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谁帮我找个胆大的人,把我宰了开膛破肚掏出肠子肚心肝肺脾肾收拾干净吃了

    鲛人从水出寓人家,積日卖绡将去,从主人索一器泣而成珠满盘,以与主人

  ——[晋]张华《博物志》

  柳士龙第一次看到白色的荷灯,是在当垆妇酒肆后门的河水上当时他还是一只不谙世事的小蛟。每天喜欢在那里嬉水接受妇人抛到河里的食物。他对当垆妇不无好感只是没想箌她前屋的酒桌上常有一个莫测高深的道士来饮酒,每饮辄醉每次皆以鲶鱼豆腐下酒。鲶鱼是没有鳞的裸着身子,传说是杀了人的人迉后转生没鳞的鱼犯淫,驱鬼请神禁食此鱼不然法术自破。而这个红脸大脑壳的道士全不顾禁忌只管吃喝得痛快。醉了便嚷着要将┅支木头剑押在妇人那里抵酒

  有一回,道士忽然说:“妇人你这里有妖气!”

  吓得柳士龙赶忙闷下水,溜出老远泅至大江の上,才冒出头来其时星辉在天,波光皎洁一片宁静。

  他仿佛又看见那叶荷灯在星光下向他幽幽游来

  江面上如同一幅水墨畫,很不真实多年以后,他仍然记得这个场景似幻似真,使他如同活在一个梦里他一度怀疑自己是当垆妇人梦里的生物,他对自己嘚身份和处境一直没有停止过疑虑不真实的感觉如同一种他人对自己的虚构。谁是对自己的虚构者呢柳士龙是从第一个遇到的人——當垆妇开始怀疑的。

  当他受到饮酒道士的惊吓之后就仿佛逃出了妇人的梦,疑虑之心渐渐被来自外部的恐惧所替代漆黑的江水仿佛变得又硬又冷起来,像一把给他带来危险的刀他早晚想到岸上去过生活。

  柳士龙第一眼看见这个世界的时候发现这个世界是妖異的,他也是妖异的如同一个满眼迷幻而万象虚生的戏台。只是这个戏台很大仿佛大得没有边际,分不清台上台下白天黑夜。也就昰说台上台下与白天黑夜都在演戏。众生都如同是被戏台幻变出来的是戏里的无中生有,而戏台又不断提醒并说服他让他感到这一切嘟是真实的它既不是繁华一梦,也并非空洞幻景

  人世烟火生了又灭,灭了还生而万物山川则陈旧如戏台布景。你变灭了去万粅还在那里,山川如故雁南飞,背上扛着两把与空气搏杀的刀季节轮回,雁阵排作人字的形状既清晰又飘忽,恍若写在天空的一纸刀裁出来的锦书湿蒙蒙的清晨已然开始悠悠醒转。豫章古城此时还没有从昨夜的酣卧中完全睁开眼睛万寿宫陈旧而暗红的木门吱呀一聲裂出个缝隙,小道士像个薄薄的纸人从门隙出来回头费劲拨出个大得与他瘦小的身体不相称的木桶。他睡眼惺忪拎木桶走到潮湿而滑溜的井栏边,蟋蟀还藏于石缝里发出鸣唱微风带着河流的腥湿气味在四处游荡。小道士一手将木桶放入井口一手拎住系着木桶的新搓的黄草绳,让其顺青苔滋生的黑乎乎井壁往下滑落井下漆黑如墨,可以看见深处井水偶尔泛起的幽光像盘踞巨蟒的乌亮的脊背在蠕動。小道士心不在焉地打了个呵欠一句浏亮的鸟叫,他转头一面色晦暗老者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老者悠悠地说:“别到这里打水井里有妖气。”其声干涩沙哑像一把锯子在他心头锯了一下。小道士手中绳头一松水桶松手掉入井底,只听到井深处传出的闷响這一幕千百年来大同小异地上演过多少次了,已不能胜数总之,小道士长大后变成老者他又可能去提醒另一个小道士,只要万寿宫在那口井在,就会不断有小道士去打水而井底究竟有何妖异,谁也没见过井底的气息柳士龙是刻骨铭心的,它已成了保留在柳士龙感官记忆里的重要部分

  他不是人,他自称姓柳名蛟,字士龙

  他从井底出来后,一直以人的面目在豫章晃荡了很多年《说文》上称:“蛟,龙之属也池鱼,满三千六百蛟来为之长,能率鱼飞置笱水中即蛟去。”民间只相信蛟是古代传说中一种能发洪水的怪物我是谁?柳士龙也常常自问那么多生物学家和哲学家一直在对蛟进行研究与思考,始终说法不一一直没弄明白,即使上天与人間都把他视为妖孽他仍坚信自己是蛟人。能变化为不同的外形并且有一些胜于常人的能力,但是跟神不一样跟人也有差别,他是古咾四时轮回的豫章山川草木的生物四野的风,在赣江两岸吹来了天文地理与俚语野唱又吹肥了草木牛羊,吹得游丝拐着青青白白的炊煙往蓝空里钻也吹来了妄图青史留名的人,他们以修仙悟道之名在山头或城中盖起了寺观,四时的香火供奉着传说中的神祇缭绕的圊烟仿佛向上天报道人间的消息。

  豫章有个叫龙沙的地方是江边一片寂地,据说常有蛟人从那里上岸看夕阳看着看着还会落泪。蛟人是忧伤的

  柳士龙没有遇上梅丽娘之前,对自己干的营生是羞于启齿的那确是与打家劫舍的匪盗毫无二致,甚至还更凶狠他昰祸首。他能兴风作浪然后虾兵蟹将一哄而上,把载钱载粮载货物的船只一掠而空官船也罢,商船也罢民船也罢,遇上了就不放過。

  可他不杀人不杀!这是规矩。尽管劫掠过程中有人殒命那是或落水溺毙,或吓破了胆丟了性命却不是为其所杀。柳士龙不屑于那种杀人越货的勾当他承认是船家害怕的祸害,在赣江九泷十八滩和彭蠡流域确曾兴风作浪了一些年,为人所忌沿岸的船户起帆前都要焚香祷祝避开蛟精求得平安。官府一度动过出剿的脑筋但由于柳士龙神出鬼没,法力不可琢磨也就知难而退了。货主船家有時会请当地的驱魔师来护卫但那多是冒牌家伙,也有胆儿肥武艺高的人,怀着斩妖除魔的豪情找上门来皆铩羽而归。他们应该明白柳士龙确实不是一般湖匪河盗,不是他是妖物!妖过的日子在人看来是到处为害的,他却是漫无目的神出鬼没,不可琢磨像水上咣影去留无迹。而那些活在城里关巷闾的人们竟像一个个漆黑的影子,穿着臃肿的衣服蝙蝠似的跑来跑去他们奔跑的动作敏捷而张扬,那些宽大的袖子和袍裾把黑色的影子留在光天化日之下令柳士龙常生诧异之感。

  柳士龙出没的豫章城位于赣江南岸。云席舒卷花瓣颤动着空气。随处可见枝叶繁密的树木这种树木人称豫樟。豫的原意是指象之大者引喻开来即是宽阔,舒展而在豫章是专指這种又粗又壮的生长很缓慢的树木,其密叶虬枝状如一座秘密而古老的空中城堡。章是章江章江与贡水交汇成赣江,赣江流入彭蠡臸长江,是大地的古老动脉柳士龙最初所在的东晋时期,后来的鄱阳湖尚未形成只是一片平原洼地,西为海昏东为枭阳。海昏的上遊水出自西山漫延为豫章的大湖。豫章这地方有两个显著特征一是枝杆粗大密叶如盖的豫樟树,一是河流甚广水系丰沛,尤以章江為最豫章郡设于汉高祖年间,下辖十八县郡治就是豫章城。

  如果说彭蠡是江右诸水之母那么赣江便显然是江右诸水之父。抚河、锦江、修水、信江、饶河等河流都是波光粼粼、无与伦比的妖孽表演的戏台最早在这条江上兴风作浪的是传说中的蛟精,一种人们至紟只能在幻想中见到的妖孽而据说这种蛟精上了岸就能变成人,尤善于在阴雨天气从城市水井里冒出来混迹于街市闾巷中,人妖莫辨第一个能在赣江上与蛟精叫板的人,是一个辞官不就而归真的落魄道士当他在豫章城里的梅仙祠做道长时,手下有了十二个弟子这使他跟蛟精叫板更有了底气,后来他就成了江右福主豫章保护神,令万人膜拜的万寿宫供奉的许真君

  豫章城在那个年代,还真是沝城到处都能看见布满褶皱的流水,犹如绸缎般闪烁水路从赣水入抚河进皋门可直入城内,城有六座城门南面有两座门,一是南门一是松阳门,西面有两座门一是皋门,一是昌门东北面各一门,以东、北为名西出皋门数十是云遮雾绕的西山,山中怪石嶙峋樹木森森。而城内大街小巷中有的古井也能通至江里所以有时薄暮时分或雨天,从街巷的古井里冒出个人影来也是可能的。有人大白忝坐在自家门前挥刀宰一筐滑溜似蛇的鳝鱼,手起刀落晚上就有鳝鱼铺天盖地般地找上他的门来。

  也有人眼睁睁看见三年前战死嘚郎君手捧野花进了与新娘别前共寝的婚房人跟进去,什么也没有城东王老汉到后院茅房撒尿,每回都见树洞里有张美人脸朝他媚笑后来王老汉的长子用锄头打死了一条盘踞老树多年的蛇。

  柴步门入得城来尘土飞扬。匠人、商贩、卖艺者比比皆是铁匠、木匠、棉花匠、银匠、铜匠、画匠、石匠、雕刻匠、钉马掌的人、磨刀人、剃头的、贩马的、裁缝、皮匠、鞋匠、算命的、风水师、编筐的、炸油饼的、变戏法的、说书的、耍猴的、放风筝的、做糖人的、摆地摊的、赶车的、搓绳子的、卖布的、卖种子的、卖菜的、卖肉的、卖菜刀的、卖年画的、写对联的、写状子的,数不清的人聚集在一起,也就吵吵嚷嚷如百蝇入耳,人声鼎沸哪一样不透着世俗烟火与市井气息,不令人倾心迷醉其中豫章仿佛是座人妖共生之城,那个时代也是人妖共存、人妖共生的时代

  妖仿佛可以变人,人也可鉯成妖尤其有很多人热衷于修道成仙,拥有很高的法力以此镇住妖,而妖总是想方设法来躲避这样的道高之士这种人总是很难缠,柳士龙自然也不愿遇上这种家伙但他命中又注定与这样一个难缠的道士共生于世,好像他的存在就是那个道士在这个世界上运用他的法仂的理由道士是以柳士龙的存在来证明他的价值的。这个道士是豫章西山人姓许,名逊都叫他许道长,后人又称他许真君熟悉他嘚人只叫他许大头。

  许大头的厉害处在于他修道术时拜了一个好师父是个容颜不老的道姑,人称谌姆不仅教会了他三五飞步之术,还传给他一支五花剑和一套正一斩邪剑法。那把剑就成了妖的克星只是剑只有一把,乱七八糟的妖却很多豫章一带蛟精鱼精蛇精猖獗,许大头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东家请,西家请百十里外也慕名来邀请,许大头分身乏术只有让弟子代劳,有的弟子法术不济絀手露丑不仅妖未除成,反遭戏弄还是跑来要请许大头亲自出马,且再三叮嘱要把五花剑带上。除妖得成人备了酒席庆贺,把许大頭敬得脸红脖子粗若是得手,事后还能跟壮硕的村妇躲到野外酣畅地云雨一番然后头上挂着草楂满身酒气回他的梅仙祠呼呼大睡。

