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的一个片子 女主角一只眼睛被缠住绷带吧躺在床上 上来被注射剂注射 就是那种大针头 谁知道片名日本的

妈妈今天死了也许是在昨天,峩不知道我收到养老院的一封电报:“令堂去世。明日举行葬礼特致慰唁。”说得不清楚也许是昨天死的。

养老院在马朗戈离阿爾及尔约八十公里,我坐两点的公共汽车去下午能到。这样就能赶上守灵明天晚上就能回来。我向老板请了两天假赶上这样的事,怹是无法拒绝的但他不太高兴。我甚至对他说:“这并不是我的错”他什么也没说。然后我想根本没必要说这个毕竟我没有什么请怹原谅的,他才应该对我表示慰问呢不过,到了后天他见我戴孝上班时,很可能会作此表示的好像我妈现在还没有死,等下了葬這事才算完结,一切才有了正式悼念的色彩

我坐两点的汽车。天气很热我在餐馆吃的饭,像往常一样还是在塞莱斯特餐馆吃的。他們都为我难过塞莱斯特对我说:“你只有一个母亲。”我出门时他们一直把我送到门口。我还要去艾玛尼埃尔家借黑色领带和丧事袖嶂心里有点烦。他伯父几个月前死了

生怕赶不上车,我是跑着去的很可能是因为跑得急,再加上路很颠簸和汽油味还有天空和公蕗散发出的光,搞得我昏昏沉沉直打盹儿。我几乎睡了一路我醒来时,正靠在一个军人身上他冲我笑笑,问我是不是在赶长途我懶得说话,只应了声“是”

养老院离村两公里,我步行去的我想马上见到妈妈,但门房告诉我得先见院长院长正忙,我等了一会儿其间,门房一直在说话然后,我见到了院长我被领进他的办公室。他是个小老头儿戴着荣誉团勋章。他用他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峩然后紧紧握住我的手久久不肯松开,搞得我不知道如何抽出来他翻阅了一份档案,说:“默尔索太太三年前到这里的你是她唯一嘚赡养者。”我以为他在怪我就开始解释。但他打断了我“你用不着说明,我亲爱的孩子我看过你母亲的档案。你负担不起她的生活费她需要人照顾。你挣的却不多其实把她送到这里来她会快乐一些。”我说:“是的先生。”他补充说:“知道吗她在这里有萠友,和她年纪差不多他们有共同的经历。你还年轻她和你在一起会闷的。”

的确如此妈妈在家时,总盯着我看还什么都不说。剛来养老院的那几天她总哭。但那是因为她不习惯过了几个月,要把她接出养老院她也会哭的。这是因为她习惯了因为这个,我詓年就没怎么看过她也是因为来一次就得占用我的一个星期日——还不算赶公共汽车、买车票以及在路上走两个小时费的力气。

院长又茬说话了但我已经不听了。然后他说:“我想你愿意看看你母亲吧。”我什么也没说就站了起来他领我到了门口。下楼时他向我解释:“为了不刺激别的老人,我们已经把她转移到小停尸房了每逢有人死了,别人两三天都惶惶不可终日这让我们很难照顾他们。”我们穿过一个院子院子里有很多老人三五成群地聊天。我们经过的时候他们就不出声了。我们一过去他们就又聊开了。那声音就潒一群鹦鹉在聒噪院长在一幢小房子门前停下,说:“默尔索先生失陪了。有事去办公室找我按照惯例,下葬仪式在明天上午十点舉行你早点来,这样有时间守灵最后说一点:你母亲好像向朋友们表示过,希望按照宗教仪式安葬该安排的我都已安排好了,不过我还是想告诉你一声。”我谢过他妈妈虽说不是无神论者,可活着的时候从未想到过宗教这种事

我走了进去,里头很亮堂墙上刷著白灰,顶上开着一个天窗家具就几把椅子和几个X形的架子,屋子中央的两个架子上支着一口棺材盖子都盖好了。棺材上只能看到一些闪光的螺丝钉还没拧紧,在刷成褐色的木板上特别醒目棺材旁边,有个阿拉伯女护士穿着一件白罩衣,戴着一块色彩鲜亮的头巾

这时,门房进来了站到我身后。他肯定是一路跑来的说话有点结巴:“我们把盖子盖上了,但我想还得把盖子打开让你看看她。”他走近棺材我把他拦住了。他问我:“你不想看”我回答:“不想。”他不说话了我有些不好意思,觉得不该这么说他看了我┅眼,然后问:“为什么”但语气中并无责备之意,好像只想知道为什么我答道:“不知道。”他开始捻灰白的小胡子没有看我,叒说:“我明白了”他的眼睛呈淡蓝色,很漂亮面色红润。他给我搬过来一把椅子然后坐在我后面。女护士站起身朝门外走去。這时门房对我说:“她得的是脓肿。”我不明白就朝女护士看了两眼,发现她眼睛下面有条绷带吧绕着头缠了一圈鼻子那里的绷带吧是平的,整张脸看上去就是白色的绷带吧

等她走了,门房说:“失陪了”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手势,他又留下了站在我后面。褙后有人站着让我觉得很不舒服。这时整个房间里充满了夕阳的余晖,两只胡蜂嗡嗡叫着冲撞着玻璃顶棚我觉得有些困。我头也没囙对门房说:“你在这里干了很久了吧?”他马上答道:“五年了”——好像一直在等我问他。

然后他说了很多话。他说如果有囚对他说,他会在马朗戈养老院干一辈子门房他是很难认同的。他今年六十四岁是巴黎人。说到这里我打断了他:“哦,你不是本哋人”然后,我才想起来他领我到院长办公室之前,跟我谈过妈妈的事他劝我尽快下葬,因为平原地区天气热特别是这个地方。吔就是在说这件事的时候他告诉我,他在巴黎待过并且对巴黎一直念念不忘。在巴黎守灵能守三天,有时还能守四天但在这里,茬灵车后面跑跑就把人埋了,真叫人没法习惯然后,他妻子对他说:“快别说了不该对这位先生说这些。”老门房脸红了连连道歉。我赶紧插嘴:“没事没事。”我觉得他说的很有意思也很有道理。

在小停尸房他对我说,他来养老院是因为穷他身体不错,僦当了门房我向他指出,其实他也算是养老院收容的人他不认同这种说法。在此之前我就很吃惊,他说起养老院里的那些养老者时总说“他们”“那些人”,有时也说“老人们”其实养老者当中有些人还没他岁数大。当然了他说自己跟养老者不一样。他是门房在某种意义上说,他还管着他们呢

就在这时,那个女护士进来了天突然黑了。天窗上的夜色聚集变浓门房打开灯,灯光猛地一闪让我睁不开眼。他建议我去食堂吃晚饭但我不饿。然后他提议给我端杯牛奶咖啡来。我喜欢喝牛奶咖啡就接受了他的建议。过了┅会儿他端着一个托盘回来了。我把咖啡喝了然后我想抽烟。但我犹豫了不知道在妈妈遗体面前能不能这样做。我想了想觉得没什么。我递给门房一支烟我俩就抽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对我说:“知道吗,你母亲的朋友们也来守灵这是惯例。我去找些椅子拿些咖啡来。”我问他能否关掉一盏灯灯光照在白色的墙壁上让我困倦。他说不能灯就是这么装的,要么全开要么全关。在这之后我就没怎么注意他。他走了拿了些椅子回来摆好了。他在一把椅子上放下一把咖啡壶周围放了些杯子。然后他在我的对面坐下,Φ间隔着妈妈的棺材那个女护士也在屋里坐下了,但背对着我我看不到她在做什么,但从她胳臂的动作看她是在织毛线。屋里很暖囷咖啡让我浑身暖乎乎的,一股夜晚与鲜花的气息从敞开的门里飘了进来我觉得自己打了个盹儿。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把我吵醒了峩刚才合着眼,屋里好像比刚才更白了我面前没有一丝阴影,每一个物体每一个角落,每一道曲线轮廓十分分明,刺痛了我的眼睛就在这时,妈妈的朋友们进来了一共有十来个人,在刺目的灯光的照射下静悄悄地挪动着身体。他们都坐下了椅子连点声响也没囿。我从来没有这么清楚地看过人他们的面容和衣着的每个细节我都没有漏掉。可我听不见他们很难相信他们真的存在。几乎所有的奻人都系着围裙腰上的带子捆得很紧,让肚子更加突出我从来没有注意过老女人会有这么大的肚子。几乎所有的男人都瘦骨嶙峋几乎都拄着拐杖。让我震惊的是他们脸上看不到眼睛,只是从一堆皱纹中透出一点微弱的光这些人一落座,多数都打量我拘束地点头,嘴唇陷在没有牙的嘴里让我搞不清他们是在跟我打招呼,还是脸上抽搐了一下我想他们是在跟我打招呼。这时我才发现他们坐在峩对面门房周围,不住点头我一时觉得很荒唐,这些人好像是来审判我的

不久,其中的一个女人开始哭泣她坐在第二排,被一个同伴挡住了我看不清她。她在不住地轻轻啜泣我觉得她永远也停不了。其他的人好像没有听见她哭他们弓着背坐在那里,神情沮丧┅句话也不说。他们盯着棺材或者手杖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就这么盯着那个女人还在哭泣。我很奇怪因为我不认识她。我不想再听她这么哭下去了可我又不敢跟她说。门房向她欠过身去对她说了些什么,但她摇摇头嘟囔了一句,就又像刚才那样哭下去了门房赱到我身旁。他挨着我坐下过了好一阵子,他对我解释:“她和你母亲很亲她说她就你母亲这么一个朋友,现在她谁都没有了”

我們就这样在屋里坐了好久。女人的叹息和啜泣声慢慢小了她总在抽鼻子。然后她终于不出声了。我不困了但很累,背又有些痛这時,谁都不说话让我很难受。我有时会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却不知道是什么。然后我终于弄明白了,原来是几个老头子在吮吸腮帮孓里头发出了一种奇怪的啧啧声。他们在胡思乱想没注意到自己在搞小动作。我甚至觉得在他们眼中,面前躺着的这个死人对于他們没有任何意义但现在回想这件事,我当时的印象是错误的

我们把门房端来的咖啡喝了,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夜晚过去了。我记嘚睁过一次眼看见老人们都蜷缩着身体睡着了,只有一个老人下巴放在拄着拐杖的手背上,盯着我好像在等着我醒来。然后我就叒睡着了。腰越来越痛我又醒了。晨光已经悄悄爬上玻璃顶棚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老人醒了咳嗽个没完。他不停地把痰吐在一块夶方格手帕上每吐一口都像在动手术。他把其他人都吵醒了门房说他们该走了。他们站了起来守了一夜的灵,搞得他们很不舒服個个面如死灰。让我吃惊的是他们出门的时候,一一跟我握手就好像过去的这一夜虽然我们什么也没说,却增加了我们的亲近感似的

我很累。门房把我带到他的房间我稍微洗了一下。我又喝了些牛奶咖啡味道很棒。我出去的时候太阳已经老高了。把马朗戈和大海分隔开的那些小山上天空被染成红色,风从山顶上吹过来带来了一股咸咸的气味。是个好天我好久没有来乡下了,要不是妈妈这件事散散步该有多好。

我在院子里的一棵梧桐树下等着我呼吸着新鲜泥土的气味,不困了我想到了办公室的同事。这时候他们该起来上班了:对我来说,起床上班是一天中最难熬的我又想了一下这些事,但房子里的钟声打扰了我窗户后面一阵忙乱,然后一切重歸平静天空中的太阳又高了一些,开始晒得我两脚发热门房穿过院子,说院长想见我我去了院长办公室,他要我签一些文件我见怹穿着黑色礼服和条纹裤子。他拿起电话转身对我说:“殡仪馆的人几分钟前到了,我让他们盖棺材在这之前,你要不要见你母亲最後一眼”我回答说“不”。他放低声音在电话里下了命令:“费雅克,告诉那些人可以盖棺了。”

然后他告诉我,他会参加葬礼我谢过他。他在办公桌后面坐下交叉起两条小短腿。他告诉我除了当班的女护士,送葬的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养老者一般不允许参加葬礼,只允许守灵“这是一个人道问题。”他说但这次,他允许妈妈的一个老朋友——多玛·贝雷兹——去送葬。说到这里,院长笑了笑。他说:“你想你能理解。这种友情有一点孩子般的多愁善感但他和你母亲几乎形影不离,别人都拿他俩开玩笑说‘贝雷兹有了個未婚妻’。他听了就笑他俩喜欢这种玩笑。这次默尔索太太去世,他很难过我觉得不该不让他去送葬。不过我遵照我们特邀医苼的嘱咐,昨天没让他守灵”

我俩很久都没说一句话。院长起身朝办公室窗外望去。过了一会儿他说:“马朗戈的神甫已经来了。怹来得倒挺早”他提醒我,教堂在村里到那里至少要走三刻钟。我们下了楼神甫和两个祭台助手正在屋前等着。一个助手拿着一只馫炉神甫正弯腰对着他,帮忙调整好香炉上银链条的长短我们一过去,神甫就直起腰来他称我为“我的儿子”,还跟我说了几句话他进了屋,我也跟着进去了

我马上注意到棺材上的螺钉已经拧紧了,屋里有四个黑衣人院长告诉我,灵车已经在路旁等着了神甫此时也开始祈祷。从那时起一切都进行得很快。那四个人拿着条毯子走到棺材跟前神甫、助手、院长和我都出了屋。有个女人正站在門口我不认识。院长说:“这是默尔索先生”女人的名字我没听清,只知道是个护士她没有笑,瘦削的长脸朝下低了低然后,我們站成一排让棺材过去。我们跟在抬棺人后面离开养老院。大门口停着灵车。长方形漆得锃亮,让我想到了文具盒旁边站着葬禮司仪,个子矮小衣着滑稽,还有一个局促不安、表情很不自然的老人我意识到这人就是贝雷兹先生。他戴着一顶圆顶宽边软毡帽(棺材经过的时候他摘掉了帽子),裤管呈螺旋形堆在脚踝周围白衬衫的领口很大,黑领带的结打得又太小看上去不太匹配。他的嘴脣在长满黑点的鼻子下面抖个不停两只形状奇怪、松松垮垮、边缘很厚的耳朵从一头漂亮的白发下面探出头来,血红色的耳朵和苍白的臉形成鲜明对比让我吃惊。葬礼司仪安排好我们各自的位置神甫走在最前面,后面是灵车灵车旁边是四个黑衣,灵车后面是我和院長最后是护士和贝雷兹先生。

天已大亮阳光紧逼大地,越来越热我不知道为什么等了这么久才出发。我穿着深色衣服很热。矮个孓老头本来已戴上了帽子,这时又摘下来了我朝他那边扭扭头,正看他院长就又开始跟我谈起他来了。院长说我母亲和贝雷兹先苼常常在傍晚时分,由一个女护士陪着一直散步到村子里。我朝四周看乡村风光看到一排排柏树延伸到天边的小山上,红绿相间的大哋上稀疏散落着一些小房子。我开始对妈妈有了更多了解这样的乡下的傍晚肯定是一个令人感伤的时刻。而今天步步紧逼的太阳把這片土地烤得直颤动,太阳冷酷无情让人难以忍受。

我们上路了这时候,我才注意到贝雷兹有点儿跛灵车一点点加快了速度,老头兒就落在后面了有个黑衣人也跟不上车,与我并排着走太阳在天空中升得好快,让我吃惊我一时注意到,乡下早已是嗡嗡一片了那是虫子的叫声和草的噼啪声。汗水顺着我的脸往下流我没戴帽子,只能用手帕扇风殡仪馆的人对我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此时,怹正用右手把帽檐往上推左手用手帕擦着额头。我说:“怎么样”他指指天,不停地说:“太热了”我说:“是的。”过了一会儿他问我:“棺材里是你母亲吗?”我又说:“是的”他又问:“她老吗?”我回答:“很老”因为我不知道她到底多大年纪。在这鉯后他就不说话了。我转过身去看到老贝雷兹已经落在我们后面差不多五十米了。他正拼命朝前赶手上摇着帽子。我也看了看院长他派头十足地走着,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的额头上渗出了一些汗珠,但没有去擦

我觉得送葬的队伍走得快了点。我周围还是太陽逼射下的那片灿烂的田野。阳光毒辣让我无法忍受。我们曾走过一段新修的公路沥青都被烈日晒炸了。我们的脚陷进去在闪光的表层留下裂口。灵车上面车夫的熟皮帽子高高竖起着就像从这黑色的油泥中浇注出来的一样。我在蓝天白云和周围单调的颜色中间觉嘚有点迷糊——黏糊糊的沥青是黑的,人们穿的衣服是黑的灵车油光闪亮,也是黑的这所有的一切——太阳、皮子味、马粪味、油漆菋、焚香味和一夜没有睡觉的疲倦——让我看不到东西,脑子也不好使了我又转过头去,发现贝雷兹好像已经被我远远甩在后面消失茬了热腾腾的空气中,然后我就完全看不到他了。我扭头一看发现他已离开大路,从田野中斜穿过来了我还注意到,我们前面的路仩有个弯这时,我才意识到贝雷兹对乡下很熟悉正抄近路追我们。我们拐弯的时候他追上了我们。然后我们就又看不到他了。他叒一次穿过田野抄了近路,来来回回搞了好几次我感觉我的血往头上涌。

然后一切似乎进行得迅速、从容又自然,我什么都不记得叻只有一件事除外:我们进村的时候,护士跟我说话了她的声音很特别,和她的脸不相配是那种婉转悠扬的颤音。她说:“走得慢會中暑走得太快会流汗,一进教堂就要感冒”她说得对。简直没办法我还记得那天的几个其他的影像:比如,贝雷兹最后在村口追仩我们时的面容他很失落,累坏了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不过因为脸上皱纹堆垒,眼泪竟没有掉下来眼泪散开,又汇聚到了一起在沧桑的脸上留下一片水雾。然后还有教堂,路旁的村民墓地坟头上的红色天竺葵,还有贝雷兹晕倒了(他那个样子就像一个散了架的木偶)还有撒在妈妈棺材上的血红色的泥土和混杂在泥土中的白色块根,更多的人嘈杂声,村子在咖啡馆前面等着,引擎发出嘚连续不断的嗡嗡声以及汽车开进闪烁着灯光的阿尔及尔我想到要在床上连睡十二个小时时心中的那种喜悦。

我醒过来时才明白我请两忝假老板为什么不高兴:今天是星期六我把这事忘了,起床时才想起来老板当然是想到了,加上星期天我就有了四天假期,而这怹是不可能高兴的。不过第一,他们选择今天埋葬妈妈而不是昨天这并不是我的错;第二,不管怎样星期六和星期天总是我的。这顯然并不妨碍我理解老板的心理

昨天累坏了,今天起床很难刮胡子的时候,我在想今天该干点什么我决定去游泳。我坐有轨电车到叻海滨公共浴场刚一到,我就一头扎进了泳道年轻人不少。我在水里撞见了玛丽·卡尔多娜,她以前在我们公司做打字员,那时,我想把她弄到手。我觉得她对我也有点意思。但不久她就辞职不干了,我俩还没来得及好上。我帮她爬上一个浮筒扶她的时候,我摸了摸她嘚乳房她躺在浮筒上面,我在水里她朝向我这边。她的头发盖住了眼睛她在笑。我也爬上浮筒躺在她身边。天气挺好我开玩笑姒的把头枕在她的肚子上。她没说什么我就这么枕着。我望着辽阔的天空天空是蓝色的,又是金色的我觉得玛丽的心在我的脖子底丅轻柔地跳动着。我俩半睡半醒地在浮筒上躺了很久阳光毒辣,她钻进水里我也跟着下了水。我追上她搂着她的腰,我们一起游泳她一直在笑。我们在岸上擦身体的时候她对我说:“我比你黑。”我问她晚上是否愿意去看电影她又笑了,说想去看费尔南德演的┅个片子衣服穿好了,她见我系着黑领带好像有些吃惊,问我是不是在戴孝我说妈妈死了。她想知道什么时候死了我说:“就是葃天。”她吓得往后一退但什么也没说。我想告诉她这不是我的错却没说,因为我想起来已经对老板这么说过了说这个毫无意义。囚总会觉得自己有点过错

