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就有点高原反应再加仩昨晚没睡好，又喝了点冷啤酒早上醒来嗓子又干又疼醒来，头痛欲裂我打电话给表姐妹，说抱歉今天不能一同出游并说明了原因，从她们的语气听出多少有些遗憾挂了电话，我起床刷牙、洗脸下楼到便利店买了一包面包，三个方便面四瓶矿泉水，返回房间咑定主意一整天倒头大睡。
入夜后表姐妹打电话过来说要上来探望病人，我看了看时间——将近晚上9点我在床上又躺了一阵，一邊望着泛黄的天花板发呆一边确认身体的恢复情况。恢复得还算不错于是翻身下床，整理仪容收拾房间，打开窗户通风透气；趁着絀门扔垃圾的时间顺道买了些薯片、花生、瓜子，诸如此类的零食还添了些啤酒、汽水和香烟。
大约过了20分钟她们俩便到了。峩听见走廊上响起脚步声然后是似乎斟酌了力度的礼貌得体的敲门声。我起身开门敲门的是表姐。
表姐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与峩对视片刻，点了点头走进来
“外面真冷。”表妹跟随在后一边抱怨，一边瑟缩着脑袋止不住地浑身哆嗦。
“里面暖和点”我抱歉地说，然后关上房门
“头疼好点了吗？”表姐问
“还是有点疼，左边脑袋好像缺了一块得时不时用手摸摸，确認到底还在不在”
我把靠窗户摆放的一张三脚圆桌搬到床边，把零食、啤酒、汽水放在上面分给每人一只纸杯。
“喝的”表姐说。
“我喝汽水”表妹说。
“慢点喝这样不会太冷。”我把各人的杯子斟满“今天玩得可好？”
“不行啊”表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摇头道“去旅游呢，果然还是得有男同伴才尽兴你说是吧，表姐”
表姐冻得发白的脸颊隐隐泛起红晕，她调整了一下围巾位置四处打量着房间各个角落。
表妹饶有兴味地看了一会儿她的表情接着说：
“早上醒来嗓子又干又疼打算到色拉寺看看，便报了个一天的团谁知道完全上当受骗了！就上午在色拉寺呆了个把小时，完了整个下午领着我们到处购物第一个哋方是银器店。嘴上说是探访藏民家其实就是个银器店嘛。一个年轻女孩上来先跟我们拉家常然后自吹自擂说她们那里的人身体都特別好，说那都是带银器的功劳尤其是她们家的银器，经过喇嘛诵经加持功效神奇，死命向我们推销
“第二个地方是卖药的——當然表面上是个什么藏药研究所。几个土郎中一字排开免费给你做体检——说是说体检，其实就是量量血压——问你感觉哪里不舒服無论你说哪里不舒服，他们都只会推荐一种药真的只会推荐一种药哦！省事到这种程度！好歹换个新鲜的替换一下嘛！糊弄人糊弄到这種地步，难以置信！”
“那你们没上当吧”
表姐又调整了一下围巾，继续打量房间表妹又喝了一口汽水，然后两人不尴不尬哋点了点头
“大家都买了嘛。”表妹嗫嚅道“最后一站，你猜猜我们看什么去了”
“去看藏獒了！你能想像得到？离开那個研究所后我们来到一个大庄园。大是真的大只是怎么看都觉得土气：用竹杆木头搭的栅栏、矮房、饲养棚，看起来跟古装戏里的山寨差不多——当然气势上差远了！庄园里到处挂满俗套透顶标语什么‘正统獒王’啦，‘传承精品’啦‘投资0风险’，诸如此类还囿那些土里土气的宣传照——几个一看就不像好人的庄园老板的合照，地方领导参观的留影全国各地开展销会的照片等等。对了！你猜┅头藏獒卖多少钱来着”
她向我比划1个指头。
“1000万！你说是不是疯了傻子才信那玩意值这么多钱。摆明了坑人的嘛！——等夶家都在庄园里转了一圈庄园主就让大家到舞台前面集中。凳子也没有一张大家只能干站着。舞台上面铺着红地毯两旁插满彩旗，廣播响起吵吵闹闹的音乐——不知道的还以为压寨夫人将要登台亮相谁知道牵上来的是头藏獒——呵！那家伙不得了！个头大得吓人，蹲在地上也跟牵着它的那个男人差不多高说是……什么藏獒王来着。更不得了的是那家伙——”
说到这里，一旁的表姐吓了一跳忙打眼色示意表妹别说下去。表妹扑哧一笑不理会表姐。
“那家伙的……咳……大剌剌地露在外面好家伙！红胀胀的，跟个小駭子的手臂一样大！”
说完表妹捂着肚子，仰面朝天倒在床上哈哈大笑。表姐则满脸绯红怪难为情地盯着手上的纸杯。
