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如意是一条狗，据说是我死里逃生时顺手捡的。在我小的时候，传说在附近的青陵山上有位长相俊朗的山神，后来有一天，山神突然说要挑一位童子担任下一代山神，让百姓将自家的小孩都送到山上，看看谁最有仙缘。一听说有机会成仙，大家地把小孩往山上送，我家也如此。但那其实是一场骗局。山神是一只吃人的妖怪，那批被送上山的孩子除了其中一人，都变成了山神庙里的血骨残骸。而那幸存的一人，便是我。长辈们说当时我是恍恍惚惚地从山上逃回家，怀里紧紧地抱着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狗，口中则呓语般不停念着：“山神是吃人的妖怪，山神是吃人的妖怪……”回家后的我大病了一场，完全不记得山神庙里发生了什么。至于我抱回来的那条小狗，长辈们嫌它脏兮兮又半死不活的，都想丢掉，但因为我一离了那小狗，便像得了失心疯一般惊恐乱叫，他们无奈之下只能留下那小狗。后来我的疯病好了，那小狗也继续被留着看家护院，和我那只名为“吉祥”的大黄狗凑成一对，被取名叫“如意”。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渐渐长大，小如意也变成了大如意。而且不是一般的大，比我家的大黄狗大了两倍不止。“小姐，如意真的……是狗吗？”“我检查过了，如意不是狗妈，是狗公。”“小姐别开玩笑了，你再认真看看，你确定如意是狗？”如意不仅长大了，而且越长越不像狗，大家都说它是狼。“我说是狗就是狗。”以前，如意没长开，长得狼狗难分，我年纪也小，没什么见识，也分辨不出来。但我现在都快十八岁了，当然分得清狼和狗。我很害怕狼，那次死里逃生后更加害怕，就连提一嘴也会不自觉地胆颤，但我唯独不害怕如意。和如意在一起时，我会感觉很安心很踏实。所以我不想承认如意是狼，我不想变得害怕如意。“难道小姐不觉得如意体型好大，好吓人吗？”“不吓人啊，如意很可爱的。”我抱住如意的脖颈，埋头在他颈间蹭了蹭，舒服地道，“他毛茸茸的，摸起来可舒服了。”冬天的时候抱着如意睡觉，别提有多暖和了。“真的吗？”“不信你摸摸。”听了我的话后，小翠有些跃跃欲试，然而她刚抬起手，如意便呲起牙来，吓得小翠猛地后退了一大步，说自己要去干活了先告辞了。如意非常粘我，我走到哪它就跟到哪，它只听我的话，只让我摸。“如意，你好像又长大了些。”它已经到我胸口那么高了，能任我懒洋洋地伏在它的背上，我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他的鬃毛，心想着要是我小时候如意也有这么大一只就好了。那样它就能把我背起来。好想试试骑在如意背上是什么感觉，但我现在都长这么大了，如意怕是背不起我了。忽然，如意低下身子，回头朝我点了点头。仿佛是在说……“你是想让我骑上去吗？”如意翘起尾巴甩了甩，似乎是在催促我：赶紧的！“哈哈不行的，你会被我压坏的。”如意把头扭了回去，起身迈开腿，我以为它要被我吓跑了，不料它却是绕到我身后。直接把我拱到背上！“如意！”得亏我眼疾手快地搂住它的脖子，不然就摔下来了，“你要吓死我了！”它仿佛没听见似的，背着轻快地在院子里小跑起来。起初我还有点害怕，但后来我发现，如意总有办法把我稳稳当当地背着，也就不害怕了，甚至越发胆大，要求如意背着我跃到池边假山上去。“小姐，老爷夫人说席面都准备好了，让你到前厅去。”在我和如意玩得忘乎所以的时候，家丁福旺来告诉我道。今日是我十八岁的生辰，家里人为我置办了一场生辰宴。我扭头应了福旺一声，忽然发现：“福旺，你的脸怎么回事？”福旺一脸鼻青脸肿的，显然是被打了。“呃……”福旺有些无奈地说，“昨日出府采买的时遇上了南三少爷，他说看我不顺眼，就把我给揍了。”南三少爷——南孝达，我从小到大的死对头，以前没少欺负我，后来有了如意，他就不敢造次，因为如意会去吓唬他，追着他满大街地跑。他能有小飞毛腿这个称号，那都是多亏了如意。“你等着，下次我遇着南三了，定替你讨回公道！”福旺是跟我一块长大的，是我的好朋友，欺负福旺就是欺负我。“小姐咱先不说这个了，席面快开了，去吃席吧。”“你替我跟阿爹阿娘说一声，我换身衣裳就来。”“好嘞，小姐。”福旺离开院子后，如意背着回房间，它大脑袋一拱，就把房门轻而易举地顶开了。“如意，我想要……”我话还没说完，如意就把我想要的那套粉色衣裳给叼来了。“啧啧，”我接过衣裳，故作嫌弃地笑道，“上面沾了你的哈喇子。”如意轻哼了一声，仿佛在表达不满似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我的手指。“哈哈哈哈……”当我开始宽衣解带时，如意用嘴咬住屏风，将之拖到了我面前。我把换下来的衣裳搭到屏风上，正要穿上新衣服时忽然发现少了条腰带，于是去唤蹲在屏风另一边的如意：“如意，没有腰带。”不用我说，如意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腰带。很快，如意就叼着一条腰带来到我跟前，但当它抬头看向我时，眼睛好似倏地震了一下。它飞快地把腰带放到我脚边，然后折回到屏风的另一边蹲着。“你还不好意思啦？”踮起脚尖，看向屏风另一边的它。它慌张地把头扭开，“嗷”了一声，仿佛此刻光着身子的是它不是我。毛茸茸的脸没有脸色，但好似红了。穿戴好衣裳之后，我带着如意一起去吃席。席间来了很多亲友，包括多年未见的齐伯伯和齐夫人。“齐兄啊，豫儿怎么没有来呀？”“别提了，那小子自从那次事之后，变得越发奇怪，整日闭门不出，对我们也爱答不理。”齐豫是青梅竹马的好友，在没有如意以前，每回南三欺负我，都是齐豫为我出头。但后来齐家搬离清城，齐豫也就跟我没了联系。“豫哥哥发生了什么事？”我问阿爹和齐伯伯道。