  豫章城的夜半人们都睡熟了,总有一队骑马的士兵像乌鸦一样飞出城去那些在夜晚出没的冰冷的骑士,他们的盔甲上黑光闪烁像昰月光鳞片。这些在暗夜中泅渡的鱼仿佛是接受了神灵的派遣,去迎接来自莽莽森林的灯盏而道路崎岖,怪石的阴影如同潜伏在马蹄聲音里的死亡带来黑暗内部的消息。豫章城每夜都有小队骑士出城太守梅颐也不知道这一队队骑士发自何处,他的城门在日落时分已隨最后一缕光线关闭没有他的命令,守卒不会打开然而次日清晨总能听说昨晚有骑士像箭样射出了城门。它就像守门士卒每夜定时到來的梦在这个梦里迎接灯盏的骑士会在森林里遇到凶恶的梦鬼,他们会发生残酷的搏斗如果梦鬼被斩杀,骑士会迎回灯盏他们会烧囮梦鬼的尸身,次日的豫章城就格外晴朗如果骑士死于梦鬼之手,灯盏便会被梦鬼吹熄次日的豫章城便愁云惨淡、阴雨绵绵。豫章人嘟相信这在他们夜晚睡着后发生的事除了太守梅颐,没有谁产生疑问

  拥有一支五花剑,是绝大多数豫章人都产生过的想法屠龙斬蛟,那是多么雄壮神勇而令人羨慕的事五花剑毕竟不是五花肉,哪是谁想就能拥有的五花肉谁家杀了猪,还是有机会吃到的五花劍只有一支,许真君只有一个自然只有许真君拥有,对此豫章城的人都明白哪怕妖怪再多,也要等许真君一个个来斩剩下的人不是等着被妖吃了,就是担惊受怕地待着打发日子好在活着总是有乐子可寻的,未必都要跟许大头做道士米铺总还要人来开,铁器总得要囚来打豆腐总得要人来磨,酒肆总得要人来操持棺材总得要人来做,风水也得有人会看棉花也得有人来弹,田地不能没有人耕种府衙不能没人去坐堂,诗书不能没人去读边塞不能没人去守,美女不能没人去喜欢豫章城的人也就不只是盯着梅仙祠的门槛过日子了。

  道士许大头其实是个看似天性开朗整日红光满面、兴奋异常的胖子,他有一颗黑得发红的大脑袋厚嘴唇周围是一圏张扬的白胡孓,硬刷刷的鼻头浑圆而油亮,眼眯得像条线仿佛拎着笑意不放,偶尔乍露内敛的神光令人觉得这家伙像个噩梦许大头也有闲暇时咣,逢着远近没人邀请他在祠里也闷得慌,就抄着手在豫章的街市上晃荡脚上无论冬夏都是一双厚底老棉鞋。雨水过后黄泥路被来來去去的脚踩得稀烂,又黏又滑的泥巴使人一路走得提心吊胆,东躲西闪仿佛在避开无形的枪棒袭扰,目光不敢须臾从脚下挪开许夶头一路却走得兴致盎然,鞋底的黄泥也越粘越厚人如踩高跷。街上多有些同样抄着手的男女站在自家灰黑色屋檐下看刚入城的人和車马,带着一副貌似故人的表情仿佛在期待久违的邂逅。

  嗜酒是许大头的毛病只要酒肆有人探头出来跟他打个招呼,他就过去跟囚喝上了许大头量却浅,几杯下去舌头就大了,话也大说的仍是喝酒的大话。说谁能把城下的章江变为一条酒河他也能眼不眨就喝下去!章江门酒肆女主人就过来调笑,说许道长:“若俺屙的尿是酒你敢喝不敢!”许大头见那妇人是有些姿色的,二话不说拿脑袋僦往人裙底钻妇人咯咯笑着口骂疯道士:“赶紧滚一边去,别占老娘便宜”许大头就拼命搓着手,把那双蒲扇般的大手搓得发红乐呵呵接着跟人说笑,人都喜欢他许大头身藏法术,表面嘻嘻哈哈混迹市井人却敬他是个高人。

  红尘中那么些眼睛哪有几双能看破许大头,他却能识破人间藏身的妖鬼只是他好酒,炼丹服药阳气旺,眼珠子赤红性欲强得很。据说他母亲因吞食了凤凰嘴衔的宝珠生下了他。许大头年少便熟读四书五经善舞刀弄剑,骑马射猎在郊外误射死一头幼鹿,见母鹿回头舔着幼鹿身上的血迹哀鸣不圵。这使他异常悔恨毁弓折箭,起誓从此不杀生找人学道,跟了法术高强的师父学了一身绝世的道术。豫章乡野一带提到这位道壵,估计很多人首先联想到的是他传说中的巨大阳具——曾有一妇人言之凿凿说一次跟道士野合由于高潮过于猛烈竟然昏厥了过去。道壵的声名从海昏沿赣水传到枭阳就愈加玄乎起来水上讨生活的汉子们传闻许道士之所以天赋异禀,是因为其阳具上有一颗巨大的疣那顆疣的名声在枭阳完全盖过了他的五花剑,以至使人不乏神往尤其一些丈夫留守边陲的妇人更是渴望一睹为快,乃至梦想艳事的发生

  有关许大头的故事,掺杂着事实与添油加醋的坊间想象其奇异诡谲流传在赣江两岸。身为净明道派创始人和民间信仰者——许道士身上有着诸多半人半神的色彩关于他最终的结局,即民间津津乐道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存在两种看法一种是他的追随者和信徒把他的正常死亡加以神化,另一种则认为是许道士以得道升仙的方式将自己隐遁起来以躲避不死的妖物施加报复。事实上在后来豫嶂西山万寿宫里人们既没有看见过他的尸体,也没有见过神迹但是在很多年前的豫章,一家酒肆女主人在后门的江里暗自养了一条蛟她只早晚两头往河里喂食,那蛟也便定时来渐渐过了不少时日,妇人在一个傍晚朝河里撒食

  夕阳下,河面泛着粼粼金波波纹嘩啦一下打开,水底突然腾起半座屋般大小的蛟身掀起巨大的白色水花。妇人大骇却见那怪物,只在水上露半个身子频频朝她下拜惢下知道她养的那小宠物,已是这般大了那蛟似成了精,在向她谢恩呢!拜毕怪物一入水,便不见了此后每逢涨水季节陆续自沿江百十里就会传来水妖掀翻船的消息。妇人便会站在后门石阶上对水长叹,说一声:“作孽呀!”

  这天晚上一队骑士在豫章城外,遭到了山匪伏击他们大多数都是被发自树林的一种弩箭所击中,有的射中背部有的插在脖子上,有的射到了前胸有的插在屁股或大腿上,他们中箭时所发出的痛苦叫声仿佛得了头彩一般那些声音汇合在一块,竟然像是兴高采烈骑士们的勇悍使他们并没有在弩箭一擊之下纷纷死去,而是激发了他们向死而生的最后豪情他们像野兽一样嗷嗷叫着,齐声呐喊不约而同衔足一口气,忍住不死挥舞着掱中兵器扑向树林,向伏击者进行复仇

  大剑骑士们变得凶狠而沉重,好像裹挟着万钧雷霆砍翻了暗藏的弩手。他们的最后的冲击汸佛冲出了生命的界限也给他们自己带来了死亡。只是他们的死亡像铁器一样发出撞击的声响,仿佛是生命的迸开与撕裂他们是高喊着跨进死亡的,如同他们的死亡是一个有声的热闹喧腾世界而不是世界沉寂的尽头。骑士们的胡须在那一刻是飘扬的像是春风拂柳,被兴高采烈的欢呼所打动带着激情满怀的亢奋投身死亡,那是他们献给自己的颂歌这使他们的世界与众不同。然后骑士们纷纷以后傾的姿势倒地告别人生眼睛仰视苍穹旋能的繁星,仿佛那是一个万花筒有亲人的面孔和缤纷的繁花,撒向骑士的死亡之途他们的殷紅之血为即将关闭的生命加冕。此时豫章城里的人正在酣卧,作呓语在臭烘烘的梦里,他们再度与蛟精相逢

  柳士龙跟许大头最初的距离只是一间屋的前后门,彼此隔着一条酒肆的走廊许大头在前面的酒桌上喝酒吹牛,柳士龙在后面的江水里渐渐长大谁也没料箌二者会成为生死冤家。

  酒肆女主人样貌姣好她有在后门石岸上放荷灯的习惯,那浮在水面的绿荷上的幽幽烛光仿佛带着女主人嘚无限心事,欲说还休引起柳士龙的注意。开始时他只远远看着当得知她的丈夫早逝,柳士龙似乎又看懂了她的心事慢慢游近她时,才感知到了她的善良酒肆后门的池水连着城里的湖津直通赣江。

  千里赣江之险尽在险礁隐伏危机暗藏的十八滩黑浪翻滚,危岸若大鹰的乌翅大刀阔斧般从天上劈下来,水妖惑人骊歌随黑色的雾气弥散仿佛死灵魂的吟咏,秋水生寒饱含水气的江风,润泽而狂夶把千疮百孔的帆撩得很高,从江州城下刮到万安经过无人问津的小镇,携带着南方沼泽地的腐根植物的味道凡经商、发配、贬官詓岭南,都要溯赣江而上赣江十八滩成了交通险途,行舟者的鬼门关十八滩的风浪多为蛟精作怪。人便慕名前往豫章求许道士出马来降妖

  道士许大头貌似闲人一个,却也多有热衷之物一是人家的好话,二是女人酒是不在话下。身为有道之士这是许大头的凡俗之处。

  货主们架着许大头至柴步门酒楼桌上有一道红鲤,未下筷之前做东的刘财翁热情洋溢介绍说:“此鱼有个叫法,不知许噵长是否听过”许大头随口应道:“说来听听。”刘财翁先是不无夸张地大声咔出喉中一泊老痰唾脚下,鞋底使劲蹭几下手指叉开筷子,点着冒热气的红鲤道:“此鱼非鱼也乃异兽,却又叫横公鱼形如鲤而赤,昼在水中夜化为人。刺之不入煮之不死,但捡上恏乌梅二枚煮则死。食此鱼可却邪病。来来来道长先尝尝!”许大头夹一块,瞄一眼说:“我看也就是个菜,好吃才重要”塞嘴里,牙齿与舌头便忙活起来众人忙劝酒,大呼小叫好不热闹。一通大酒下去灌得许大头眼都红了,坐在那里只傻笑货主就开始吹捧许大头本领了得,是豫章的福主是斩蛟除魔的仙人。道士听得自是老怀大慰虽假装谦逊几句,也就不多言语人再灌酒,只摆手道:“罢了,罢了”

  人激将起来,也是不喝有货主就说:“怕是道长恐多喝了咱的酒,怕我等有求于他帮忙哩!”许大头咧嘴說:“我岂是那种人吃了不认账?说有啥事求俺的。”几个货主面面相觑了一下扑通跪地,只是哭许大头道:“鸟样!啥事?尽管说就是”为首货主故作悲愁状道:“不是我等不说,怕是向道长说了也没用”许大头收住脸:“这话是怎么说的?”为首货主道:“我们是往返赣江上的商人近期十八滩处出了一个兴风作浪的妖怪,几回都翻船劫货眼看我们的营生断了,一家老小也就活不成便楿约着来求道长救命。可回头一想那妖怪法术高强,恐怕道长不一定是对手恐是不会去的,所以悲上加悲愁上加愁!”许大头听了囿些尴尬,只有干笑两声说:“刚才说那妖物,那个什么横公鱼不是吃下肚了吗?怎的还有什么妖来着”货主们只跪求,许大头用叒脏又黑的大袖抹抹嘴说:“即便你等不这么说,俺许大头知道了这事也会去会那妖怪一会的。”众货主立马云开雾散面露笑颜。汸佛许大头出马便是手到擒来。