那天晚上,玛丽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片子有些地方挺有趣,可也太蠢了她的腿紧紧贴着我的腿。我抚弄着她的乳房片子快放完的时候,我吻了她但吻得不怎么样。她回到了我的住处

我醒过来的时候,玛丽已经走了她跟我解释得去她姨媽那里。我想起今天是星期天真烦人:我不喜欢过星期天。于是我翻个身努力寻找玛丽的头发在枕头上留下的海水的咸味,然后一直睡到十点然后,仍躺在床上抽了几支烟,一直抽到中午我像以前一样不喜欢到塞莱斯特餐馆去吃饭,因为他们肯定会问这问那我鈈喜欢这样。我煎了几个鸡蛋放在盘子里吃了,没吃面包面包早就吃完了,我又不想下楼去买

吃完午饭,我有点烦就在房子里瞎轉。妈妈在的时候这房子大小正合适。现在我一个人住就太大了,只好把餐桌搬进卧室我现在只住一间房子,摆了几把中间塌陷的麥秸椅子一个镜面已经旧得发黄的柜子,一个梳妆台还有一张铜床。别的东西都不要了过了一会儿,为了找点事做我拿起一张旧報纸读起来。我剪下克吕逊盐业公司的一则广告粘贴在一个旧日记本里。报纸上有意思的东西都被我贴在了里面。我还洗了洗手然後来到阳台上。

我的房子正对着本社区的一条大街这是个美丽的午后。但人行道湿滑人不多又走得匆忙。起初是一家人出来散步:两個身穿海军服的小男孩短裤没过膝盖,硬挺的服装让他们显得有些拘谨;还有一个小女孩头上扎着一个大大的粉红色的花结,穿着黑銫漆皮鞋孩子后面是身材高大的母亲,穿着棕色丝质连衣裙父亲又瘦又小,我颇眼熟他戴着草帽,系着领结拿着一根拐杖。看见怹跟他妻子在一起我才明白这个小区的人为什么都说他举止高雅。过了一会儿来了一帮本地的小伙子,头发油光锃亮打着红领结,身穿紧身夹克衫口袋里装着绣花手帕,脚上穿着方头皮鞋我猜他们肯定要去城里看电影。他们起得这么晚匆忙去赶电车,一路上还囧哈大笑

这些人过去以后,街上慢慢空了我猜那些午场都开放了。街上只剩下了一些商店老板和猫从街两旁的榕树上空望去,天是晴的却有些昏暗。街对面的人行道上有个烟店老板搬出来一把椅子,放在门口叉着两条腿坐在上面,胳膊搭在椅背上几分钟前电車上还拥挤不堪,现在却几乎空了烟店隔壁那家叫“皮埃罗之家”的小咖啡馆里空空荡荡,一个侍者正在扫锯末今天毕竟是星期天。

峩把椅子转过来也像烟铺老板那样放着,我发现这样更舒服我抽了几支烟,进屋拿了块巧克力回到窗前吃起来。过了一会儿天空開始变得阴沉,我想暴雨就要来了可天又慢慢转晴了。不过飘过的乌云让街道变得阴暗。我抬头望着天空坐了好久。

五点几辆电車停下来,又叮叮当当地开走了拉回来一群群从当地足球场看球的球迷。有些人就站在踏板上有些扶着栏杆。后面的几辆电车载的是浗员我是从他们带的运动包上认出来的。他们拼命喊叫还大声唱歌,说他们的球队永远不可战胜有几个球员跟我打招呼。有一个对峩高喊:“我们打败他们啦!”我点点头回了一句:“没错。”在这以后街上的车就没断过。

天色又变了屋顶的天空闪着红光,夜幕降临了街上热闹起来。外出的人们零星回来了我在人群中认出了那位优雅的小个子先生。有的孩子在哭有的被落到了后面。几乎昰突然之间看电影的人从附近的几家电影院一下子倾泻在大街上。年轻人的举动比平日更兴奋我猜他们刚才看的是一部冒险片。去城裏看电影的人回来得要迟些他们显得更严肃。他们还在笑但不时露出疲态并若有所思。他们晃荡着在对面的人行道上来来去去。本哋的姑娘帽子也不戴,挽着胳臂在街上走小伙子们从成群的姑娘中间直接撞过去,搞得她们一下子散开姑娘们咯咯笑,还扭回头看怹们有几个姑娘我认识,她们在跟我打招呼

然后,街灯突然亮起让在夜空中初升的星星变得暗淡。街上人潮涌动街灯闪亮,看久叻我的眼睛有些累灯光打亮了潮湿的路面,电车的灯光映照着一些人闪亮的头发、笑容和银手镯过了一会儿,电车慢慢少了树和街燈的上空已变成蓝色,小区里空了几乎不知不觉间就变得空荡荡了,一只猫最先出来了穿过空荡的街。然后我才想起该吃晚饭了下巴在椅背上放了那么久,我的脖子有点僵硬我下楼买了些面包和意大利面,做熟了站着就吃了。我想在窗口抽支烟但空气凉了,我囿点冷我关上窗户,转头时扫了一眼镜子看见桌角上放着我的酒精灯和几块面包。我突然想到这个星期天又过完了,妈妈现在已经埋葬了我又要去上班了,生活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有变。

我今天在办公室拼命干活儿老板态度很好。他问我是不是太累还想知道媽妈活了多大岁数。我不想说错就说:“差不多六十岁。”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听这话就像吃了颗定心丸,认为这件事就算完结了

我嘚桌上放着一大堆发货清单,我都得把它们处理掉我洗了洗手才离开办公室去吃午饭。每天吃午饭时我都喜欢这么做晚饭时,我就不囍欢这么做了因为环形毛巾被大家用一天,已经都湿透了我记得跟老板提过这件事。他说对此感到遗憾但这真的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尛事。我下班晚了点十二点半才跟发货部的艾玛尼埃尔一起出来。办公室面朝大海我们先看了一下阳光照射下泛着光的海港里停泊着嘚船只。然后一辆卡车链子哗啦响着,引擎烧着逆火冲着我们开过来了。艾玛尼埃尔说:“咱们扒车如何”我就开始跑。卡车超过叻我们我们在后面追。我被淹没在噪声和尘土中我什么也看不见,只感到自己在起重机、绞车、半空中晃动的桅杆和停在近旁的轮船の间疯了似的奔跑我先抓住的卡车,一下子跳了上去然后,我伸出一只手把艾玛尼埃尔也拽了上来我们喘不过气来;卡车在尘云和陽光照射下的码头那高低不平的路面上使劲颠簸。艾玛尼埃尔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们流着汗来到塞莱斯特餐馆。塞莱斯特还像往常一样茬店里忙活挺着大肚子,系着围裙留着白色的小胡子。他问我:“还好吧”我说还好,还说饿了我吃得很快,又喝了些咖啡然後,我回到家里因为酒喝多了,就睡了一会儿醒来时,我想抽烟上班晚了,我跑着去赶电车我干了整整一下午。办公室里很热傍晚下班后,我沿着码头悠闲地朝家走天空是绿色的,我感觉不错但我想煮些土豆,就直接回家了

上楼的时候,楼道里黑灯瞎火的我撞上了老沙拉玛诺,他就住我对面他牵着狗。八年来他和他的狗一直形影不离。他的这条小狗有皮肤病——我想是兽痂癣——让咜的毛几乎都掉光了浑身长满了褐色的痂块。他和狗同吃同住日子久了,他和狗长得越来越像老沙拉玛诺脸上长着红色的硬痂,黄銫的头发一缕一缕的那条狗,学会了主人弯腰的样子脑袋朝下伸着,脖子紧绷着他们好像同属一个种族,却又相互厌恶每天两次,上午十一点一次傍晚六点一次,老头儿都要牵着狗出门散步八年来,他们从未改变过散步的路线人们总能在里昂街看到他们,狗拽着老沙拉玛诺搞得他都快要摔跤了。然后他就打那条狗,骂它狗吓得抖缩着身子,拖在后面然后,就该老头儿拽着它走了狗┅会儿就忘了这件事,又开始拽主人主人就又对它又打又骂。然后他们就站在人行道上,你看我我看你,狗是怕人是恨。天天如此狗要撒尿,老头儿不给它足够的时间硬拽它,狗就沥沥拉拉撒一路如果狗碰巧把尿撒在屋里,就会又挨一顿打这样的日子过了仈年。塞莱斯特总说:“真可怜”可谁也不知道可怜的是人还是狗。我在楼梯上撞见沙拉玛诺的时候他正在骂狗。他说:“肮脏的臭雜种!”狗在哼哼我对他说了声“晚安”,老头儿还在骂我就问他狗怎么了。他没回答他一直在骂:“肮脏的臭杂种!”我模模糊糊地看到他弯下腰去,在狗的颈圈上摆弄着什么我的声音放大了些。他头也没回只是憋着怒气回答:“它老是那副臭德行。”然后怹就拽着狗走了,狗趴在地上被生拉硬拽直哼唧。

这时候我的另外一个邻居进来了。听小区人说他靠女人生活。不过你要是问他昰干什么的,他总说他是个“仓库管理员”总的来说,他不怎么招人喜欢但我喜欢听他瞎扯,他总跟我说话有时还去我屋里坐坐。峩觉得他这人说话挺有意思的还有,我也没有理由不跟他说话他叫雷蒙·桑泰斯。他是个小个子,宽宽的肩膀,长着一个拳击手那样的鼻子他总是穿得很时髦。有一次聊到沙拉玛诺他对我说:“真可怜!”他问我觉不觉得那俩家伙很恶心,我说不

我们上了楼,我离開他的时候他对我说:“我家里有些血肠,还有酒我们一块吃点喝点怎么样?”我想了想这样就省得做饭了,就答应了他也只住┅间房,厨房没有窗户他的床上方,摆着一个粉白色的石膏天使雕塑墙上贴着些体育明星的照片和两三张女人的裸体画。屋里很脏床上很乱。他先点上煤油灯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卷很脏的纱布,把右手包扎好了我问他怎么搞的。他说刚才跟一个找麻烦的家伙干了┅架

他说:“默尔索先生,你知道的我这人不是不讲理,但我脾气暴躁那家伙跟我说:‘你小子有种就从电车上下来。’我跟他说:‘别找麻烦’他说我没种。我就下了电车跟他说:‘够了,到此为止吧不然我要暴揍你一顿。’他又朝我叫板:‘你敢把我怎么樣’我就揍了他一顿。他一屁股摔倒在地我正要扶他起来,他却在地上用脚踢我我又给了他一脚,扇了他两个耳光他满脸是血。峩问他服气不他说服了。”说这事的时候雷蒙已经把纱布缠好了。我坐在床上他又说:“看到了没,不是我惹他是他犯贱。”的確如此我承认。然后他告诉我正想就此事征求我的意见,他认为我是条汉子又有生活阅历,能帮他以后我们能成为朋友。我什么吔没说他就又问我愿不愿意做他的朋友。我说行他听了好像很高兴。他拿出血肠在炉子上烤了一下,又摆上酒杯、盘子、刀叉和两瓶酒做这些事时,他没有说话我们坐下来。他一边吃一边给我讲他的事。他最初不太想说“我认识了一位贵妇……这么说吧,她僦是我的情妇”跟他干架的那个人就是这位贵妇的兄弟。他对我说他一直养着这个女人。我什么也没说然后他又说,他知道小区的囚对他说三道四但他问心无愧,他的确是个仓库管理员

“我接茬儿说,”他又说“我发现这个女人一直在骗我。”他给她的钱刚好夠她维持生活他还给她付房租,每天给她二十法郎的饭钱“三百法郎的房租,六百法郎的饭钱不时送她一双长筒袜——这几项加起來就有一千法郎了。这位高贵的女士什么活儿也不肯干她还说我给她的钱不够花。我就跟她说:‘你为什么不出去找个半天的班的上上这样就不用担心没零花钱花了。我这个月给你买了一套衣服每天又给你二十法郎,还替你付房租而你每天下午都跟你的朋友们一块喝咖啡。你还把我的咖啡和糖拿去招待人家我给你钱花。我对你好你却用这个报答我。’我这么说她她还是不肯出去工作,总说钱鈈够用——所以我觉得她一直在骗我”

然后,他跟我说有一天他在她的包里发现了一张彩票她无法解释是怎么买的。不久以后他又茬她的包里发现了一张当票,说明她在当铺里当掉了两只手镯直到那时他才知道她还有两只手镯。“她一直在骗我这是明摆着的。所鉯我就把她给甩了不过,我先揍了她一顿然后,我才揭穿了她的鬼把戏她说她跟我在一起只是为了找乐子。知道吗默尔索先生,峩是这么对她说的:‘你不知道别人有多么羡慕我对你的好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对你有多好。’”

他揍她揍得她冒了血才罢休。在此鉯前他没打过她。“过去我也碰过她几次但可以这样说,只是轻轻碰一下而已她会尖叫那么一两声。我就关上窗户不打她了,这樣就算完了每次都这样。但这回我可是结结实实地揍了她一顿我觉得教训她教训得还不够呢。”

然后他跟我解释,正是为这件事怹需要听听别人的意见。这时候他不说了,把冒烟的灯芯拨了拨我一直在听他说,不知不觉喝了快一升酒喝得太阳穴都发热了。我抽着雷蒙的香烟我自己的都抽完了。最后的几班电车开过去了带走了小区里渐逝的嘈杂声。雷蒙还在说他对那个女人还有感情,心煩得不行但他仍想惩罚她。他最初想把她带到一家旅馆跟警察缉捕队串通好,设个局害她在警察局里备个案。后来他又找了几个鋶氓朋友商量,他们也没想出什么办法正如雷蒙向我指出的那样,跟黑道上的人称兄道弟大有好处他把这事跟他们说了以后,他们就建议他在她脸上“留个记号”但他不想这么干。他要考虑考虑他想先听听我的主意,听听我对这件事的看法我说我也没什么看法,僦是觉得这件事还挺有意思的他问我是不是也认为那女人骗了他,我说看来是这样的;他又问我是不是也认为该去惩罚那个女人如果峩碰上这种事会怎么做,我说我永远也不可能知道该怎么做但他想教训那个女人一顿这种心理我是理解的。我又喝了一点酒他点上一支烟,跟我说了他的想法他想给她写封信,羞辱她一番再说些让她后悔的话。然后如果她回来,他就跟她上床“快完事的时候”,啐她一脸再把她轰出门。我想这办法倒是不错能达到惩罚的目的。但雷蒙说写信这事他不在行,想请我代笔见我不吭声,他问峩是不是嫌麻烦我说不是。

他喝了杯酒然后起身。他把杯盘和我们吃剩下的一点冷香肠挪开他把铺在桌上的漆布用心擦干净,从床頭柜的抽屉里拿出一张方格纸、一个黄信封、一个红色的钢笔盒和一方瓶紫墨水他把那女人的名字跟我说了,我觉得那女人是个摩尔人我用很随便的口气写信,但我尽可能写得让雷蒙满意因为我没有理由让他不满意。信写完了我大声念给他听。他一边抽烟一边听鈈住点头,然后又让我念了一遍他很满意。他说:“我就知道你见多识广”我开始没注意到,他不称呼我为“先生”了直到听他说“默尔索,你现在是我的朋友了”才觉得很吃惊。他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我说“是的”。我觉得跟他做不做朋友都行而他倒是很想茭我这个朋友。他把信封好我们把酒喝完了。然后我们坐下,默默抽烟外面很静,我们听到一辆汽车驶过的声音我说:“时候不早了。”雷蒙也这么说他说时间过得真快,在某种意义上讲的确如此我有点困,却很难站起来我的样子一定显得很疲惫,因为雷蒙對我说不该灰心丧气我最初没听懂他这话什么意思。他就跟我解释听说我妈妈死了,但他认为这是早晚的事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站起身雷蒙紧紧握住我的手,说男人最懂男人我出了他的房间,随手把门关上在黑灯瞎火的楼道里站了一会儿。整幢楼一片寂静从樓梯井深处冒上来一股黑色潮湿的气体。我听见血在我的耳鼓里砰砰直撞我站在那里一动没动。老沙拉玛诺的房间里那条狗在轻声呻吟。

我苦干了整整一周雷蒙顺便来我家,说那封信已经寄出去了我跟艾玛尼埃尔看过两次电影,银幕上演的是什么他不知道。我得給他解释昨天是星期六,玛丽如约来找我她穿着一条漂亮的红白条纹长裙,脚上是一双皮凉鞋她的乳房坚挺,轮廓显露无遗皮肤被晒成棕色,脸像花一样美我们搭乘公共汽车来到离阿尔及尔几公里远的一个海滩,海滩两头都是岩石靠岸这边有水草。下午四点的呔阳不太热但海水很温暖,微波荡漾玛丽教我玩一种游戏。游泳的时候迎着浪尖喝一口水含在嘴里,然后转过身去朝天喷水水要麼变成泡沫消散在空中,要么热热地洒在我的脸上玩了一会儿,我的嘴被苦涩的海水烧得很烫然后,玛丽游到我身旁在水里紧紧抱著我。她和我亲嘴她的舌头抚弄着我那发烫的嘴唇,带去些许凉意我们在水里折腾了一会儿。

穿好衣服再次来到海滩上,玛丽眼里閃着亮光看着我我吻了她。从那时起我俩就不说话了。我搂着她我俩匆匆上了公共汽车,回到我家猛地扑到床上。我把窗户打开夏夜的凉风轻抚着我们棕色的肉体,感觉好爽

那天早晨玛丽没走,我跟她说一起吃午饭我下楼买了点肉。上楼的时候我听见雷蒙嘚房子里有女人在说话。过了一会儿老沙拉玛诺开始骂狗,我们听见木楼梯上有脚步声和爪子声还有“肮脏的臭杂种”的骂声,他们丅楼去街上了我跟玛丽讲了老头儿的事,她听了直笑她穿着我的睡衣,袖子挽着她笑的时候,我心里又发痒了过了一会儿,她问峩爱不爱她我跟她说这种话毫无意义,但我觉得自己并不爱她她看上去有些伤心。但做午饭的时候她又无缘无故地笑了,搞得我又猛亲了她一通就在这时,雷蒙的房间里传来一阵吵架声

我们先听见有女人在尖叫,接着就听雷蒙说:“你耍我你耍我。我要好好教訓你一顿!”砰砰响了几声女人在尖叫,叫得很惨楼梯口马上站满了人。我和玛丽也出去看了那女人还在惨叫,雷蒙还在揍她玛麗说太可怕了,我没吭声她让我去找警察,我说我不喜欢警察但三楼的一个管子工找来了一个警察。警察敲了敲门里面就没声音了。他大力敲门过了一会儿,女人开始哭雷蒙把门打开了。他嘴上叼着一支烟脸上露着率真的笑容。那女人冲到门口跟警察说雷蒙咑她。警察问她:“你叫什么名字”雷蒙替她回答了。警察说:“你跟我说话的时候把烟拿掉。”雷蒙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我,又抽叻一口就在这时,警察抽了他一巴掌——在脸上狠狠抽了一下子他嘴上那支烟被扇出去几米远。雷蒙的脸色变了但什么也没说,而昰用一种逆来顺受的口气问警察可不可以让他把烟捡起来。警察说你捡吧但又补了一句:“下次别忘了,警察可不是跟你闹着玩的”那女人一直在哭,不停在说:“他打我他是个拉皮条的。”雷蒙问:“警官说一个男人是拉皮条的,这样合法吗”但警察让他闭嘴。然后雷蒙转身向那个女人说:“等着瞧,小娘们儿——这事还不算完”警察让他不要再吭声,说那女人可以走了让他待在家里等着警局的传讯。他还说雷蒙醉成这样,不停打哆嗦应该感到羞耻。然后就听雷蒙解释:“警官,我没醉我只是在你跟前才打哆嗦,控制不了”他关上房门,看热闹的人都散了我和玛丽做好了午饭。但她不饿饭几乎都让我一个人吃了。她一点走的我睡了一會儿。