“呃……”阿爹和齐伯伯都露出些许为难的神色，随后齐伯伯尴尬地笑道，“哈哈哈没什么……啊，世侄女你养的这头狼真漂亮啊。”不知道如意是被人夸了之后害羞还是骄傲，它把脑袋贴到手臂上蹭了蹭。我顺手摸了摸它的头：“嘿嘿，我也觉得。”席间高兴，喝不少酒，结束后是如意把醉醺醺的我给背了回房。我搂着如意躺下，困得眼皮都快睁不开了，但总觉得有些事情没做，最后摸到如意的鬃毛时想了起来。“如意，有样东西送给你。”我从枕头底下摸索出一枚如意锁系在如意的颈间。我不知道如意是何时出生的，所以自作主张地把它的生辰定在和我同一天，因为我想他和我一起高兴。“生辰快乐，如意。”它凑近来用鼻头蹭了蹭我的鼻尖，我感觉到他是高兴的。我也就心满意足地睡过去了。2“！！！”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如意不见了！原本躺在我身边的如意变成了一个男人，吓得我猛地坐了起来。男人沉沉地睡着，我本该喊人来把这登徒子打出去，但我发现，他的脖子是系着我送给如意的如意锁。府上是有门卫和护院的，我的房门也是从里面锁着的，陌生人不大可能进得来，还明晃晃地躺在我床上睡觉。如意凭空消失，男人凭空出现。难不成……他是如意变的？十有八九是的了，因为我越开越觉得这男人长得很是俊朗，如果我的如意变成人，那肯定也是这么俊的。发现这一神奇的变化后，我内心激动不已，连滚带爬地出去喊人。“如意变成人了！你们快来看呐！”我的呼喊把很多家丁和丫鬟招来了，为首的自然是吃瓜吃得最快的小翠和福旺。“真的假的，天底下还有这种事？！”“难怪我之前觉得如意能听懂人话！”“快进来看看呐！”我兴奋地把小翠和福旺带进房间。“嗯？”“啊？”小翠和福旺看了看对方，又看了看我，最后俩人看着床上的如意异口同声地道：“这和以前有区别吗？”没有区别。“可是……”我连忙走到床边，仔细地摸了一通如意，“可是刚才如意明明变成人了啊，怎么又变回去了？！”如意扭着身子吼了一声，把小翠和福旺吓得退出了房间。“可能是小姐你看错了吧，好好的狼……呃狗怎么会变人呢，小姐，我先去干活了。”“对啊，刚睡醒看错了很正常，我也先去干活了。”真是我看错了吗？3数日后，知府大人办了场击鞠会，我本想带着如意一起去的，但是爹说去击鞠会的都是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意吓到他们可就麻烦了，于是我只好让如意在马车里等着我。“哟，宁音音你也来了！”我最不想见到的死对头南三也来了。“哼，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今天没有把那条烦人的狗带上，不错嘛，奖励你下一场跟小爷我组队。”“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我已经加入你对面那组了，我们现在是对手！”“不识好歹，”南三嚣张地把球棍扛到肩上，“看我‘南三必胜客’不把你们队打得屁滚尿流！”“走着瞧，要是我赢了，你要跟福旺道歉！”“嗬？我怎么可能输，”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天荒夜谈一般，随即又挥起球棍指着我说，“要是你输了，我要你把那只小畜生送给我，敢赌吗？”“再加一个条件，我要你发誓再也不许骂如意是小畜生！”我击鞠的技术不比南三差，而且现在在场上击鞠的许家少爷是常胜将军，他答应了下一场跟我组队，我有信心能赢过南三。“行啊，那我也得加个条件，输了的话，你以后得尊称我为‘三哥哥’。”还未轮到我上场，我去到看台上观赛。在人来人往的过道上，忽而有人从背后撞了一下我的肩膀。我看向撞着我的那人，那人也看向我，他先是皱着眉看了我一眼，随即眉头越皱越深，眼神里流露出惊讶的神色。“你怎么还活着？！”这人说话真难听，可我为什么越看越觉得他眼熟呢？紧接着，齐夫人从不远处匆匆走来，对着我眼前的男子念叨：“豫儿，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就多待一会儿嘛……”“你是齐豫哥哥？”怪不得我说眼熟呢。“诶，音音也在啊，”齐夫人指着我对齐豫道，“豫儿，你还记得吗，这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的音妹妹。你看音妹妹也来了，你跟她叙叙旧嘛……”齐豫不耐烦地走开。“这孩子真是失礼……”齐夫人向我赔了个不是，匆匆地追齐豫去了。此时，看台上爆发出一阵惊呼，我顺着大家惊恐的目光的望去。“许少爷！！”只见许少爷从马上摔了下来，倒地痛叫不已，场外的仆从们连忙到场上去搀扶他。我也冲了过去瞧。“许少爷你怎么样？”“宁妹妹，我这腿……下一场怕是帮不了你了。”“快别说这些了，快去治伤要紧。”我对许少爷说道。“是啊，不治伤小心变残废啊。”我一抬头，便看见南三得意洋洋地冲着我们这边看来，笑得那叫一个欠揍。“南三！是不是你干的！你真卑鄙！”“你有证据吗？”南三双手抱胸，贱兮兮地说，“要怪就怪他倒霉，跟你组队，就是跟我作对，跟我作对的都没有好下场！”“你！”“啊哈哈哈……”南三双手叉腰，狂妄地笑着说，“来人呐，回去给我烧水，今晚就把那只小畜生给炖咯！”“胜负还未定呢！”南三微微俯身，勾着嘴角笑着说：“怎么，人都不齐了，你连上场的机会都没有，还想赢我？”我决不能让他伤害如意！“人不齐我就凑齐！”但是没有愿意和我组队，一来是怕输了丢脸，二来是怕赢了会得罪知府家的三少爷，以后吃不了兜着走。“哈哈哈认输吧宁音音！”南三的笑声在我头顶炸开，他的那些拥趸们也跟着嘲笑我。仿佛全世界的人都站在南三那边，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助我。