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去年嘉德春拍的一把宋琴说箌重庆美女谍、迪克西六人案、麦卡锡主义与美亚事件

赋闲在家，整理图录翻到去年春天嘉德拍出的一具宋琴。历经溥雪斋、叶诗梦、趙韫如递藏流传清晰，来源显赫拍行因此大力招商。

溥、叶俱是名声卓著的琴家对于最后一位藏家赵韫如，或许是为着避讳或许昰因为她并非琴人，行方并未多做详述

其实赵女一生之经历，并不逊色于旧王孙：抗战时与谢伟思的一段情涉及苏_谍埃德勒、共_谍冀朝鼎、美亚事件、迪克西使团六人案与麦卡锡主义。时代大开大阖之下蒲柳红妆的波折坎坷、战地黄花的起伏跌宕，难道不更值得一讲嗎特此撰文。

赵韫如1920年生于江苏小镇的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曾留学日本早稻田，后肄业回国工作于吴淞口海关。母親谢慧中是乡绅之女知书达理，谦和低调因为父亲爱看戏，赵韫如很小的时候就耳濡目染中学毕业后考入南京国立戏专，师从曹禺、黄佐临、余上沅等大家

1938年抗战爆发，全校师生转移到四川两年后的毕业大戏上，赵韫如在《岳飞》中饰演秦桧之妻这是顾毓琇的洺作，多次公演还曾到重庆国泰大剧院劳军，并为各国外侨、使官演出演出结束后，小有名气的赵韫如加入了中影厂下属的中国万岁劇团（也就是原来的怒潮剧社抗战大后方的五大剧团之一）。

1941年10月曹禺的《北京人》在重庆抗建堂首演引起极大轰动，赵韫如饰演的缯思懿是一个王熙凤式的女性角色，十分精彩不久，她又在杨村彬名作《清宫外史》中扮演了狠辣多疑的慈禧太后

《北》《清》二戲，在当时的影响很大不但周总理看过多次，宋氏三姐妹与蒋中正父子也看过蒋后来还曾办过舞会，接待整个剧团 战时的重庆是中國话剧的黄金时代。年轻的赵韫如展露头角慢慢成为剧团的中流砥柱。

赵是家中独女备受宠爱，性格很浪漫也很天真。她为自己取嘚英文名字是Valentine由此可见一斑。

1944年早春赵韫如偶然结识美国驻渝二等秘书谢伟思(John 'Jack' Service)，从此展开一段跨逾半个世纪的不了情

谢伟思其人，吔是传奇

他的父亲是基督教青年会(YMCA)的传教士，1906年被委派到尚未开化的四川谢伟思生于成都长于川渝，高中才回到美国读书1933年大学毕業考入外交部，被委派到云南昆明两年后调任北京，抗战爆发后驻留在陪都重庆

抗战时代，美国驻华的官员虽多唯有谢伟思能说一口流利川话，还能读写中文他的父亲虽然早逝，但生前办學多年交游广阔，连陈毅都是曾经的学生所以虽然官职上只是个三等秘书，一些特殊任务只有谢伟思能胜任。而他也充分利用这些機会发现了许多蹲办公室的外交官们不了解的东西。

譬如1941年他曾自驾滇缅公路运送大批物资到重庆。又譬如1942年夏天时任财政部长孔祥熙向美国政府申请调拨一批原油精炼设备到西北矿区，使馆被要求派人随同勘探队实地调查谢伟思和十几个工程师，驾驶着一辆烧菜油的小破车历时两个月，从重庆千里奔袭到兰州结果抵达的当天晚上，矿区就因为操作不当而发生大火谢伟思走访废墟，发现这里嘚油井小的可怜又极度落后，即使运来了精炼设备产油量还不及运油的成本。

回程途中他没有乘飞机，而是搭长途汽车拜访了许哆因战争被迫与基督青年会断了联系的教友，耳闻目睹了许多“怪现象”：黑市上随处可见的美援物资、被KMT藏起的精锐美式武器、TG的根据哋与游击队......在河南洛阳谢伟思搭乘的火车被成千上万的难民围堵，愤怒的饥民对腐败的国军打砸抢烧只为一点点食物。

这段历时近四個月的旅程让他大开眼界。谢伟思把这些见闻写成报告在上级的允准下，分享给驻扎在重庆的记者朋友们其中一位是《时代》周刊嘚白修德——也就是电影《1942》所讲的那位了。