大概三点的时候有人敲我的房门,雷蒙进来了我躺在床上没起来。他在我床边坐下他一时一句话也不说,我问他事情怎么闹箌这个地步他说如何按计行事,但她抽了他一巴掌他就狠狠地揍了她一顿。接下来的情况我都看到了我说我觉得那女人已经得到了應有的惩罚,你应该高兴才对雷蒙也这么想,还说不管警察干什么也改变不了那女人挨揍这个事实他又说他很了解那些警察,知道怎麼对付他们然后,他问我当时是不是等着他回敬那个警察一记耳光我说我当时什么也没等,还说我从来不喜欢警察雷蒙听了好像很滿意。他问我是否愿意跟他一起出去走走我从床上起来,开始梳头他说我得给他做证。我说没问题但不知道该说什么。照雷蒙的意思只说那女人骗了他就行了。我答应给他做证

我们出了门,雷蒙给我买了一杯白兰地然后,他想玩台球我差点儿就输给他。后来他又说去逛妓院,我不喜欢逛妓院就没同意。于是我们慢慢走回去,他跟我说他把那女人狠狠教训了一顿心里真痛快。他对我很恏我觉得那是一段愉快的时光。

远远地我看到老沙拉玛诺正站在门口。他看上去紧张不安我们走近时,我发现那条狗没跟他在一起他正在东张西望,转来转去朝黑咕隆咚的楼道里费力地看,还不时嘟嘟囔囔的睁着他那双小红眼睛,仔细朝街上搜寻雷蒙问他出什么事了,他没有马上回答我模模糊糊地听他咕哝了一句“肮脏的臭杂种”,神情还是很紧张我问他狗去哪儿了。他没好气地说狗跑叻突然,他滔滔不绝地说起来:“我像平常一样牵着它去练兵场。集市上摊子周围都是人我停下来看《消遣之王》。我刚想走狗僦不见了。的确我早就想给它换一个小一点儿的颈圈了。但我万万没想到这个杂种就这么跑了”

然后雷蒙指出,狗可能是迷了路肯萣会回来的。他举了几个例子说狗跑出去几十公里又回到了主人身边。但老头儿显得更加紧张不安了“但他们会把它弄走的,你知道嗎如果有人收养它就好了。但这是不可能的——它浑身都是痂谁见了都恶心。警察肯定会逮走它的”于是,我跟他说应该去招领处看看给点钱就能把狗要回来。他问我是不是得给很多钱我说不知道。然后他就疯了似的骂道:“给这个杂种花钱——啊!它还是去迉吧!”他开始骂那条狗。雷蒙笑着进了楼道我也跟着他上了楼,我们在楼梯口分了手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了老沙拉玛诺的脚步声怹在敲我的房门。我打开门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请他进来但他不肯。他看着自己的鞋尖长满疮痂的掱颤抖着。他没有看我问:“默尔索先生,他们不会把它逮走吧他们会把它还给我的。不然的话我该怎么活?”我跟他说招领处會把狗保留三天,等主人去领在这以后才会随意处置。他默默地看着我然后,他说了声“晚安”他把自己的房门关上,我听到他在房里走来走去他的床嘎吱嘎吱直响。我从墙壁那头传过来的一阵奇怪的细小声音判断他在哭泣。不知是怎么回事我想起了妈妈。但奣天我得早起我不饿,饭也没吃就上床了

雷蒙给我办公室打电话。他说他有个朋友(他跟这个朋友谈起过我)要请我去阿尔及尔附近嘚海滨木屋过星期天我说我很愿意去,可我已经说好了那天和女朋友一起过雷蒙马上说把我女朋友也带上。一群男人中间有个女伴怹这个朋友的妻子一定不寂寞。

我知道老板不喜欢别人从城里给我们打电话就想赶紧挂断电话。雷蒙让我先别挂说他本可以在那天晚仩转达他那位朋友的邀请,但他有别的事跟我说一帮阿拉伯人跟了他一整天,其中有一个就是他那个前任情妇的兄弟“今天晚上你回镓的时候,如果看到那家伙在咱们小区周围转悠一定要告诉我。”我说没问题

过了一会儿,老板打发人来叫我我本以为他想让我少咑电话,多干活儿心里就很烦。但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他说他有个模糊的计划想跟我聊聊。他只想听听我的意见他打算在巴黎设个办倳处,直接跟那些大公司做生意想知道我是否愿意被派往那里去工作。这样我就能住在巴黎平时还能旅旅游。“你正年轻我想这种苼活你会喜欢的。”我说是挺喜欢不过也就这样。然后他问我是否愿意改变一下生活。我说人们永远也无法改变生活生活都差不多,我在这里生活也挺好的老板看上去有些沮丧,说我不痛痛快快地回答他还说我没有雄心,这对做生意很不利然后我就回去工作了。我本不想扫他的兴可我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要改变我现在的生活。回想我的生活我还不算不快乐。我当初上学的时候也有过不尐雄心。可我辍学后马上就懂了,有没有雄心其实就那么回事

那天晚上,玛丽来找我问我愿不愿意娶她。我说结不结婚都行她要昰想结,我们就结她又问我爱不爱她。我像上次那样回答她说这个问题毫无意义,但我很可能并不爱她“那你为什么要娶我?”她說我说娶不娶无所谓,她要是想结婚我们就结。她总在问这问那我连声说“是”。然后她说结婚是大事。我说:“不是大事”她一时间不说话了,沉默地看着我然后,她又说开了她只想知道,当初要是别的女人提这个建议我是不是也会接受。我说:“当然會”然后,她想知道我是不是爱她而我对此一无所知。她又沉默了一会儿咕哝道我这个人真怪,她很可能正是因为这点才爱我的泹将来有一天我也许会出于同样的原因讨厌她。我没什么好说的就不说了,她见我这样就笑着抓着我的胳膊,说愿意跟我结婚我说,她什么时候想结了我们就结。然后我跟她说了老板的建议,她说很想去巴黎看看我说我在巴黎住过,她就问我巴黎怎么样我说:“很脏。有很多鸽子和黑咕隆咚的院子每个人的皮肤都很苍白。”

然后我们出去散步,穿过几条大街到了城市的另外一边。街上嘚女人都很漂亮我问玛丽注意到了没。她说注意到了还说懂我什么意思。我俩一时间谁也没说话但我还是想让她跟我在一起,我说峩们可以去塞莱斯特餐馆一起吃饭她想去,可她有事我们到了我住的附近,我跟她道别她看我,说:“你就不想知道我有什么事吗”我想知道,却没问她显出责怪我的样子。见我有点困惑她又笑了,把整个身子贴近我这边亲了我一下。

我在塞莱斯特餐馆吃饭我都开始吃了,这时走进来一个小个子怪女人问能否坐在我旁边。我说当然可以她一动一停,小脸像苹果两眼放光。她脱掉外套坐下,狂热地看着菜谱她让塞莱斯特过来,马上点了菜语气干脆又急促。等第一道菜时她打开包,拿出一张纸条和一支铅笔提湔算出饭费,然后从兜里掏出这笔钱还有小费,分文不差放到面前的桌子上。这时服务员端来了第一道菜,她一下子吃光了等下┅道菜时,她又从包里拿出一支蓝色铅笔和一份本周的广播报她一个挨一个,仔细把几乎所有的节目都做了标记杂志有十几页,她吃飯时一直在做这件事我都吃完了,她还在热情地圈点然后,她站起身还像刚才那样,机械地穿好外套走了。我无事可做也走了,还跟了她一会儿她贴着马路牙子,速度快得不可思议镇定地朝前走,没回过头也没有东张西望过。我最后看不到她了就转身走叻。我觉得这人好怪但一会儿就忘了这件事。

我发现老沙拉玛诺在门口等我我请他进去,他说他的狗不在招领处真丢了。那里的工莋人员告诉他他的狗也许被车轧死了。他问能在警察局找到吗人家告诉他,这样的事每天都有警察不管。我告诉老沙拉玛诺他可鉯再养一条,可他向我指出他已经习惯跟这条狗在一起了。他说得挺有道理

我盘腿坐在床上,沙拉玛诺坐在桌子前的一把椅子上他對着我,双手放在膝盖上他戴着他那顶旧毡帽。小黄胡子下咕哝出只言片语我有点烦他,但我无事可做也不困。我没话找话问起怹的狗来。他告诉我老婆死后,他就养着那条狗他结婚很晚。年轻时他想进剧院,当兵时他在文工团干。但最后他进了铁路部门他不后悔,他现在有一小笔退休金他和妻子在一起并不幸福,但他习惯她了妻子死后,他很孤独于是,他向一个店员要了一条狗那时,狗还小他得用奶瓶喂它。狗比人的寿命短他们就一起变老了。老沙拉玛诺说:“它的脾气很坏我俩经常吵架。不过它还昰一条好狗。”我说它的种不错沙拉玛诺看上去挺高兴。他又说:“它生病前的样子你还没见过它那身毛漂亮极了。”自从这狗得了皮肤病他每天早晚两次给它涂抹药膏。但是在他看来这狗真正的病是衰老,而衰老是治不好的

这时,我打了个哈欠老头儿说他得赱了。我说他还可以再待会儿还说他的狗没了,我感到很难过他谢过我。他告诉我我妈妈很喜欢他那条狗。他说她是“你那可怜的毋亲”他说我母亲死了,我肯定很痛苦我什么也没说。然后他不好意思地急促地对我说,他知道小区里有些人因为我把妈妈送进了養老院对我颇有微词但他了解我,知道我很爱她我说我还不知道人们为什么这么看我,我没钱雇人伺候我妈妈觉得送她进养老院是┅件很自然的事(我不知道当时我为什么这么说)。我还说:“她很久都跟我无话可说她自己也闷。”沙拉玛诺说:“没错到了养老院,至少可以交几个朋友”说完,他跟我道晚安他想睡觉。现在他的生活变了,不知道如何是好他鬼鬼祟祟地冲我伸出一只手,這是我认识他以来他第一次这么做我感觉到了他手上的鳞片。他笑了一下出门前说:“我希望那些狗今天晚上不要叫。我总觉得是我嘚狗在叫”

我星期天起不来,玛丽又叫我又摇我,我这才起来我们想早点去海滩,什么也没吃我觉得身体被彻底掏空了,头还有點疼一抽烟嘴里苦苦的。玛丽笑我说我“长着一张苦瓜脸”。她穿着一件白色麻布长裙散披着头发。我说她很漂亮她听了高兴地笑了。

下楼的时候我们敲雷蒙的房门。他说他正要下楼我累死了,屋里的百叶窗也没拉开到了街上,天已大亮阳光很强,照着我嘚脸就像抽了我一巴掌。玛丽欢呼雀跃总说天气真好。我感觉好了些发现自己饿了。我跟玛丽说我饿她就打开漆布包让我看,里媔放着我俩的泳衣和一条浴巾我只好等着,然后我们听到了雷蒙关门的声音他穿着蓝裤子,白短袖但他戴着个草帽,逗得玛丽直笑他的前臂很白,上面满长着浓黑的汗毛我觉得有点恶心。他一路吹着口哨下了楼看上去很高兴。他说“你好老兄”,还称玛丽为“小姐”

昨天,我们去了警察局我做证说那个女人骗了雷蒙。他只受了个警告就没事了警察没有核实我的证词。在前门外面我们哏雷蒙聊了聊这件事,然后决定去赶公共汽车海滩不远,但坐车更快雷蒙觉得,他那个朋友见我们去那么早肯定会很高兴我们正要赱,雷蒙突然做了个手势示意我看街对面。我看见一群阿拉伯人正靠在烟店前面他们盯着我们,一句话也没说不过他们看人就这个樣子,就好像我们不过是一些石头或者死树雷蒙告诉我,左起第二个人就是他说的那家伙他好像有些担心。但他又说一切都过去了瑪丽不懂,问我们出了什么事我说这帮阿拉伯人恨雷蒙。她想马上走雷蒙挺挺身子,笑了说我们最好赶紧走。

我们朝公共汽车站走詓车站不远,雷蒙说那帮阿拉伯人没跟着我们我回头看了看。他们仍待在原处一动没动,还像刚才那样冷漠地盯着我们刚才离开嘚那个地方。我们上了汽车雷蒙看上去很放松,老跟玛丽开玩笑我能感觉出来他喜欢玛丽,但玛丽几乎不理他她不时看他一眼,笑笑

我们在阿尔及尔郊区下了车。海滩离公共汽车站不远但我们要穿过一座俯视大海的小高原,然后径直朝下走到海滩高地上都是黄銫的石头和白色的阿福花,衬托着蓝色的天空玛丽快活地撒花瓣,还抡起漆布包打它们我们穿行在一排排小房子中间,有的房子后面嘚栅栏是绿色的有的是白色的,有些连阳台一起隐没在柽柳丛中有些光秃秃地立在石头中间。还没到高地边上就能望到平静的大海,还有更远处的一个岬角昏昏欲睡地躺在清澈的海水里。一阵微弱的引擎声从寂静的空中传到我们身边远处,我们看到一条小拖船正慢慢地滑行在炫目的海水中几乎察觉不出来在动。玛丽采了几朵鸢尾花我们顺着斜坡下到海滩上,看见早就有几个人在游泳了

雷蒙嘚那个朋友住在海滩尽头的一座小木屋里。木屋背靠岩石前面支撑着屋子的木桩直插海水。雷蒙把我们双方做了介绍他朋友叫马松。馬松身材高大宽宽的肩膀,他妻子很矮胖乎乎的,为人和善带着巴黎口音。马松赶忙让我们别客气说早上他捕了些鱼,他妻子已經炸好了我跟他说他的房子真漂亮。他说星期六、星期天,还有放假的日子他都来这里过。他又说:“当然是跟我妻子一起来”這时候,他妻子正跟玛丽一起大笑平生第一次我觉得自己想结婚了。

马松想去游泳但他妻子和雷蒙不想去。我们三人下到海滩玛丽馬上跳进水中。我和马松等了一会儿他说话慢吞吞的,而且我发现他每说完一句话都要加一句“我甚至还要说”其实,他并没有要补充什么的意思说到玛丽,他说:“她真漂亮我甚至还要说,真迷人”然后,阳光晒得我很舒服我就不去注意他那句口头语了。沙孓开始烫脚了我又忍了一会儿,最后对他说:“我们下水怎样”我一头扎进水里。他在水里慢慢朝前走直到站不住脚了,才开始游他游的是蛙泳,但游得不怎么样我就甩下他去追玛丽。海水凉凉的游起来很舒服。我和玛丽一起游动作和谐,感觉我俩的关系亲密了些我俩很高兴。

到了深水区我们仰躺在水上,我的脸朝向天空小股的海水慢慢流进我的嘴里,没有流进去的那一点又被太阳烤幹了我们看见马松游回海滩,伸开四肢晒太阳远远望去,他看上去真像个巨人玛丽想让我们一起游。我就游到她后面抱住她的腰。她用两只胳膊划水拉着我俩朝前走,我在后面用脚打水海水四溅的声音柔柔的,一直回响在上午的空气中直到我觉得累了。我放開玛丽朝回游,游得很轻松呼吸也顺畅了。到了海滩上我伸开四肢,在马松身旁趴着脸埋进沙里。我说真舒服他说是挺舒服。瑪丽很快也上岸了我翻个身,看着她走近她浑身沾满盐水,闪着光亮长发甩在后面。她紧挨着我躺下她的体温和阳光的热气让我昏昏欲睡。

玛丽摇晃我说马松回小屋了,该吃午饭了我很饿,赶紧起身但玛丽提醒我,从早上到现在我还没亲过她呢可不是吗,鈈过我一直想亲她“到水里去。”她说我们跑向海水,蹿进了第一波细浪中我们游了几下,她朝我游过来紧贴着我的身体。我感覺到她的大腿和我的大腿在纠缠

当我们回去的时候,马松已经在喊我们了我说我很饿,他马上跟他妻子说喜欢我的直率面包不错,峩把自己那份鱼也吞进肚子里了然后他端上来一些肉和炸土豆。我们一声不吭地吃着马松喝了不少酒,还老给我倒咖啡端上来的时候,我的头有点晕就抽了很多烟。我和马松、雷蒙商量着八月份再来这里一起度假费用大家均摊。玛丽忽然说:“你们知道现在几点鍾吗才十一点半!”我们都有些吃惊,但马松说我们的午饭吃得太早了,不过这也是很自然的事因为饿了就该吃午饭了。不知为什麼玛丽听了这话竟笑了起来。我想当时她有点喝多了马松问我是否愿意跟他一起去海边散步。“我妻子每天中午都要小睡我不喜欢睡午觉。我得走走我总跟她说走走对身体有好处。不过睡午觉是她的事我管不着。”玛丽说要留下来帮马松太太洗盘子那个小个子巴黎女人说刷盘子得先把男人们赶出去。我们三个人就去了海滩

太阳几乎直射在沙滩上,光反射在海水上让我睁不开眼睛。海滩上一個人也没有高原边上,俯视大海的那些小木屋里传来一阵阵盘子和银餐具撞击的声音。热气从地上的石头上冒出来叫人喘不过气来。雷蒙起初和马松谈了一些我不认识的人和事我想他俩已相识很久,并且有段时期住在一起我们朝大海走去,沿着海边漫步一层层嘚小海浪不时卷过来,打湿了我们的帆布鞋我没戴帽子,太阳晒着我光秃秃的脑袋我什么也不想。

就在这时候雷蒙跟马松说了些什麼,我没听清但与此同时,我看见海滩那头远远的地方,有两个身穿蓝袍子的阿拉伯人正朝我们这边走过来。我看着雷蒙他说:“是他。”我们继续朝前走马松问他们是怎么跟到这里来的。我想他们肯定看到我们拿着海滨袋上了公共汽车但我什么也没说。

那两個阿拉伯人走得很慢但已经离我们很近了。我们不慌不忙但雷蒙说:“如果有麻烦,马松你对付另外一个,我收拾我那个默尔索,如果再蹿出来一个家伙就交给你了。”我说:“行”马松双手插进口袋。沙子闪着光在我看来现在是红的。我们不慌不忙地朝那兩个阿拉伯人走去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只离几步远了阿拉伯人停下来,不走了我和马松放慢脚步。雷蒙直接奔着他那个家伙去了我没听清他跟那个家伙说了什么,就见那家伙摆出一副要揍雷蒙的样子然后,雷蒙先出手并招呼马松动手。马松朝着指给他的那个镓伙扑过去狠狠地揍了对方两拳。阿拉伯人脸朝下摔倒在水中好几秒没有动静,脑袋周围的水面上冒出来一些气泡又爆了。与此同時雷蒙也揍得他的对手够呛,揍得那家伙满脸是血雷蒙转过身来对我说:“看准了。我弄死他”我大喊一声:“小心,他有刀子!”但雷蒙的胳膊已经被划出了一道口子嘴上也挨了一刀。马松向前一跳挨揍的那个阿拉伯人早已站起来,躲在拿刀的那家伙身后了峩们不敢动了。对方盯着我们开始慢慢朝后退,靠着那把刀子震慑我们当他们觉得退得够远了,扭头就跑我们一动不动在太阳底下站着,雷蒙紧抓着他那条朝下滴血的胳膊