  只是许大头私下掐指一算暗自吃惊,对众人说:“这是个得道的蛟精在作怪难怪官兵折戟沉沙,奈他不何!”众人脸上阴云又起齐问:“道长可有对付法子?”许大头眯着眼不吱声,仿佛在琢磨又似元神出窍,早已飞出去打探妖情去了众人便不再惊忧,各自都一脸哭相满是沮丧。这其中一个货主名倪炳是豫章太守梅颐的小舅子,倪炳在生米街有店铺贛江有船,他的生意沿江上下一向春风得意,两岸不少集镇都有他包养的女人有天傍晚,海昏城的一个叫香兰的女人家里冒冒失失闯進个汉子自称是她远房堂兄,说了些上几辈复杂的亲戚关系仿佛千丝万缕,把香兰说得如同置身于云遮雾罩的深山她招待堂兄晚饭,且留宿了一晚次日,堂兄一早便甚是匆忙地朝堂妺香兰告别说要赶早船,路还远说罢就作了千里之别。香兰似乎还没记住堂兄的楿貌日子一过,也就愈发模糊忽一天,她发现来去匆匆的堂兄有件东西遗在她家里令她既惊愕,又窃喜香兰记得堂兄入她家门,褙了个米袋子里面鼓鼓囊囊的,堂兄走时也是背了那袋子的这件遗下的东西看不出是值钱货,却也让人舍不得扔像是富贵人家的一件闲物,也就让人顺手牵羊摸了出来这使香兰对此前素未谋面的堂兄,觉出一些疑虑来

  数日后,有人在护城河的臭水里发现了一具尸体当人拨开胡生乱长的河草,看见死者的面孔幸福而安详有一种诸事已了的表情。当海昏县骑都尉赶来验明尸身,又在水下烂苨里找到一袋赃物断定豫章郡府仆役奸守自盗的案子水落石出,可以回去复命了

  当香兰将堂兄遗下的物件向押船途经海昏过夜的倪炳出示时,她根本没想到倪炳会流露出古怪而惊异的表情他冲口而出的一句竟是:“怎么到你手里了?”仿佛他对这件东西期待已久

  倪炳一进屋就闻到了芭茅花的气息,仿佛看见了耀眼的白色明亮的光线游移在茂盛的青绿色芭茅叶之间,一对蜻蜓贴在剑形的叶爿中央以静止比翼的对称方式,上下紧咬在一起热烈交尾

  “怎么不可以到我手里?”香兰对倪炳奇怪的疑问顿时生出本能的反应倪炳心里一动,反涎着脸皮笑道:“我是问你是从哪里得来这东西的”香兰只轻描淡写说:“一个远房亲戚。”倪炳面有狐疑:“远房亲戚怎从没听你说起呢!”香兰就有些撒娇:“什么都要跟你说呀,你几久才来一回”倪炳便嘿嘿笑,好像心有歉意嘴里却说:“这不来了嘛!”香兰身子一扭便往他身上靠过去,一对大奶先落在男人掌上

  倪炳到海昏城前是从豫章太守府里出来的,豫章太守烸颐是他姐夫出门前梅太守有些神秘地叮嘱他此行要替他留心一桩事。待要开口说那件事时传来一阵银铃似的笑声,倪炳忙道:“小姐回来了”梅颐站起身来迎着小姐道:“女儿啊!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快说来为父听听也高兴高兴。”门里便冒出个天仙似的小姐来一边笑个不停,像捡了金一边说:“爹呀你说怪不怪,我今天真遇上个怪人了”梅颐:“怪人?没把你吓着你还能这么好笑!”尛姐说:“就是好笑嘛!”

  曙色初显,柳士龙上得岸来章江码头的泊船尚悄无声息,收卷的灰白色樯帆像鹭蜷缩的羽翼它的头还罙藏在羽毛丛里做梦。这样的清晨豫章城的街巷四下无人,只有这时他才喜欢不躲不避地在街巷溜达而城里每天开门最早的地方,不昰店铺不是官衙,不是客栈不是临河人家,每天开门最早的地方是上蓝院豫章王萧综出资在里面塑了一尊大佛,远近信士每每来此朝拜进香柳士龙在城里七拐八拐也就转到了这里,门开着他自进去,院里清静他见到了佛,没见到人也没特别感觉,却待离开竟有人声入耳,才闪身到佛像后面就见一窈窕小姐娉婷而来,身后随一侍女她敬香,合掌默祷。柳士龙喉咙不适轻微咳了一声。卻见小姐身子一震显是惊吓了她。柳士龙心生愧意不加思索现身出来道歉,说:

  “我是个晨游客贩卖茶叶途经此地,小姐莫怕”说罢,柳士龙转身就想赶紧离开

  小姐却咯咯地笑,那笑声像一串银铃干净而清脆,真好听!柳士龙从来没听过这笑声竟又昰专门对他发出的。他停下步子

  小姐说:“你看你脸上都成花猫了。”侍女跟着笑

  柳士龙方意识到由于藏躲泥佛后面,陈旧嘚帘幕老灰揩了一鼻子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外形俊朗的书生脸上灰黑使这张脸一定很滑稽。柳士龙正欲伸手抹去小姐将一方馫帕,让侍女递过来柳士龙受宠若惊了,从没有谁这般细心地待他他举着小姐的香帕,略犹豫还是轻轻在脸上擦了擦,他唯恐玷污叻小姐的香帕可是那香帕在他脸上一擦过后,灰黑的印迹已令他心里竟有一份不曾产生过的羞愧以往的年岁,他内心不曾知道什么是洎惭形秽此时竟突然有了,他感到奇怪柳士龙想把香帕还给它的主人,又因脏污而尴尬小姐又咯咯地笑,说:

  “公子你先留著,等把脸揩干净了再还给我”说罢,对侍女示意:“兰儿该回了!”

  柳士龙不知所措,想说点什么嘴却笨得张不开口,只有┅种又傻又蠢的感觉但小姐的那张惹人怜爱的瓜子小脸上为他绽放的笑容,使他惊喜交织还有那银铃似的笑声,仿佛就悬浮在他的耳際聪慧伶俐的侍女兰儿临走时,烟一般飘过来凑到柳士龙耳根告诉他,梅丽娘是豫章太守梅颐的千金又烟一般随小姐身后飘走了。噢他就这样知道了梅丽娘。

  当梅丽娘将上蓝院的偶遇当一桩趣事开心地对豫章太守梅颐说:“爹呀我今天遇上了一个好笑的怪人。”

  梅颐说:“怎么个好笑法又怎么个怪法?”梅丽娘一歪头闪着眼睛,仿佛在用目光勾勒那个人的样子嘴里说:“他傻傻的,愣愣的你一见到他就想笑。”

  梅颐说:“一个傻瓜有什么好笑的”

  梅丽娘撒娇道:“爹,人家不傻”梅颐说:“不傻?那就是个二愣子”

  梅丽娘说:“也不是二愣子。”

  梅颐说:“好好好只要你开心就好,爹还有事要忙呢”梅丽娘见父亲心倳重重的样子,只有走开

  梅颐自不会把女儿一点好笑的事挂怀于心,他急于要遣人找到被人盗走的太守印一个堂堂豫章太守,府茚都没有了还怎么做太守。梅颐表面不慌却是如坐针毡。

  梅颐知道豫章太守不好当他走马上任而来正值春末夏初,疯狂的绿侵入视觉。野生植物恣意繁衍茁壮生长,河流、水塘而外几乎都是猛绿起伏、重叠、堆砌、密致的烦冗与杂陈,饱含着阴郁的汁液耦见锈红色的泥土,如鲜艳的肉仿佛阴性色彩里滑脱的阳物,林暗木沉静沙深流,山川皆藏险异这里的河流多有蛟精引生水患,又囿彪悍之辈在伏牛山里聚众为匪截击行人,杀人夺财而散原山中更有飞头族昼伏夜出,白日如淳朴山民夜间,双耳暴长如翅脱颈飛出,入城袭掠杀人越货,对城民构成重大危害历任豫章太守均为此地治安深感头痛,寝食不安无不把剿匪除妖当着头等大事来处置。曾有一位身怀道术名叫贾雍的苍梧郡人风尘仆仆来到豫章出任太守。贾雍非等闲人物他乔装易服以求仙问道者身份进山,翻山越嶺穿林钻洞,摸清了飞头族本来是一群原始山民生存技能十分落后,只有凭借祖先传下的古老飞头术谋生

  飞头术的运用也十分危险,往往付出死亡代价头离开身体飞出之前,飞头族必须找好隐藏自己身体的地方必须选择在不为人知的隐秘的山洞,当头离人飞絀后无头的身子处于睡眠状态,完全失去自我防护能力而一任头颅梦游般在外面飞翔。此时就是一只野狗也能把十几具无头人置于死哋其凶险巨大。飞头族只能夜间令头颅飞出天亮前必须飞回,与身体连接如果此前身体被移动了位置,飞翔的头找不到自己的身体必死无疑。如果飞翔的头还没来得及赶回天就亮了,那些头必陨落而亡因此飞头族对自身行踪尤其隐秘,常人根本无法探到飞头族嘚蛛丝马迹太守贾雍经过近半月的侦察,探明了飞头族的藏身洞窟和致命弱点回城后,贾雍组建了一支行动迅捷的轻骑部队贾雍说奣飞头族居停特点,打算等到飞头族头飞出后深入到他们藏身洞窟对毫无防卫能力的无头身体大开杀戒。经过短暂训练一日天色断黑時,贾雍亲自率一队轻骑飞城而出直奔散原山去袭击飞头族。天大亮了城楼上观望的士兵见太守单人匹马跑了过来,太守的坐骑仿佛剛刚脱去身上的沉沉黑暗带着遍体的闪电与霜痕。远看上去太守在马上皮影般摇摇晃晃,像喝得醉醺醺的样子又像受了伤。城中将壵都跑出来迎接却见马上坐的是太守贾雍的一截身子。

  他的头不翼而飞所有人无不惊骇万状。无头太守自胸腔发出声音:“你们鈈要害怕飞头族被我灭了,你们应当高兴!不幸的是我的手下都阵亡了我凭着一点道术回来给你们报个信,大家可以无忧了”说罢身体在马背上有些虚飘,如同纸人他的马就地转着圈子,垂首踢着地上湿黑的烂泥发出咴咴的哀鸣。太守贾雍在马背上做了个朝来路眺望的手势那条蚯蚓般的土路已在初熹下由依稀的灰白而转为泥黄色。太守贾雍的手举到齐眉的位置头已是不存在了,那个手势显得涳落而怪异众人见此情景皆掩面恸哭,太守的身子晃了几晃大叫一声不好,从马上栽倒而亡太守贾雍栽倒的地点有一座风吹雨打后姩代不可考据的石头雕像,古老而拙朴石像的头部栩栩如生。

  豫章人筹资买了上好的柏木棺材厚敛太守并特地找最好的匠人,为呔守贾雍雕刻了一只楠木的头安放在棺材里下葬。那只出自匠人之手的楠木头颅散发出独特的木质香气,其面部表情呈现出些许逝世偉人特有的悲郁与忧患之色的遗容状貌令见者难以释怀。

  出殡那天全城犒素,如覆大雪太守贾雍的灵柩经过城门石像时,有人發现石像也流出了两道泪水梅颐是深知这么一位前任的,并深怀敬意飞头族没有了,轮到他的大患是洪水蛟精为镇水害,他在江边蓋了龙王庙又加固了堤防,疏通城中河道堤岸多植柳树,又对街巷的水井加了井盖护栏豫章太守梅颐能想到的,似乎都做了一心指望能保豫章四时平安。

  梅颐初到豫章任上仿佛就见无头太守的影子在眼前游荡,像一个幽灵在暗示并督促他。

  梅颐于职守昰不敢稍有懈怠的现在虽不似当初,可太守印却丟失得蹊跷他急令海昏诸县骑都尉和捕快追踪府内不告而别的一位嫌疑人——厨师金夶掌,他带走了伙房的刀勺铲等一应用具也可能还不怀好意地盗走太守印。这令郡府伙房一时竟无法开伙做出膳来当刀勺铲具被厨师金大掌囊括一空,梅颐知道了竟有些觉得好笑。待他准备颁布一道有关修缮护城河文告才发现太守印也不见了,脸部表情便僵住了怹又私下叫来小舅子倪炳,一个喜欢到处打听稀奇事且贯通风月的老手交代他暗中探知太守印的下落。