我紧紧抓住拳头，好像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南三的笑声戛然而止：“喂，宁音音你不会是要哭鼻子吧？”他又接着说，“行吧，只要你向我求饶，以后当我的跟班，我可以饶那小畜生一命。”“你！……”我咬了咬嘴唇。就在我打算开口向南三求饶的时候，一道清冷低沉的男声响起：“我和她一起。”一个长身玉立，谪仙一般的人从人群中向我走来。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神坚毅且沉稳，仿佛能传递出一种厚实的力量，教我躁动不安的心瞬间抚平。四周掀起女眷们青睐。“他是哪家的公子啊？好俊啊！”“以前从未见过，要是我见过这般人物，定不会忘。”“是神仙吧？是神仙吧？”……看台上南三怒目圆睁，指着突然现身夺走所有人目光的陌生男人骂道：“你打哪来的野人！”男人没有说话，朝南三呲了一下牙。南三瞬间怂得脖子一缩。？这一幕好像有些似曾相识。这个男人，也好像在哪见过？“走，把这个小瘪三打得满地爬。”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我抱上马，气得南三张牙舞爪，乱嚎乱叫。接下来的比试中，男人言出必行，追着南三打，不是打球，是把南三当成球来打。“我去你娘的！你打人还是打球！”南三被他打得从马上摔了下来，当场为所有人展现了他的小飞毛腿功。几乎所有人都在欣赏“本地小霸王被打得满地爬”的难得场面，没谁有空看我毫无悬念的进球得分。而我也没心思打球了，因为我看见那男人脖子上挂着一枚熟悉的如意锁。最后，南三被打得跑出赛场，男人紧跟着想追出去。“如意！”男人瞬间回头看向我。我冲他笑了一下。他慌忙的别过头去，跑出了赛场，不知道是不是继续去追南三。“小姐，不好了，如意从马车上跑出去了。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看守马车的福旺跑过来跟我说道，“怎么办，如意不会乱咬人吧？”“怎么会呢，如意很乖的。顶多吓唬吓唬小瘪三。”“？？？”我回到马车上等了一会儿，如意就钻了进来，趴在我身边摇了摇尾巴。“福旺，我们回府吧。”马车启程后，我揉了揉如意的脑袋，低头在他耳边悄悄地说道：“我知道你能变成人，现在没有别人，你能不能再变成人给我看看？”如意把头扭到一边，耷下尾巴，两眼一闭。好家伙，直接给我装睡了。4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如意依旧假装如无其事地趴在我身边。“如意，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凑到他耳边，摩挲着他颈间如意锁，小声地说，“当你透过月光看这个如意锁，会发现一件神奇的事。”如意微微眯眼，好似在思考什么。我笑了笑，翻个身闭上眼睛：“好了，我要睡觉了，晚安。”装睡而已，谁不会啊。我闭眼装睡，起初，如意还是耐得住的，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待到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我都开始有困意的时候，他才举起用爪子轻轻地推了推我的肩膀。过了一会儿，他又推了我一下。我依旧一动不动。他见我没有醒来的迹象，轻笑了一声。我也在内心暗笑了一声。紧接着，我感觉身后有幽光浮动，随即身后毛茸茸的触感消失不见。“啊哈！”我猛地翻身扑在他身上，“这下可抓着你了！”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可以看见他一只手举着那枚如意锁，另一只手被我紧紧地扣住手腕，他有些错愕地看着我，就如同今天在击鞠场上回头的那一瞬间。“你骗我？！”他反应过来后，眉头皱了一下，眼神带着轻微责备的意味，但却并没有要推开我的动作。“是啊。”我戳开他的眉心，笑道，“那你呢，有没有什么想向我交代的？”他又皱起眉来，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仿佛有很多话要说，却不知捡哪句先说。静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他说：“我不是狗。”“噗！哈哈哈哈……”我趴在他身上笑了老半天，待我缓过劲儿来后，他轻轻地握住我的肩膀，不太确定他是想推开我还是想搂紧我。“你不怕我是妖怪吗？”“那你会吃了我吗？”他失笑一下：“我吃你做甚？”我接着反问：“那我怕你做甚？”他凝视着我，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幽光乍现。“唉？你怎么又变回去了？！”我有些失望地道。后来我如意告诉我，他本来是可以化作人形的，因为受了伤，只能以原形来进行休养，现在恢复得差不多了，就可以变换人形。不过他也只在与我独处时会变成人形。我好不容易求得他变成人形陪我去逛元宵灯会，结果因为最近镇子上接二连三地有人离奇死亡，即日起全城宵禁，元宵灯会取消了。“可恶的歹徒！不仅害得我不能和你逛灯会，还害了这么多条人命，要是让我逮到他，定不放过！”正在看书的如意瞄了我一眼，淡淡地道：“抓歹徒自有专门的人去抓，你小姑娘别凑热闹。”“如意，你最近半夜总溜出去，是去抓歹徒吗？”如意微微诧异地看向我，大抵是没料我会发现他偷溜出去的事。最近不知怎么了，我总是做噩梦，梦见一头狼在啃食幼童，好几次我都被噩梦吓醒，而醒来后去发现如意不在我身边。“小姑娘别多管闲事。”他继续低头看书。“我是大姑娘啦，阿爹阿娘已经在考虑我的婚事了。”如意手上的书忽然掉落，他快速地伸手去捡，但有点拿不稳，捡了两次才捡起来。