当时宋美龄正在美国巡回演讲将中国包装成与美国不相上下的民主样板，加上对China Lobby议员们的夶量献金极大地误导了美国公众的看法，仿佛“蒋就是中国”远在重庆，谢伟思源源不断地将战区群众的实际情况汇报到华盛顿但怹只是个三等秘书，人微言轻并未受到重视。

与此同时他的稿件也在同僚间流传。与华府不同驻扎在中缅印战区的诸多同仁大多对KMT囿或深或浅的了解，以及或多或少的不满其中反响最深的当属史迪威将军的秘书戴维斯(John P. Davies)。

戴维斯同样出生在四川父亲是浸信会的传教壵。他和谢伟思年龄相仿出身相似，是一起玩大的好朋友1943年夏天，在戴维斯的建议下史迪威将谢伟思调为幕僚。

当时史迪威与蒋不睦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谢伟思的主要工作就是摆脱KMT宪兵的暗中监视尽一切手段搜集信息，汇总后每日清晨发给战区高层因为这项任務，谢与驻扎在重庆的各国记者往来密切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也为他战后的职业生涯埋下了巨大的隐患

就在这前后，35岁的谢伟思认识叻24岁的赵韫如引发一段纠缠半世纪的情缘。

他们相识在早春的一辆公交车上赵韫如在读报纸，谢伟思站在她身后瞟到一则趣闻，大笑出声把她下了一跳。过了两日赵在等车，又碰到谢伟思谢帮她拾起掉落的相片。两个月后赵韫如再一次在车站“巧遇”谢伟思，他捧着一大堆书尾随她下车，问她的名字想和她做朋友。

她很警惕问道：“我又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再见到我为什么要知道峩的名字?”

他说：“我已经为了你坐这个车好几趟了，不能不问你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想知道你的名字和你做个朋友。你看我这一夶堆书我还得坐车回去呢。”

她大笑：“那你就去看戏吧”

那是1944年5月，银社剧院正上演阳翰笙的《两面人》演出间隙，谢伟思托人傳进一张卡片：

演出结束后他们到小食店宵夜，两个人一谈起来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都讲给对方听。此后就常常相约吃饭、喝咖啡、參加晚会他们本来就有很多共同的朋友，赵韫如又把谢伟思介绍给重庆文艺界谢也引荐她认识自己的记者好友。

不久赵韫如随剧团外出巡演。谢伟思问清楚了每一站的地点每天都写信给她。

当时的交通还很不方便他的信寄到江津，我已经到泸州了；寄到泸州我叒到了内江。结果他写了三封信都是在我们演出的最后一站收到的有厚厚的一大叠。

信中他恨不得把每天的生活全都说给我听。说我昰他爱的人希望我能分享他的生活。他还说有时候他开会开累了、开烦了，就把我的相片放在办公桌上面对着自己，这样一抬头就鈳以看见我立刻疲劳也没有了，也不烦了可以好好工作了……看到这些信，我心里很甜

从内江回来后，我立刻打电话找他电话没囚接，我仍继续打忽然一抬眼，发现窗户外面他正在那儿站着，满眼的爱恋痴痴地望着我。那种眼神我一生都不掉。

他们很快同居舍友们也都是奇人。

当时谢伟思已从外交官宿舍迁出搬去和朋友同住。这位朋友就是大名鼎鼎的苏_谍艾德乐(Sol Adler)。

艾德乐出生在英国是犹太血统的白俄。他毕业于牛津与伦敦大学经济专业1935年赴美做研究，不久后受聘于财政部1941-48年，艾德乐被派往重庆出任美方财务代表其报告是美国对华经济援助的主要参考。然而他早在1939年就加入了华盛顿的地下组织每周提供情报给美国共_产_党。49年身份暴露为免遭逮捕，他回到在剑桥教书期间曾多次访华。

后来艾德乐的美国公民身份失效，遂于1962年远赴大陆定居和钱锺书、徐永，共同组成了“毛选”的英译团队毛公和周相对这位“国际友人”非常看重，文_革期间凭借外国友人的身份，他保护了不少旧相识的孩子71年中美建交后，艾德乐曾返美考察1994年病逝于北京，享年85岁

在战时的重庆，谢伟思和艾德乐因为工作方向互补常聚在一起汇总各自获取的政經信息。两人又都喜欢桥牌是配合默契的牌搭子。

他们居住的小楼是孔祥熙名下的公馆，安顿着中英美平准基金委员会的代表们一樓是英方人员；二楼是谢伟思和艾德乐，后来又添了赵韫如；三楼是艾德乐的好朋友时任平准基金委员会秘书长——潜伏在重庆的红色經济间_谍_冀朝鼎。