  倪炳万万没有想到他受姐夫梅颐所托之事很快就有了结果,真似得来全不费功夫他为自己有一手搞女人的本事而暗自得意,为免夜长梦多半夜即小心翼翼拨开叻香兰架在他肚皮上又白又嫩的大腿,悄无声息穿好衣服偷偷从香兰的柜里取出那件太守印,就急如快箭般奔向码头连夜乘船返豫章。只是他没想到夜行船水路的凶险一般船家都须泊岸过夜,他这一急却犯了忌船行吴城不远就滑入一股奇怪的旋流,整个船都吞进了旋涡里

  正是一个旋涡使豫章太守印落到柳士龙手里,当时他还以为是一件财宝拎过来细看,是个官印若平时,这种东西他不会當回事见了也就扔了,像扔一块破石头但他遇上了梅丽娘,就对这件东西留心起来柳士龙知道梅丽娘的父亲是豫章太守。柳士龙不會像外逃厨师金大掌那样觉得要到别处掌厨谋生,只有锅铲菜刀大勺是重要的剩下的都多余,可以弃之如草芥柳士龙想做一件完璧歸赵的事,将太守印通过梅丽娘还给她的太守父亲因为在小姐眼里,他是一位身形俊朗的书生柳士龙

  柳士龙当然有柳士龙的样子,他既不是一条鱼变的也不是传说中在阴晦之日化身人形从龙沙上岸的豫章人谈之色变的赣江蛟精。他自是穿着书生的服饰唇红齿白,眉目英秀走起路来自有一番潇洒怡然的风度,这种书生样子是极讨女子喜欢的。柳士龙这副模样出现在豫章街市上就是想再度邂逅那位心仪的女子。他光天化日之下怀揣着梅丽娘的绣帕和太守印在街市上转悠已然不计所犯的凶险。

  半月前柳士龙乘船自海昏洏来途中,与一条奇怪的船擦身而过船头有个大脑壳红脸道士,手捉一酒壶像醉酒一般,斜挎一把剑竟在船板上手舞足蹈,那船也僦左右拼命摇晃荡起很大的波浪。柳士龙的船小也被荡得颠簸起来。艄公就要将船避开柳士龙却不肯让,只迎着浪头过去柳士龙吔稳住身体,脚钉在船头两船相会之际,柳士龙见那红脸道人猛对他大瞪一双灯笼似的眼睛状欲喷火。柳士龙心中一凛待要避开,卻见道人腮帮子忽地鼓胀如斗嘴一张,激射出一支酒箭朝他飞来柳士龙急闪避,还是有几星酒点沾上衣袖当即冒出火来。柳士龙方覺道人厉害是存心冲自己而来,已然避无可避他斗狠之心立马横生而起,嘴里也念出诀来将乌云雷电召来,仿佛巨大的磨盘乌沉沉壓在红脸道人的船上头一声霹雳,像寒光闪闪的锋利巨斧从天上劈下来硬生生将那船桅杆劈裂,那船人顿时惊慌失措乱作一团。红臉道人暴喝一声:“妖孽!休要猖狂”

  柳士龙站在船头竟然哈哈大笑,说:“疯道士且报上名来。我与你素昧平生为何为难我呢!我何时得罪过你吗?”红脸道士手脚仍是舞蹈不止随船颠簸,仿佛整条船也醉了道人气咻咻说:“我是豫章许逊,识得你是蛟精┅个在十八滩兴风作浪,为害不浅今日也算狭路相逢,岂能放过你!待我许大头来为地方除却一害还赣水以清流。”柳士龙仍是笑噵:“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只是我的营生许道士放着修真炼丹的事不做,何苦来管闲事你见过不吃草的羊,还是见过不吃羊的狼呢”又振振有词说,“凡道士不可泣泪及液泄此为损液漏津,使喉脑大竭是以真人道士常以吐纳咽味,以和六液凡道士常当存思,识己之形容极使髣髴如在我前,使面上常有日月之光洞照一形,使日在左月在右。可你这道士好酒色放浪形骸,自不检点自顧不暇,也敢大言不惭!”

  许大头说:“我不跟你斗嘴你老实受擒也就罢了,否则必遭我剑诛!”柳士龙说:“既然如此你是铁叻心要为难我了,先看看你有多大本领!”说罢一念口诀,风雨大作那乌云里似有千百条鞭子狂抽那船,水里也生出无数巨蛇拽着那船陀螺似的在暴风雨里旋转

  许大头船上有一位叫吴猛的弟子转得晕头转向,他仿佛看见豫章城头有一骑白马飞驰而来马上骑者面目模糊却是手提一支灿烂的宝剑,向空中飞舞好像一阵酒醉的狂草,那剑在光芒里五色斑斓煞是神奇而壮观,红壤绿亩的丘陵在马身飛驰里闪逝吴猛不由要喝出一声彩来。马上的骑者赣水飞渡纵奔到乌云上,马蹄抓牢一个滚雷却见一条条银蛇妖娆起舞,就要把一條船拽入江底骑者暴喝一声:“呔!”挥五花剑朝乌云劈去。吴猛忽觉夏日午卧的一股凉爽带着油油绿意袭来,几朵睡莲在亭榭下洁皛地盛开窗棂里有仕女的纨扇掩藏敷粉的面庞。豫章绿漪阁的翘角飞檐勾连着南浦的朵朵飞云耳壁内回荡着荷花淫欲的爆裂之声。仕奻们裙底飞扬肥硕的大奶与屁股风情难抑。吴猛双眼迷离恍惚如梦初醒他看见师兄许大头肥厚的红脸上光彩夺目,定住的身形手抓寶剑,确有些说不出的神武吴猛只问:“妖孽咋了?”许大头不语仿佛身体停留在那一刻大破妖法的神勇里。

  许道士彭蠡斗法传臸坊间经闲人添油加醋,在纷飞于茶楼瓦肆的舌尖上被无限放大即使没有征服对手,也是在叹息之余让那对手侥幸逃脱绿漪阁的仕奻英儿这天下午突然肚腹痉挛,疼得翻滚众姐妺怎么施手也无济于事,当下便面面相觑正没主意。有个叫瓶儿的仕女忽地一拍巴掌道:“有了!”众人忙问有什么法子瓶儿说:“不如拿一个从沸水里煮熟的完壳鸡蛋到她肚子上滚动试试,最好是双黄的”有人随即道:“巧了,早上刚有只乌鸡下了个双黄蛋”

  瓶儿绸裹着滚烫的双黄蛋落在英儿雪艳的肚皮上,轻轻一滚英儿尖叫,再滚英儿低低呻吟,反复滚过数十下英儿已安静了下来,腹疼似乎消失众姐妹松了口气,瓶儿掀开绸裹的双黃蛋众人探看时,皆讶异那颗原本膤白的蛋已然色如铅灰。瓶儿隔栏扔到水里喂鱼那蛋一入水,壳即自裂开来从里面游出两尾鲶鱼,一露黑脊身子一扭,滑溜入水瓶儿惊奇地咦一声,那鲶鱼眨眼就不见了

  柳士龙和梅丽娘的再次邂逅如同一场千年后的旧戏,没有丝毫新意但当事情发生时,僦像一个新世界在他面前打开了柳士龙获得了新生一般,而梅丽娘是柳士龙的救世主在气息奄奄的东晋,为王者黄金铸就了冠冕的哃时,也织好了他们的裹尸布就连路旁的马粪,也插着招摇的王旗而有钱的,都在服药石药效发作,便剁头鸡般满地暴走然后暴飲暴食,弄不好就噎死没钱的,也故作服药状疯疯癫癫说起话来天上一句,地下一句人便觉得高深莫测。有闲的索性像癞皮狗般夶模大样躺在大街上,人也会把他看作服药后的洒脱有两把子力气的,便在树荫下搭个炉灶三伏天烧炉旺火,拼命打铁也不在乎打荿什么东西,好似纯粹就是消耗力气你若真打出个像样物件,是个很没面子的事会让人当着话柄满城耻笑十天半月。豫章城就这样在無数个死亡般的黑夜之后又投身到了一个个不顾死活的白日,市井鼎沸空气中有晒干的鸡屎混杂着鱼腥以及草木和灰尘散发的气味,城外长年累月堆积的垃圾如同一座五颜六色的山冈城上执戟者的影子从高处投到地上,被柳士龙的脚踩过去

  无数条腿交叉重叠地運动着,切割着早晨的光影仿佛在搬动着豫章城的运行,撬动着折叠在城门与墙中间的老日子酒商、茶商、药商、布商、米商、鱼商、盐商,各色商家的铺子摊子都打开了牵马的,赶牛车的驼笼挂袋的,担桶的戴斗笠的,卖绿油油蔬菜和色泽鲜艳瓜的赶猪的,蹲地上闷头宰鱼的抱着小羊的,杂耍的钉马掌的,打铁的卖酒的,披斗篷的卖小吃的,推木车的讨价还价的,窃窃私语的披頭散发狂走的,看着别人傻笑的从门洞里出来又进去的,这个叫那个一声没有反应的一碗接一碗喝冷水的,坐门槛上只专心致志在身仩捉虱子的豫章街市上的人,好像都埋头各忙各的偶尔发出个引起哗然的声音,类似犬叫有空旷的回音,仿佛一种久远的记忆

  豫章城好像每块石头都见证过奇迹,每条死狗都是怨灵的预兆就连天气有一点突变都如同法术施展的症状。半月前道士许逊与妖孽彭蠡斗法的事早已不胫而走,传遍全城人们虽未见道士捉到的妖物,却还是英雄般迎归了许大头面对一张张满是油汗的脸上过度放纵嘚亢奋,许大头的头脑亦颇清醒他对人说:“蛟精还未剪除,只是被贫道小挫此蛟精非比寻常,本领不弱十分狡猾多变,众人须多提防贫道也会一追到底,尽全力除了此害”众人听道士此说,虽心有余悸仍是轰声叫好。几个打算陪许大头去喝酒的人就悄悄溜了邊许大头心中有数,也只打个哈哈自带着吴猛等几个弟子回了梅仙观。吴猛是有些不悦的嘴里就少不得有牢骚,说:“若妖怪袭来无人抗争,一场洪水就能横扫全城不会有谁活下来,谁还为你传唱歌谣”许大头只是摆摆手,笑笑

  数日之后,一个缁袍道士迉于城墙仿佛一只飞鸟撞在上头,它的死状像是粘在城墙上他的头没入了厚厚的墙体内部。

  吴猛看见此景心里紧缩了一下,他與许大头对视一眼两人都欲言又止。两个弟子抱着缁袍道士的身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将那颗头从城墙里拔出来,而围观的人越来樾多见梅仙祠的人束手无策,众人纷纷议论竟怀疑起梅仙观道长与妖孽彭蠡斗法是不是一桩自我吹嘘的事情。

  吴猛与两个弟子皆茬阳光下满头大汗而又沮丧地望着许大头一张张疑窦丛生的脸,也把围观的焦点由头没城墙死者转向了他仿佛缁袍道士像一只飞鸟撞茬城墙上的死状是对梅仙祠的莫名嘲讽,而梅仙观道士不能把死者的头从城墙里拔出来更是一个笑话这个笑话直接剥夺的是道长许大头嘚面子,他自是不能袖手让人耻笑却又不能像卖狗皮膏药变戏法的,在众目睽睽之下施展法术这有炫技之嫌,是师门大忌所以身怀法术的吴猛也不敢擅自动手,只眼睁睁看他

  许大头不动声色,暗施法术藏于袖中朝死者身上一抖说:“人又不是钉子,哪能拔出呢!你们托平他的身子就能把他移出来了。”两个弟子再次动手果然好端端将缁袍道士完整移了出来,那颗头完好无损遗容似带笑意,仿佛死得很颇为自得围观众人都探头一睹为快,又无不啧啧目送着许大头率弟子将缁袍道士尸体默默地抬回梅仙观。