“如意，你说我将来会嫁个什么样的郎君呢？”“不知道。”如意说话的语气平平，但翻书的动作却略显急促。“如意……”我凑过想和他说话。他倏地站起来，有些不悦地道：“干什么！”这是怎么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书拿反了。”只见他的淡淡的红色瞬间爬满他的脖子和脸，随即他丢下手中的书册，变成原形跑回房间去了。这时候福旺走进院子来告诉我说齐伯伯他们来了，阿爹喊我去前厅一起招呼客人。5齐豫也跟齐伯伯他们一起来了，他见到首先为那次在击鞠会上撞到我而道歉，然后又送些我喜爱的小点心，那个小时候亲切的齐豫哥哥仿佛回来了。长辈们闲话家常的时候，聊到了近日镇上接连发生的命案，齐豫忽然道：“对了，宁叔叔，我听父亲说你们家养了一头狼？”“是的呀，怎么了？”“最近得把它看好了，别让它出门。”齐豫说道，“因为官府在那些死者身上发现了兽爪痕，怀疑凶手不是人。我担心别人会误以为是你们家的狼杀了那些人。”“竟有此事？！那可得把那只狼给赶走，不然别人还以为是我们纵狼杀人呢！”我一听这话，就急了：“不行！谁都不能赶走如意！”“听话，音音。”阿娘哄着我道，“一只畜生而已，待风头过去了，娘再给你买一个差不多的哈。”“不行！如意是独一无二的！除了如意我谁都不要！”“嘿！”阿爹大力地拍了一下桌子，“你这丫头怎这么不懂事！竟为一头畜生顶撞你娘！”“贤弟别恼，别恼，孩子嘛，慢慢教就是了。”齐伯伯劝我爹道。齐夫人也来帮嘴：“哎呀，豫儿好久都没来宁府了，不如音音带豫儿在府上转转吧。”“哼！”我负气地走出前厅。齐豫跟了上来。“音妹妹，你也别怪宁叔叔，叔叔他也是担心大家的安危。”“如意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赶他走！”“其实我能理解宁叔叔的顾虑。我们都听过《狼子野心》的故事，狼是狡猾阴险的，是养不熟的。”“故事是人编的，阴险狡猾的是人才对！”“我听说你家的狼和一般的狼不一样，个头特别大，我担心别人会觉得你家的狼是狼妖。”“豫哥哥！我让小翠带你在府上转转，我就失陪了！”齐豫的性子是变回以前那样了，但他却不像以前那样总能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以前他也有与我意见相悖的时候，但他能理解我，不会强迫我接受他的想法。而现在他则用一种温柔的态度步步紧逼，与他相处我并不觉得轻松愉快。6我回到房间时，如意正团在床上，我走近去抱住他。“如意……”他翘起尾巴轻轻地扫着我的脸。平时我被他的尾巴毛弄得痒痒就忍不住笑，但现在我一点就笑不出来。“傻姑娘，哭什么。”不知什么时候，轻抚我脸庞的尾巴变成了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我不想和你分开。”“我们不是同类，迟早是要分开的。”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历，我统统都没有过问，不是我不想知道，而是我想逃避我们非是同类的这个事实。仿佛一旦承认了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我们就再也不能待在一块了。“你会有自己的生活，会嫁给喜欢的郎君，会幸福地度过一生。而我不属于这里，待我办完了事，我就会离开，回到我原来的归属。”“你要回到哪里？”“青陵山，我属于那里。”对，他是被我从青陵山上带回来的，他是属于那里的。“世人容易根据所见的一点现象，去揣测完整真相，世人也容易对未发生之事过度紧张。这些我都是能理解的。”“你都听见了？”他不是人类，有着野兽的敏锐五感，也许刚才前厅的对话，他都听见了。“那些话你不必摆在心上。”我说。他点点头道：“我只摆了一句在心上。”“哪句？”“‘如意是独一无二的’。”“没错。”我抬头看向他：“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如意，是独一无二的。”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子：“终于笑了。”7好的不灵坏的灵。还真让齐豫那张乌鸦嘴说中了。现在镇子上的人都怀疑那持续不断的命案是如意所为，谣言传得沸沸扬扬，有鼻子有眼的，听得我气不打一处来。起初，只是几个无关紧要的闲人来问我们府上是不是养了狼。当大家都知道宁府养了一头狼，体型巨大的狼，便有人谣传说如意是狼妖，把矛头都指向他，辱骂，诅咒，像洪水一般袭来。后来，如意残害人命成了铁一般的“事实”，越来越多的人围到宁府门口闹事。“你们宁府仗着家大业大，就可以纵狼害人了吗！”“杀人偿命，把我儿的命还来！”“把那只狼妖交出来！”有些是受害者的家属，他们义愤填膺，势要讨回个公道。“你家狼妖弄得镇上人心惶惶，我小店生意都做不了，宁老爷，怎么赔啊你说？”“俺老母日前被你家狼妖吓坏了，至今还卧床不起呢！”“你们宁家害得大家伙这么惨，不需要给点补偿吗，你们良心过得去吗？”有些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唯恐天下不乱，想趁机捞点好处的人。以往三五个人来闹事的时候，府上的护院还能挡一挡，但现在乌泱泱地来了好几十个人，群情激奋，拦都拦不住。“大家一起冲进去，把那只妖怪给杀了！”人群中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句话，像一个火星子点燃整个火药桶一般，情势瞬间爆发，人群凶猛地撞开阻拦，不管不顾地打砸抢烧，明明都长着人脸，可却狰狞扭曲得如同妖魔怪鬼一般。“阿爹！”我看见有人把我爹踹倒在地上，我想跑过去扶阿爹，却忽感头皮一麻。