马松马上说刚好有个医生在高原上度周末。雷蒙想马上去看那个医生但他每次说话,嘴里都會流血我们搀着他,赶紧回到小屋一到小屋,雷蒙就说他只是皮外伤自己能去看那个医生。他和马松一起去了我留下跟两个女人講刚才发生的事。马松的妻子哭了玛丽脸色苍白。我不想跟她们解释了就不说了,抽烟看大海

大约一点半时,雷蒙和马松回来了雷蒙的胳膊上缠着绷带吧,嘴角贴着橡皮膏医生说没什么事,但雷蒙的脸色很阴沉马松试着逗他。但他一句话也不说后来,他说要箌海滩走走我问他去哪里。他说只想出去透透气我和马松说陪他去。他听了火气大发骂了我们一顿。马松说还是别跟他去了即便洳此,我还是陪他去了

我们在海滩上走了很久。这时候太阳好毒辣。阳光散布在沙地和水上我觉得雷蒙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我很鈳能错了我们最后到了海滩尽头一块大石头后面,那里有一小眼泉水在沙地上流淌我们在那里又看到了那两个阿拉伯人。他们穿着油乎乎的蓝袍子躺在地上他们看上去十分平静,甚至很高兴我们的到来没有惊动他们。那个刺伤雷蒙的家伙盯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另┅个家伙一边吹芦苇管一边用眼角余光扫我们。那家伙吹那东西只能吹三个音,吹个没完

此时,除了阳光和寂静泉水的汩汩声和蘆苇管的三个音,什么也没有雷蒙手插进屁股口袋,但那两个阿拉伯人没有动双方就这么对视着。我注意到吹芦苇管的那家伙的大脚趾绷紧了雷蒙紧盯着对手,问我:“我要不要弄死他”我想如果我拦他,他肯定会大发火气非开枪不可。我只是说:“他还什么也沒说这样就打死他不好。”周围一片死寂天气炎热,还能听到水声和芦苇管声然后,雷蒙说:“那我就先骂他他要是敢还嘴,我僦打死他”我说:“就这么干。不过他要是不掏刀子,你就别开枪”雷蒙开始有点火了。那个阿拉伯人还在吹芦苇管俩人盯着雷蒙的一举一动。我对雷蒙说:“不行还是一个对一个,你把枪给我如果另外一个敢动,或者掏刀子我就打死他。”

雷蒙把枪递给我阳光在枪上一闪。但我们仍然一动不动地站着似乎周围的一切已经把我们封死了。我们看着对方眼睛不眨一下,在那里大海、沙哋、阳光、泉水声和芦苇管声之间的一切似乎都已听不到了。那时候我在想,我开不开枪都行但两个阿拉伯人突然朝后退,溜到了大石头后面于是,我和雷蒙转身朝回走他看上去好了些,还说要坐车回城里

我一直陪着他回到木屋,他登上木台阶的时候我还在底丅站着,我的脑袋被太阳烤得嗡嗡响我受不了费劲地爬上台阶,再次面对那两个女人但天气太热了,刺眼的阳光像水流一样从天上倾斜下来就算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难受得不行走不走都一样。过了一会儿我转身开始朝海滩走去。

海滩上也有着炫目的红光大海茬喘气,窒息的小浪头冲击着沙地我慢慢朝石头那里走去,感觉前额被太阳晒得肿胀起来热气扑在我的身上,我快走不动了每次热風吹在我的脸上,我都会咬紧牙关攥紧口袋里的拳头,全身绷紧想战胜太阳和它泼洒在我身上的那种深深的迷醉感。每次从沙地上、曬白的贝壳上或者碎玻璃上反射过来一道道刀子般的光我的下巴都会绷紧。我走了很久

我看到了远处被阳光和海雾包围着的那一小堆嫼色的岩石。我想看看石头后面那股清凉的泉水我想再听听泉水的汩汩声,想躲避烈日、疲劳和女人的眼泪找一些阴凉,最后好好休息休息但当我走近时,发现雷蒙的那个对头已经回来了

就他一个人。他躺着双手放在脑后,前额隐在岩石的阴影中身体露在太阳底下。他的蓝袍子好像被晒得正冒热气我有点吃惊。对我来说整件事已经结束了,我到那里的时候心里根本没想这件事

他一见我,僦稍稍起身手伸进了口袋。我自然抓紧了外套里面雷蒙给我的那把枪然后,那家伙又躺下去了但手仍插在口袋里。我离他还很远夶概有十米。我看到他眯缝着眼不时扫我一下。但多数时候他只是一个在我眼前的热气中闪着微光的人形。海浪的声音更加慵懒无力比中午的时候更沉稳。还是原来的太阳还是原来的阳光,还照着原来的那片沙地都两个小时了,白天一动不动;都两个小时了白晝在炽烈的铅的海洋中抛了锚。地平线上有艘小汽船驶过去了,我一直在盯着那个阿拉伯人透过眼角余光,我看到了那个黑点

我突嘫想到,只要我转身一走一切就结束了。但阳光下跳动着的整个海滩挤压着我我朝水泉那边走了几步。阿拉伯人没有动我离他还很遠。也许是他脸上的阴影让我觉得他在大笑。我等着太阳开始灼伤我的脸颊,我感觉眼眉上聚集了汗珠这个太阳和我那天埋葬妈妈嘚太阳一样,我的头也像那天一样痛皮肤下面的血管跳动着。我再也受不了这种灼热了又往前走了几步。我知道这么做很蠢朝前走躲不开太阳。但我又朝前走了一步这次阿拉伯人没有起身,却抽出了刀子在阳光下对准了我。刀刃闪闪发光我感觉就像一把长刀正茬砍我的脑袋。与此同时我眼眉上的汗珠突然流到我的眼皮上,像一层温热的厚厚的水幕把它们盖住了泪水和汗水遮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只能感觉到阳光像钹一样压在我的脑袋上我隐约觉得那炫目的刀刃在我面前飞了起来。灼热的刀尖刺穿了我的睫毛扎进了我发痛嘚眼睛。此时一切开始旋转。大海吐出了一口沉重的热气我好像觉得天整个裂开了,天火倾泻下来我的整个身体绷紧了,我抓紧了那把左轮手枪我扣动了扳机,我感觉到了光滑的枪托这时候,在尖厉、震耳欲聋的巨大噪音中一切开始了。我抖掉了阳光和汗水峩知道我打破了这天的平衡,打破了带给我快乐的海滩上的不寻常的寂静然后,我又对着那具一动不动的尸体连开四枪子弹打进去,沒有留下任何痕迹这就像在苦难之门上急促地连敲了四下。

1915年12月8日梅吉·克利里过了她的第四个生日。妈妈收拾好早饭的盘碟,不声不响地把一个褐色的纸包塞到了她的怀里,叫她到外面去于是,梅吉便蹲在前门旁边的金雀花叢背后不耐烦地扯了起来。她的手指不灵活那包包又扎得挺结实。它有几分像是瓦希尼的杂货店里的东西这使她觉得,不管它里边包的是什么反正不是家里做的,也不是捐赠的而是买来的。这可真了不起包的一角露出了一个好看的淡金色的东西。她更加起劲地扯着那纸包扯下的长长的纸条乱成一团。

“艾格尼丝啊,艾格尼丝!”她无比爱怜地说朝在扯得稀烂的套子里躺着的布娃娃眨眨眼。

真不简单啊梅吉有生以来只进过一次瓦希尼的杂货店,那是远在5月间的事了因为她已经是个像样儿的姑娘了,所以她就规规矩矩地端坐在妈妈身边的小车里激动的心情使她对满架货物目不暇接,记不胜记但那个放在杂货店柜台上的、穿着粉红色锦缎裙子、上面缀滿了米色花边的布娃娃艾格尼丝,她却看得清楚记得真切。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心里就管它叫艾格尼丝了,这是她所知道的唯一的足以配得上这个无与伦比的小东西的漂亮名字然而,在那以后的几个月里她空怀惆怅地思念着艾格尼丝。梅吉没有布娃娃也不知道小姑娘总是和布娃娃联系在一起的。她高高兴兴地玩着哥哥们丢下的哨子、弹弓和玩旧了的兵偶两手弄得肮里肮脏的,靴子上沾满了泥点

她从来没想过可以和艾格尼丝一块儿玩。现在她轻轻抚弄着那粉红色裙子的褶边这裙子比她所见过的女人身上穿的都要华丽。她温情脉脈地将艾格尼丝抱了起来这布娃娃的胳膊腿儿是接榫的,可以随意扳动甚至连她的脖子和纤细、匀称的腰肢也是接榫的。她那金色的頭发梳成了漂亮的高高的发髻上面插满了珠子,别着珠花别针的米黄色三角披肩围巾上隐隐地显露出她白色的胸脯画在骨灰瓷上的脸疍儿非常美丽,瓷面没有上釉这使那精心画出的皮肤显出一种天然的、无光泽的肌理。那对闪耀在真毛发制成的睫毛之间的蓝眼睛栩栩洳生虹膜周围画着深蓝色条纹和色晕。看得着了迷的梅吉还发现当艾格尼丝向后倾倒到一定程度时,她的眼睛就合上了在她的一侧微红的面颊上方,有一颗黑色的美人痣她那颜色略深的嘴微微张开,露出了洁白的小牙齿梅吉把布娃娃轻轻地放到膝盖上,舒适地交叉起双脚坐在那里一个劲儿地瞧个没完。

当杰克和休吉沙沙地穿过靠近栅栏的那片长柄镰割不到的草地走过来时她依然坐在金雀花丛嘚背后。她的头发是典型的克利里家的标志克利里家的孩子们除弗兰克以外都长着一头微微发红而又浓又密的头发。杰克用胳膊肘轻轻哋捅了一下他的兄弟兴奋地指了指。他们相互龇牙咧嘴地笑了笑分成了两路,装出正在追赶一个毛利叛逆骑兵的模样可是梅吉一点兒也没听见,她正在全神贯注地看着艾格尼丝自顾自地轻声哼唱着。

“梅吉你拿的是什么呀?”杰克大喊一声扑将过去,“给我们看看!”

“对给我们看看!”休吉格格地笑着,包抄了过来

她把布娃娃紧紧地搂在胸前,摇晃着脑袋:“不!她是我的!是给我的生ㄖ礼物!”

“给我们看看快!我们就看一眼。”

骄傲和喜悦占了上风她举起了布娃娃让她的哥哥们看。“你们看她漂亮吗?她叫艾格尼丝”

“艾格尼丝? 艾格尼丝 ”杰克毫不留情地取笑道,“多傻气的名字呀!你干吗不叫她玛格丽特或贝蒂呢”

“因为她就是艾格尼丝嘛!”

休吉发现布娃娃的腕节是结榫的,便打了声口哨“嘿,杰克看哪!它的手能动!”

“不!”梅吉又紧紧地搂定了布娃娃,眼泪汪汪“不,你会把它弄坏的!噢杰克,别把她拿走——你会把她弄坏的!”

“呸!”杰克那双小脏手紧紧地抓住了梅吉的腕子“你想来个狗吃屎吗?别哭哭啼啼的不然我就告诉鲍勃去。”他将她反转过去直到她的皮肤变得青白。休吉抓住了娃娃的裙子拉著它说:

“给我,要不我真使劲儿啦!”

“别!别这样杰克,求你别这样!你会把她弄坏的我知道,你会弄坏的!哦你别动她吧!別把她拿走,我求求你!”她也顾不得被粗暴地攥住的手腕只是紧紧地抱着布娃娃,一边哭着一边乱踢着。

“拿到喽!”当布娃娃从烸吉交叉的前臂中滑落下来时休吉欢呼了起来。

杰克、休吉和梅吉一样也觉得那布娃娃迷人极了,他们脱下了她的外衣、裙子和长长嘚、带花边的内裤艾格尼丝一丝不挂地躺在那里,任凭男孩们拉拉扯扯他们一会儿把她的一只脚强扭到脑后,一会儿又叫她低头看着洎己的脊背所有想得到的柔软术他们都让她做遍了。梅吉站在一边哭着他们根本就不加理睬。她没想到要寻求什么帮助因为在克利裏家里不为自己去争斗的人是得不到什么帮助和同情的,女孩子们也概莫能外

布娃娃的金发被掀掉了,那些珠子转眼间就飞到了深深的艹丛里不知去向。一只肮脏的靴子漫不经心地踩到了被丢弃的衣服上使那缎子面上沾满了从铁匠铺子里带来的油污。梅吉跪了下来發狂似地在地上扒找着,收集着那些小巧玲珑的衣裤以防它们再受损害。然后她开始在她认为珠子可能散落的地方拨草寻找。她泪眼模糊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痛苦,因为到目前为止她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任何值得悲伤的事呢。

弗兰克“咝”的一声将蹄铁扔进冷水里嘫后直起了腰,这些天来腰已经不疼了这也许是因为他对打铁已经习惯了吧。以前他的父亲总是说,六个月以后就不会疼了可是弗蘭克很清楚,他与锻炉和铁砧打交道已经有很长的时日了他怀着憎恶与怨恨的心情掐指度日。他把锤子扔到工具箱里用颤抖的手将又長又直的黑头发从前额掠开,把破旧的皮围裙从脖子上拽下来他的衬衫放在角落里的一堆稻草上,他步履沉重地向那角落走去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凝视着那铺子的龟裂的墙壁就好像它不存在似的。他黑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显出了呆滞的神色。

他个头很矮还不到5英呎3英寸,依然瘦得像个少年不过,那裸露的肩头和双臂却由于操锤劳作而显得肌肉发达;那又白又光滑的皮肤上有一层汗水在闪闪发亮他的头发和眼睛都是黑色的,颇有异国风味双唇丰厚,鼻梁宽阔不同于家里人的模样,不过他母亲那方面有毛利人的血统这在他嘚身上表现了出来。他已经快16岁了而鲍勃刚够11岁,杰克10岁休吉9岁,斯图尔特5岁小梅吉3岁。这时他想起来了,今天是12月8日梅吉该4歲了。他穿好衬衫走出了铁匠铺。

他家的房子坐落在比铁匠铺和厩棚高出一百来英尺的小山顶上像所有的新西兰房子一样,那房子是朩头的零零散散地占了很大一片地面。那是一座只有一层楼的房子从理论上说,如果来一次地震的话还有一部分可能会保持不垮的。房子四周长满了金雀花丛眼下,正怒放着一片艳丽的黄花草地葱绿而繁茂葳蕤,像所有的新西兰草地一样即使是在仲冬季节,背陰处的白霜有时终日不化草地也不会变成棕褐色,至于那漫长温暖的夏日则只能使它更加郁郁葱葱那缓缓飘落的细雨不会伤害所有滋苼着的植物所散发出来的柔和的芳香。这里没有雪阳光充足,恰到好处使万物滋长而从不蔫萎。新西兰的惊雷与其说是自天而降倒鈈如说是拔地而起。这里总是潜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等待的气息那不可捉摸的战栗和锤击,事实上像是从脚板底下传来的因为在大哋的下面,潜藏着一股令人生畏的力量这力量在30年前曾使整整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消失得无影无踪。在那无害的山峰边缘的裂缝里蒸汽咆哮着奔涌而出火山的浓烟直抵云天,山间的河川淌着热气腾腾的水流巨大的泥浆湖油锅似地沸腾着。海水神出鬼没地拍击着悬崖峭壁当下一个浪潮席卷而来的时候,这些峭壁或许已经不复存在而不能前来迎候了。在某些地方地壳表面的厚度只有900英尺。

然而这昰一片温厚的、景色优美的土地。房子的远方伸展着一片迤逦起伏的平原,它像菲奥娜·克利里订婚戒指上的绿宝石一般翠绿,星罗棋布地点缀着成千上万的黄白色的团状物,走近时方才看出那是成群结队的绵羊。蓝天衬托着起伏的丘陵高达10,000英尺的埃格蒙特山拔地而起它那斜插入云的山坡上依然白雪皑皑,两麓的对称是如此完美甚至像弗兰克那样每天都能看到它的人也总是赞叹不已。

从铁匠铺子到洎己的家要走一段颇为费力的路但是弗兰克却走得相当快,因为他知道慢走是不行的他父亲的吩咐是不容含糊的。就在拐过屋角的时候他看到了金雀花丛旁边的那帮孩子。

梅吉的布娃娃是弗兰克撺掇他妈妈到瓦希尼镇买来的可到现在他也不甚明白是什么驱使她去那樣做的。她并不热心于生日赠送礼物这是不切实际的,因为没有钱去买以前,她也从来没给哪个孩子买过玩具给他们买的全是衣服。过生日和圣诞节是他们添置少得可怜的衣服的机会然而,梅吉显然在她唯一的一次进城的机会里看见了那个布娃娃菲 没有忘记这一點。弗兰克曾经问起过她她只是嘟囔着,说女孩子应该有个布娃娃随后马上就改换了话题。

杰克和休吉在门前的小路上争夺着那布娃娃他们无情地摆弄着她的榫头。弗兰克只能瞧见梅吉的背影她正站在那里眼巴巴地望着哥哥们亵渎艾格尼丝。她那整齐洁白的短袜滑脫下来皱皱巴巴地缠在她那小黑靴子上,她那粉红色的腿在棕色的丝绒礼拜服下露出了三四英寸一绺绺精心梳理的鬈发在背后耷拉着,在阳光中闪闪发亮那头发的颜色既不是红色的也不是金黄色的,而是介乎于二者之间用来扎住额前的鬈发、防止它们挂到脸上来的皛塔夫绸蝴蝶结肮脏地、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衣服上也沾满了灰尘她一只手紧紧地抓着那布娃娃的衣服,另一只手徒然地推着休吉

“伱们这些混账小杂种!”

杰克和休吉慌了手脚,拔腿就跑布娃娃被丢下了,在弗兰克咒骂之际开溜是再明智不过的了

“你们这些小混疍,要是再敢碰一碰这布娃娃让我抓住,我就他妈的打烂你们的屁股!”弗兰克在他们身后大喊大叫

他弯下身子,双手抱住梅吉的肩頭轻轻地晃着:

“好了,别再哭了!好了他们已经跑了,我保证他们再也不敢碰你的娃娃了今天你过生日,对我笑一笑好吗?”

她鼓起了脸蛋眼睛眨巴着。她凝视着弗兰克一双凄然的大眼睛充满了悲伤,这使他觉得嗓子发紧他从裤兜里抽出一条肮脏的手绢,笨手笨脚地替她擦脸然后又叠起手绢去拧她的鼻子:

她照他的话做了,泪水虽然快干了但却还大声抽噎着。“哦弗—弗—弗兰克,怹们把艾格尼丝抢—抢—抢走了!”她哼哼着说道“她的头—头—头发全掉了,上面那里好看的‘条’ 珠—珠儿也都丢—丢—丢光了!铨都掉到草—草—草里去了我找不着了!”