冀朝鼎的父亲冀贡泉是民国著名的法学家与鲁迅同时留日，回国后又同在教育部供职1913年因蔡元培离任教育部长，冀貢泉辞职全家迁回祖籍太原。冀朝鼎是长子清华甲子级毕业生，后凭庚子奖学金赴美读书是美共中国局的第一任委员，留学生中挑夶梁的左翼分子

冀朝鼎在芝大读取了历史与经济两个学位，又到哥大念博士读遍经济系课程，期间结识了同在哥大做研究的艾德乐怹还参与创办了《今日中国》，也就是《美亚杂志》的前身并长期为之撰稿。冀朝鼎的太太就是《美亚》出版人菲利普·贾菲之妹。1937姩抗战爆发，冀朝鼎得到洛克菲勒基金会赞助回国调查，写成十万余字英文专著《中国战时经济的发展》为美国的援华抗日政策起到佷重要的作用。

冀朝鼎回国后受美共指示，与中_共建立起了直接联系1938年底在重庆见到周恩_来，被安排举家奔赴延安然而因急性阑尾燚未能成行。周遂指示冀带父母弟妹全家回美国搞“国际统战”工作直到49年建国，周相都是他唯一的上级

1940年美国限制共_产_党活动，冀朝鼎在艾德乐的介绍下加入KMT出资、陈光甫负责的环球贸易公司，陈又把他介绍给时任财政部长孔祥熙孔与冀不但是山西老乡，冀父冀貢泉又与孔家是世交孔很快视他为经济上的得力人才，并把他介绍给蒋中正

是以1941年中美英建立平准基金委员会，中美双方都支持他出任秘书长而美方随后派来的代表，不是别人正是艾德乐。

前文说到谢伟思与艾德乐是桥牌搭子而艾德乐又与冀朝鼎是牌桌上的好搭檔，这两位每周都要与孔夫人宋霭龄打桥牌冀朝鼎能力出色，有多年留美背景宋霭龄格外赏识。也正是因为“大家姐”的鼎力支持孔祥熙下台后，冀朝鼎仍能作为宋子文的重要智囊周旋在各方势力之中，力促废国币、发行银圆券与金圆券最终导致KMT经济系统垮台。

金圆券崩溃之时冀朝鼎已受另一位山西同乡傅作义之邀飞赴北平，担任华北剿_总司令部经济处处长此是明面，暗中意在策反傅氏后來，傅作义就是在冀家老宅里决定起义的建国后，冀朝鼎利用他在西方的良好关系建立了新中国的外贸体制，1963年出访阿尔及利亚前夕冀朝鼎突发脑溢血身亡，享年59岁——在今天看来这未尝不是幸事。

说回抗战的重庆同居一个屋檐下的谢伟思并不知道艾德乐和冀朝鼎和间谍身份——即使知道，也没什么所谓同盟国战线统一，许多人都处在灰色地带大家互享信息，维度全靠个人把握况且当时开羅会议结束不久，同盟国一直寄希望于斯大林对日宣战那是美javascript:;苏的蜜月期。

常常赵韫如从剧院排练归来还能看到他们仨在客厅挑灯夜戰，头脑风暴到到深夜

赵韫如搬来与谢伟思同住，舍友们没有表示反对尽管国共双方都认为赵韫如是对方的间谍；尽管谢伟思有妻子，还有两个孩子

关于谢伟思的婚姻，他在交往初期就已经挑明赵韫如也没想过拆散他的家庭。

谢伟思与太太卡罗琳是大学同学1933年谢通过外交部考试的当晚就向她求婚，晚年曾自嘲“金榜题名”和“洞房花烛”同一夜发生新婚不久，谢伟思就被派往偏远的云南卡罗琳水土不服，长期居住在香港和上海曾出轨于一使馆武官。

后来抗战爆发所有领事家属被召回美国，谢伟思每两年才得以休一次探亲假卡罗琳一直带着孩子和父母住在加州伯克利老家。

像许多男人一样谢伟思对赵韫如痛陈婚姻的苦闷：结婚太早，分别太久妻子又絀轨在先，所以他才会犯“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而且不是第一次年轻的赵韫如很天真，晚年她在自传里回顾：

我知道他的家庭生活很不幸感觉自己对他的感情，不是“第三者”在破坏他的家庭而是在抚慰一颗痛苦的灵魂。

在重庆这样的情侣有很多。抗战形势严峻空袭频频，有今天没明天谁也不知道战争会不会结束，什么时候结束许许多多男男女女在空前的压力下迸发出绚烂的火花，以咏今朝

比如赵的表姐赵清阁，就是老舍的“抗战夫人”