我被人拽着头发狠狠地扔到地上。“你的狼妖害死我家婆娘，”那个拽我头发的人森然地笑着对我说，“那就把你赔给……”他话还没说完，一道黑影从我眼前掠过。顿时鸦雀无声。只见狼形的如意将刚才那个拽我头发的人扑倒在地，他露出我从未见过的狠厉表情和令人胆战心惊的獠牙，他的一只狼爪死死地摁住那人，另一只狼爪半举着，只要轻轻一划，就可将那人的脖子鲜血四溅。那人脸色都吓白了，冷汗直冒，颤抖的嘴唇连一句求饶的话都吐不出来。“如意，不要……”我恨那人，我也恨那些毁坏宁府，伤我至亲的人，但我不想如意的手沾上他们的血，从此又多了一条让他们诋毁谩骂，无限放大的“罪名”。如意回头看了我一眼，缓缓地松开了那人。那人立即连滚带爬地回到人群中躲着。“如意……”我向他伸手。此刻的我极度地渴望他回到我身边来，我想像平时那样抱住他，让他的温暖抚平我慌乱不安的心绪。可是他没有动，他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我。“闹什么闹！”这时，南三带着一队官兵来到宁府。“哎哟我去！”进府的时候，南三下意识地被如意吓了一跳，他扯着一个官兵当盾牌，快步地来到我身后，才恢复嚣张跋扈地气焰，“光天化日之下毁坏他人府邸，还有没有王法啊！”最目无法纪的人骂别人不守法。“统统给我滚出宁府，谁再敢来闹事，就是跟我南三过不去！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南三对众人道。“那我家孩子的命谁赔？”“是啊我家的损失怎么办？”跟南三是讲不了道理的，他也不会给任何人公道，他只会说：“干我屁事！滚！”最先走出宁府的，是如意。他脚步放得很慢，却一次也没有回头。“那家伙都走出去了，你们还留在宁府干啥，想抢劫吗？”南三恍然大悟般怪叫了一声，“抢劫啊，那就是贼了，来人呐，把宁府的贼都抓到大牢去！”闻言，人们这才纷纷撤出宁府。我也跑了出去找如意。如意没有走远，他在街上缓缓地走着，往青陵山的方向。“去死吧妖怪！”路边的小孩将一只草鞋扔到如意身上，他的小伙伴见状也跟着向如意扔东西。见如意不怒不抗，不躲不闪，人们纷纷拿起称手的物件砸向如意，臭鸡蛋，石头，烂菜叶，找不到可以扔的东西了，便朝他吐唾沫口痰。被如此对待的如意却并没有加快脚步，好似故意要承受这一切，哪怕头破血流，体无完肤，也在所不惜。“如意！”我想要冲上去护住他，想替他挡掉一切伤害。可是阿爹却拉住了我。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伤痕累累的如意渐行渐远，直至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不见。8如意离开了，我的心像被挖空了一样，对所有的人和事，都提不起兴趣来。小翠说我憔悴了。福旺说我瘦了。南三也来过府上几次，每次都说我丧得像鬼一样。我连回怼他的心情都没有，可不就是丧得像鬼一样吗。有一天，阿爹跟我说齐家来下聘，他已经答应把我许配给齐豫了。我说我不想嫁给齐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由得了你说不想就不想。别的事阿爹可以纵着你，但婚姻大事你必须听我的。”“齐豫多好的人呐，小时候你被掳到青陵山，齐豫是第一个察觉有异的，小小年纪的，想都不想就跑山上去救你了，也因此被假山神吓出一身病，后来不得已离乡背井地去寻医问药。”“现在齐豫好了，也心系着你，多好的郎君啊。”“而且你知道我们欠了齐家多少人情吗，没有齐家，你爹的生意早就做不下去了。”就这样，我和齐豫的婚事被定了下来，因为齐夫人病重，想借婚事来冲冲喜，于是婚期被提前到下个月初三。由于时间仓促，出嫁前的第三天，裁缝才把做好的嫁衣送到府上，让我试试合不合身。“合不合身有什么要紧的，难道我还能穿另外一套？”“呃……做另外一套肯定是来不及了，但改衣服还是来得及的，衣服嘛，改改就合身了。”我让裁缝把衣服放着，我一会儿就试穿。但一直到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那套也依旧妥妥帖帖地摆在那儿，送来时是什么样的，现在依旧是什么样。忽然，我听见院子里的草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如意！”我连忙跑出房外去看，“如意是你吗？”“什么如意！”南三顶着一头杂草叶子从草丛里钻了出来，“是小爷我！”“啊，是你。”看样子是翻我家墙然后掉进了草丛里。“你这是什么语气，小爷来带你私奔，兴奋一点好吗！”“私奔？”“对啊，”南三一边拍掉身上的杂草，一边说，“我爹不肯为了我得罪齐家，所以小爷只能来带你私奔咯！”“我为什么要跟你私奔？”“因为我喜欢你啊。”这是我苦闷多日以来，唯一听到的能让我脑子一激灵的话。或许，也是我有生以来，听到的最离奇的话。“你什么时候喜欢我了？”“一直都喜欢啊，从小都喜欢啊！”我问他既然喜欢我，为什么小时候总是欺负我。他说那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我又问他为什么击鞠会上害我的队友。他理直气壮地说不喜欢看我和别的男人一起打球。总之，他的种种离谱行为，都能扯到“喜欢我”这一点上去。“你真的喜欢我吗？”我还是不太能理解他所谓的喜欢，“你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就是我呢？”“怎么不知道。我总思念着你，见你我就高兴，你要是伤心难过，我也跟着不好受。这还不是喜欢吗？”“那按照你这种说法的话，我可真是一点都不喜欢你。”我很认真地对他道，“我没有思念过你，见不到你的时候我也特别高兴，你伤心难过了，我什么感觉都没有，非要找出一点感觉，那可能是高兴。”