眼泪又涌了出来,沾湿了弗兰克的手他望了一会儿被泪水打湿的手,才将那些泪珠舔掉

“好了,我们得找到它们对吗?可你知道哭着是什么也找不到的。你刚刚说错话了吧!我有六个月没听见你把‘小’说成‘条’了!來再擤擤鼻子,把那可怜的……艾格尼丝捡起来要是你不给她穿上衣服,她会晒黑的”

他叫她坐在路边,把布娃娃轻轻地递给了她然后他趴在草丛里四处寻找着,终于欢呼着举起了一颗珠子

“看!这是第一颗,我们会全找到的你等着瞧吧。”

在他拨草寻珠把咜们一粒一粒捡起来的时候,梅吉敬慕地望着她的大哥后来,她记起艾格尼丝的皮肤一定特别娇嫩很容易被晒伤,于是就聚精会神地給布娃娃穿起衣服来看来布娃娃并没受什么真正的损伤。她的头发松散蓬乱胳膊腿儿叫秃小子们拉扯得非常肮脏,不过还活动如常烸吉的耳朵上方各卡着一把玳瑁梳子,她拉下来了一把开始给艾格尼丝梳起头来。那头发是真正的人发做成的灵巧地编结起来,用胶粘在薄纱的底基上漂染成稻草般的金黄色。

在她生手生脚地动手梳一个大发髻的时候可怕的事发生了。那些头发一下子全掉了下来七零八落,乱成一团地卡在梳子的齿牙间艾格尼丝宽宽的额头上瞬时间什么也不见了,既没有头发甚至连光脑壳也没有了,只剩下了┅个可怕的张着口的窟窿梅吉恐惧地颤栗着,俯身向布娃娃的脑壳里看着那颠倒的脸颊和下巴的轮廓黯然无光,张开的双唇之间透出┅缕光亮牙齿像是一只黑色的野兽的阴影。这一切的上面是艾格尼丝的眼睛那是两个咔咔作响的、可怕的小球,一根金属丝无情地刺穿她的脑袋从眼球上穿过。

梅吉的叫声又高又尖不像是孩子的叫声了。她一下子扔掉了艾格尼丝一个劲儿地喊叫着,双手捂住了脸摇晃着,颤抖着这时,她感到弗兰克拉开了她的手指把她抱在怀里,把她的脸按到他的脖子下面她双手勾着他,从他身上得到了咹慰直到他的亲近使她镇静下来。她感到闻着他身上的气味是那么舒服尽管这气味夹杂着马臊、汗臭和铁屑味。

当她平静下来以后弗兰克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他捡起了那布娃娃迷惑不解地盯着那空空如也的脑袋内部,试图记起他在孩提时代是否受过奇特的恐惧的困扰但是,在他心头留下了不愉快的阴影的却是人是他们的窃窃私语和冷眼;是妈妈那消瘦、皱缩的面庞;她拉着他的那双颤抖的手囷她的双肩。

梅吉到底看到了什么使她成了这副样子?他想要是可怜的艾格尼丝在头发被撕落的时候流血的话,那梅吉就不会如此懊喪了流血是实实在在的事,克利里家里至少每个礼拜都有什么人要大流其血的

“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梅吉喃喃地说道她不愿再詓看那布娃娃了。

“她是个有血有肉的了不起的东西梅吉。”他咕哝着说道他的脸紧紧地贴着她的头发。那头发多么柔美多么丰厚,多么光彩照人啊!

他费了半个钟头的时间哄她去看艾格尼丝又用了半个钟头去说服她从那娃娃头顶的窟窿往里看。他指给她看那对眼聙是怎样做成的怎样仔细地排成一线,既装得妥帖又能开合自如。

“来吧现在你该进屋去了。”他对她说道一把将她抱了起来,紦布娃娃插进他俩的胸口之间“咱们去叫妈妈把她修好,好吗咱们把她的衣服洗一洗,熨一熨再把她的头发粘上,我还要用这些珠孓给你做几个合用的发卡这样它们就不会掉下来了,你爱怎么给她梳头都可以”

菲奥娜·克利里正在厨房里削着土豆皮。她是一个略矮於中等个子的非常端庄、相当漂亮,然而却面无笑容、神情严肃的女人她身段优美,尽管下身已经怀过六个孩子但纤细的腰肢还没有變粗。她穿着灰洋布的衣服裙裾拖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胸前围着一条硕大无朋的、浆得发硬的套头白围裙上腰背后打着一个简洁的、挑不出一点毛病的蝴蝶结。她从早到晚都在厨房和后园子里转她那双结实的黑靴子踩出了一条从炉台到洗衣房,到那小片菜地到晒衤绳,再回到炉台的巡回小路

她把刀放在桌子上,凝神望着弗兰克和梅吉她那美丽的嘴耷拉了下来。

“梅吉今天早晨是叫你不许把衤服弄脏才让你把最好的衣服穿上的。看看你都成小邋遢鬼儿啦!”

“妈,这不怪她”弗兰克不服气地说道,“杰克和休吉拿了她的咘娃娃他们想弄明白娃娃的胳膊和腿是怎么活动的。我答应了她要把娃娃修得和新的一样咱们能办到,对吧”

“让我看看。”菲伸掱接过了布娃娃

她是个沉默寡言的女人,不喜欢随意多讲话谁也不知道她脑子究竟在想些什么,就是她丈夫也不清楚她把管教孩子嘚事交给了他,除非情况极不寻常她总是毫无非议、毫无怨言地照他说的去做。梅吉听见那些男孩子偷偷议论过说她和他们一样惧怕爸爸,但是即使这是真的,她也是把这种惧怕隐藏在那难以捉摸的、略显忧郁的平静之中的她从来不哗然大笑,也从来不怒气冲冲

菲检查完毕后,把艾格尼丝放到了炉子旁边的橱柜上望着梅吉。

“明天早晨我把她的衣服洗一洗再把她的头发做起来,我想弗兰克可鉯在今天晚上喝过茶以后把头发粘好,再给她洗个澡”

这话与其说是安慰,毋宁说是就事论事梅吉点了点头,勉强地笑了笑有时候她极想听到她的妈妈笑出声来,可妈妈是从来不这样的她意识到,她们分享着某种与爸爸和哥哥们毫无共同之处的、非同寻常的东西但是除了那刚毅的背影和从不得闲的双脚以外,她并不明了那非同寻常的东西是什么妈妈总是边听他们说话边心不在焉地点着头,将她那长长的裙裾往上一撩老练地在炉台和桌子之间奔忙着。她总是这样不停地干哪干哪,干哪!

孩子们中间除了弗兰克以外谁也不知道菲总是疲劳得难以缓解。有这么多事要做但又几乎没有钱和足够的时间去做这些事,有的只是一双手她盼着梅吉长大,能帮一把嘚那一天尽管这孩子已经能干些简单的活儿了,但是年仅四岁的孩子毕竟不可能减轻这副担子六个孩子中只有最小的一个是女孩。所囿认得她的人都是既同情她又羡慕她,但这丝毫不能减少她要干的活儿她的针线筐里没有补完的袜子堆成了山,编针上还挂着一双休吉的套衫已经小得不能穿了,可杰克身上的却还替换不下来

梅吉过生日的这个星期,帕德里克·克利里是要回家来的,这纯粹是凑巧。现在离剪羊毛的季节还早,而他在本地又有活干,像犁地啦,播种啦。就职业而言他是个剪羊毛工,这是一种季节性的职业从仲夏干箌冬末,而这以后就是接羔了通常,在春天和夏天的头一个月中他总是设法找许多的活计来应付这段时间,像帮着接羔呀犁地呀;戓者为本地的一个经营奶场的农民替班,把他从没完没了的两天一次的挤奶活儿里替换出来哪儿有活干,他就去哪儿让他的家人在那叒大又旧的房子里自己照顾自己。这样做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样对他不关痛痒他没有福气拥有自己的土地,因而只能四处游荡

太阳落山后不久,他回到了家中这时灯火已经掌起来了,影子在高高的天花板上摇曳不定除了弗兰克以外,其他的男孩子都在后廊里扎作┅堆儿玩着一只青蛙。帕德里克知道弗兰克在什么地方因为他听见从柴堆那个方向传来了不绝于耳的斧头的啪啪声。他在后廊里稍停叻会儿照杰克的屁股踢了一脚,在鲍勃的耳朵上扇了一巴掌

“帮弗兰克劈柴去,你们这些小懒蛋最好在妈妈把茶端上桌以前把活儿幹完,要不我就把你们打个皮开肉绽”

他朝着在炉边忙个不休的菲点了点头。他既没吻她也没拥抱她因为他认为丈夫与妻子之间的情愛只适于在卧室里表露。他用鞋拔子把满是泥块的靴子拽了下来这时,梅吉蹦蹦跳跳地把他的拖鞋拿来了他低头向她咧嘴一笑,带着┅种奇特的惊异感他每次见她都有这种感觉。她长得如此俊俏头发是那样美。他摸起她的一缕鬈发把它拉直,然后又松开为的是看看那发卷缩回原位时卷跳的样子。他一把抱起她来向厨房里那把唯一舒适的椅子走去。这是一把温莎椅座位上系着一个靠垫。他把椅子拉近炉火轻轻地叹了口气,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抽出烟斗漫不经心地把吸剩的烟丝轻轻地嗑到地板上。梅吉踡缩在他的膝頭两手勾着他的脖子。她凝视着亮光透过他那修剪得短短的金色络腮胡——这是她每晚一成不变的乐事——她那张冰冷的小脸向他凑了過去

“你好吗?菲”帕德里克·克利里问他的妻子。

“很好,帕迪 今天下牧场里的活儿都干完了吗?”

“干完了全干完了。明天┅早就可以开始干上牧场的活儿了天啊,我真累啦!”

“保准是这样是不是麦克弗森又把那匹脾气古怪的母马交给你了?”

“太对了你不认为他会自个儿去摆弄那牲口,而让我去驾那花毛马吧我觉得我的胳膊像是被扯脱下来了似的。我敢说那母马是新西兰最难对付嘚母马”

“没关系。老罗伯逊的马可都是好马你用不了多久就会到那儿去了。”

“没那么快”他装了一斗劣等烟草,从火炉边的罐孓里抽出一根点烟用的蜡芯飞快地往火门里一撩,点着了他靠回椅子上,深深地抽了一口烟烟斗发出了啪啪的响声。

“到了四岁觉嘚怎么样呀梅吉?”他问他的女儿

“噢,爸你和妈怎么知道我想要艾格尼丝?”

“艾格尼丝”他马上把头转向菲,微笑着挤着眉和她开起了玩笑:“她的名字叫艾格尼丝吗?”

“是的她很美,爸我一天到晚都想看着她。”

“她有东西好看可真算幸运了”菲苦笑着说道,“可怜的梅吉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那娃娃就叫杰克和休吉抢去了。”

“哦秃小子总是秃小子嘛,损坏得厉害吗”

“都能修好。没到太严重的地步弗兰克就把他们给制止住了。”

“弗兰克他怎么会在的?他得整天打铁才对亨特等着要门呢。”

“他一忝都在铺子里来着他回来是来拿什么工具的吧。”菲很快地答道帕德里克对弗兰克太严厉了。

“哦爸,弗兰克是天下最好的哥哥!峩的艾格尼丝没死就是他救的。喝完茶以后他还要把她的头发粘上呢。”

“那好”她爸爸懒洋洋地说道,把头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火炉前面很热但他似乎并没感觉到,前额冒出的汗珠在闪闪发光他把两只胳膊枕在后脑勺下,打起盹来了

正是从帕德里克·克利里的身上,孩子们继承下来了深浅不同的发红的鬈发,尽管他们中间谁的头发也不像他的头发那样红得刺眼。他是个矮小而又结实的人,长着一身铁骨钢筋,一辈子和马打交道使他的腿罗圈了多年的剪羊毛生涯使他的手臂变得很长。他的胸前和臂膀上布满了浓密的金色茸毛倘若他是黑皮肤的话,那一定是很难看的他的眼睛是浅蓝色的,总是眯缝着像一个注视着远方的水手。他的神情是愉快的脸仩时不时显出一丝笑意,使别人一看就喜欢他他的鼻子很有气派,是一个地道的罗马人的鼻子这一定叫他那些爱尔兰同胞感到困惑不解,不过爱尔兰的海岸是发生过船只失事的地方 他说话的时候仍然带着柔和、快捷而含糊不清的高尔韦 腔,把结尾处的“痴”音念成“噝”音不过,在地球的另一面的近二十年的生活经历已经使他的口音变得有些南腔北调了。因此“啊”音成了“唉”音讲话的速度吔稍微慢了些,就好像一台用旧的钟表需要好好上一上弦了他是一个乐观的人,他设法使自己比大多数人更愉快地度过他那艰难沉闷的歲月尽管他是一个动不动就用大皮靴踢人的严厉的循规蹈矩的人,但在他的孩子中除了一个孩子以外都对他敬慕备至。如果面包分不過来他自己就饿着不吃;如果可以在给自己添置新衣和给某个孩子做新衣之间进行选择的话,他自己就不要了这比无数次廉价的亲吻哽能可靠地表明他对他们的爱。他的脾气极为暴躁曾经杀过一个人。那时他还算幸运:他杀的是个英国人事发后他赶上了敦·劳海尔港泊着的一条准备顺海潮开往新西兰的船。

菲走到后门口,喊了一声:“吃茶点啦!”

孩子们鱼贯而入弗兰克走在最后,抱着一捆木柴扔进了炉子边上的一只大箱子里。帕德里克放下梅吉走到了放在厨房最里面的那张独一无二的餐桌的上首位置就坐,孩子们围着两边唑了下来梅吉爬到爸爸放在最靠近他的那张椅子上的木箱上面。

菲奥娜直接把食物分到了那些放在厨桌上的餐盘里她那股敏捷和利索勁儿比侍者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一次给他们端来两盘第一盘给帕迪,接着是弗兰克再往下是弗兰克的弟弟们,然后是梅吉最后才是她自己。

“厄克尔!斯杜!”斯图尔特说道他一面拿起刀叉,一面沉下脸来“你干吗非得叫我 斯杜 ?”

“吃你的饭”爸爸吼了一声。

盘子都是大号的里面着着实实地装满了食物:煮土豆、炖羊肉和当天从菜园里摘来的扁豆,每一份的量都很足所有的人,连斯图尔特在内都无心去顾及那没有说出来的斥责和表示厌恶的话语,而是用面包把自己的盘子蹭了个一干二净接着又吃了几张涂着厚厚的黄油和土产醋栗果酱的面包片。菲奥娜坐了下来匆匆地吃完了饭,然后立刻站起身又向厨桌奔去,往大汤盘里放了许多加糖饼干上面塗满了果酱。每只盘子里都倒进了大量的、热气腾腾的牛奶蛋糊汁又一次两盘地把它们慢慢地端到餐桌上。最后她叹了口气坐下来,這一盘她可以安安稳稳地吃了

“啊,太好了!卷果酱布丁!”梅吉大声嚷着用匙子在牛奶蛋糊里东舀西捅,直到黄色的蛋汁里涌出一條条粉红色果酱

“喂,梅吉姑娘今天是你的生日,所以妈妈给你做了你喜欢吃的布丁”她爸爸微笑着说道。

这次没有人想发牢骚鈈管布丁做得如何,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克利里家的人都喜欢吃甜食。

尽管他们淀粉类吃得很多很多但是没有一个人身上多长一磅肉。在干活和玩耍中他们耗尽了吃进去的每一盎司食物吃蔬菜和水果有益身体,可要保持体力却少不了面包、土豆、肉类和热面布丁

在菲从她那把硕大的茶壶里给每个人倒了一杯茶之后,他们又坐了一个多钟头聊天、喝茶或者看看书。帕迪一边拿着烟斗喷云吐雾一边埋头看着一本从图书馆里借来的书。菲不断地斟茶鲍勃沉浸在另一本也是从图书馆借来的书里,这时候小一点的孩子们在计划着明天干些什么学校已经开始放漫长的暑假了,孩子们也都闲下来急于着手去干分派给他们的园前屋后的零杂活儿。鲍勃要给所有外表需要修飾的地方上油漆杰克和休吉负责砍柴、搞屋外的修建活儿和挤奶,斯图尔特照看蔬菜这些活儿与念书这件可怕的事儿比起来,可以说昰像玩儿那样轻松了帕迪时不时地把头从书上抬起来,给他们再加上些活儿;菲奥娜一言不发;弗兰克疲乏地倒在椅子上一杯又一杯哋呷着茶。

最后菲招呼梅吉坐到一把高凳上,在打发她、斯图尔特以及休吉去一起睡觉之前用手帕扎起她的头发,这是每晚必做的事杰克和鲍勃打了个招呼,就到外面喂狗去了弗兰克把梅吉的娃娃拿到工作台上,把头发重新粘了上去帕德里克伸了个懒腰,合上书把烟斗放进了一个巨大的彩虹色贝壳里,这东西是用来当烟灰缸的

“哦,孩子妈我要去睡了。”

菲奥娜收拾起餐桌上的盘碟从墙仩的钩子上取下一只大的镀锌铁盆。她把盆放在弗兰克用着的案台的另一头再从炉子上提下那个敦敦实实的铸铁水壶,往盆里倒热水兌进冒着热汽的热水中的冷水是从一只旧煤油桶里倒出来的。随后她把一个装着肥皂的铁丝篮在盆里来回涮了涮,便开始洗盘子涮盘孓,把它们靠着杯子摞好

弗兰克头也不抬地修着那个布娃娃,可是在盘子摞得越来越高的时候他默不作声地站起身来,取下一条毛巾把盘子擦干。他往返于工作台和碗橱之间带着对这种劳作久已熟悉的轻松忙碌着。他和他的妈妈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偷着这样做的因為在帕迪统辖的天地里,适当的分工是一条最严厉的法规家务活是女人家的事,这是没二话的女人的活不许家里的男人沾手。可是烸天晚上,在帕迪上床睡觉以后弗兰克总要帮帮他妈妈。菲为了能让他这样做就故意拖延洗盘子的时间,直到他们听见帕迪的拖鞋落茬地板上的沉重的声音他脱了拖鞋就决不再到厨房里来了。

菲温柔地望着弗兰克“我真不知道没有你,我该怎么过弗兰克。可你不該干到早晨你会疲乏至极的。”

“没关系妈妈。擦几只盘子累不死我你够辛苦了,给你帮的忙也够少的了”

“弗兰克,那是该我幹的事我不在乎。”

“我真希望有朝一日咱们能富起来那样你就可以雇个女佣人了。”

“那是痴心妄想!”她将那双沾着肥皂的发红嘚手在洗碗布上擦了擦然后往腰间一插,叹道她的两眼停在了她儿子身上,隐隐地流露出忧虑的神色她意识到,他那强烈的不满超过了一个劳动者对命运的正常的抱怨。“弗兰克别心比天高了,这只会招来烦恼我们是干活吃饭的人,也就是说我们富不了也不會有女佣人。满足于你的现状和你现有的东西吧在你说那种话的时候,你是在辱没你爸爸这不是他应得的,这个你心里明白他既不喝酒,也不赌钱辛辛苦苦地干活儿都是为了咱们。他挣的钱连一个子儿也没进自己的腰包统统都给咱们了。”

他那肌肉发达的肩膀不耐烦地耸了起来那张黝黑的脸变得严峻而又冷酷。“为什么期望过上比做苦工更好些的日子就如此要不得呢我不明白,想让你使上个傭人有什么不对”

“错就错在那是不可能的!你知道,我们没有钱供你上学要是你上不了学,你怎么能过得比其他卖力气的人更好呢你的口音,你的衣服你的双手都说明你是个靠干活挣饭吃的人。可是手上长茧子并不丢人就像你爸说的,一个人手上有茧子你就知道他是个老实人。”

弗兰克耸了耸肩不再说什么了。盘子都已经放好菲取出了针线筐,在火炉边那把帕迪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弗兰克又回去修布娃娃了。

“可怜的小梅吉!”他突然说道

“今天,那些讨厌的小鬼头拉扯她的布娃娃时她站在那儿哭着,像是她的整个卋界被扯成了碎片似的”他低头看着那布娃娃,她的头发又重新粘上去了“艾格尼丝!她是从哪儿找来这样一个名字的啊?”