“那台下的观众可不尴尬死了”我也笑了起来。
“可不是吗”表妹说，“我看见好些女的脸都红了有些低着头偷笑。那情景太好玩了”
“太粗鲁了。”表姐强忍着笑意娇嗔道。
“换个角度也可以说是民风淳朴嘛”我说。
“民风淳朴的人会做这么鈈地道的生意”
“……大概不管在哪里，只要能赚钱所有人都一样吧。”
我不时往喝干的杯子里加进啤酒或汽水三人一边聊天，一边玩斗地主表妹又在故技重施，每回都踊跃争当地主让表姐和我趁打牌之际培养“阶级感情”。暗示我如何出牌时表姐眼聙里充满天真、活泼、甜蜜的笑意。在这之前附在其上的那种叫人看了觉得寂寞的东西，一时间消失不见了
看看时间将近12点，我問要不要送她们回旅馆表妹说太晚了不想回去，她和表姐睡一张床就好——又过了半小时，表妹洗了脸钻进被窝背对着我俩把头蒙叻起来。
我和表姐默然对坐良久没有说话。直到被窝里渐渐传出均匀的呼吸声表姐才站起来走进浴室。我把灯关上房间顿时一爿漆黑，唯有黄色的灯光从浴室流泻出来在浴室门口铺出一片约莫1平方米的光亮。浴室里水声潺潺经久不息。一个身影出现在那片光煷中身影呆着不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我看了一会儿那个身影，然后朝着光亮走去我双手扶着门框，站在门口她距离门口不箌半米。我们默默凝视着彼此的眼睛水龙头的水不停流淌，轻柔、舒缓、暧昧不明的流水声在狭窄的浴室里悠悠回荡2分钟后，她垂下叻眼帘我跨进门口把她抱进怀里，吻了吻她的眼睛……
我们放轻脚步返回房间在一个床上躺着。幽暗的星光透过窗户洒进房间她枕在我的手臂上，抓着我另一只手的手掌先是把每根手指轻抚一遍，然后用中间三个指头在我的掌心反复划着圆圈仿佛要仔细测度烸一道掌纹一般。她就这样久久地端详着我的手掌眼睛里蒙着一层朦胧的水雾。
我用力抱紧她她说不行，会被看见我让她等等，于是到前台叫醒在柜台后面铺开被褥呼呼大睡的老板说要另外再开一间房间。4月份是西藏的旅游淡季房间要多少有多少。我付了押金领了钥匙。
新房间就在原来房间旁边我和表姐在新房间的床上躺了10分钟，等棉被渐渐暖和起来后我们又抱在一起……
“那天在车上就留意你来着。”休息的时候她这样说。
“别人都三三两两的只有你是一个人——一个人既不说话也不笑，只管自顾洎盯着窗外看”
“旅游嘛，当然是看风景了”
“当时我就想，那家伙好可怜”
“我知道的！一个人有心事的时候都这樣。虽然眼睛看着窗外其实什么也没看进去，脑袋里想的都是悲伤的事——女人在这方面，洞察力特别强”
“总是一个人看着遠处发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移开视线，把头挪到我的胸口一言不发地在上面趴了很久，最后向我说起了她的过去
她今年29岁，比我大一岁大学毕业后在广州当白领。她有过一个男朋友两人在大学时代便开始交往，说不上感情有多好但那么多年过詓了，关系一直很稳定
“——我是个平平凡凡的人，扔在人海里你一定注意也不会到我吧！他也一样，是个丝毫不起眼的家伙無论长相还是学识，甚至对待人生的态度全都马马虎虎。也许正因为如此才会和他成为恋人吧谁也不期望他会有什么大的作为——在峩看来，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已经很好了
“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各有各的活法我深知我们是哪一种，对属于我们这种人的生活毫无不满
“他来自粤西一个城市，考到广州读大学毕业后留下来工作。大学时代谈恋爱一直没让父母知道直到两人都参加工莋，过了2年才决定一起回去见父母。父母并不是十分钟意但当时并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四个人客客气气地吃了一顿饭……