南三听了我的话，如遭雷劈，他不敢置信地后退了小半步：“小爷我出类拔萃，堪称人中龙凤，你居然不喜欢我？你被猪油蒙了心吗？”“……”“你不喜欢我，那你喜欢谁？”当南三这样问我时，我脑海里首先浮现的是如意轮廓。我思念如意。我见到如意就高兴。要是如意伤心难过，我也跟着不好受。那我……是喜欢如意吗？“喂！”南三打断了我的思绪，“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到底喜不喜欢我？不许口是心非！”“不喜欢。”我很肯定地回答。南三双眸一黯，他两手叉腰，深深地吸了几口气，随即又恢复了平日里那飞扬跋扈的傲慢神色：“不喜欢就拉倒，小爷又不是离了你就活不下去。喜欢我的人，从这排到塞外呢！”“虽然我不喜欢你，但我以后不会再讨厌你了。那天多谢你带官兵来帮我们。”那天之后，南三来过府上好几次，虽然他嘴上说是来嘲笑我落魄的样子，但我知道，他其实是怕那些人又来闹事，便隔三差五过来瞧一瞧。“切，我走了，懒得跟不喜欢我的人多费口舌！”他潇洒地转身去爬墙。结果因为没有垫脚的物件，他爬了好几次都没爬上去。“呃，要不我托一下你？”“滚！小爷自己可以！”最后他一鼓作气，终于上去了。临走的时候，他骑在墙头上问我：“那你喜欢齐豫吗？”我想了想，说：“我需要嫁给他。”“如果你不喜欢他，就不要嫁给他。我娘嫁给我爹，但我从未见她笑过，最后……”他没有接着说下去，但我们都知道，他的娘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不说了！”他干脆利落地跳下了墙头。但我隐约听到了骨折的声音。“南三，你还好吗？”“好的不能再好，睡你的觉去吧！”9成亲那日，我是被绑上花轿的。因为前一天我跟阿爹说我不喜欢齐豫，我不要嫁给齐豫。阿爹什么都依我，唯独这事不能，即便嗓子喊到沙哑了，也没能让他有一丝动摇。他命人强行为我换上嫁衣，在我头上插满珠钗宝石，把我打扮成最明艳动人的新娘，然后塞进那顶大红花轿里。如同一件精致的礼物被装进了盒子里。目之所及，是红花轿里随处可见“囍”，耳之所闻，是送亲路上的喜庆之声，丝竹锣鼓，欢声笑语。好像全世界都在为我的出嫁而感到高兴。除了我自己。我不想嫁给齐豫。我不想待在这个盒子里。我想逃离这里。我想见到如意。很想很想，想得快要疯了。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楚——我喜欢如意。非常非常的喜欢。“啊——”轿子外传来人们的惊叫声，随即我感到轿子重重地落地，像是抬轿子的人突然撒手。四周传来人们的恐慌地叫声。我的感觉那个让人们惊慌失措的“东西”正在靠近我，我的心随之砰砰直跳，却没有一丝的恐惧。红彤彤的轿帘上映出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我不由地屏住呼吸，颤颤地问道：“如意……是你吗？”我想伸手去触碰，我想确认这不是一场梦。但我双手被束缚着，死死地束缚着。“滋啦”——红轿帘被扯了下来。狼形的如意出现在我面前，嘴里叼着红晃晃的轿帘，就像新郎揭下新娘的红盖头。他把利爪伸进轿子里，在捆绑我的绳索上轻轻一划，粗实的麻绳瞬间散开。“如意！”我扑过去抱住他，一遍一遍地呼唤他，即使声音沙哑了也不愿停下来。“狼妖要抓新娘啦！快救人啊！”人群中有人呼喊道。也有人在喊：“新娘子快跑啊！”是的，我要跑。但我不会一个人跑，我要和如意一起逃离这里。如意仿佛能读懂我的心，随即在我面前伏下身躯。我攀到他的背上。他微微侧首，确认我有无坐稳。“宁音音！”我循着熟悉的男声向后望去，只见南三颇为狼狈地从人群中挤出来，他的家丁随即追上来抓住他，绳索一圈一圈地往他身上绑。南三张了张嘴，像是把原本想说的话吞了回去，最后说出来的是：“去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说完，他就被他的家丁绑走了。我搂住如意的脖子，在他耳边低声地道：“带我离开吧。”如意背着我飞快地跑起来，人们讨伐和攻击根本追不上来，而我那一头冰冷的珠翠，在奔跑的颠簸中一一掉落，繁杂的发髻也随之松散。待我来到青陵山时，只剩下自然垂落的一头青丝，就像我平日和如意独处时那样随意披散的头发。变成人形的如意摩挲着我的发丝，未敢有进一步的动作。我带着他的手，让他抚上我的脸：“如意，我知道我将来的要嫁什么样的郎君了。”如意的喉结微微一动，他低声问我道：“你想清楚了吗？”“那郎君现在就在我面前，郎君愿意娶我吗？”他没有说话，而是低头吻了下来。我想，他已经回答我了。……10在天地日月的见证下，我和如意结为了夫妻。如意将破败的山神庙修葺了一番，变成了我们的新房。我虽有点抵触这个曾经葬送了无数稚子幼童的地方，但我毕竟想不起来当时的情形了，而且如意花了不少心思修缮，我不想扫他的兴，便跟着住进来了。说来也奇怪，我自打住进山里来之后，就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我本就属于这里，心灵得到前所未有的宁静与祥和。而且山里的小动物特别喜欢亲近我。若是没有如意的驱赶，它们会一直依附在我身边。在溪边洗脚的时候，我看着水里不断游过来簇拥着我脚的鱼群，问道：“如意，为什么会这样子呢？”如意从我身后走来，一脚猛地踏进水里，他用警告的口吻对水里的鱼道：“她是我的妻子，你们离她远点！”鱼群瞬间惊慌四散。“哈哈哈哈……如意你怎么连鱼的醋也吃！”在山里的日子十分快乐，如果不做噩梦，就更好了。不知为何，住进山里来之后，梦魇更加频繁了。“你目睹了我们惨死，你也曾被他伤害……”“你为什么要嫁给他……”“那个妖怪就在你身边，你为什么不杀了他替我们报仇……”我再次被噩梦吓醒。