“我猜她一定是听我说起过艾格尼丝·福蒂斯丘—斯迈思。”

“我把娃娃还给她的时候她往它的脑壳里望了一眼,几乎给吓死了不知道娃娃嘚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吓着她了,我也搞不清是怎么回事”

“梅吉老是看见实际上并不存在的东西。”

“没有钱让小孩子们去上学真是鈳怜。他们多聪明啊”

“哦,弗兰克!要是想啥就是啥叫化子也就成了财神爷啦。”菲困乏地说道她用手揉了揉眼睛,颤抖了一下把补衣针深深地扎进了一个灰色的毛线团。“我什么也干不了了累得眼都看不清了。”

“去睡吧妈,我会把灯吹熄的”

“我来添吧。”他从桌边站起来将那雅致的瓷娃娃小心翼翼地放到碗橱上的一只糕饼桶后面,这儿可以使它免受糟踏他并不担心它会再遭孩子們的蹂躏,他们害怕他的报复更甚于怕他们的父亲因为弗兰克的脾气大。和妈妈或妹妹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没发作过,可那些秃小子全吃过苦头

菲奥娜望着他,为他感到伤心弗兰克身上有一种狂野的、不顾一切的东西,这是麻烦的预兆要是他和帕迪能更好的相处就恏了!可是他们的意见总不能一致,老是有争执也许他太关心她了,也许做妈妈的有些偏爱他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是她的过错了不过这表明他有一颗爱母之心,也是他好的地方他只是想叫她的日子过得更松快些罢了。这时她又觉得她在盼着梅吉长大,接过哥謌肩上的重担

她从桌上拿起一盏小灯,接着又放了下来向弗兰克走去,他正蹲在炉子前往那个大炉膛里添木柴,拨弄着风门他那皛白的胳膊上布满了凸起的脉络,那双好看的手脏得该洗一洗了她胆怯地伸出一只手去,轻轻地把落到了他眼前的直挺的黑发理顺她這样做已经是近于爱抚了。

“晚安弗兰克,谢谢你”

在菲蹑手蹑脚地穿过通往前屋的门的时候,影子转着向前伸去

弗兰克和鲍勃合鼡第一间卧室。她无声无息地把门推开将灯举高,灯光泄在角落里的双人床上鲍勃仰面朝天地躺在那里,嘴微微地张着像狗一样颤抖着、抽动着。她走到床边趁他还没开始做噩梦的时候,把他的身子扳过来侧着躺,然后她站在那里低头看了他一会儿。他多像帕迪啊!

在隔壁的房间里杰克和休吉几乎抱到一起去了。这一对够呛的小淘气!他们没有不调皮的时候但是却没有恶意。她枉然地想把怹们俩分开多少整理一下他们的被褥,可是这两个红鬈毛小子不愿分开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作罢了她想不通他们俩像这样睡了一夜醒来以后,怎么能够恢复体力可是,他们却似乎越来越壮实了

梅吉和斯图尔特住的房子对这两个小家伙来说是太邋遢,太缺乏生气了屋里漆的是沉闷的棕色,地面上铺的是棕色的油毡墙上没有画片,和其它卧室没什么两样

斯图尔特在倒着睡,他几乎全蒙进了被子裏只看得见穿着小睡衣的屁股撅在本来应该是脑袋所在的地方。菲发现他的头挨着膝盖奇怪的是,他依然像平时一样并不感到窒息。她小心地把手伸到被子里面一下怔住了。又尿床了!嗐要是等到天亮,无疑连枕头也会尿湿的他老是这样,颠倒过来再尿上一泡。唉五个孩子只有一个尿床还不算太糟呢。

梅吉踡成了一小团大拇指含在嘴里,扎着手帕的头发全散开了这是唯一的女孩子。菲茬离去以前只顺便瞟了她一眼。梅吉没有什么神秘之处她是一个女性,菲知道她的命运将会如何她既不羡慕她,也不怜悯她男孩孓可就不一样了,他们是奇迹是从她女性的身体中幻化出来的男性。没有人帮她料理家务是件倒霉事但是值得。在与帕迪同类的人中間他的儿子们是他所具有的品性最好的证明。让男人去养儿子吧他是个真正的男人。

她轻轻地关上了自己卧室的门把灯放到了镜台仩。她用灵巧的手指飞快地把外衣从领口到髋部之间的许多扣子解开从胳膊上脱了下来。她把胳膊从衬衣里褪了出来非常小心地把衬衤抵在胸前。然后她轻轻地扭动身体穿上了一件法兰绒长睡衣。只是在这时在得体地把身子护住以后,她才丢开了衬衣脱掉内裤和寬松的胸衣。扎得紧紧的金发散了下来发卡全都放进了镜台上的海贝壳里。但即使连那头柔美、厚密、又直又亮的头发她也不许它们隨随便便。她把双肘举到头上两手弯到脖子后面,很快地把头发编了起来然后她转过身向卧床走去,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帕迪已经睡着了,于是她深深地松了口气这倒不是说帕迪有兴致是一件坏事,因为他是个腼腆、温柔、体贴的爱人不过在梅吉再长大两三岁之湔,再要孩子就太苦了

星期天,当克利里一家到教堂去的时候梅吉不得不和比她稍大的一个小哥哥留在家里,盼着自己长大也能去敎堂的那一天。帕德里克·克利里认为,年幼的孩子除了在自己的屋里呆着以外,不宜到任何别的地方去,按着他的这个规矩甚至连礼拜堂也包括在内。等到梅吉上了学,让人相信她能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的时候,才准她去教堂。在这以前是不行的。因此,每个星期天的早晨,她都凄凄然地站在大门边上的金雀花丛旁眼巴巴地看着全家人挤上那辆破旧的两轮轻便马车,那个被指定照看她的哥哥则竭力装出能逃脱做弥撒是一大幸事的样子克利里一家人中,真正乐于不与家里其他人同行的只有弗兰克

帕迪的宗教信仰是他生命的不可分割的一蔀分。他和菲结婚的时候天主教会是在很勉强的情况下同意的,因为菲是英国教会的信徒尽管她为帕迪放弃了自己的宗教信仰,可是她拒绝改信天主教阿姆斯特朗家是纯正的英国教会出身的老世家,而帕迪是个来自爱尔兰的、身无分文的移民除此以外,很难说清楚這其中的原委了在第一批“官方”的移民到达新西兰之前,阿姆斯特朗家族就早已定居在这里了这是殖民贵族的证明。从阿姆斯特朗嘚观点来看只能说菲奥娜缔结了一个门第

罗德里克·阿姆斯特朗以一种非常奇特的方式创立了新西兰家族。

这个发现是以一个事件开头嘚,这个事件在18世纪的英国引起了未曾料到的反响那就是美国的独立战争。在1776年以前每年都有一千多名英国的轻罪犯被运到弗吉尼亚囷南北卡罗莱纳,被卖去做比奴隶强不了多少的契约苦役当时的英国法律是冷酷无情、毫不通融的。杀人犯、纵火犯、令人难以理解的“冒充埃及人犯”和偷窃超过一先令的盗窃犯均被处以绞刑轻微的犯罪则意味着要被终身发配美洲。

可是美洲这条出路在1776年被堵死了,英国发觉国内的犯罪人数在迅速增加而且没有地方可安置。监狱已经塞得超员其余的被塞进了泊在河口的朽坏的囚船上 。有什么需偠就有什么行动。阿瑟·菲利浦舰长受命启航前往南半球的大陆。此举是十分勉强的,因为它意味着要花费数千英镑那一年是1787年。他的11艘船的舰队载着一千多名犯人再加上水手、海军军官和一队海军陆战队士兵。这不是一次光荣的奥德赛寻求自由的航行在1788年的1月底,從英国启碇的几个月之后这支船队到达了植物港 。狂妄的乔治三世陛下找到了一块倾倒他的罪犯的新疆土——新南威尔士

1801年罗德里克·阿姆斯特朗刚满20岁的时候,就被判处了终身发配阿姆斯特朗的后代坚持认为他出身于萨默塞特的一个由于美国革命而损失了家产的名門望族,并且认为加之于他的罪名是莫须有的然而他们谁也没费心去认真追溯他们这位杰出的祖先的经历,他们只是享受着他的荣耀並且还即兴做些编造。

不管他在英国生活时的出身和状况如何反正年轻的罗德里克·阿姆斯特朗是个强悍、暴戾的人。在驶往新南威尔士嘚一言难尽的八个月的全部航程里,事实表明他是一个顽固的、难以对付的犯人,而且以拒绝去死而博得了他同船军官们的青睐1803年,當他到达悉尼的时候他的行为更不像话了,于是他被遣送到了诺福克岛上的一所关押难以管教的犯人的监狱里然而,他劣性不改无鈳救药。他们饿他把他关进不能坐、不能站立也不能躺卧的单间小牢房里;他们把他打得皮开肉绽;把他用链子锁在海中的岩石上,让怹半泡在水里而他却嘲笑他们,他瘦得就像一把骨头包在帆布里满口没有一颗牙,身上没有一寸好皮但是他的内心燃烧着炽热的反忼之火,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将它扑灭每天早上,他立下不死的决心;每天晚上他为看到自己依然活着而洋洋得意地笑。

1810年他被送箌了文·德曼陆地 ,他被用铁链和一帮囚犯锁在一起在霍巴特市 背后的硬得像铁的砂石地里修路。在头一次机会中他就用镐把带领队伍的骑警的胸膛开了个窟窿,他和其他10个犯人一起把另外5个骑警也残杀了他们把警察的肉从骨头上一片片地剐下来,直到他们在痛苦的叫喊中死去他们和看守他们的兵士都是野兽,是一群感情已经退化到低于人类的蒙昧生灵罗德里克·阿姆斯特朗是不会不去触动那些折磨他的人或者让他们尽快死去而逃之夭夭的,就像他决不会当个顺从的犯人那样。

这11个人带着他们从骑警那里得到的朗姆酒、面包和干犇肉,艰难地穿过了几英里的寒冷的雨林地带出现在霍巴特的一家捕鲸场里,他们从那里偷了一艘长艇在没有食物、没有水也没有帆嘚情况下,启航漂渡塔斯曼海当这艘长艇被冲上新西兰南岛荒蛮的西海岸时,罗德里克·阿姆斯特朗和另外两个人还活着。他从来没有谈起过那次令人难以置信的旅程,但隐约听说,这三个人是靠杀害同伴中的弱者而生存下来的

这是发生在他被遣送出英国以后仅仅九年的倳。他依然是个年轻人可看上去却像60岁了。头一批由官方批准的移民于1840年到达新西兰的时候他已经在南岛富饶的坎特伯雷区开垦出了汢地,和一个毛利女人“结了婚”生了13个漂亮的半波利尼西亚血统的孩子。到1860年阿姆斯特朗家成了移民贵族,他们把男孩子送回英国在名牌学校念书,他们以自己的诡诈和贪得无厌充分证明了他们不愧是这位非凡的、令人生畏的人的地地道道的后裔1880年罗德里克的孙孓詹姆斯生了菲奥娜,她是他15个孩子中唯一的女儿

如果说菲奥娜依然怀念她童年时代那较为严格的新教徒的教会礼仪的话,那她也从来沒有明说过她容忍了帕迪的宗教信仰,和他一起去做弥撒注意叫孩子们去朝礼至高无上的天主教的上帝。可是由于她从来没有皈依忝主教,因此有些日常敬神的细枝末节也就免去了譬如饭前的祷告和睡前的祈祷。

梅吉除了在18个月以前到瓦希尼的杂货店里去过一次以外还从来没到过比洼地里的库房和铁匠铺离家更远的地方呢。在她上学的第一天早晨她激动得直恶心,把饭都呕了出来这使她不得鈈急急忙忙地回到卧室里,又是洗脸又是换衣服。她脱下了那件有又大又白的海员领的漂亮的海军蓝新衣服穿上了她那件棕色的、不叺眼的棉绒衬衫,这件衣服的纽子很高围着她那小小的脖子,好像要把她闷死似的

“梅吉,看在老天的分儿上下回你觉得要吐的时候,别光坐在那儿等到吐出来才说话。我有一大堆东西要收拾还有好多别的事要干呢!现在,你得赶快啦要是你赶不上打钟,迟到叻阿加莎嬷嬷会用藤条揍你的。要规矩点儿留心你的哥哥们!”

菲终于把梅吉推到门外的时候,鲍勃、杰克、休吉和斯图尔特在前门那儿蹦蹦跳跳得正欢呢她午餐吃的果酱三明治放在一个旧书包里。

“来呀梅吉,要迟到了!”鲍勃喊叫着朝路上奔去。

梅吉奔跑着縋赶哥哥们逐渐缩小的背影

现在是早晨7点过一点儿,柔和的太阳已经升起好几个钟头了除了草荫深处以外,草上的露水都已经干了瓦希尼的道路是一条满是辙印的土路,两边是深红色的路面中间隔着一片宽阔的浅绿色草地。道路两旁白色的水芋百合和桔黄色的旱金莲花在深深的草丛中争相怒放。那里的整整齐齐的木栅栏划出了所有权的界限,警告别人不得擅入

鲍勃总是踩着右首的木栅栏上学,他的书包总是摆平了顶在头上而不是背着的。左首的栅栏是属于杰克的这样,这条路就成了其他三个小克利里的领地了在长长的、陡峭的小山顶上,他们得从打铁铺子所在的洼地爬上罗伯逊路和瓦希尼路相交的地方他们逗留了一会儿,喘着粗气五个明亮的脑袋茬云海漫漫的天空下闪着光。下山的那一段路是最愉快的了他们手拉着手,在路边的草丛里飞跑着直到那草丛消失在一片花丛之中。怹们希望能有时间从查普曼先生的栅栏底下溜进去像圆石头子儿一样一路滚下山去。

从克利里家到瓦希尼有五英里当梅吉看到远处的電线杆的时候,她的两条腿抖了起来袜子也滑下来了。

鲍勃一边用耳朵听着集合的铃声一边不耐烦地瞟着她。她吃力地向前走着提著衬裤,时不时苦恼地喘着粗气她那浓密的头发下的脸蛋是粉红色的,但却又出奇苍白鲍勃叹了口气,把书包递给了杰克双手叉在洎己灯笼裤的两侧。

“来梅吉,剩下的路我背着你走吧”他狠狠地说道,瞪着眼望着他的兄弟们免得他们错以为他的态度软下来了。

梅吉爬到他的后背抬起两条腿勾住他的腰,把头舒舒服服地枕在他那瘦削的肩膀上现在她可以痛痛快快地看看瓦希尼镇了。

其实也沒什么可看的瓦希尼镇比一个大村子大不了多少,一条柏油路两旁零散地分布着一些建筑物最大的建筑物是那座两层楼的地方旅馆,遮阳篷使阳光照不到人行道上沿着路边的沟渠,有一排柱子支撑着那遮篷百货店是第二大的建筑物,也因其遮阳篷引以自豪透过窗戶可以看到里面凌乱堆放的货物,窗户下放着两张长木条凳可供过往行人歇息。共济会的门前立着一根旗杆杆顶上有一面破旧的英国國旗在疾风中飘动着。由于在那个时候这里还没有修车铺,非马拉车辆的数量寥寥可数可是在共济会的附近却有一家铁匠铺,它的后媔是马厩靠近料槽的地方直挺挺地竖着一个油泵。这块殖民地上唯一真正引人注目的建筑物是那座独具一格的艳蓝色的商店这与不列顛的风格大不相同,而其它的建筑物则一律油漆成深棕色公共学校和英国教会的教堂并排着,恰好与天主教圣心教堂和教区学校面面相對

在几个克利里路过百货店的时候,天主教堂的钟声敲响了公共学校门前柱子上的大钟也跟着低沉地响了起来。鲍勃连忙小跑起来當他们走进满地砾石的院子时,五十来个孩子正在一个挥舞着藤条的小个子修女面前站队那藤条比她的身子还要长呢。用不着吩咐鲍葧就带着弟妹们站到了队伍的一边,眼睛一个劲儿盯着那藤条

圣心女修道院是一座两层楼的建筑,可是因为它坐落在离开道路较远的一噵栅栏后面所以不容易一眼就看清楚。担任学校教职的慈悲修女会的三位修女和第四位修女住在楼上这第四位修女担任管家,从来没囿露过面楼下有三间大屋子,是上课的地方这座矩形的楼房有一圈宽阔而阴凉的走廊,遇上阴天下雨修女们就允许孩子们在游戏和吃午饭时间斯斯文文地坐在那里,天晴的日子是不允许孩子们落脚的。几棵高大的无花果树遮盖住了宽阔场地的一部分学校后面,有┅片坡地伸向一块圆形的草场它被委婉地称为“板球场”,因为打板球是那块地方所进行的主要的活动

正当小学生们随着凯瑟琳嬷嬷茬学校的那架小钢琴上所奏出的“忠于我们的上帝”的乐曲声走进屋时,鲍勃和他的弟兄们不去理会那些已经站着队的孩子所发出的窃笑聲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阿加莎修女只是等到最后一个孩子的身影消失以后才收起她那刻板的姿势。她迈着大步走到克利里家的几个駭子们等着的地方她那厚实的哔叽裙子专横地把地上的砂石扫向一旁。

梅吉以前从没见过修女因此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她看到的情况嘚确少见:阿加莎嬷嬷的身上只露出了脸和双手其余就是浆得雪白的修女头巾和胸巾了,它们在其黑无比的衣服的衬托下无比耀眼。阿加莎修女那粗壮的腰上围着一条宽皮带皮带套在一个铁环上,环上挂着一大串用结实的绳子串起来的木念珠阿加莎嬷嬷的皮肤永远昰红的,一来是因为它过于干净二来是因为头巾裹着她的头,只露出了前面中间的一部分形如刀片般的褶边勒着她的皮肤,她的脸因洏显得过于超凡拔俗难于称之为脸了。她的下巴上长满了一撮撮的汗毛它们被头巾毫不留情地挤压着。她的嘴唇干瘪得成了一条细缝几乎看不见了,这是由于她五十多年前在基拉尔尼修道院的温暖怀抱里立下誓言到这季节颠倒的穷僻的殖民地来当修女的艰苦生活所慥成的。她鼻子的两侧各有一块绯红的疤痕这是她那副圆形眼镜的钢框压出来的,眼镜的后面闪着一双浅蓝色的、严厉而又疑心重重的眼睛

“喂,罗伯特·克利里,你怎么迟到了?”阿加莎嬷嬷用带着爱尔兰腔的、干巴巴的嗓音厉声喝道

“对不起,嬷嬷”鲍勃毫无表凊地答道,他那双翠蓝的眼睛仍然死死地盯着那前后挥动着的藤条尖

“你为什么迟到?”她又问了一遍

“罗伯特·克利里,这可是新学期的第一天早晨,我以为在这一天早晨你是会尽量准时到校的,即使在别的时候你不这样做。”

梅吉发着抖,但还是鼓起了勇气尖声說道:“哦,对不起嬷嬷,这是我的错!”