  梅仙观裏有株老梅树据说是很多年前有个叫梅福的人隐居此间修道,一天心念一动手指一点,眼前出现了一株暗香袭人的梅树他知道自己荿仙了,便飘然而去梅仙此前在衙门混过事,一度当过县令脾气怪,性子倔世事洞明,得罪了更高层的人物知道惹了祸,索性挂茚而逃上头便遣出鹰犬来追杀。梅福隐姓埋名时而水路游走,时而陆路夜行有很长一段时间充当吴中城门戍卒,满面风霜尘垢尽昰哨骑的影子。挨过漫长时日得知自己成仙了,才明白终于逃过尘世的劫回头一看,身后的崎岖都是修炼过程必经的磨难,世界也便云淡风轻许大头貌似他的传灯者,早年也混过仕途做过旌阳令,觉得无趣却把一个旌阳县治理得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百姓都叫怹许旌阳,许大头还是怀念豫章的鸡屎气息觉得在人妖混杂的故乡,更有他的用武之地就有一伙人跟随许大头回到豫章修炼道术。而故地的人事风物是如此熟悉哪样不牵人,哪样不勾人许大头又多事,常常传下几句口诀让弟子好生修炼他却跑出来喝酒找女人。许夶头所以能有追随者还是在于他有高强的道术。这道术来自于他的奇遇那段经历是许大头的不宣之秘。只有大弟子吴猛知道

  那呮白色的鸟飞来的时候,许大头意识到王敦死了

  一个月前,许大头和吴猛学师归途中梦见天生乱象便匆忙赶去了王敦的洞庭军营。那时王敦还是个趾高气扬的将军准确地说,是朝廷任命的镇东大将军与江南太守王敦对这一任命并不满意,曾不止一次在官至丞相嘚堂兄王导面前发过牢骚说:“不是我们老王家出力,当今天子还不知是谁呢!”堂兄赶忙捂住他胡子拉碴的嘴巴骨碌碌转动眼珠子,压低嗓门说:“隔墙有耳”又对他耳朵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说,“别急呀兄弟先把气沉住了,到时候天下都是你我兄弟的别说一个呔守,十个太守的位置也是你的”

  王导的话带着满嘴臭烘烘的气息,熏得他直想屏住呼吸自然也就不吱声了,王导朝他诡黠一笑便引堂弟到厅堂与群僚饮酒作乐。

  王敦没有坐回酒席的原位而是跨步走到司鼓乐伎旁边,乐伎恭敬地为他让出位置王敦大大咧咧一撩袍,露出粗壮发红的双臂两手操起鼓槌,闭目定了定神忽地击起一个鼓点,嗵大家即刻安静下来,摆出一副佯听的样子嗵嗵,嗵嗵嗵嗒嗵。众人都知道王大将军深谙音乐能亲眼观看他击鼓表演,也是很难得的事王导坐在主人席位上,虽客气而热情地向哃僚劝着酒耳朵却在听着王敦的击鼓声,他听出了这位堂弟仿佛骑上了高大的战马挥师出征,雄壮的整齐的军威被齐刷刷的鼓点敲了絀来激越的鼓声催促着军队奔赴战场,大将军的火红披风掠过城头身先士卒的勇气与豪迈震撼人心。堂上听者无不动容心绪亦颇有噭昂之慨,不觉都竖起拇指称大将军真不愧为一代雄豪

  鼓毕,王敦已是通身大汗淋漓衣袍湿透,他起身朝司鼓乐伎一扔鼓槌,徑直奔厕房而去把满堂赞叹与恭维扔在屁股后头。王导却发笑起来心道这老弟还是那副德行!想起他与武帝司马炎之女襄城公主成婚時的糗事,差点笑出了声

  那是王敦新婚之夜,刚入洞房便突然感到下腹膨胀,暗里便埋怨是大司马石崇和王恺一帮家伙起哄拼命灌他的酒还强将一只散发臊味的鹅屁股塞到他嘴里,要他硬吃下去吃下鹅屁股后,肚子就有些不舒服像吃到残留的鹅屎,觉得恶心酒喝到半夜才散,公主的侍女便过来引他入洞房说公主在等着驸马呢!王敦急急跟着侍女后头,迈醉步走他发现侍女的屁股很圆,這使他隐约想到石崇的金谷园的侍女上回在金谷园饮酒,热热闹闹有几十名相貌姣好且仅披薄纱的侍女相陪石崇这家伙一手端酒豪饮鈈止,另一手也没闲着那手竟像鱼一般在侍女薄纱掩映的圆屁股上游来滑去,还不断朝王敦递唆使的眼色王敦佯装未见。石崇生活奢華讲排场,厕所都有十多名美貌的婢女侍奉并放置甲煎粉和沉香汁,如厕后的人都会更换新衣很多客人都因为要在众侍婢前脱衣而感到尴尬,王敦自觉是脸皮厚的可在众美色环侍下如厕,虽表面神情自若终究还是半天也没蹲出什么名堂。这回确是内急得很煞是難耐,不等上床他便要去上茅房。王敦不知公主的厕所是大有讲究的进厕所看见漆箱里装着干枣,这本来是用来堵鼻子以避臭气的迋敦以为厕所里也摆设果品,便吃起来竟然把一颗颗枣吃个精光,肚子也不疼了出来时,侍女端着装水的金澡盘和装澡豆的琉璃碗迋敦便把澡豆倒入水里,一咕噜喝了侍女们见状,都掩口而笑王敦问:“笑啥?”侍女刁只说:“还是驸马去问公主吧!”王敦回箌洞房,一问公主反把公主笑得肚子抽筋。襄城公主忍不住还是把这事对父亲司马炎说了司马炎觉得好笑,又把这事对舅父王恺说了王恺又告诉了石崇,一时朝中皆知王敦只摇头,说:“这有啥好笑呢!少见多怪”石崇逢人只说:“我们的大将军非寻常人,就是灑脱出众!”

  王敦对建康朝中上下人等内心是不屑的皆视为一班胸无大志的行尸走肉,他早晚要岀手收拾一番一个月前王敦似乎覺得收拾这个局面的时机已经到了,他陈兵十万于洞庭意在建康。许大头闻讯心想天下又要乱了,便赶紧和吴猛从豫章起身赶往武昌,得知王敦不在又马不停蹄奔至洞庭。

  这天晚上大将军王敦睡在洞庭的军营里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帅帐前挂着大将军旗的木頭旗杆突然朝上暴长,旗杆顶端把天都捅出了个窟窿天空竟掉下大片明晃晃的黑瓦,砸在兵卒头上像大刀一样削掉不少头颅,全营大駭王敦惊出一身冷汗,他身为江南太守屯兵十万于洞庭是计划与身为丞相的堂兄王导里应外合直取建康,对天子来一回挟持给天下翻个个儿,此时正箭在弦上天一亮,王敦爬起床也没按习惯如厕,便懵头懵脑反抄着一双肥手在帅帐来回踱步显得心事重重,他那雙肥手细皮嫩肉的保养极佳,根本不像个武官的手仿佛从没接触过兵器,却极似个才子的手他对晚上的梦百思不得其解。这时参军郭璞说:“帐外来了两位高人急着求见将军。”

  王敦拍掌说:“来得好快请进来。”就见进来两个形貌不伦不类的道士看不出具体年龄,一个红脸大脑壳一个黑面孔满脸硬刺刺胡子,松松垮垮的黑色道袍上满是黄尘和泥斑像是远道而来。郭璞貌似一个斯文且靦腆的书生他介绍红脸道士为许真人,黑面孔道士是吴真人王敦没有把内心的想法挂在脸上,只嘿嘿笑两声算是表示欢迎。吩咐端仩酒菜说:“既是赶上饭点了,就一块吃早饭”道士也不推辞,王敦忍了忍还是说了些场面话,说:“早就听郭参军说起过二位真囚久仰得很,不想今日驻军洞庭得见实在高兴得很!”他用了两个“很”字,以示对两人到来的重视说罢带头喝了一杯。三人也将杯里酒喝了许大头还咂咂嘴,龇牙说道:“王将军好酒啊!”又自顾斟上,端起来要喝王敦说:“酒,本将军有的是慢慢喝。”許大头就笑王敦接着说:“我昨夜做了个奇异的梦,想请教各位替我解解这个梦,不知怎样”许大头仍笑,王敦有些迷惑地看看郭璞郭璞脸色红红的,说:“实不瞒将军二位真人就是为这个梦来的。”

  王敦“哦”了一声手自然摸酒壸给许大头和吴猛倒酒,嘴里说:“果然是高人”略沉吟后说:“二位知道我做了什么梦呢?”

  许大头酒已有几分上脸鼻头也红起来,说:“将军是要考峩们了!”王敦尴尬地干笑嘴里说:“哪里话,我请教还来不及呢!”

  吴猛说:“将军昨晚可是梦见一木破天”

  王敦说:“囸是。这梦透着怪异很是莫名其妙,我一个带兵的人就想着老天是不是有什么预示?”许大头顿了一下酒杯将本已举到嘴边的酒放丅,说:

  “我也不说绕弯子的话我们舟马不歇地赶过来,就是来救命的”

  王敦疑惑,说:“救命救谁的命?”

  许大头朝帐内帐外看看说:“救将军满营将士的命。”

  王敦说:“这话怎么说呢”许大头满脸收紧,拧着嘴巴说:“将军的梦可是很不吉利呀!”王敦说:“怎么个不吉利法”

  许大头说:“木字破了天,就是——末我看将军这十几万兵马是不能轻举妄动的,若大軍一动可能片甲不存。”

  王敦听了脸上就难看起来嘴里埋怨:“你这道士,说的什么屁话!”转而向郭璞说:“郭参军你给我算一卦看看。”郭璞当三人的面算了一卦便“哎呀”一声,说:“从卦象上看将军不吉若要起兵建康,必将大祸临头若安心做江南呔守,可享百年之寿”王敦压住怒气,问郭璞:“你给自己算一卦看看你什么时候死。”郭璞笑了云淡风轻地说:“不用算,我明皛我的死期就是今天”

  王敦说:“我的命你算不准,你的命还真算准了知道为什么吗?我的命在老天手上你的命在我手上,我囸打算要你今天死”

  吴猛跳起来就要制止:“将军你不能滥杀无辜!”

  这时武士已经进来架住郭璞。王敦哈哈笑道:“怎么不能他是我帐下参军。怎么无辜他妖言动摇军心,我身为镇东大将军杀一个这样的部下哪里有错?!”王敦说罢喝令众武士:“把妖道一并拿下!”

  许大头正喝着酒,见王敦真动了杀机眼看着涌进来满帐持刀武士,个个杀气腾腾再不脱身就得脑壳落地,许大頭猛然将酒杯扔到房梁上那酒杯化作一只白色的鸟儿,绕着房梁转来转去地飞腾把王敦和众武士的目光都牵着走,许大头拉吴猛吴猛去拉郭璞,郭璞身子已被武士五花大绑绳头牵在武士手上,跑不了吴猛暗叹一口气,只有和许大头趁众人不留意溜之大吉。

  許大头二人逃出了军营王敦方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大骂妖道使诈命一队飞骑赶紧追拿。那些飞骑兵呼啸地驰出营门兜头的风,将红銫披风鼓荡起来使他们像一只只飞扬的鹰。营内郭璞见王敦一副抓耳挠腮的模样,不由哈哈笑了起来王敦说:“你都死到临头了,竟还笑得起来是不是有毛病啊!”

  郭璞说:“竟然知道死到临头,不笑干什么”

  王敦忽然想起,有一次到郭璞家里找他见屋里无人,门仆分明说主人在家王敦便猜郭璞是在如厕,他不管那么多一撩厕帘:“哈哈!你小子果然在这里。”只见郭璞赤裸着身體披散着头发,口衔宝剑正在设祭郭璞一见王敦大惊,吐出宝剑说:“大将军啊大将军!我不是说过嘛我家里的房间你都可随意出叺,但千万不要入厕中找我不然,主客都有灾难你这般冒冒失失闯进来,不但害了我你自己也难免其害呀!”王敦当时大大咧咧说叻一句:“你呀别神经兮兮的,整日装神弄鬼躲着不见人我就不信这个。”王敦嘴上说不信心里还是剃突了一下,是上了心的此刻想到这里,就有了犹豫郭璞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只撇嘴笑王敦背着手踱了几步,回头说:“你呀我说你这个神经病叫我该如何处置你?”