这次梦不仅梦见了自己被恶狼啃食，还梦见了很多头破血流，体无完肤的孩子，他们围在我身边，用哀怨的眼神，控诉我，质问我……当年在山神庙里的血腥回忆，不断地侵袭着我，让我近乎窒息。“如意，如意……”枕边是空的，没有余温。“如意，如意，如意……”过了好一会儿，如意才匆匆地回到房间里来，搂着我轻声地哄着。但这回我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被他安抚下来，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让我犯恶心。我忍着作呕的冲动，问他：“你去哪了？”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说：“我答应你，这件事办好之后，我就再也不离开青陵山，时时刻刻都陪着你。”“如意，把衣服脱掉好吗？”我只是想让他把沾染血腥的衣服脱掉，但他好像误会了我的意思，把我的衣服也给脱了。第二天我懒洋洋地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干净整洁，嗅不到一丝血腥味。我看见如意只穿了一条裤子，他顶着满背指甲抓痕，正在房间里东翻西找，神色略显焦躁。“你在找什么？”我支起身来问他道。他侧头看向我，微微皱眉，欲言又止，有点像个犯错误小孩在纠结怎么道歉。“嗯？”“我把它弄丢了。”“什么？”如意心虚地走过来，坐到我身边，指了指自己素净的脖子：“你送我的如意锁，不见了。”“可能是不小心掉哪了吧，慢慢找，总会找到的。”但我的话并没有安抚到他，他依旧神色忡忡：“它不见了，总觉得心里不踏实。”“那我现在再送你一个？”如意有些疑惑地看向我。我去妆台上拿来一支眉黛，然后跨坐在如意身上，绕着他的脖子画了一枚如意锁。“好啦，现在踏实了吧。”如意低头看了一眼那个丑不拉几的如意锁，失笑道：“亏你想得出来。”说罢，他把我压在床上亲吻。正吻得缱绻时，他忽然停了下来。“怎么了？”我看着眉头紧锁的他问道。“我有点事，需要下山一趟。”他起身快速地披上衣服，临走的时候对我道，“我很快回来。”11可是一直到晌午时分，如意都没有回来，我的眼皮跳得厉害，心绪难安。“音妹妹！”会这样唤我的人并不多，我离开房间，果然在神庙门口见到了齐豫。“豫哥哥，你怎么来了？”“宁叔叔和宁夫人死了。”齐豫话像一把刀，割断了我的喉咙，让我说不出话来。“你认得这个吧。”他掏出一个染血的小物件。这东西我再熟悉不过了，只一眼，我便认出了是那是我送给如意的如意锁。“这……”“音妹妹，你老实告诉我，你养的那头狼，他最近这段时间是不是能变成人？”齐豫着急地问道。我点了点头。“对上了！”齐豫愤恨地捶了一下门框，“道士妖怪可以通过吃人来增强法力，尤其是吃童子。最近这段时间的数条命案，就是他所为，他因为吃了人，法力得以增强才会化人形！包括你的父母，也是被他吃了，这枚如意锁就是他行凶时不慎落下的！”“不、不是的！”我不敢置信地摇头，“如意他很善良，他不会吃人的。”“你还不明白吗，他是装的！”齐豫有些恼火地道，“他其实就是当初的假山神，那个吃掉三十多个孩子，用爪子将你弟弟开膛破肚的就是他啊！”我想起来了，当初在山神庙里发生的一切，我全部都记起来了。在假山神要吃我的时候，那个弟弟冲过来抱住假山神的腿疯狂捶打，而后被愤怒假山神残忍地虐杀。泪水像决了堤洪水，止不住地汹涌。我终于明白噩梦里的孩子们为什么那样哀怨地看我。如果我能早些发现异样，阿爹阿娘是不是就能免遭毒手，甚至能救下那些不幸的遇害者。为什么，我不能早点发现……“豫哥哥，”我强压着心中的恐惧和悲恨，“我要怎么做才能为爹娘和我的亲弟弟报仇？”“音妹妹，那只狼妖非常信任你，只有你杀得了他。”齐豫对我道，“明晚月圆之时，我会带着镇上的百姓攻上神庙，你趁他分心，从背后刺穿他的心脏。”“好。”12我来到后院时，先是看见了之前被如意从前殿搬移过来的这儿的山神像。当时他说现在这个神像不是山神，放在前殿供奉不合适。现在我看着这个与狼形如意几乎一模一样的山神像，心中不免又懊悔几分。如果能早些想起来，如果能早些将种种蛛丝马迹串联起来……不，现在不是我沉溺悔恨的时候。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我按照齐豫所说，来到后院的银杏树下，果不其然在树根处挖出了那样东西。那是木制的棒状物，有一尖刃头，手柄顶端雕成骇人的骷髅头，柄身刻着一圈又一圈我看不懂的符文。当我握住它时，掌心传来微微烧灼的感觉，而与它接触过的皮肤瞬间泛红。齐豫说这是降魔杵，专门用来诛杀妖邪的，我到时候只有用这个才能杀死如意。“娘子，你怎么跑到后院来了？”如意回来了，我感觉到他正朝我身后走来。我没有起身，依旧跪坐在树底下。“如意。”“嗯？”他来到我身后，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原本洒落在我面前的光斑。“我找到你丢失的那枚如意锁了。”“真的吗？”他在我身后坐下，伸手来搂住我的腰，把头枕在我颈间蹭了蹭，“在哪找到的？”“别人送回来的，”我忍不住有些哽咽，“在我父母遇害的现场找到的。”环在腰间的手突然收紧。“那家伙找上门来了？”他轻快的语气骤然变得警惕又急促起来，“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我应该猜到的，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他将我转过去面对他，从上到下地检视着，当看到我拿着的物件时，他眼神一惊，随即猛地拍掉我手中降魔杵，“你不要碰这个东西！”“如意……”他捧着我的脸，不停地擦拭着我的泪水。