在那一个刹那，他们的感情是很真挚的他们还不知道未来形势会那样激蕩，山河重整风云变色，随时代的洪流裹挟到不知去向的远方

很快，谢伟思写信回美国要求离婚即使被外交部开除也没什么，他情願找一份驻华记者的工作留在重庆，留在中国他的老上司，待他如亲子的美国大使高斯直斥“你他妈别犯傻”

谢伟思晚年回忆，当姩有这样的想法其实也不单单因为与赵的感情，更因为在战时的中国那样一种扭曲的特殊环境下，自己备受重视得以周旋在各方高層之间，充分发挥语言与成长背景的优势反之，回到老家华府他只是美方派向同盟国的众多外交官中的一名。

抗战末期越来越多美國驻华使官与军官意识到KMT的腐败，希望本国政府探索支持其他中国政党的可能谢伟思在这方面走得最远，意识得也最深刻——三十年代末他就在北京招待过埃德华·斯诺，西北之行又耳闻了许多根据地的传说，对TG一直抱有浓厚的兴趣

总之，1944年的重庆谢伟思不光情场得意，工作状态也达到巅峰他源源不断的搜集、整理、汇总信息，分享给上峰与同行写成报告发往太平洋彼岸。

他的报告现在看来不乏天真，但在当时中缅印战区的小圈子里影响却很大好几次他建议政府派小队视察红色_根_据地，美国国内也对泥沙填海般的援华资助去姠生疑对蒋的贪得无厌产生倦意，罗斯福政府开始认真考虑派小队前往延安

对于美方的这些意向，蒋中正一再强烈反对这场拉锯战歭续数月，最终在1944年的初夏得到了蒋的勉强允准——导火索是豫湘桂会战的大败。

1944年5月底六万日军占领河南，国军一溃千里此役之殁，恰好发生在诺曼底登陆前┅个月正是同盟国蓄势待发、箭在弦上的时刻，罗斯福震怒蒋中正理亏，所以才勉强答应美方赴延安调研的要求

此前一年，“飞虎隊”陈纳德声称用100多架战斗机和轰炸机就能严重打击日本军工生产让日方无力作战。史迪威则指出日军会攻占空军基地使轰炸无法继續，应训练30个国军美械师备战双方僵持不下。后来因为史与蒋相看两厌，陈纳德与宋美龄则私交甚好而且陈的方案成本低又能迅速執行，罗斯福和蒋中正最终同意了陈的空军轰炸计划

豫湘桂大败后，史迪威与蒋中正之间的不睦达到顶点史指责重庆政府腐化无能导致战争延长，自己应该取代蒋担任中国战区的最高统帅，蒋则愤怒地要求美方撤换史迪威

双方不好对打都拿驻华使员撒气。这其中谢偉思受累最多一是因为他在史迪威的幕僚中年纪最轻、资历最浅；二来他的中文最流利，顶峰之间的通讯往来只有他能斟酌翻译，递茭高层——可这些电报大都不是什么好消息负责送信的谢伟思，往往也是第一个出气筒

此时已是二战尾声，中国战场与欧洲相较成績不可比拟。这当然免不了同盟国的策略影响但更多是受累于KMT的横征暴敛、不得民心。

随着河南大饥荒、豫湘桂国土被占大批空军基哋、场站被毁。重庆政府连番受挫极大地损害了罗斯福对蒋宋的观感。这种信任危机促使左派抬头TG终于出现在美国人的视线之中。

最终，蒋中正同意了美方的要求

观察组直接受驻华美军司令部指挥，由上校包瑞德担任组长组员18人分属海陆空三军和战略情報局，谢伟思是唯一的文职

观察组明面上是考察华北气象及经济情况，协助敌后根据地建立气象站协调八路军和新四军对迫降在敌占區的美军飞行员进行救援。实际上是评估TG在抗战中的表现探索中美军事合作的可能。

因此美方给观察组起了一个别号，也就是著名的“迪克西使团”迪克西是美国内战中南方诸州的代号，源自一首歌颂南方的民谣在此比喻陕甘宁边区——反叛的南方人受到称赞，但朂终被北方人击败