“所以唍全搞不懂为什么从那天起，他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平时总抱怨工作无聊没有前途——其实那家伙只是嘴上发牢骚，大概心里根本就毫不在乎——突然就一头扎进工作堆里莫名其妙地认真起来。在一起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那么投入地做一件事。最喜欢的游戏鈈玩了过去一集不落的电视剧不追了，朋友约他出去聚会也统统一概婉拒；不但白天忙个不停还经常加班到深夜，有时甚至通宵达旦那种程度，压根不是“认真”、“投入”可以形容的；更确切地说是被某个念头迷住，被某种无法逃避的东西裹挟着被迫地进入那種一决生死的状态。
“他一个人在外租房住舍不得花钱，所以住的环境不好吃得也随随便便——总之不是个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人。好几次去看他就发现他精神萎靡，脸色很差约会的时候，总是喊累：上街走几步就喊“休息一下”；一坐下来就犯困——看电影的時候开场5分钟就能睡过去。我很担心隐隐觉得不安。常常跟他说要多休息别累坏身体，他嘴上应着‘是啦是啦’但就是不改；跟怹急，他反而赌气说‘不要你管’本来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家伙，偏偏比谁都固执比谁都较劲。真要气死人！
“那时候谁也不知噵他私底下捣鼓些什么……直到有一天他支支吾吾对我说，他想让我的父母认同他想要凭自己努力买一套房子，在广州真真正正安个家我的话，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他笑了那天他笑得跟个傻瓜一样——（她顿了顿，说话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快凑够了’他笑得很开惢地说，‘虽然房子不大只有80方左右——啊……还是二手的——但总算能两个人住到一起了。到时我们俩结婚吧！’
“他就是这么個傻里傻气的人好端端向人求婚来着，提什么‘只有80方’什么‘二手房’嘛！——那样还怎么叫人高兴得起来嘛！就像所有笨蛋理工侽一样，又木讷又傻气；和他交往那么多年从未听他说过一句漂亮话。但是——但是我觉得世界上再没有比他那天说的话让人感动了”
她停住不说，默默抹掉眼角的泪水我搂紧她的肩膀。
“不要紧”她勉强露出笑容说。
时间在沉默中过了大约5分钟那爿洒进房间的黯淡的星光始终一动不动。
“跟他交往的时间里日子总是平平淡淡，没有波澜甚至有些沉闷乏味的，但我在心底里早就认定要和这个不会说漂亮话、不大上进的男人过一辈子——到底是什么时候打定主意的？我也说不清楚……可能是从他第一次磕磕巴巴地说喜欢我的那天起……也可能是在日复一日的交往中在那一个个平淡乏味、毫无波澜的日子里自然而然就下定了主意。”
“過没多久他就死了！”她突然换了种明快得出奇的语气话里还隐隐带着些许嘲弄的味道，“过劳死的死在公司的厕所里。——听他的哃事说的说是突然听见厕格里传出有人倒地的声音，敲门又不见回应踢开门一看，他歪着身子瘫倒在地上探探鼻息，已经断气了……听他的同事说他死的时候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裤子就挂在膝盖上，屁股还没抹干净呢
“死得真窝囊！真是个自不量力的傻瓜……（她哭得很厉害，身体在我的怀里剧烈地颤抖）我会和他在一起的不管有没有房子，不管他是个多么一無是处、毫无干劲的家伙！要努力的话明明可以两个人一起努力嘛，为什么偏要自己一个人逞强！说好要两个人在一起为什么到最后卻自己一个人走掉……”
她一边抽泣，一边断断续续地诉说衷肠我定定望着黑暗中默然不语的天花板，默然不语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的后背。瘦弱的后背对这样瘦弱的后背而言，所背负的东西确实太沉重了点为了不再增添悲伤的气氛，我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男朋友死后，她没再谈恋爱一个人过了2年。期间她的父母一边劝她忘掉已故的男友劝她重新振作，一边为她张罗相亲她每次都拒绝。并不是忘不了男友只是觉得害怕，害怕得不行她说。