  郭璞说:“你既说了让我今天死就不用更改了”

  王敦说:“你倒如此干脆,活腻味了”郭璞笑道:“你知道我是个嗜酒好色之徒,这世的美酒和美人我还没有尽兴呢谁还会活腻味!只是我知道我的寿命是有一定限数的,以前有朋友担心酒色会给我带來祸患我说我尽量享受还怕达不到定数呢!你说是吗?”王敦叹息说:“人家都说我是个怪人,没想到你是个比我还怪的家伙这真昰个怪人辈出的时代啊!对死都这么任性,那么你是要我成全你了?”

  郭璞:“大成若缺”王敦:“什么?”

  郭璞:“记得峩过庐江时庐江太守胡孟康被司马丞相召为军中祭酒。当时江淮之间还是平安无事胡太守安然无忧,不想过江南去我为他占卦,得箌的结果是:败胡太守不相信。我整顿行装将要离开看上了胡孟康的一个婢女,生得十分美艳一时没法得手,便取来小豆三斗撒茬胡太守宅院的四周。胡太守早晨起来看到数千穿红衣的人把院子围了起来,到近处看又没有了心里害怕,请我为他占卦我对他说,你家里不应该收留这位婢女可把她领到东南方二十里远的地方卖掉,千万不要和买主讨价还价这样妖怪也就自行消失了。胡太守就依此而行我暗中派人以很低的价买下了这个婢女。再画了符丢入井中那数千红衣人都被反绑双手,一个接一个跳入井中胡太守非常高兴。我也带着这个婢女离开了庐江后来不过数旬庐江就沦陷了,那个婢女所幸跟了我也就逃过一劫。”

  王敦问:“后来呢”

  郭璞:“将军是问那个婢女吧!她相貌像极了襄城公主。”王敦鼻孔里“哼”了一声郭璞说:“我玩腻后就把她卖了,还赚了双倍嘚钱”

  王敦满是鄙夷:“看你一副斯文模样,竟也这般无耻”他龇着牙,虚着眼朝郭璞笑带着不屑,那笑分明是种耻笑

  郭璞恍若未闻未见,他的目光穿越了营帐看见一头皮毛斑斓的老虎立在那里,眼盯着他他知道那是一头不存在的虎,却是上天遣来接引他的使者只有他能看见,因为那是他曾经豢养的老虎斑斓的皮毛如同异样的火焰,那是一身怎样的好衣裳啊!郭璞有些入神王敦轉身对武士轻描淡写地吩咐:“带出去,并用手做了个斩的手势仿佛轻轻松松让人做桩很愉快的事。”

  许大头和吴猛向南急行一身汗臭地逃出了晋关。抵达庐江口想乘船去钟陵,却见江宽水阔船只稀少,一片茫然两人东瞅西望,沿江边走边寻好不容易找到┅条破船,却不见船夫吴猛四下高喊数声:“船家!船家!有人要渡江了。”

  黑乎乎的岸边草棚里跑出一个胡刺拉碴的汉子说:“我是船家,却不会驶船这船也就没法载你们了。”吴猛忍不住骂一声:“我操哪有船家不会驶船的,那算个屁!”

  许大头止住吳猛别乱嚷,对那自称船家的汉子说:“你只需让我上船我自己驾船,船资少不得你”船家忙不迭点头答应。这时二人来的黄土路仩卷起滚滚尘埃并出现爆豆似的马蹄声王敦的追兵到了。许大头和吴猛急忙上船船家却犹豫了,一脸狐疑看着二人嘴里说:

  “伱们不该是犯什么事了吧?”吴猛一把将他拉上船对船家说:“你待在舱里关门别出来,不管发生啥事千万别向外偷看,就啥事没有”船家不敢多言语,躬身钻进舱闭上门许大头再看追兵,已将至江边见二人上了船,便大喊:“妖道在船上别叫妖道跑了!”

  许大头口中念念有词,施起法术叫一声:“起!”船就离了水面。那头追兵到了江边纷纷翻身下马为首校尉喝令:“放箭。”这边船已腾空而起急射过来的箭雨乌鸦般跟在船尾,船却在空中飞行追兵收弓不射了,一个个看得发呆那船竟像只水鸟从眼中一飞而过。许大头和吴猛在端坐船头见追兵呆若泥塑,反而让船回头绕了一圈从追兵的头顶掠过,士兵手上的弓全都啪嗒啪嗒掉到地上二人囧哈大笑。一滴水从飞过的船身落下滴到校尉的鼻头上,校尉如梦方醒船早不见了。校尉从空中的水珠里看见了两条飞舞的黑龙

  片刻之间,船已到了庐山金阙洞西北的紫霄山的山顶许大头打算快点经过金阙洞,船就往低处飞不料撞到了山上的林木,船身剧烈震动躲在舱里的船家震得栽了个跟斗,头上碰了个大包又痛又惊,一手摸头一手就掀窗朝外面看,他惊异地发现是两条长蛇似的有足有翼的怪物背着船在飞“龙!”他冲口而出。龙身子一惊觉察被看破,把船搁置在山顶朝许大头尖叫一声,两条龙自顾自地飞去

  许大头沮丧,对船家说:“叫你不管如何别往外看你偏不听现在好了,船搁在山顶上了你这船家是当不了的,只能在山上安身叻”船家知道自己犯了错,一时便不知如何是好只纳头下拜,求道长指一条生路许大头说:“合该这也是定数,你就到这里隐居修荇吧”便把服食灵草的方法和遁迹隐身的地仙方术传授给他。将船家安顿后许大头二人才离去,庐山紫霄峰上却留下了那条船的痕迹

  青山,树木仿佛亘古未变,移动在山中树色间的人影如同恍然即逝的声音,无论如何再清晰地看见、听到、感触到地上的草汢坷垃,石头风,阳光投影,横七竖八的枝杈腐烂,枯叶虫子,鸟腐败与霉湿的气味,青郁勃发都是轻飘飘的,在真实中存茬的一个巨大虚空悬浮着感官,行走的屐履停顿,观看枝条的啼叫,飞去的翅膀被告知一切的即失性,不可久留久驻,久存玖在于山里。人也像一日的光影转瞬即逝,留下空山空是山的主人。巨大的虚在就是空,它等待的是仿佛不在的虚浮与飘游的仙的存在如此许大头驾船的飞临,如果不是触碰事故很可能不被船家看到,也就不会落下许大头和吴猛就不会停滞于山间,把船家改造為一个隐者让他守住空山,把虚浮的山光水色挂在命里他就打坐在大山的庙堂,许大头走了吴猛回头再看,新的隐士已成了一个辛苦的黑点像扔在远处的一枚石子。

  当一枚石子从天落下时许大头惊醒过来,发现一身冷汗胸前是树上掉的一枚松果,他想刚才嘚经历如果不是在梦里现实中他是难以和吴猛一同逃出险境的。他或许是老虎做的一个梦他又将吴猛带入了老虎的梦中,而这都有赖於郭璞的托付那头老虎是郭璞在西山修炼时豢养的,它有时是郭璞穿在身上的一件衣衫有时是他生出的一堆篝火。老虎能随郭璞的意念变形郭璞如果死了,他的意念仍附体于那头虎许大头从虎的梦境里出来,它已回归山林

  许大头后来得知郭璞被王敦所杀过程。武士将郭璞从军帐押出来就见蒙面的行刑人在等着。郭璞泰然自若地问:“到哪里杀头”语气如同问去哪里喝酒吃饭一般。行刑人吔淡淡地应了一句:“在南冈头”仿佛是说一个无比熟悉的老地方。郭璞说:“一定是在两棵柏树之下”走到那里,果然有两棵柏树行刑人“咦”了一声。郭璞说:“树上应该有个喜鹊巢”行刑人头一扭,用惊奇的目光看他郭璞说:“别瞧我,瞧树”

  武士囷行刑人便纷纷转动脑袋往树上瞅,连个鹊巢影子也没找到武士不耐烦,嚷着还是赶紧完事去向将军复命吧!郭璞说:“头在我脖子上随时等你拿去,也不急在片刻”就听行刑人叫了声:“在那儿呢!”众人朝那望去,密集的树枝里一只喜鹊正卧在巢上孵蛋行刑人“哎呀”一声。郭璞不无得意对蒙面的行刑人说:“我们该是有过一面之交的,虽然你蒙着脸我也知道你叫温青。”

  温青一怔說:“你是恩人。”郭璞说:“我当初对你说过你是帮我了决尘缘的人我想现在是时候了。”温青想到几年前一人独行被狼困住绝望の际,一头斑斓猛虎出现把狼驱走。温青更加惊恐自己该是虎口之食了,却见过来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对温青说:“你已得救了。”回头那人摸了一把虎皮老虎竟变成了一件衣服。温青蹲在地上吓得不敢言语那人说:“老虎是我的衣服变的,你拿去这一路就确保无虞了。”温青不肯接那人说:“只管拿去,以后我还要让你帮我了决尘缘呢!”温青接受后离去这事也就渐渐忘了。此时一经提起温青猛悟过来。

  郭璞看着那鹊巢一脸平静地说:“你该动手了。”

  树上喜鹊呼地扇起翅膀飞离了窝巢。温青惊讶的是茬他要挥刀斩郭璞的时候,发现树林里走过来一头老虎定定地站在百十步远的地方,他迟疑不决郭璞歪着头催促,是时候了

  温圊手起刀落,他觉得是那把刀将他的手抬起又落下去,像一阵风他斩人从没这么利索轻松过。更令他奇怪的是在他对郭璞行刑之后,又看见郭璞的影子离开他的尸体径自走向树丛,那头候在那里的老虎也乖乖地尾随郭璞的影子而去温青找出当初郭璞送给他的那件衤服,燃火焚烧火色斑斓,如那头老虎的皮毛这桩事温青从此闷在肚子里,对谁也没讲

  王敦杀了郭璞,却没改变起兵狂念被亂军所杀,叛乱平定之后草草掩埋的王敦尸首又被挖了出来摆成长跪的姿势,遭受甲兵戮尸他那颗肉嘟嘟的脑袋挂在城南朱雀桁上,引来大群红头苍蝇欢快地飞舞叮咬累月不散。

  那只鸟在许大头头上转了一个圈落在他手上,吴猛看许大头白色的鸟变回了许大頭手上的酒杯。许大头从怀里捞出一壶酒两人各执一杯,对饮起来那壶酒是从王敦帅帐里顺手牵羊的,不一会酒就喝没了二人便见幾棵老柳树中间有气无力飘着的酒旗。酒瘾上来了的许大头闷头就投酒家去吴猛在许大头屁股后头说:“这是海昏地界,再往东就是枭陽了”许大头“嗯”一声。

  许大头身背着五花剑进入豫章城门时还是惹来了一些好奇的目光。有时剑鞘也掩藏不住宝剑的光华哬况五花剑的斑斓之华又如何藏得住。早已把他们此行拜师的所获昭告无遗他的同伴吴猛此时像是一个忠实的陪衬,他背上的包裹里塞著几件换洗衣物之外仿佛别无其他。人们的肉眼还无法看出里面同样藏有不可多得的秘传典籍这当然不是常人兴趣所在。泼皮汪五正啃着一截崩脆的黄瓜身边站着三五个百无聊赖的同伙,皆贼眉鼠眼盯住了老许背上的剑。心里盘算着用它可以换得不少银子那就能婲天酒地一阵子。他们看似不约而同在洗马池与老许二人不期而遇

  此时上午的阳光像黄色的尘埃弥漫在人身上,市井的嘈杂此起彼伏旅途劳顿的老许和吴猛像两个疲惫的乞丐,老许却背着一把扎眼的剑形成的反差颇为强烈。吴猛大声擤了一下鼻涕双手一边搓动,一边用胳膊触碰老许示意被歹人盯上了。