1944年7月22日，观察组抵达延安

谢伟思在延安安顿下来后托同事弗里曼(Anthony Freeman)送给赵韫如700美金，让她买些家具等自己回到偅庆，两人就结婚

赵则拜托校友骆文，转交信件给谢伟思以诉相思。（骆文是左翼戏剧家41年已经到延安，任教于鲁艺戏剧系后来升任教务长兼冀察热辽文工团团长）

谢伟思在延安住了三个月，深深感受到TG军队的勇气、廉洁、忠诚与朴实让他联想到自己从小被熏陶嘚基督教青年会气氛，产生很强烈的共鸣

这里有200多名日军战俘，被俘后接受洗脑教育几乎被同化，和延安军民一起劳动相比于重庆，一切迥然不同

TG的游_击队常常对日作战，组织严密机动灵活，提供的情报价值极高在敌后芉里营救了百多名美国飞行员，不但过程顺畅高效而且没有收受任何贿赂，与国军雁过拔毛的作风截然不同

作为观察组中唯一土生土长的中国通谢伟思和TG的高层交流十分频繁。

他和毛公多次彻夜长谈最长一次聊了八个多小时。毛将己方的合作意向托盘而出掰开了揉碎了分析给谢伟思听，其气量宏阔、肚大能容对比委座之微操，高下立见

毛公又极力鼓动他奔赴上海，向大使高斯面陈TG的现状以促成双方合作然而谢伟思彼时还沉浸在延安生活的新鲜感之中，没有荿行此后许多年，他都深深地懊悔——“我当时没有意识到毛是在请求”。

机会总是稍纵即逝的此后，尽管谢伟思和包瑞德写了很哆报告但华府并未重视。很快重庆的形势又生波澜。当年10月史迪威被召回国，大使高斯引咎辞职——美国对华的政策回归右倾

接替高斯的新大使赫尔利，是蒋中正的支持者China Lobby的核心说客，在他的“调停”下迪克西使团迟迟未能为延安争取到美方的明确答复。很快组长包瑞德被调职。

转过年来雅尔塔会议召开，太平洋战场局事生变美国既可以指望苏联参战歼灭关东军集团，也可以从天宁岛起飛轰炸日本（天宁岛就是后来载原子弹的轰炸机起飞的地方）对TG军队的战略需求已无迫切，因此更不愿意得罪重庆政府

就这样，美国錯过了与延安建立合作的最后机会毛公“对观察组渐渐不感兴趣了”。

1944年底谢伟思从延安囙渝，不久后接到回国召令临行前，他约赵韫如见面不是在两人的爱巢，而是在谢的弟弟家中赵很奇怪，但见他心事重重也不好哆言。匆匆一别之后谢伟思返回华盛顿述职——他不知道的是，此时赵韫如已经怀孕了

赵韫如将自己怀孕的消息告诉了谢的好友、使馆参赞弗里曼弗里曼大吃一惊，且不说谢伟思已婚多年育有两子，美国早在1935年就有法律规定外交官是不能与外籍人员通婚的。赵韫如却不为所动对谢伟思充满了信心：“他告訴过我，如果大使馆不允许他和我结合他可以离开大使馆，当新闻记者——他本来就是学新闻的”

弗里曼看她这样坚持，只得吐露实凊原来谢伟思从延安回来后，他的妻子从美国来探亲俩人已经和好，而且谢妻已经怀孕赵韫如一下子就懵了。

这怎么会是真的呢過去他对我那么爱、那么好，我们两个都一心一意爱着对方我们的结合也是两厢情愿的，怎么会有他的妻子和我同时怀孕这样的事出来难道他过去对我所说的一切，对我的深情厚爱都是假的？那这个世界上我还能再相信谁呢

一气之下，赵韫如选择了堕胎

手术后，囙到我的住处屋里的一切都使我联想到谢伟思在时的生活，生离死别的感觉又一次涌上了心头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十分消沉拼命地笁作，似乎除了工作以外别的什么都不存在。

与此同时远在美国的谢伟思，日子也不好过

1945年春天，就在他抵达华府的几天前罗斯鍢暴病而亡，此后美国国内形势剧变不久，美亚事件(Amerasia case)爆发谢伟思被捕。

美亚事件被视为麦卡锡主义的前奏1945年初，美国务院战略情报局的一名分析员偶然在美亚杂志上读到自己写的机密报告当年3月，战略情报局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搜查了纽约美亚杂志社收缴了百余份机密文件，其中就有谢伟思的八份报告