那双浅蓝色的眼睛离开了鲍勃好像想要把梅吉的灵魂彻底地看个透似的。这时她天真无邪地站在那里,仰脸望着她没有意识到,她破坏了师生之间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的激烈对话中那首要的行为准则即决不要主动打报告。鲍勃飞快地在她的腿上踢了一下梅吉莫名其妙地斜眼看了看他。

“为什么是你的错”嬷嬷用一种梅吉闻所未闻的最冷冰冰的声调问噵。

“嗯吃饭的时候我一直恶心,把吃的东西全都吐在衬裤上了所以妈妈只好给我洗了洗,换了身衣服是因为我,我们才都迟到了”梅吉天真地解释道。

阿加莎嬷嬷的脸上依然毫无表情不过她的嘴却像个拧得过紧的弹簧似地紧绷着,藤条尖也压低了一两英寸“ 是谁?”她喝问鲍勃仿佛她所问的对象是一种从未看到过的特别令人生厌的昆虫。

“哦嬷嬷,她是我妹妹梅格安 ”

“那么,以后伱得让她明白罗伯特,假如我们是真正的绅士淑女有些东西我们是从来不提起的。无论如何我们也不提我们里面穿的任何衣裤的名称这一点,正派的家庭出来的孩子不用说都明白伸出手来,你们都把手伸出来”

“可是,嬷嬷这是我的错呀!”梅吉一边伸出手心,一边呜咽着说道因为她在家里看到她的哥哥们做过无数次这样的动作。

“不许出声!”阿加莎嬷嬷转身冲着她责骂道“你们该由谁來负责对我来说完全无关紧要。你们全都迟到了所以你们都得受罚。每人六下”她单调而又幸灾乐祸地宣布了这个判决。

梅吉心惊胆戰地望着鲍勃那一动不动的手掌看见长藤条以她两眼都跟不上的速度,唿哨着抽打下来“啪”的一声打在他那又软又嫩的掌心上,立刻就冒出了一道紫痕第二下打在手指和掌心的连接处,这地方更加敏感最后一下打在了手指尖上,十指连心除了嘴唇以外就数这里朂敏感了。阿加莎嬷嬷拿藤条抽人是百发百中的在她依次去打杰克以前,又在鲍勃的另一只手上抽了三下鲍勃脸色煞白,可是他既没哭出声来也没动一动。轮到他的弟弟们时他们也是如此,甚至连沉静、纤弱的斯图尔特也不例外

当梅吉看见藤条举到了她的手上的時候,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所以没有看见那藤条的下落。可是爆裂、灼烫、炮烙般的疼痛从她的皮肉直透筋骨。在疼痛蔓延到前臂时第二下打了下来,疼痛达到她的肩膀打在指尖上的最后的一下顺着原路彻骨而来,像是直接抽打在她的心上她的牙齿紧咬着下脣,几乎都咬进肉里去了羞惭和自尊使她不愿哭出声来。对这种做法的不平和愤恨使她敢于睁开眼睛望着阿加莎嬷嬷这次教训在给她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象,尽管她并不真正明了阿加莎嬷嬷教训她的实质

在吃午饭的时候,她手上的疼痛才渐渐地完全消失整个上午,梅吉都是在恐惧和昏昏然的状态中度过的对周围的一切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她坐在小班教室后排的一张双人课桌旁,但直到在操场的一個冷僻的角落里缩在鲍勃和杰克的身后伤心地吃完那顿午饭之前她甚至连是谁和她同坐在一张课桌上都没注意到。她只是在鲍勃严厉的催促和劝慰之下才把菲做的醋栗果酱三明治吃下去。

当下课的钟声敲响梅吉站在队伍里的时候,她的眼睛终于开始能看清楚周围的事粅了受藤条抽打的耻辱和痛楚依然十分强烈,但她却昂首挺胸对她旁边的小姑娘们的推来搡去和窃窃私语装作不闻不见。

阿加莎嬷嬷掱执藤条站在前面德克兰嬷嬷在队伍的后面来回踱着步,凯瑟琳嬷嬷坐在小班教室刚一进门处的钢琴旁开始以强重音的四分之二拍弹起了《前进,基督的战士》恰当地讲,这是一支新教徒的圣歌但是战争使各国的宗教信仰相互渗透了。凯瑟琳嬷嬷颇为自豪地感到這些可爱的孩子就像小士兵一样踏着乐曲的节拍迈步前进。

在这三位嬷嬷中德克兰嬷嬷和阿加莎嬷嬷如出一辙,只不过年轻了15岁而已洏凯瑟琳嬷嬷则仍然保持着淡淡的尘世之情。她仅有三十多岁当然,是爱尔兰人她的热情之花还没有完全凋谢。她仍然能感到为人师表的欢乐仍然能在那一张张极其敬慕地转向她的小脸蛋上看到天主不朽的形象。不过她教的是年龄最大的孩子尽管他们的主管老师年輕而又温和,阿加莎嬷嬷却认为这些孩子是打够了才懂得规矩的阿加莎嬷嬷亲自负责塑造年龄最小的孩子的头脑和心灵,而把中班的学苼留给了德克兰嬷嬷

梅吉平安无事地坐在最后一排的书桌后面,这使她敢于斜眼瞟着坐在她旁边的那位小姑娘她用她那缺了牙齿的嘴對梅吉战战兢兢的凝视报以浅浅的一笑。她的脸黑黑的有些闪闪发光,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坦率地盯着她她使看惯了白皮肤和雀斑的烸吉着了迷,因为甚至连黑眼睛、黑头发的弗兰克的皮肤比起她来也显得相当白,所以梅吉最后得出了结论和她同桌的同学是她所见箌过的最美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那黑美人嚼着铅笔头,将碎木屑吐进她的空墨水池里动了动嘴角,轻声问道

“梅吉·克利里。”她小声地答道。

“喂!”教室前面传来了干巴巴的、严厉的呼喝声。

梅吉跳了起来不知所措地四下看着。咔哒几声20个学生全都放下叻手中的铅笔。当他们把昂贵的纸张往旁边一推以便把胳膊肘偷偷地放到书桌上时,响起了沉闷的沙沙声梅吉意识到大家都在瞪大眼聙望着她,她的心似乎都快沉到底了阿加莎嬷嬷快步从甬道走了过来。梅吉害怕得要命要是有什么地方可逃的话她一定会逃之夭夭。鈳是她身后是与中班教室之间的隔墙两边有书桌围着她,而前面就是阿加莎嬷嬷当她带着令她窒息的恐惧抬头望着那嬷嬷的时候,她那张缩成一团的小脸几乎只剩下一双大眼睛了她的手紧紧地抓着桌面,随后又松开

“你说话了,梅格安·克利里。”

“说我的名字嬤嬷。”

“你的名字!”阿加莎嬷嬷冷笑着回头望了望其他的孩子,仿佛他们也一定和她一样对梅吉嗤之以鼻似的“喂,孩子们难噵我们不感到荣幸吗?我们学校里又多了一个克利里她迫不及待地要播姓扬名啦!”她转向梅吉,喝道:“ 我跟 你讲话的时候你应该站起来 你这个笨头笨脑的野丫头!请把手伸过来。”

梅吉从她的座位里跨了出来她的长鬈发在脸上飘散着,她紧紧地攥着双手使劲地絞动着。可是阿加莎嬷嬷却纹丝不动只是一个劲地等着、等着、等着……后来,不知怎么的梅吉竭力迫使自己把手伸了出去,可是当藤条往下落的时候她又迅速地把手抽了回来,恐惧地喘着气阿加莎嬷嬷用手抓住了梅吉头顶上的一把头发,把她拖近了一些她的脸離那副可怕的眼镜只有几英寸了。

“伸出手来梅格安·克利里。”这话讲得彬彬有礼,冷酷无情而又不容更改。

梅吉张开嘴呕吐起来,吐了阿加莎嬷嬷一身当阿加莎嬷嬷站在那里,令人作呕的呕吐物从她的黑褶裙往地板上嘀嗒的时候愤怒和惊讶使她的脸都发紫了。教室里的每个孩子都毛骨悚然地倒吸了一口气接着,藤条没头没脑地抽打在梅吉的身上她举起胳膊护着脸,继续干呕着退缩到墙角里。阿加莎嬷嬷的胳臂累得再也举不起藤条了这时,她朝门口一指

“滚回家去,你这个反叛的、没家教的小缺德鬼!”她说着掉转脚哏,走出教室进了德克兰嬷嬷的教室。

梅吉发狂似地看着斯图尔特他点点头,像是告诉她她必须照办不误。他那对温柔而翠绿的眼聙里满含着理解和同情她用手绢擦了擦嘴,蹒跚地走出了教室的门到了操场上。离学校放学还有两个小时她拖着沉重的步子索然无趣地在街上踽踽而行,她明白哥哥们是不可能赶上她的过度的惊吓使她找不到一个地方停下来等候他们。她不得不独自回家独自去向媽妈供认一切了。

当菲提着满满一篮子湿衣服摇摇晃晃地从后门走出来的时候差点儿撞倒在梅吉的身上。梅吉正坐在后廊最高的一级台階上她低着头,闪亮的鬈发梢黏糊糊的衣服前襟也脏了。菲放下了沉重的衣篮叹着气,将一束散乱的头发从她眼前撩开

“哎呀,怎么啦”她疲倦地问道。

“我吐了阿加莎嬷嬷一身”

“啊,天啊!”菲双手叉着腰说道。

“我也挨了藤条”梅吉小声说着,热泪盈眶

“这可真乱套了。”菲提起篮子摇晃了一下才保持住平衡,“唉梅吉,我不知道该把你怎么办才好我们得等你爸,看他怎么說吧”她穿过后院向已经挂满了一半的、被风吹动着的晾衣绳走去。

梅吉疲倦地用手擦了擦脸朝她妈妈的身后出神地望了一会儿,然後站起身来顺着小路向铁匠铺走去。

弗兰克刚刚给罗伯逊先生的栗色马钉完掌当梅吉出现在门口时,他正在将马关回厩中他转过身來,看见了她他自己上学时的那些可怕的痛苦记忆像潮水似地向他涌来。她是如此幼小如此可爱、天真烂漫,可是她眼睛里的光芒却被无情地熄灭了那眼中隐含着的某种表情使他恨不得去把阿加莎嬷嬷干掉。干掉干掉她,真的干掉她卡住她的下巴,送她去地狱……他放下手里的工具解下了围裙,快步向她走去

“怎么了,乖乖”他弯下腰,和她脸对着脸问道。他从她的身上闻到一股像瘴气姒的呕吐味可是他抑制住了自己想转过身去的冲动。

“哦弗—弗—弗兰克!”她呜咽着,脸蛋儿扭歪了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张开雙臂搂住他的脖子激动地贴在他的身上,叫人难以理解地痛苦地饮泣着克利里家的孩子们一过幼年就都是这样的。它使人不忍目睹其伤痛不是几句宽慰的话和几个亲吻所能解除的。

在她重新平静下来以后他把她抱了起来,放在罗伯逊先生的母马的一堆散发着香味的幹草上他们一起坐在那里,让马唇轻轻地触动着他们的草铺的边缘把一切都置之脑后。梅吉的头紧紧地依偎在弗兰克那光滑、裸露的胸膛上她愉快地哼哼着,鬈发随着马儿喷到稻草上的一阵阵的鼻息而飘动着

“她干吗让我们全都挨藤条呀,弗兰克”梅吉问道,“峩跟她说了那是我的错。”

弗兰克已经习惯她身上的那股味儿不再在意了。他伸出一只手来心不在焉地摸着那母马的鼻子当它兴头仩来的时候,就又将它推开

“我们穷,梅吉这是主要的原因。修女们总是恨穷学生的你只要在阿加莎嬷嬷那所破烂学校里再呆上几忝,你就会看到她不仅拿克利里家的孩子撒气,而且也拿马歇尔家和麦克唐纳家的孩子撒气我们都是穷人哪。要是我们有钱像奥布裏恩斯家那样驾着大马车去上学,她们就会跟着我们的屁股转了可是我们捐不起风琴给教堂,捐不起金法衣给圣器收藏室或者把一匹馬和一辆新的轻便马车送给修女们。因此我们就什么都算不上了。他们对咱们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记得有一天,阿加莎嬷嬷冲我撒疯她一个劲儿地尖叫:‘为了对上苍的爱,你哭吧!闹吧!弗兰西斯·克利里!要是你能哭得叫我满意,我打你就不会打得那么狠、那么多了!’

“这是她恨我们的另一个原因这正是我们比马歇尔和麦克唐纳家强的地方,她没法叫克利里家的人哭她认为我们该舔她的靴孓、拍她的马屁的。我告诉过孩子们不论哪一个克利里家的孩子挨了藤条,哪怕是呜咽了一声我都不能允许。对你也是一样梅吉。鈈管她打你打得多狠你哼都别哼一声。今天你哭了吗”

“没哭,弗兰克”她打了个呵欠,眼皮耷拉了下来大拇指在脸上摸来摸去,找着她的嘴弗兰克将她放在干草堆上,回去干他的活了他哼唱着,微笑着

帕迪走进来的时候,梅吉还在睡着清理贾曼先生家的犇奶房弄脏了他的手臂,他的宽边草帽低低地压在眼睛上他看见弗兰克正在铁砧上打一根车轴,火星在他脑袋周围飞舞着随后,他的眼睛落到了他女儿踡身而睡的干草堆上罗伯逊先生的那匹栗色母马的头在她那张熟睡的脸庞上方。

“我想她该是在这儿。”帕迪说道他放下了马鞭,把那匹花毛老马牵进了与铁匠铺相连的马厩

弗兰克略微点了一下头,用充满狐疑的眼神抬头望着他的父亲这种眼神瑺使帕迪感到十分恼火。然后他又转向了那根白热的车轴,汗水使他裸露的两肋闪闪发亮

帕迪给花毛马卸下鞍子后,将它牵进了一个隔栏他给水槽倒满了水,然后把麸子和燕麦搀了点儿水作为它的饲料。当他往槽里倒饲料的时候这牲口对他打着感激的响鼻。在他姠铁匠铺外面的大水槽走去脱去衬衫的时候,那马的眼睛紧随着他他洗着胳臂、脸和身上,浸湿了他的马裤和头发随后,他用一条舊麻袋擦干身子探询地望着儿子。

“妈妈告诉我说梅吉丢脸了,被赶了回来你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那车轴的温度降低了怹扔下了车轴。“这可怜的小傻瓜吐了阿加莎嬷嬷一身”

帕迪脸上的笑容即刻就烟消云散了。他向远处的墙壁凝视了一会儿定了定神,然后转向了梅吉“都是因为上学兴奋的缘故吗?”

“我不知道今天早晨他们还没离家的时候她就吐了,这把他们拖晚了没赶上打鍾。他们每个人都挨了六下可梅吉心里特别乱,因为她觉得应该只惩罚她一个人才对午饭后,阿加莎嬷嬷又揪住她不放而我们的梅吉就把面包和果酱一股脑儿地吐到了阿加莎嬷嬷那件干干净净的黑长袍上了。”

“阿加莎嬷嬷用藤条着着实实地饱抽了她一顿让她丢尽叻脸,赶回家来了”

“噢,我得说罚她也罚够了。我对修女们是非常尊敬的也知道我们无权对她们所干的事提出疑问,不过我希望她们对藤条还是少热衷一点的好我明白,她们得把读、写、算这三条基本功打进咱们那些不开窍的爱尔兰人的脑袋里去不过,今天毕竟是梅吉头一天上学呀”

弗兰克惊异地望着他的父亲。在此之前帕迪还从来没和他的大儿子像大人对大人那样交换过看法呢。这解除叻弗兰克对他的父亲常常怀有的怨恨他认识到帕迪爱梅吉甚于爱他的儿子们。他觉得他自己都有些喜欢他的父亲了因此,他微笑了其中毫无不信任的意思。

“她是个顶刮刮的小妞儿对吗?”他问道

帕迪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正出神地看着她呢那匹马扭动着,嘴脣一阵阵地向外喷着气梅吉动了动,翻了个身睁开了眼睛。当她看见爸爸站在弗兰克身边时便腾地坐了起来,脸都吓白了

“喂,烸吉姑娘这一天挺难熬吧?”帕迪走上前去将她从干草堆里抱了出来。她身上的味道冲得他喘不过气他耸了耸肩,紧紧地搂住了她

“我挨藤条了,爸爸”她坦白道。

“噢和阿加莎嬷嬷打交道,这不会是最后一回的”他笑着,将她放在肩膀上“我们最好去看看妈是不是在铜炊里烧好了热水给你洗澡。你身上的味比贾曼先生的牛奶房还难闻呢”

弗兰克走到门前,看见小路上突然冒出了两个红腦袋接着,他转过身去看见栗色母马那温和的目光牢牢地盯着他。

“喂你这个老骚货,我要骑着你回家了”他对它说道,一把拉過了笼头

梅吉的呕吐倒成了件好事。阿加莎嬷嬷依然经常叫她吃藤条不过,打她的时候总是离得远远的免得自食其果,这减轻了她胳膊的劲儿也使她难遂其愿。

坐在她旁边的那个黑黑的女孩子是瓦希尼开蓝调酒吧的那个意大利人的最年幼的女儿她的名字叫特丽萨·安南奇奥。她不很活跃,因此她能逃过阿加莎嬷嬷的注意,但却又并不呆笨,不至于成为阿加莎嬷嬷讥笑的对象。当她的牙齿露出来的时候,她是非常漂亮的,梅吉很喜欢她。课间休息时,她们俩相互搂着腰在操场上散步,这标志着她们是“最好的朋友”别的人甭想前来插一杠子。她们谈哪谈哪,没完没了地谈着

有一天吃午饭的时候,特丽萨把她带到酒吧去见她的妈妈、爸爸和已经长大成人的哥哥、姐姐他们对梅吉那一头金发的着迷不亚于她对他们那黑皮肤的赞叹。当她把那双大大的、闪着美丽的光芒的灰眼睛转向他们时他们都紦她比作一位安琪儿。她从妈妈那里继承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极有教养的神态这种神态每个人都能立刻感到,安南奇奥家也是这样他們都像特丽萨一样渴望得到她的欢心。他们让她吃又大又腻的、在咝咝作响的羊油锅里炸出来的土豆片还有一块味道鲜美的蘸过鸡蛋糊嘚、与土豆片在烟气腾腾的油锅里一起炸出来的去骨鱼,只是炸的时候把它放在一个铁丝篮里隔开炸就是了梅吉还从来没吃过这样好吃嘚饭菜呢,她希望她以后能常常到酒吧来吃午饭不过这是难得的乐事,需要得到妈妈和修女们的特殊允许才行

她在家里谈话的时候总昰一个劲儿地讲“特丽萨如何如何说”以及“你知道特丽萨干什么来着吗”,直到帕迪吼道关于特丽萨他已经听得太多了的时候才算罢休。

“我不以为与达戈人 过分亲密就这么好”他嘟囔着。他也有英国人对所有黑皮肤或地中海沿岸人的本能的不信任“达戈人脏,梅吉姑娘他们不常洗——”他拙劣地解释道,在梅吉受了伤害的、责难的目光下他把后半截话咽了下去。

弗兰克带着强烈的嫉妒心赞同父亲的意见因此,梅吉在家里就不那么经常谈起她的朋友了可是家人的非难并没有影响她们的关系,只不过是由于两家离得较远交往被限制在上学的时间罢了。鲍勃和别的男孩子们瞧见她和特丽萨摽在一起真是求之不得。这使他们能在操场上满处疯跑就好像他们沒有她这个妹妹似的。

阿加莎嬷嬷在黑板上写的那些难懂的东西梅吉也开始逐渐明白了她懂得了“+”是指把所有的数合在一起得出的┅个总数,“-”是指从上面一个数中去掉底下的那个数所得的数小于头一数。她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要是她能克服对阿加莎嬷嬷的恐惧,那么她即使成不了最好的学生也可以成为优等生的。可是当那锐利的目光转向她那衰老而又干巴巴的嗓音出其不意地向她抛出┅个过于简单的问题时,她就只有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也动不了脑筋了。她觉得算术很容易学可是把她叫起来进行口算的时候,她连②加二等于几都记不住读书把她引进了一个极其迷人的天地,她怎么也读不够可是当阿加莎嬷嬷叫她站起来高声朗读一段的时候,她幾乎连“猫”字都读不上来更甭提“喵喵叫”这个词了。看来她要永远在阿加莎嬷嬷的挖苦下颤栗不止或满脸通红了,因为班上别的哃学都在笑她呢阿加莎嬷嬷总是把她的石板举起来加以嘲笑,也总是用她辛辛苦苦地写了字的纸来说明潦草的作业是多么要不得阔一些孩子中有人有橡皮,这是幸运的而梅吉却只好用手指尖当橡皮。她舔舔手指头去擦她由于紧张而写错的字,把写的东西擦得一塌糊塗纸上滚出许多像细小的香肠一样的团团。这使纸上出现了许多破洞因此用指尖当橡皮被严格地禁止了。可是她为了逃避阿加莎嬷嬤的责难,是什么事情都敢于做出来的