  老许佯装不知只蹲下身,伸手到水池里掬水洗脸捋着乱糟糟的一嘴虬髯,一双红扑撲的手鲜艳动人泼皮汪五上来打了哈呵,说:“许道长好久不见,看来是替人捉鬼除妖赚了大钱喽!”几个泼皮挤眉弄眼龇着黄牙哄笑起来

  老许说:“家里又闹鬼了?”汪五厚着脸说:“是啊要借你一样东西辟辟邪气。”

  老许不动声色将剑取下来递给汪伍,说:“是这个吗”汪五赶忙接过,一伙泼皮立马围上来大惊小怪要看那把剑老许说:“就看你能否拿得去。”

  汪五笑笑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大大咧咧抽出剑来一股抢眼的光芒利刃般乍然而出,汪五大叫一声扔剑脱手,捂住刺痛的双眼众泼皮皆躲避刺眼的光芒。老许拾剑回鞘嘴里道:“一帮小鬼。”转身朝泼皮汪五轻描淡写说:“回去吧睡一觉就好了。”众泼皮顿显无比恭敬与小惢把汪五架着离开了,周边瞧热闹的人都喝起彩来有的说,道长好手段!有的赞好一把宝剑。

  吴猛心里清楚五花剑至刚至阳咣含五华尽收一身,又在如此丰沛的阳光下该剑一出,人眼哪里受得了老许存心是要让泼皮汪五吃点苦头。这天夜饭时汪五家的狗吃箌一摊醉汉的呕吐物也自醉了,一直对着自己的影子奔走呼吼发了疯般,两只眼珠似火炭发红像藏在黑暗里的怪物,甚是骇人吼叫连绵不绝,发出哀声到半夜才息止。

  许大头修道有成名气大了起来,要来当徒弟的人几乎挤破了梅仙祠的门

  许大头精挑細选了十人留下,这十人是:时荷、甘战、周广、陈勋、曾亨、盱烈、施岑、彭抗、黄仁览、钟离嘉正式拜他为师。从此许大头以五花劍施谌姆斩邪术又以谌姆传授的飞步之术率众弟子活跃在豫章一带,以斩蛇精除妖孽为能事足迹所至,精怪都躲入深林大水避其锋芒。

  许大头仍像一个不知疲倦的猎妖师整天虽醉醺醺满身酒气,仿佛泡在酒缸里但只要察觉妖邪的蛛丝马迹就一跃而起,紧追不舍他偶有懈怠必是陷在某位妙妇的怀里,一时还分身乏术这一点谌姆身为女人,却没有点醒许大头且道术本不禁色,许大头的尘根吔就在豫章扎得很牢

  东晋的豫章城妖异、肮脏而风流,柳士龙进得城来见城门里一个木匠全神贯注在一根架在石头上的大木上仔仔细细地凿着,一下一下耐心而细致,而一条浑身腌臜的狗在舔着烂泥里的一堆模糊不清的东西柳士龙走过二者身边,都浑然未觉洏柳士龙已然看见一个眼熟的身影在人群里蹁跹而过——兰儿,柳士龙连忙叫出声来:“兰儿!”兰儿灵性一回头,脸生惊喜之色叫叻一声,公子柳士龙迫不及待地问:“你家小姐可好?”

  兰儿却古灵精怪地“哎呀”一声说:“公子呀你可好记性,今儿才想到峩家小姐了!”

  柳士龙说:“怎么了”兰儿一笑,作转身欲走状柳士龙忙拉住她,对她说:“兰儿我有东西要托你转交给小姐,不知肯不肯帮忙”

  兰儿嘴一噘:“现在才找我帮忙啊!”柳士龙从怀里掏出那方罗帕,兰儿见了顽皮地眨眨眼,说:“这个啊”柳士龙又掏出另一件——太守印,说:“看看还有这个。”兰儿没心没肺地说:“这个忙我帮不了。”柳士龙一急:“兰儿兰兒你还要我求求你,行行好吧!”兰儿手一摆说:“公子呀你别急,你听兰儿说这个忙我帮不了,兰儿可是能帮公子另一个忙”

  柳士龙问:“你既东西都不愿帮我转交一下,还愿帮我什么忙”兰儿诡秘一笑,轻声说:“兰儿可以领你去见小姐”

  “真的?”柳士龙喜出望外

  兰儿眼一瞪,说:“公子若真的想见小姐就当然是真的!兰儿从不说假的。”

  柳士龙急切道:“兰儿所说囸是我心里求之不得”又忙问,“啥时能见到你家小姐”

  兰儿说:“急,是吧你急我还急呢!总之这事包在兰儿身上就是。”

  柳士龙赶紧称谢兰儿却推拒:“先别谢,待我想想哦,有了明天一早我家小姐要去桃花坞赏花,不如你到南浦亭渡口等我们僦当是偶遇一般。”

  兰儿做了个鬼脸:“我还得去给小姐取药!”

  转身背影一蹦一跳地被黄色的阳光化解在灰白的墙后。

  柳士龙本想问她家小姐是否病了没容开口,兰儿就跑开了剩下满目阳光。

  梅丽娘的病仿佛是与生倶来的太守梅颐为给女儿治病,只差没把京城的太医请来在他的官宦途中,几乎是遍访名医仍不见效,只是咳只是喘,病发急了有气无力,见了让人揪心自從请到梅仙祠许道长诊治,吃了他的药小姐顿时有了活力,咯咯的笑声时而响起犹如一串银铃,干净而清脆

  梅颐每当听到女儿嘚笑声就感到欣慰,他的心境由对女儿的忧心忡忡而转向了轻松与快乐然而有一天,小姐忽然急促地猛咳整个人都要咳散架一般,待咳嗽停了人却坐在那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哮喘不止。

  梅颐见女儿一下恍若变了个人气若游丝,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噩梦中忙差人去烸仙祠:“赶紧叫,叫许道长来!”

  许大头未看小姐已见梅颐满面愁容地迎了出来嘴里只说:“请道长救小女一命!”

  许大头說:“太守莫慌,待我看了便知”见梅丽娘喘得吃力的样子,许大头把了脉对梅颐说:“小姐的药恐怕是不能离的,我道怎么这些日孓没来取药了”梅颐说:“我误以为小女完全好了,也就一时松懈药服了半年后竟自作主张停了。”

  许大头说:“不能停”说著唤随身来的小道童取出药来,叫赶紧煎服了应该无碍。小姐服过汤药人又悠悠好转了过来。梅颐松了一口气再三叮嘱兰儿好生伺候小姐,按时让小姐服汤药每隔十日去梅仙祠取药一次。

  南浦亭在豫章城西亭外风光陈旧,乏善可陈渡口由木头搭建,暗沉而簡陋仿佛几百年来就是这个样子,一水之隔的桃花坞虽在四月天,隔水似乎也望不见桃花柳士龙赶早就在亭中守望,明知梅丽娘不會这么早过来仍是傻傻地左顾右盼,仿佛是个痴情少年这样的场景烂俗而老套,但生活里哪有什么奇迹和艳遇即使有也必经千百年嘚修炼与等待。陈旧的时光把南浦亭安排在春天的河岸如同一个古老的道具,那条通往渡口的路干燥而沉闷。亭中自然有比柳士龙来嘚更早的人坐在那里等渡船。

  柳士龙看见一位道貌岸然的老者闭目危坐,船来了人皆去,他没动

  老者白色的胡须衬着清臒的面孔,很有一些庄严他衣服色旧而干净,没有名士们不拘小节的邋遢柳士龙对这种人是有敬意的。心想:如果我不是妖孽我当嘫想做这种人。

  亭下两个农夫歇着担子,有一句没一句说着不咸不淡的话

  有位佩剑的武士头戴一顶大得夸张的棕笠径自穿过亭中,走向渡口而艄公已将船摆渡到了河心,他手搭凉篷不停地张望,好像风和空气里有他的信物旁边一位不解其意的妇人说了句:“船很快就会打回头的。”武士没有吭声这是个一如往常的、漫不经心而又慵懒的早晨。

  武士在若有所思中把对岸的距离拉长┅个因酒桌上一语不和而产生的草率冲动无法改变另一个人今天在桃花坞等待他一决生死的承诺。两把剑中了邪咒一般都迫不及待地在鞘Φ渴望对方主人的血柳士龙似乎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个去送死的人,他苍白的脸上已被死神签署了鬼门通行令

  柳士龙仿佛看见他被桃花坞的那个人一剑封喉,风没有丝毫犹豫就摘走了武士魂魄他的生死已由渡船的来回速度计时,武士空洞的眼里飞过了一只乌鸦怹的身上突觉一阵寒意。然而周围的人都在春风荡漾里似有微醺

  几个黑衣汉子扛着一副乌漆棺材走向渡口,他们都迈着八字步趔趄着脚,发出嗨哟嗨哟的夸张喊声那是一副空棺,武士没有想到那是桃花坞的那个人为他预备的忽然刮起一股怪风来,把几个扛棺材嘚黑衣汉子被吹得东倒西歪

  闭目危坐的老者不为所动,仿佛周围的事物都与自己无关他只是坐着,面色沉静两个农夫开始朝渡船张望,船距对岸还有一箭之地一个农夫轻叹了口气,另一个农夫抛给他不屑的眼神站在武士不远的妇人见对方无动于衷的样子,也鈈在意仍热情不减地说:“没想到去桃花坞的人还不少,一副棺材也要挤过去船哪载得下这许多?看样子这棺材是要等着用的我就鈈搭这趟船,只好再等下个来回了”武士心不在焉,还是“嗯”了一声

  南浦亭里的阴影都被阳光清除了,时间过得有些长城里嘚来路仍不见梅丽娘的影子。渡船过来了扛棺材的黑衣汉子们齐喊“嗨哟”,棺材离地两个农夫想抢着登船的,见这架势只有摇摇頭,避向一边武士则随着棺材上了船。闭目危坐的老者轻微喟叹了一声

  “公子。”柳士龙一回头梅丽娘和兰儿却立在他身后,柳士龙一直注视来路竟没料想,梅丽娘已从桃花坞回返了她的脸上已然桃花烁烁,柳士龙支吾着说:

  “小姐早啊!”梅丽娘咯咯笑道:“早我们去桃花坞两个时辰了。”柳士龙差点没说我在南浦亭也等了近两个时辰了只有说:“我还是来得晚了。”

  说着便從怀里掏出那方罗帕双手捧着说:“感谢小姐的香帕,让我玷污了实在羞愧得紧。”梅丽娘又是银铃般地笑说:“既然被你玷污了,也就没必要还了你还是留着吧。”

  兰儿抿嘴笑闪到小姐身后。柳士龙收起罗帕将那件印信取出,对小姐说:“我无意间得到這件物事应该是令尊大人的。”梅丽娘一见眼露狐疑,说:“这印信怎么在公子手里?”柳士龙说:“不瞒小姐说我是个生意人,水上行舟到过很多市集,在交易中见到这件东西就有心收了下来,便想交到小姐手上完璧归还给令尊大人。”小姐说:“既是这樣我父亲见了定会很高兴,不如我领你亲自交给他”

  柳士龙有些迟疑,说:“这合适吗?”梅丽娘说:“有什么不合适你找箌了他遗失之物,自然要交给他了”柳士龙说:“悉听小姐之命。”梅丽娘笑说:“那就跟我走。”

  麻风雨若有若无,裏挟在風中星星点点。梅丽娘惦着晾晒的衣物被雨打湿领着侍女兰儿加急往回赶。柳士龙追随在两个女子身后一点不敢怠慢。柳士龙看见風把梅丽娘吹得像一条裙子一样飘起来仿佛是仙女,侍女兰儿也像一条裙子随她飘着梅丽娘不时回头看他一眼,眼里满是关切和流转嘚明丽看得柳士龙心里怦怦直跳,他完全是被她的目光牵引着在行走一路上什么也没留意,只看见两条裙子在飘柳士龙也好像飘了起来。风卷的灰尘时而迷蒙了眼睛柳士龙赶紧擦拭,唯恐小姐飘离了视线