“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他把我抱入怀中，不停地道歉，慌乱且无措，“娘子，不要哭了好不好，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别再哭了……”“我想让你死。”……13今夜是与齐豫约定好的圆月之夜。我搂着狼形的如意在神庙的正殿等候齐豫和镇民们。如意双目闭合，一动不动地躺在我双腿之上，像极了无数个午后小憩时躺在我身上睡懒觉的他。不同的是，此时降魔杵直直地插入他的心脏，流出的血在我和他身下漫开，形成了一片猩红血泊。“宁音音你……”齐豫是第一个冲进神庙的，他看到神庙内的景象时，只是略略惊讶于我提早动手，并无苛责。很快，镇上的百姓也来了，乌泱泱地一大群人，搬斧子的，握柴刀的，拿什么的都有，群情汹涌，无一例外是来讨伐妖怪的，当他们看到血泊之中的如意时，不出意外地爆发出一阵欢呼。“嘭！嘭！嘭！……”——神殿内的门窗忽然同一时间关闭，欢呼声戛然而止，人们警惕地看着四周。“怎么回事？门窗怎么突然关上了？”“刚才也没有风啊？！”“哇靠！这门打不开了！！窗也打不开！”“不会是什么妖术吧？！”人们惊疑之际，齐豫忽然朗声大笑起来：“你们猜得没错，就是妖术。”“可是妖怪不是都已经让宁小姐给杀死了吗？！”“难道还有别的妖怪？！”齐豫森然地笑着朝我走来，身上的衣服随着膨胀异变的身躯逐渐裂开，在人们的惊恐声中，他变成了狰狞可怖的兽形，笑着说道：“由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妖怪。”他的兽形长得很像如意，但体型要比如意小，除了尾巴皮毛较长之外，其他地方的毛发皆不及如意浓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一只豺妖。“你才是从前那个假山神！是你杀了我父母，害了镇上无数条人命！”我愤恨地看着那只豺妖说道，“齐豫哥哥呢！你把他怎么样了！？”我知道齐豫多半已经不在了，但当听到豺妖说他把当年上山救我的齐豫吃得骨头都不剩时，我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哈哈哈……你知道吗，那小子是自愿被我吃掉的，就为了让我放过他的‘音妹妹’，哈哈哈天真愚蠢。”“你们都一样天真愚蠢，知道你杀死的是谁吗？”豺妖癫狂地大笑，“是山神，那头蠢狼就是一直守护你们的山神，哈哈哈哈……你们把自己的神都给杀掉了，哈哈哈笑死了……”人们面面相觑，懊悔不已。“你笑够了没有！”我听到他笑我就烦。“嗷，准确来说，死掉的是前代山神。”豺妖笑兮兮地继续朝我走来，“因为蠢狼为了救你，把山神印传给了你。”他嫌刺激我不够，接着说：“你被我掏了心还能活下来，多亏了他把剥开元神把山神印传给你，以至于他身受重伤，之后长期无法化成人形。”“你以为那是什么降魔杵吗哈哈哈哈……那是暗中炼制的弑神橛！蠢女人你被骗了！”“待我夺走你的山神印，再把这些无知的人类给吃掉，届时我就会成为最强的妖怪，神见了我都须退避三舍！”人们一听说自己要被吃掉，吓得纷纷去撞门。豺妖兽爪朝我伸来：“去死吧，蠢女人！”“贱畜！”如意瞬间睁眼，化作人形的他迅速地抓住豺妖的爪子一甩，将之重重地扔到墙角。“你，你怎么没死！”豺妖口吐鲜血，惊讶地爬起身。撞门的人们纷纷扭头看向我们这边。“你以为我真的那么好骗吗？”我掸了掸身上的灰，站了起来，“你那天来找我，清楚地说出了当年神庙里发生的事，还提到了我弟弟。”“但你并不知道，当年逃出神庙之后我生了大病，忘记了神庙里发生的一切，所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神庙里发生了什么。山神是在你残害那个弟弟之后才出现的，他不知道此前的种种细节。知道那弟弟被开膛破肚的，只有我和假山神。”“当时我跟另一个小姑娘穿了同样衣裳，那小姑娘的弟弟才将我误认成他姐姐。我那天故意说了‘亲弟弟’你却没有否定我，齐豫与我青梅竹马，怎么不知道我是独生女。”“所以我更加确定你不是齐豫，而是当年的假山神！”发现了“齐豫”的破绽之后，我将过往的种种串联起来，组织出了真相的轮廓。我后来也问过如意了，得知他要办事就是诛杀那只豺妖，他经常半夜三更跑出去，就是因为他察觉到了豺妖的妖气。直接告诉如意豺妖现在伪装成齐豫，他很快就能抓到豺妖并将之杀死。可是豺妖害死了这么多人，害得如意被世人误会，就这么让悄无声息地让豺妖死去太便宜他。我要让逝者安息，我要让世人一起见证真相，还如意一个清白。所以我当时答应豺妖要杀死如意，并让如意陪我做一出“假死”的戏。现在，这出戏该到尾声了。“当初一念之仁，将你收留在青陵山，以为你诚心改过，不再作恶。不料你却趁我闭关修炼之时，假扮我欺骗世人，残害人命。”如意掌心化出耀眼的明光，从光中抽出了真正的降魔杵，“今日便彻底杀了你这孽障！”最后，豺妖在自己凄厉的求饶声中消亡。“神仙！真的是神仙！”人们已经把撞门事抛诸脑后了，纷纷前来跪拜如意。不过如意有点小脾气，对于曾经误会的人们不予理睬。热脸贴了冷屁股的人们转而来拜我。“宁小姐，你真的变成山神了吗，那你现在也是神仙吗？”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宁小姐我可以摸摸你吗，我还没摸过神仙。”，激得如意瞬间转过头，“啧”地一声呲起牙来。人们被吓得瞬间纷纷撤出神庙。“烦死了，我要青陵山设个结界，禁止他们上来。”如意看着人们离开的方向说道，大概是察觉到我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转过头来问，“怎么啦？”“我在看。”“看什么？”看我的——“如意狼君。”（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