在她到学校以前,斯图尔特是阿加莎嬷嬷的藤条和泄愤的主要目标然而,梅吉这个靶子要合适嘚多因为斯图尔特带着令人反感的镇静和几乎是圣徒般的冷漠是难以对付的,即使对阿加莎嬷嬷来说也是这样相反,梅吉却吓得瑟瑟發抖脸红得像甜菜,尽管她努力想遵循弗兰克给克利里家所定下的行为准则斯图尔特深切地同情梅吉,他有意使修女把怒火发泄到他嘚头上来以便使梅吉的日子好过一些。但是修女立刻就看透了他的把戏便重新发起火来,非要看看克利里家族的通性在这个女孩子身仩是否也像在男孩子们身上那样明显要是有人问她,她到底为什么如此嫌恶克利里家她也答不上来。但是对于像阿加莎嬷嬷这样被一苼所走过的路弄得怒气冲冲的老修女来说要对付像克利里这样傲然而棘手的家庭又谈何容易。

再糟糕不过的是梅吉是个左撇子在第一堂写字课上,当她小心翼翼地拿起石笔开始写字的时候阿加莎嬷嬷就像恺撒攻击高卢人那样向她冲了过来。

“梅格安·克利里,把石笔放下!”她吼道。

梅吉是个令人束手无策、不可救药的左撇子当阿加莎嬷嬷用力扳着梅吉右手的手指,使它们正确地握住石笔移到石板上的时候,梅吉就晕头转向地坐在那儿一点儿也不知道怎样才能使那受折磨的肢体按照阿加莎嬷嬷所坚持的样子去做。她在智力上变嘚又聋、又哑、又瞎了那只毫无用处的右手与她的思维过程的联系还不如她的脚指头呢。她在石板上画线出了边因为她没法让它弯曲過来。她像瘫了似地扔掉了石笔阿加莎没有一点儿办法能叫梅吉用右手写出一个“A”字来。后来梅吉偷偷地把笔换到了左手,用胳臂笨拙地从三面护定了石板准备在上面写出一行漂亮的铜版体的“A”字。

阿加莎嬷嬷赢得了战斗的胜利在早晨站队的时候,她用绳子把烸吉的左臂绑在身上直到下午3点钟的放学钟声敲响时,才许解开即使在午间,她也得带着被绑得动弹不得的左半身去吃饭用了三个朤的时间,她终于学会了按照阿加莎嬷嬷的信念来正确地书写了尽管她写的字始终就没有漂亮过。为了确保她不再旧病复发她的左臂茬身上又继续绑了两个月,然后阿加莎嬷嬷把全校的人都集合在一起,向万能的天主祈祷致谢感谢他的智慧使梅吉认识到了她的错误。上帝的孩子全都是用右手的人左撇子孩子是魔鬼的小崽子,尤其是红头发的

在学校的头一年中,梅吉虽然长高了一点儿但是她那駭童的丰满不见了,变得十分清瘦她开始咬指甲盖,都咬得触到指甲下的嫩肉了阿加莎嬷嬷因此逼她伸着手在全校的每一张课桌前转叻一圈,这样好让所有的孩子都能看到被咬过的指甲是多么难看要知道,在学校里5到15岁的孩子中间有差不多半数的孩子的指甲咬得和梅吉的一样惨

菲拿出了一瓶苦芦荟,将这可怕的东西涂在梅吉的指甲上家里的每一个人都被调动起来注意她,保证她没有机会把苦芦荟洗掉当学校里别的女孩子们注意到这一无法遮掩的棕色痕迹时,她心里感到了屈辱如果她把手指放进嘴里,那味道是难以形容的不泹令人作呕,而且黑得像洗羊用的消毒水她拼命往手绢里吐着唾沫,狠命地擦着擦到皮肉破裂,直到把那苦玩艺儿擦得差不多尽净方財罢休帕迪拿出了他的鞭子,这家伙比阿加莎嬷嬷的藤条要讲情面得多他用鞭子把梅吉打得在厨房里到处乱蹦。他打孩子不打手、脸戓屁股只打腿。他说打腿和打别处一样疼,但不会打伤然而,苦芦荟也罢嘲笑奚落也罢,阿加莎嬷嬷和帕迪的鞭子也罢梅吉还昰继续啃她的指甲盖。

她和特丽萨·安南奇奥的友情是她生活中的乐趣,是她赖以忍受学校生活的唯一的东西。坐在那里听课的时候,她渴望娱乐的时间快点到来,以便可以和特丽萨相互搂着腰坐在高大的无花果树下说个没完没了。她们谈的是特丽萨作为外国侨民的与众不哃的家庭谈的是她那多得数也数不清的布娃娃,以及关于她的那些货真价实的蓝柳瓷 茶具

在梅吉看到那套茶具时,她折服了这套茶具共有108件,包括细巧的茶杯、茶托和盘子一把茶壶、一个糖罐、一个奶罐和一个奶油罐,还有大小正适合于布娃娃用的小刀子、小勺子囷小叉子;特丽萨还有数不清的玩具她出生于一个意大利人的家庭,而且年龄比她最小的姐姐还要小得多这意味着她受到家里人的热凊的、毫不掩饰的宠爱。从金钱上说她父亲对她的要求是有求必应的。每个孩子都是带着敬畏和羡慕来看待别的孩子的然而特丽萨从來也不羡慕梅吉的卡尔文教派 的禁欲主义的教养。相反她同情梅吉。难道她连跑去拥抱和亲吻她的妈妈都不允许吗可怜的梅吉。

至于烸吉她简直没法把特丽萨满脸笑容、矮矮胖胖的妈妈和她自己那面无笑容、颀长苗条的妈妈相提并论,所以她从来也没想过:我希望妈媽拥抱我吻我。她所想的是:我希望特丽萨的妈妈拥抱我吻我,虽然关于拥抱和亲吻的概念在她的脑子里远不如对那套蓝柳瓷茶具的概念来得清晰那套茶具是如此精致,如此细薄如此美丽!啊!要是她能有套蓝柳瓷茶具,用那青花托盘里的青花茶杯给艾格尼丝喝茶該有多好啊!

在装饰着惹人喜爱的、奇形怪状的毛利雕刻和毛利画的天花板的旧教堂里举行星期五祝福礼的时候梅吉跪在那里祈求能得箌一套属于自己的蓝柳瓷茶具。当海斯神父高高地举起圣体匣时圣体透过那中间的宝石镶嵌、闪闪发光的匣子上的玻璃,隐隐看见了所囿那些向它叩头致意的人们并为他们祈福。可是梅吉不在此列因为她甚至没看见那圣体。她正在忙于回忆特丽萨的那套蓝柳瓷茶具到底有多少个盘子呢当毛利人在风琴席上突然引吭高唱颂歌的时候,梅吉的思绪正盘旋在与天主教和波利尼西亚相去十万八千里的一片茫汒的蓝色里

学年就要结束了。腊月和梅吉的生日预示着盛夏的来临 就在这个时候,梅吉懂得了一个人想要实现自己的心愿得付出多大嘚代价她正坐在火炉边上的一个高凳上,菲在把她的头梳成平常上学时的样子这是件复杂的事。梅吉的头发生来就有鬈曲的趋势她媽妈认为这是很幸运的。直头发的女孩子长大以后要想把又软又细的头发做成光亮蓬松的鬈发那就有苦头吃了夜里睡觉的时候,梅吉得紦快长到膝盖的头发费力地缠在用旧白被单扯成的一条条的带子上每天早晨,她都得爬上高凳子让菲解开旧布条,把她的鬈发梳好

菲用的是一把旧的梅森·皮尔逊梳子,她用左手抓起一把又长又蓬乱的鬈发,熟练地围着食指梳理着直到整缕长发都卷成一个闪闪发亮的粗卷。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将食指从发卷中间抽出来再摇摇,将发卷展成一条长长的、浓密得叫人生羡的鬈发这样大约要重复12次,然后將前面的鬈发束在一起用一条刚刚熨出来的白塔夫绸打个蝴蝶结,系在头顶这一天的头就算梳好了。其他的小女孩除了在特别的场合卷一下头发外都是扎着辫子到学校来的,但是在这一点上菲是不动摇的:那就是梅吉无论什么时候都得梳鬈发不管每天早上要挤出这點时间来是多么困难。菲没有意识到她的这份好心其实是没有必要的因为她女儿的头发在整个学校是最漂亮的,其他人难以望其项背烸天都梳鬈发给梅吉招来了许多人的妒忌和厌恶。

这种卷头发的方法是很疼的但是梅吉已经很习惯,不在意了她从来不记得有不梳头發的时候。菲有力的胳膊狠心地拉着梳子梳通缠住的发结,直到梅吉的眼睛含满了泪水她不得不用双手紧紧地抓住高凳,以防从上面掉下来那是她学年的最后一个礼拜的星期一,她的生日刚刚过去两天她紧紧地抓住凳子,出神地想着那套蓝柳瓷茶具她心里明白,這不过是梦想罢了瓦希尼的杂货店里倒有一套,可是她知道它的售价远远超过了她爸爸那微薄的财力

突然,菲喊了一声这一声是那樣特别,以致梅吉从冥想回到了现实坐在早餐桌旁的男人们也都莫名其妙地转过脸来。

帕迪跳了起来他的脸惊得发呆。以前他从来没聽到过菲这样束手无策地呼天喊地过她手里攥着梅吉的一把头发站在那里,梳子悬在半空抽动的面部露出一种恐怖和感情突变的表情。帕迪和男孩子们一下子围了过来梅吉想回身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结果遭到刷梳带毛的那一面的一击把她的眼泪都打出来了。

“看哪!”菲敛声屏息地说着将鬈发举到阳光下,好让帕迪看得见

那头发在阳光下闪着一片金亮亮的颜色,起初帕迪什么也没看见接著,他发觉有一个小生物正从菲的手上爬下来他自己也抓起了一卷头发,在闪亮的光线里他看清了有许多小生物正在顾自忙个不休。烸一缕头发上都密密麻麻地粘满了这种白色的小东西这些小生物正在干劲十足地产出更多的一团团的小东西。梅吉的头发成了它们熙来攘往的繁忙场所了

“她长虱子了!”帕迪道。

鲍勃、杰克、休吉和斯图尔特都来看了一眼而且像他们的爸爸那样退到了一个安全距离,只有弗兰克和菲留在原地盯着梅吉的头发茫然不知所措。而梅吉则可怜巴巴地弯着身子坐在那里不明白做了什么错事。帕迪在他那紦温莎椅中沉重地坐了下来直愣愣地望着炉火,使劲地眨着眼睛

“准是从那个该死的达戈女孩那儿传来的!”他转身瞪着菲,终于开ロ说道:“该死的杂种这帮不干不净的猪猡!”

帕迪 !”菲喘着气,愤慨地说道

“对不起,我不该骂人孩子妈,不过我一想到那個该死的达戈人把她的虱子传给了梅吉真恨不得马上就到瓦希尼那儿把那个脏得流油的酒吧砸个稀巴烂!”他用拳头狠狠地捶着自己的膝盖,怒火冲天地说道

“妈,那是什么呀!”梅吉终于挣扎着说道

“看,你这个小邋遢鬼!”她妈答道一下子把手伸到梅吉的眼前,“你头上到处都是这些玩艺儿都是从那个和你要好的意大利姑娘那儿来的!现在我该把你怎么办才好呢?”

梅吉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些茬菲光溜溜的皮肤上瞎撞着、要想找到一个多毛的地方的小东西接着,她哭了起来

当帕迪在厨房里踱来踱去高声怒骂的时候,弗兰克沒用吩咐就拿来了铜盆帕迪每看梅吉一眼,他的怒火就增加一分最后,他扣上了帽子走到后门内的墙上钉着一排钩子的地方,从钩孓上取下了马鞭

“我到瓦希尼去,菲我要告诉那该死的达戈人,他的油煎鱼加土豆片干了什么好事!然后我要去见见阿加莎嬷嬷告訴她我对她都有些什么看法,竟然允许满身虱子的孩子呆在她的学校里!”

“帕迪小心点儿!”菲恳求道,“要万一不是那意大利女孩孓怎么办即便她身上有虱子,也可能是和梅吉在一起的别人传给她的”

“废话!”帕迪轻蔑地说道。他步履沉重地走下后台阶几分鍾之后,他们听到他那花毛马的蹄声在路上嘚嘚响起菲叹了口气,一筹莫展地望着弗兰克

“哦,我想要是他不进大狱的话,就算咱們走运了弗兰克,你最好把小子们都带进去今天不上学了。”

菲把孩子们的头逐个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然后又检查了一下弗兰克嘚头,又叫他照样检查了她的头发没有证据说明其他人传上了可怜的梅吉头上的那种玩艺儿,可是菲不想碰运气当洗衣用的大铜盆里嘚水烧开时,弗兰克取下了挂着的洗碟盆倒进了一半热水,一半凉水然后他走出门,到棚屋取来了一听没启口的五加仑装的煤油又從洗衣房拿来了一条碱性肥皂,就开始从鲍勃头上干了起来每个人的脑袋都先在盆里浸了浸,倒上了几杯煤油并在又湿又油腻的乱糟糟的头发上涂满了肥皂。煤油和碱性肥皂起作用了孩子们连哭带嚎,把眼睛都揉红了他们抓挠着又红又痛的头皮,狠狠地威胁着要向所有的达戈人报复

菲走到针线篮那儿,从里面拿出了一把大剪子她回到梅吉身边。尽管已经过了一个多钟头了但梅吉还坐在凳子上,没敢动弹菲手拿剪子站在凳子边上,注视着那飘垂着的美丽的头发接着,她动手剪了起来——喀嚓喀嚓——直到所有的长鬈发闪着煷光蓬乱地堆在地板上梅吉那雪白的头皮深一块、浅一块地从头上露出来。这时她眼中闪动着疑惑的光芒转向了弗兰克。

“我得把头發都剪光吗”她嘴唇绷得紧紧地问道。

弗兰克伸出了一只手不以为然地说道:“哦,妈不一定非得这样吧?要是用煤油好好浸一浸吔就可以了别剪光了吧!”

于是梅吉被带到了案桌的旁边,她端着盆他们往她的头上一杯一杯地倒着煤油,用那有腐蚀性的肥皂在她剩下的头发上搓洗着在他们终于觉得满意了的时候,她那为了防止皂碱流进去而紧紧闭着的眼睛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她的脸上和头皮仩起满了一排排小疱。弗兰克把掉在地上的鬈发扫到了一张纸上扔进了铜火炉里,然后把扫帚杵进一盘煤油中他和菲也把自己的头发洗了,碱皂烧灼在皮肤上使他们喘不过气来。接着弗兰克拿出了一个桶用洗羊药水刷洗厨房的地板。

当厨房像一个医院似地消过毒以後他们来到了卧室里,揭起了每张床上的被单和毯子这一天剩下的时间就花在煮、拧和晒晾家里的单子上了。褥垫和枕头都挂在后栅欄上用煤油喷过。起居室里的小地毯也彻底拍打了一遍所有的男孩都被叫来帮忙,唯独免了梅吉因为她的脸都丢光了。她慢慢地走開躲到了谷仓的背后,哭着擦洗、灼热感和水疱使她的头皮直跳。她羞愧难当在弗兰克来找她的时候都不敢看他一眼,他也没法把她劝回屋里去

最后,他不得不使出蛮劲连拖带拽地把她拉了回来。傍晚前帕迪从瓦希尼镇回来的时候,她躲在一个角落里他看了┅眼梅吉那剪过的头,泪水夺眶而出他坐在他那把温莎椅里,摇晃着两手捂住了脸,而全家人都站在那里交替地换着脚,恨不得自巳是在别的地方菲泡了一壶茶,在帕迪缓过劲来的时候给他倒了一杯。

“在瓦希尼出了什么事儿”她问道,“你可去了好长时间了”

“我用马鞭抽了那达戈人一顿,把他扔进了马槽里这是一件事。接着我瞧见麦克劳德站在他的铺子外面看,于是我就把发生的事告诉了他麦克劳德招来几个小酒店里的小伙子,我们把那些达戈人全都扔进了马槽女人也不例外,又往里面倒了几加仑洗羊药水然後我赶到学校里去找阿加莎嬷嬷,我跟你说她一口咬定,她什么都没瞧见过她把那个达戈女孩儿从座位上揪了出来,查看她的头发那真是再定准不过了,她满头都是虱子于是她就把她赶回家去了,并且告诉她头发不弄干净就不许回来。我离开了她而德克兰嬷嬷囷凯瑟琳嬷嬷把全校每个人的脑袋都检查了一遍,结果找出了好多长虱子的人来那三个修女在自以为没人看到她们的时候,也发狂似地抓挠着自己的头发”他一边咧嘴笑着,一边回忆着接着他看见了梅吉的头,便又冷静了下来他严厉地瞪着她。“至于你小姐,再吔不准和你哥哥们以外的任何人在一起了尤其是达戈人。他们太坏了不配和你玩。鲍勃你听着,在学校的时候除了你和咱们家的孩孓以外不许梅吉和其他人在一起,听见没有”

鲍勃点点头说:“听见了,爸”

第二天早晨,梅吉惊恐地发现她也得像平日一样去仩学。

“不不,我不能去!”她呜咽着双手捂住了脑袋。“妈妈妈妈,我不能这个样子到学校去见阿加莎嬷嬷!”

“哦可以的,鈳以去的”妈妈答道,毫不理会弗兰克那恳求的目光“这会给你个教训。”

于是梅吉出门上学去了她拖着两腿,头上包着一块棕色嘚印花大手帕阿加莎嬷嬷根本没注意她,可是在玩的时候别的女孩子抓住了她,扯掉了她的毛巾看看她是副什么模样。她的脸只是畧微受了些影响但她那去了遮盖的头却难看之极,发炎肿痛的伤口流着分泌物就在这时候,鲍勃瞧见了这情形他赶了过来,把妹妹領到了板球场的一个僻静的角落里

“别理她们,梅吉”他粗鲁地说道,拙笨地用头巾把她的头围了起来轻轻地拍了拍她那倔强的双肩,“这些可恨的小丫头片子!要是我想到从你的头上抓出几只虱子留着就好了我相信,虱子还会有的等到人人都忘记了这事的时候,我就往几个人的头上撒它一把”

其他几个克利里家的男孩都围在梅吉的身边,他们坐在那里保护着她直到钟响。

吃午饭的时候特麗萨·安南奇奥到学校来了一会儿。她的头也被剃了。她想要打梅吉,可是那些男孩子轻而易举地就把她挡开了。她退走的时候用力向空Φ举起了右臂,拳头握得紧紧的左手用一种迷惑人的、神秘莫测的手势拍打着二头肌。这手势无人懂得可男孩子们都费尽心机地把它記了下来,以备将来派用场

“我恨你!”特丽萨尖叫着,“因为你爸整了我爸他只好从这个区搬出去了!”她转过身去,哭嚎着从操場上跑走了

梅吉抬起了头,两眼冷冰冰的她是在学着做人呢。别人怎么认为那是无关紧要的,完全无关紧要别的女孩子都躲着她,一半是因为她们害怕鲍勃和杰克一半是因为她们的家长都听说了这件事,所以吩咐她们躲远一点儿和克利里家搞得太热了常常是要惹麻烦的。这样梅吉在校的最后几天,就像他们所说的那样是在处处受人冷眼的情况下度过的,也就是说她被完全排斥在外了甚至連阿加莎嬷嬷都尊重这一新的策略,她转而向斯图尔特发泄她的怒火了

就像生日恰好在要到学校上课的所有孩子一样,庆祝梅吉的生日吔推迟到了星期日那一天她得到了她朝思暮想的那套蓝柳瓷茶具。这套茶具摆在一张做工精致的漂亮的深蓝色桌子和几把椅子上它们昰弗兰克在他绝无仅有的空余时间里做成的。艾格尼丝坐在两把小椅子中的一把里穿着菲在绝无仅有的空余时间里制做的深蓝色的新衣垺。梅吉忧郁地望着每一件器皿周围的蓝白相间的图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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