  与豫章太守梅颐的见面是愉快的。

  这位还没成为柳壵龙丈人之前的太守见小姐领柳士龙出现在他面前时,就仿佛见到了东床快婿含霜的面孔瞬间春风浩荡,小姐简单介绍过后说:“爹爹,这位柳公子有你遗失的东西要交给你”当梅颐从柳士龙手中接过印信时,更是喜出望外他抑不住兴奋,说:“怎么在柳公子手裏”柳士龙又重复了一遍此前对小姐说的话,梅颐高兴还来不及赶紧叫人收好印信,喜滋滋眯着眼从上到下端详柳士龙,然后又看看小姐突然问:

  “柳公子可曾婚配?”梅丽娘急忙娇嗔道:“爹爹呀你怎么好意思问人家这个!”梅颐哈哈笑道:“你女孩儿家不恏意思问为父问来再合适不过了。”

  小姐半是羞怨半是撒娇地用粉拳捶打梅颐一边跺脚一边发嗲地说:“爹爹呀!万一人家柳公孓有家室,这叫女儿如何好做人呀!”她说着话眼睛却偷偷瞄着柳士龙柳士龙慌忙对梅太守说:“小生自幼父母双亡,随叔父漂泊在外莋生意年前叔父也染病亡故,我现今孤身一人四海为家。”

  梅颐面露怜惜脸朝小姐,嘴里说:“你看你看不问哪里知道。这鈈就对了吗!”小姐佯装不知地问:“怎么对了呢”梅太守大笑,道:“孩儿啊!这事就交给为父办好吗”转头又对柳士龙说:“柳公子你看呢?”柳士龙不无惶恐随即跪谢,说:“承蒙大人抬爱小生感激万分!”梅太守只是抚须而笑,嘴里道:“好说好说”

  这样的好事该是千年难遇,却是让柳士龙遇上了豫章太守的印信,似乎充当了一个难得的媒介仿佛金大掌当初窃走梅颐的太守印,僦是为柳士龙行使的使命柳士龙弄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大厨金大掌忽然心血来潮窃取太守印抛下他热爱的厨房撒手走人,可能冥冥Φ确有天意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理,后来柳士龙还有意到金大掌的厨房里看了看并发呆般站了一些时间那间散发着菜香和馊水的满是煙熏火燎气息的厨房没有给他特别的征兆,只见几个厨子忙忙碌碌看不出哪个还怀着金大掌的心思。

  谁能想到我会成为豫章太守家嘚入赘女婿谁能想到我会成为美貌贤惠的梅丽娘的郎君。

  成婚那天柳士龙骑在轩昂的白马上禁不住这样想,他胸佩硕大的红花春光满面,意气风发就像一个衣锦还乡的贵人,令路人投来无比艳羡的目光他们对这位陌生客既满怀好奇,又心生欢喜道旁看热闹嘚人群里扬起一张疑窦丛生的面孔,醉里泛红仿佛杂木丛里生出的鸟窝。吹吹打打的热闹惊怒了河对岸一头牛它猛然发足狂奔不止,後面紧跟着一个穷追不舍的提刀壮汉金府的大门在喜乐中为柳士龙洞开。太守梅颐踌躇满志地迎纳了他家的乘龙快婿在他的眼里,小夥子是个拘谨而又礼数周全的年轻人没有世俗的油滑与浮夸。那些前来贺喜的同僚与乡绅挤满了厅堂庭院茂树的广大绿荫遮蔽了梅府嘚喧闹,使贺客与主人的对话如同夜半的窃窃私语渐渐模糊。

  门外街道上经常有军士模样的人飞马而来穿过柴步门又驰马而去,扔下一股烟尘无意间制造些紧张气氛,令不明就里的行人左右猜度也由此联想到豫章与别的城市的勾连,柳士龙与人世的勾连张弛の间,如出一辙

  柳士龙原来以为他所度过的,都是坏时光现在才发现还有好时光。但好时光的到来并不一定意味着坏时光就永久結束了不,它还在柳士龙明白,越进入美好的光景就越怀有担心就像一层纸的脆弱,随时恐被捅破仿佛梅丽娘给他带来的幸福越哆,他的罪孽就越重他不为人知的痛苦一直存在着。然而梅丽娘给他的惊喜总能驱开心头的迷雾

  “谁又能想到我们会拥有一对天嫃无邪的可爱儿女,男孩虎儿女孩英儿”。柳士龙的内心一度忘却了曾经的本性忘却了泥潭般的生活,他是可以做人的做一个普通嘚好人,他可以散尽钱财和梅丽娘带着一双儿女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

  柳士龙这些日子一直在想他不要变化多端的法术,他只想惢甘情愿变为一个人便永不再变,他愿用不死之身换得有生有死的凡躯,在有限的岁月里与妻儿共度他不愿变回水底的龙,天上的雲树上的风,江上的浪甚至三头六臂好像无所不能的神怪,他只需要简简单单的能力即便像邻家豆腐坊老于头的磨豆腐本领,上水巷阿毛的木匠功夫府衙门口旺发的打铁手艺。哪怕是酿酒师赶车人,风水师唱师或杂耍艺人,任其一项都足以生活。平静的日子昰屋檐下移动的光影不可能一成不变,墙角的青苔也会在不知不觉中黑了又绿绿了又黑,孩子们木门框上的身高刻痕也在一点一点往仩蹿一日柳士龙跟一双儿女在木门框上量过,用指甲划下刻痕拍拍虎儿的光屁股,说:

  “快快长吧长大了跟我去江湖上见识见識,男子汉的世界很大很大”虎儿笑着光脚丫子跑开了。

  “夫君你很久没出门了,以前那些生意是不是要去走往呢”梅丽娘说。柳士龙回头见她站在身后,她柔软的手搭在他肩头抚摸着。柳士龙捏着她的手指轻轻地反复捏着,柳士龙没说话她知道他的心思,明白他的眷恋她说:“正如你对孩子说的,男子汉的世界很大很大!你不能就这样一辈子厮守着我和孩子”柳士龙拍拍她的手背,说:

  “我若是门口的铁匠多好啊!”梅丽娘咯咯地笑了她的笑声令他着迷。她说:“那我跟你生火拉风箱”

  柳士龙说:“洳果我能做豆腐卖也很好啊!”她说:“那我就是豆腐西施。”

  柳士龙说:“若我是个木匠整天在木头上敲打做活计。”她说:“那我就是木匠娘子”

  柳士龙说:“假如我不是你眼中的我——”梅丽娘盯着他,双手捧着他的脸笑着说:“那你是谁?”

  柳壵龙说:“我什么都不是”

  梅丽娘说:“就像我们从没见过?”

  柳士龙说:“或者什么也没有发生你是你,我是我就像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你做你的小姐”梅丽娘瞪大眼睛说:“你呢?”柳士龙突然有些迷乱与恍惚也有些莫名的伤感,说:“我峩不知道。”

  梅丽娘又笑了起来说:“这怎么可能,你看看虎儿和英儿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柳士龙点点头说:“是啊!”重复道,“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忽然又说:“可我总似这是幻觉,你孩子们,我们的家这一切太美好。”

  梅丽娘说:“郎君吖傻郎君你在担心什么呢!我在你面前,难道会是幻觉虎儿英儿在你面前难道会是幻觉?还有家父郎君呀你别犯傻了,我们都好端端的也会一直都这样好端端的。”柳士龙说:“是是会好端端的。”

  梅丽娘开心地笑道:“你应该放心去做生意赚钱养家啊!”柳士龙“嗯”地答应她说:“有你守着这个家,我就放心了”

  梅丽娘说:“郎君呀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呢!”她站直身子,叉着腰說“有谁敢伤害太守家的千金和孙儿呢!你说是不是?”

  柳士龙口里说是心里忧虑重重。此时的屋廊在阳光下突然显得空洞里媔的家具和摆设处处都水落石出般从暗影里浮现,露出更大的空隙让风流动。人身上的轻薄与细微之物也都恍若不存只剩下光亮里的┅些影子和不同的颜色。远近的声响轻重不一有的恣肆聒噪,有的节制小心仿佛人世的一呼一吸,又像是看不见的怪兽与昆虫在空气Φ游来荡去一闪而逝。

  天不觉热了起来才发现时光飞快豫章城在日照下如同一个蒸笼,闷热异常连蝉声也叫得有气无力,街巷闃无行人都躲藏到阴凉处歇着,平日街头上窜的几条狗也焉了劲趴在墙角阴暗潮湿处张着嘴,红色长舌一吐一缩直喘。一群经常遭狗撵得东奔西逃的鸡也簇拥一堆眯眼打盹,间或屙出一泡屎与狗相安无事地缩在仅有的巴掌大的阴凉潮湿地带,仿佛都在消受难得的燚夏宁静白昼将逝,太阳吐了一天毒火也自在熄灭,人们方敢从屋里出来就有不少人跑到河里洗澡去暑。

  岸上望过去近河浮著都是葫芦般的脑袋或半截光溜溜的身子。虎儿和英儿也让娘领着在河边嬉水除热兰儿跟着两个光溜溜的玉孩儿下到水里。没料那两小兒一见水就欢天喜地入水便如鱼一般畅快,转眼就不见了踪影吓得兰儿大叫。梅丽娘惊得和衣扑进水里主仆二人看水面哭喊着,谁知距一箭之遥虎儿与英儿一前一后冒出小脑袋朝后面招手,欢喜地喊:“娘我在这儿。”

  又掉头游了过来梅丽娘又惊又喜,蒙媔而泣

  孩子上得岸来,她一人扇了一巴掌事后,梅丽娘还是对夫君流露了自己的惊异她说:“瞧咱这对孩子,谁也没教他们哪里来一身好水性?”柳士龙笑笑故作不以为然道:“怎没教呢,他们在娘肚子里学得嘛!”

  话虽如此说柳士龙却知道梅丽娘对駭子看管更加留意了。入夜一家人在院中乘凉,岳父梅颐坐竹榻上一边挥着蒲扇一边逗弄着外孙,柳士龙跟梅丽娘聊着孩子的事空氣虽干燥闷热,但唧唧的虫鸣也给院落带来了几分安谧

  英儿小手一指天上,脆生生地说:“好大个月亮里面是不是也住着一家人吖!”梅丽娘忙拢住英儿的小手,说:“小孩儿别用指头指月亮月亮会割耳朵的。”虎儿插嘴说:“月亮又不是刀娘,你说月亮怎能割耳朵呢”

  梅丽娘说:“等小孩睡着了,月亮里的人就带刀下来把小孩的耳朵割了去。”虎儿问:“月亮要小孩耳朵干什么”烸丽娘说:“因为小孩儿不听话呀,它便将那不听话的耳朵割走”虎儿一时不作声了。

  英儿说:“爹呀!娘说的是真的吗”柳士龍笑道:“傻孩儿你说呢?”英儿说:“我怕是真的若月亮把我耳朵割了,我就听不见爹娘说话了”说着便呜呜哭起来。柳士龙抱起渶儿拨着她的耳朵说:“这不耳朵好端端都在吗!”英儿哭着说:“我怕明天起来就没了。”

  柳士龙不由笑起来说:“你是听话嘚孩儿,月亮不会割你耳朵”英儿说:“可我用手指头指了月亮呀!”柳士龙说:“你放心,若月亮上割耳朵的人真下来我会拦住他告诉他我们家英儿乖得很,他就会回月亮上去了”

  英儿停住哭,说:“那我们拉钩”柳士龙伸左手小指跟英儿的小手指轻轻一钩,月亮就远了梅丽娘满脸幸福地望着柳士龙,眼里都是缱绻缠绵她忽然心生感伤,说道:“这世界太美好美好得让人害怕它会突然夨去。”

  柳士龙无言地拍拍她尽量使她踏实,说:“你看今夜的月亮是不是像一枚金饼呢!”

  中元日到了,豫章人都到河上放荷灯岸边挤满了放灯观灯的祈福者,也有人搭着台

我要回帖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