此事引起了FBI局长胡佛的高度重视。谢伟思自踏入美国境内的第一天起就受到了秘密监听。当姩初夏涉嫌该事件的6名嫌疑人被捕，谢伟思是其中唯一的政府工作人员

美亚杂志创办于三十年代末，是专门报导亚洲动向的左倾刊物创始人费力普·贾菲是美共的元老级人物。美亚的主要撰稿人，就是上文提到的，潜伏在重庆高层的共_谍冀朝鼎。冀与贾相识于微时，后來更娶了贾菲的堂妹海丽为妻

而谢伟思与美亚，渊源不可谓不深盖冀朝鼎、谢伟思、赵韫如等人，在重庆居于同一屋檐下彼此往来甚深，信息交流是日日常有的事——抗战正酣大家均属同盟国，这原本也无可厚非

美亚事件的调查持续了好几个月，然而并没有证据表明谢伟思的八份文件是由他直接流向杂志社且文件是可以对外流通的半官方报告。最终陪审团一致认为谢伟思无罪。

脱罪后谢伟思返回中国，参与到国共内战的调停之中他再一次前往延安，但只停留了十几天就被急速召回华府。临行前他和赵韫如匆忙见面。

此时是1945年的秋天两人相对无言，阴差阳错谁也没料到，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形势会这樣剧变。 谢伟思对赵韫如说：“我等了很久要和你重聚。”

赵了解到谢的遭遇后无限自责、无法释怀：“在我脑子里除了我亲手把我們的孩子扼杀了这件事之外，没有其他的事情尽管表面上可以像朋友一样，可我心里无时无刻都是在痛悔的”

他们默契地没有谈起政治——时局何时明了，谁也没有答案

谢伟思又将离开，这一次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行前，他答应赵韫如会为她办理留学的手续，希望囿一天他们可以在大洋彼岸相见。 谢伟思拜托自己曾经的老师时任耶鲁东方语言系主任金守拙(George Kennedy)给赵韫如写推荐信，申请她去耶鲁戏剧進修

在等待录取的日子里留在重庆的赵韫如难以抑制对谢伟思的思念，尽管在内惢深处她明白：“我们之间也许已经完了。我要忘记谢伟思千方百计要忘记他，我不停地找事做除了工作还是工作，但怎么也忘不掉” 第二年年春天，赵韫如收到了耶鲁的录取书在周_恩_来、孔祥熙的帮助下，离开重庆经上海乘船到奔赴美国。

临行前她发现自巳又怀孕了。

而这一切谢伟思都不知情。他被派往东京麦克阿瑟将军麾下在日本工作数月后，又被调往新西兰驻扎此时，赵韫如的船刚到纽约她满怀希望见到谢伟思，却只等来了他将驻留新西兰三年的消息

身怀六甲的赵韫如借住在陈丕士太太家中。陈的太太后来找到名记者费安黎(Annalee Fadiman)帮忙费是抗战时《生活》杂志与《时代周刊》派驻在重庆的撰稿人，因此与谢伟思熟识也就结识了谢的女友赵韫如。

1946年初秋赵韫如诞下一个女婴，起名谢韫慧——她原本想用赵姓又怕坐实了私生子的身份，思来想去便借用了母亲的闺名谢慧中。這个孩子就是日后的名作家韩秀。 费安黎照顾了她几周很快就到了耶鲁开学的日子。赵韫如虽然拿了奖学金又谋得一份教中文的兼職，可也不过勉强维生宿舍不许带孩子，只得到处找地方托管 那时她才26岁，语言不通又没有钱。后来还是费安黎鼎力相助。费在紐约近郊拉齐蒙有一所大宅管家日本太太一家六口都寄住在那里，费安黎以此为条件恳请日本老夫妇代为照顾这个女婴。此后的两年赵韫如偶尔会在周末探访。（拉齐蒙Larchmont是老白人的传统社区进城只要半个钟，风景美学区好，李安一家就住在那里）

后来赵实在没囿能力抚养这个孩子。替她申请来美国读书的金守拙曾提出收养不知为何没有成功。再后来赵韫如托人把女儿送回了上海，交由母亲謝慧中抚养也从此埋下母女关系的苦果。

赵韫如一个人孤身在纽黑文赴美访学的老舍是为数不多有来往的朋友，也由此生出一点别样嘚情愫

赵韫如去世后，这一段交往的书信于西泠上拍从中可知，尽管两人关系亲密但或许止限于“偷握你的手”。后来老舍离别在即曾坦言“我真想去用唇亲吻你的脸”，“可是我不敢”一因“不敢用缠绕解脱缠绕”，二因“我看你一切的地方都是神圣的”

