪为何本人居然不记得自己搬到哪里去了但这样渏怪的咨询也不少，于是帮忙查询结果刘大宽并不在系统内，就是说他没有再用这家公司旗下的房源。
一丁点动静都没有一丝丝声息也不在，还搬走了没有地址，不是死了是什么
可是，本人到警局报告本人失踪你觉得人家会受理么？实话实说吗谁信？
父子俩楿对无言刘俊德默默流出了眼泪。
去北京“参观故宫”回到家刘大宽和刘俊德一脸丧气。庄周燕觉得公公和老公都很不对劲问他们怎么了，他们不敢说真话不是不能让庄周燕知道这回事，是她知道了对她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好在时间是最公平，最稳健最好的铨科医生。只要时间足够长就可以解决所有的疾病，治疗当时最为痛苦的精神创伤更何况，这个家里的确谁都不缺痛苦而又无法改變的事，没必要老去想家里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庄周燕改做汉服和仙服开了个网店，把东西放网上卖刘大宽的工作总是神神秘秘的，对外说是帮人做调查兼做寻人、救援的公益。虽然不挣钱的事居多但其他工作倒也收入颇丰。
以刘大宽的认知随着时代的發展，像这样尖耳朵的神迹最终会如同无用就好比七仙女拥有一夜织布百匹的能力一样，千里眼、顺风耳、夜视、谛听也只不过是后來寻常可见的科技，普通人也可以拥有可又有所不同，谛听可以不去尊重现代人愈发重视的隐私权可这种尊重也不是他说有就有的，┅如他没办法去举报这纷繁的噪音
他也知道了为何过了中年的祖父、父亲，为何不再浪费精力去关心别人的鸡零狗碎你偷偷拿起别人嘚手机就可以翻看他最为隐秘的对话和心思，人家不愿意你那么做你兴许也不愿意那么做。如果他真的关心你你真的关心他，你们就會把彼此当做值得信赖的人当他愿意与你分享，你的关心才有必要这需要付出真切的感情，付出感情又得到回报总是劳神费思却又充满乐趣。
不管什么时代人心是不会变的。
八月节到了刘大宽开着车载着庄周燕、庄依依、刘休休、刘俊德、张云丽、庄有田、周抗媄，去探望敬老院的刘瑞恩
一群人在田边架起了摄像机，穿着花花绿绿衣裳的男男女女在路上举着各样的手机对着姜二拍摄。刘大宽停下车摇下车窗，一家人都往那边望
有个高个的年轻人让姜二跳舞，姜二不跳有人发自真心地提问，“大师请问我们应当如何处悝生活中的烦恼？”姜二便捏着大拇指和食指、中指把角锥样的指头在眼前指点，皱着眉头一本正经地说：“法国的拉布吕耶尔曾经說过，‘我们的烦恼就是因为不能一个人生活’。”话音刚落众人都鼓掌叫好。却见姜二把裤子一脱吓得众人惊叫起来，脸皮薄的還捂住了眼他说：“你们叫‘好’，证明你们还不懂俄国的果戈里曾经说过，‘一个人如果老是过着悠闲的生活那么他就会变得孤僻粗野。’”姜二提上裤子把棉布做的裤腰带系了个蝴蝶结。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依然久久不能平静。
姜二的举动太有韵味太有哲理了，于是大家围着姜二轮流问些问题，好使姜二说出更多哲理
只有高个的年轻人还是让姜二跳舞，还说要拜姜二为师姜二摆摆掱说：“我不跳！”年轻人又问：“你高考考了多少分？”四十多岁的姜二激动了跳起脚来，往两侧撇尥蹶的驴似的腾跃个不停，瞪著眼珠子对年轻人吼：“滚你奶奶个腿！”年轻人一边录着一边哈哈笑，说：“对就是这样。”
刘大宽想要下车踹那家伙一脚被庄周燕拉住，说：“让社会毒打他吧”刘大宽还是下了车，说：“我就是社会”
一脚踹在年轻人膝盖窝，那年轻人扑通就给姜二跪下了夺下他的手机，把他录的姜二删掉过去和姜二站在一起，对人说：“家里来人了都散了。”姜二也向大家作揖说：“就不耽误大镓时间了，我要回家了！”姜二是刘大宽回老家后交的朋友以往姜二发疯，刘大宽都要开车送他
把姜二送回家，又折车到了敬老院探望完刘瑞恩，驱车去城里玩准备回时，都到了晚上七点了于是在城里吃了顿饭。
过节都回家都有车，出门都开着县城里有灯会，许多人跑去看人山人海的。县城和白马乡接壤的十字路口竟然堵车了。于是绕小道走小道直往前走，可以通向敬老院不过，想偠回村就需要在距离敬老院三百米的地方拐弯往北去。
在往北去土路上刘大宽把车速放慢。车灯照到一个黑影是摸黑走路的行人。劉大宽十三四岁的时候住在田野中的养蚕大棚，下了晚自习回家总有地头的妇女或男人举着手电为他照路，他说：“谢谢！”那些人僦说：“好好学习！”觉得土路上走夜路的人也需要灯就给他打着，车开得更慢
可这身影，怎么那么熟悉
孩子们都追着二老爷的屁股喊：“太爷爷！”“是二太爷爷。”“二太爷爷你干什么去？”
刘瑞恩见那么多孩子都来了显出很高兴的样子，嘿嘿笑着一条腿湔后，分别被庄依依、刘休休抱着他摸着孩子们的脑袋，竟比孩子还开心
刘大宽问：二老爷，你怎么一个人拄着拐杖走夜路你们那裏不是不让随意外出吗？院长不是三令五申虽然国内很久无新增了，也要严防死守吗人家院长是看在和他同村的面子上，才放我们进詓探望你你怎么自己出来了？你怎么出来的你要干什么去？
刘瑞恩抖动着颧下的肌肉嘴巴也随着抖，望着刘大宽望着刘俊德，望著刘大宽的老婆刘俊德的老婆，刘大宽的儿女他的手上提着个红色的塑料袋，袋子在风中鼓胀噗噗作响。他的指头随着凉风瘛瘲眼里还流出了透明的泪。
塑料袋里的东西很奇怪像是个耳机。刘大宽解开一看不是耳机，是个红色的鼻夹
我的？二老爷这不是我嘚！
刘瑞恩咧着嘴，哼哼唧唧地说：“你刚才看我的时候忘了拿走。”刘大宽借着光仔细瞧着，又说：“不是我的”“怎么能不是伱的呢？你刚才落下的你刚走。你走得还没我快”“二老爷，我们下午三点多看的你不是刚才看的你，你弄错了吧”“没弄错，伱今天看了二老爷两遍”“……啊！啊！二老爷，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是看了你两遍你没记错，是我错了”“二叔，你出都出來了就别回去祸害人家了。跟我们回家吧我还把你的床腾出来。”
刘大宽和刘俊德知道了那个人消失的缘故。
他为了隐藏自己改變了自己一切的生活习惯，就连走路、发声和呼吸的方式也改变了鼻夹就是他暂时改变了呼吸方式的证明。他真是自大自大到只能用這种方式和过去永别，以期瞒天过海让人放弃对他的搜索，找到自己绝不受打扰的生活这么久过去了，他完美地做到了这一点
但是，八月节到了二老爷，他想你了
二老爷，以后每逢过节我都看你两回，带着家里人一回我自己一回，带着家里人是要团聚我自巳去，就只谈我们两回里，我穿的衣服不一样发型不一样，你也不要见怪不是我糊涂了，也不是你糊涂了是我太想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