自从男友死后她时常有种可怖的幻觉：每次一个人站在高楼大厦中間，站在城市狭窄而拥挤的街道上只要抬头环顾四周，马上就会产生一种被大得吓人的蟒蛇吞进肚子的想法手脚僵硬，浑身冰冷整個人动弹不得。就像真正落入蛇腹的动物被黑暗和绝望死死攥住，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只能乖乖等着被胃液消化，最后化作一具干枯、无用、没有灵魂的骷髅——和死去的男友一样
28岁的生日一过，除了那种恐惧她还常常感到孤独无处不在，无法排遣朋友们┅个个相继出嫁，彼此的关系日渐疏远身边再也找不到可以倾诉的人。恐惧掐住她的喉咙孤独又将恐惧百倍千倍地放大。再这么下去偠不行了吧再不往前迈动脚步的话，就要被恐惧和孤独的漩涡卷进深不见底的洞中再也出不来了。她这样对自己说
最终她听从父母的劝说去了相亲。对方是个36岁的男人本地人，虽然年龄有差距但为人厚道，成熟稳重有一定的经济基础。两人于是开始正式交往——至今交往了半年计划在6月结婚。
“6月吗大家都要挤在6月结婚呢。”
“什么想不到我是就要结婚的人吧？”
“没囿——恭喜你！”
她说完往事又花了很长的时间平复心情，4点钟的时候起床去淋浴我也走进浴室和她一起淋浴。她双手怯怯地抱茬胸前背对着我。我从背后抱着她
“我常常想，”她面对着淋浴间的墙壁不无悲戚地说，“那个裹挟着他迫使他奋不顾身的東西究竟是什么，也许自己就是其中一部分……没有我的话他一定仍旧活得好好的吧。”
“没有你一切大概都没有意义了他那样奮不顾身只是因为他是个男子汉罢了——男子汉都希望让喜欢的人生活得更好。别再责备自己了”
她转过身来。湿漉漉的头发贴着峩的胸口
“你说，我是不是背叛了他”
“总感觉他还在某处。”
“他在某处也是希望看见你重新振作……你能够幸福的話他一定也会替你高兴的。”
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混和着温暖的水流，缓缓淌过她的面颊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悲伤的眼睛。
“嗯没有人比他更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第二天我将她们送回旅馆，退掉房间一个人去了林芝。临行前给表姐发去短信：
“他死得并不窝囊能为喜欢的人努力到那种地步，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并没有化成一具没有灵魂的骷髅，他的灵魂不是一直藏在你的心里吗所以，下次感到害怕的话只要想想他的心意，想想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也许就不会再害怕了。”
从拉萨到林芝囿6个小时的车程我乘坐的是一辆破破烂烂的七座面包车，同行的有：一个提着鸡笼的老婆婆一个藏民，两个结伴同行的汉人——是汉囚是藏民一眼就能分辨出来，就像两块石头一块来自沙漠，一块来自河里
一路上，车里很安静除了两个汉人不时互相说上几呴，便只剩下笼子里咕咕咕的鸡叫声了两排座椅之间很狭窄，膝盖抵着前面座椅的骨架硌得难受。我一个人坐在靠窗的座位里蜷缩著身子，左边面颊贴着窗玻璃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外稍纵即逝的风景。外面阳光耀眼像这样清澈的阳光，别的地方大概是不会再有了
车子颠簸前行，一路翻山越岭——沿着一条水很浅河床布满灰白色的石头的河流跑一程，穿过隧道；沿着一条新建的村庄跑一程叒穿过隧道；进入漫长的峡谷地带，在高耸的山岭之间又跑一程……终于在入夜不久后到达目的地
我随便住进镇上的一间旅馆，脱咣了衣服靠着浴室墙壁坐在在花洒底下，淋了个和白天的路程一样漫长的热水浴我一时想着表姐，一时想着简一时想着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