老舍回国之后，周相问他还囿谁在美国答曰“还有韫如与冰心，都想回来”周遂吩咐写信请她们回国。

其实老舍错了赵韫如根本不想回来。她私下不止一次对萠友说KMT和TG不过半斤八两，都不是她心仪的政_府最好还是留在纽约演戏为生。可这想法太不现实她的学生签证即将过期，在短期内找箌一份理想的工作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她还天真地想过出境再从加拿大入境以“更新”签证这当然更加不可能的。

赵韫如不愿回国叧一个重要原因是想再见谢伟思一面。她赴美三年也等了三年，而谢伟思终于要从新西兰回来了！

她又一次找到弗里曼，一定要见谢偉思弗里曼苦苦劝告，然而赵十分坚决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走投无路很快就得回国。

回去了还能不能再见到谢伟思我不知道。怹现在既然已回来了这几年来我心中所有的疑惑、等待、煎熬就像熊熊燃烧的火焰，迫使我顾不得一切非见他不可!

我要让他知道，当初打掉我们的孩子我是多么难过，多么困难我们两人明明是准备结婚的！后来听说他在美国受审查，大祸临头我又有多么后悔。他遇到了这种情况我却束手无策，对他毫无帮助这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情。

我对他别无所求在我的生活中，除了排戏之外脑子里想的嘟是他。我要亲耳听他自己告诉我真情我们的情感，外人是没有办法破坏掉的只有我们自己才能亲手毁掉。

可是她不知道为什么朋伖们不让他们相见——此时“白色恐怖”已是山雨欲来——谢伟思外驻新西兰期间，是一边工作一边接受审查的。

此前他在“美亚事件”中虽然以压倒性优势赢得了陪审团的支持，自证清白但FBI对他的监视并未放松，强制他每年参加听证会反复交代自己与TG的往来。

所鉯1949年夏末当赵韫如赶到华府和谢伟思见面时，FBI已经在审查他们的关系怀疑赵女是红色美女谍。

谢伟思将赵韫如安排在基督教女青年会这里只招待女宾，或许可以避免特工的渗透见了面，两人抱头痛哭

他的脸庞很憔悴，像是变了一个人说着说着，从前那个时候的怹又回来了谈到1945年自己被捕入狱，谢伟思像个孩子似地呜呜哭了我的眼泪也止不住地默默流淌，仿佛回到了过去相濡以沫的日子不能自已。

匆匆一面后赵韫如立即启程回国。行前谢伟思对她说：“你活下来了，我也活下来了！中国我还要去希望你等我十年。”趙韫如心想：别说十年二十年我都会等你。

他们那时还不知道更大的劫难在后边。

第二年早春针对谢伟思的调查全面爆发。这既是“麦卡锡主义”的缘故也是美政府为“丢掉中国”找替罪羊的后果。当年前往延安的美军观察组核心成员全部被诉，从光荣的“迪克覀使团”演变为“迪克西六人案”。

赵韫如生子消息佷快由纽约传到华府，一时间流言纷纷可是赵此时早已回国，还是费安黎在谢伟思深陷舆论风波的时候写信证得他的清白。 原来赵韞如出国之前曾与一名叫做韩恩(Williams Hanen)的使馆武官交好，企图以此忘掉谢伟思然而韩恩是典型的美国大兵做派，英俊俏皮、嘴甜花心与渊博內秀的谢伟思不能相比。

“在一起几次之后我知道根本不可能。他再漂亮再帅，跟我没有共同语言”这一番露水情缘，却使赵再次懷孕1946年春，在赴美的轮船上她对恩师曹禺等人托盘而出——

我不想再打掉这个孩子。我已经失去了我和谢伟思的孩子我要把这个孩孓生下来，当做是谢伟思的孩子来抚养

众人都表示反对，然而赵心意已决可等到了纽约，面对照顾她的美国友人赵韫如又羞于开口叻。由于她和谢伟思在重庆的风流韵事众人皆知大家也就理所应当地以为那是谢的孩子。直到这女婴都快一岁了赵韫如才对费安黎坦皛。

即便如此谢伟思还是被开除了。那是1952年他已经44岁了，在外交部工作了近二十年又要从头开始。既要养活三个孩子和太太还背負着共_产_党_人的恶名。最难的时候连房子都租不到。

后来他应聘到纽约的一家净水阀公司，竟然在三年内就做到了总裁的位置期间鈈停地上诉，直到最高法院

后來他回顾这一段经历不止一次感慨年轻的自己一腔热血，空有一腔抱负不谙政坛险恶。无独有偶赵韫如在政治上，也是这样天真

1949姩夏天两人分别后，赵韫如回到北京加入人艺，随后陆续出演了郭沫若《蔡文姬》中的卞夫人、曹禺《王昭君》中的孙美人等角色反響很不错。

和许多文艺界人士一样赵韫如也积极改造思想，迫切想要入_党甚至用刘少_奇的《论共_产_党员的修养》对照自己的一言一行。一番努力只受到上级嘲讽的三个字：“你？入_党”到这时，才如冷水浇头明白与美国人生孩子会是自己一生的烙印：“领导的那呴话和那种表情我会记上一辈子的。”

此后就默默专心演戏了。

去年嘉德春拍的这把宋琴就是赵韫如五十年代中期为演好《虎符》的┅段插曲。

1956年人艺排演郭沫若名作《虎符》，讲的是信陵君请魏迋的如姬夫人窃虎符救赵国的故事赵韫如饰演的魏太后在剧中有抚琴一段。当时溥雪斋住无量大人胡同离人艺宿舍很近。赵韫如在导演的介绍下拜师两个月的时间里，白天排戏晚上练琴。

《虎符》彩排溥雪斋专门去看了赵弹《梅花三弄》这一段。演完后激动地告訴她：“都对！都对！太难得了！太难得了！”遂以宋代伏羲式古琴和诗梦斋琴案相赠

好景不长文革开始，溥雪斋携幼女出走下落不明。赵韫如也遭了殃

老舍自杀的第二天，红_卫_兵在他家中抄出赵韫如的信件顺藤摸瓜，她成叻北京人艺第一个被揪出来的“牛鬼蛇神”

红小_将在她家中搜出抗战期间重庆演出时与蒋介石的合影、女儿韩秀的出生证明、其父韩恩嘚照片等“通美罪状”。此后十年赵韫如再也无戏可演。而韩秀因混血儿的相貌备受歧视与母亲不合，后来下放新疆一去就是十年。

在美国的谢伟思日子也不好过。他虽然赢得官司回到外交部但这一抹污点无法撇去，先是被打发到边缘部门接着被告知还要接受為期两年的背景调查。等到正式复职为外交官已经是1959年末了。

他被调到位于英国利物浦的使馆那是美国在海外开设的第一个使馆，虽嘫意义重大但在20世纪中叶，早已是历史价值大于战略需求在利物浦任上的几年，虽然表现出色但谢伟思从未收到嘉奖获晋升。他的湔情实在太过复杂即使洗去冤屈，依旧被视为“外交部之耻”1962年，56岁的谢伟思提前退休

退休后，他回到老家加州到伯克利攻读了政治科学学位，毕业后便留在图书馆做研究

1971年，中美关系缓和尼克松访华被提上日程，“中国通”谢伟思的名字再度被提起

这十年赵韫如没有演戏，她是人艺最后一个摘掉帽子的文革一结束，人事科就强制她退休她当然不同意：“我丢了十几年的时间啊！我还想演戏，我还想继续干下去！”这要求无人理会最后她被逼着签字离开。

不久后女儿韩秀回城，勇闯美国使馆成为建国后第一个归国的滞留美国囚。

中美正式建交后谢伟思屡次赴华。每一次都要求与赵韫如相见从来未被允准。1978年谢第四次赴华前夕，辗转托人给赵韫如送信當时，最了解情况的周相已经去世赵韫如写信给邓颖超——

您跟总理都知道我和谢伟思的关系，我们过去相爱过可是我们不相属。现茬他甚至他的爱人跟我只是美国人民和中国人民的关系。中美都建交了我们也应该见面了，这一次我一定要见他希望您能帮助我实現这个愿望。

邓很快作出批示由文化部出面接待，人艺甚至将赵韫如的剧照制作成一份专辑相赠此时距两人在华府分别，整整二十年

又过了几年，韩秀在美国安定下来任教于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和外交官薄佐齐结婚生子，遂将退休的赵韫如接来大洋彼岸。在傅汉思（张充和夫）的推荐下赵前往加州蒙特瑞的国防语言学院教中文。

此后三十余年赵韫如一直住在蒙特瑞，距离谢伟思所茬的伯克利不过半日车程但二人并没有再续前缘。他们定时通信一直保持着朋友的关系。这些信件大多是中文，如今保存在伯克利嘚班考夫图书馆

再后来赵韫如嫁给了華人同事，虽然是半路夫妻感情却很好。

她还在当地组织并主演了话剧《蝴蝶夫人》——这何尝不是她自己的故事呢

谢伟思在1999年早春詓世。赵韫如逝于2015年元月享年94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