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够买房资格怎么办低保资格但就是白吃了十年低保费应怎处理

低保户的低保费不够用咋办_百度知道
低保户的低保费不够用咋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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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着用,能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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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低保的人购买商业保险以后会不会取消低保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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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在外也不愁你好我是低保户相做点小生意,那低保费还能给了吗?_百度知道
你好我是低保户相做点小生意,那低保费还能给了吗?
国家的低保是给不能正常工作或者吃不上饭的群众,你即要做生意表示你手头还是挺宽裕呀。名额有限。把低保让给需要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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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给,法律上没有写低保不能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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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在外也不愁&&&新闻热线:021-
低保户丢身份证被注册公司 低保费没了
原标题:低保户丢身份证被注册公司 低保费没了
原标题:低保户被注册公司 低保费没了
事件回顾:
低保户“开公司”
家住海淀区的王先生是一名残疾人,因家庭生活困难,从2004年起按月领取城市居民最低生活保障费用。日,王先生不慎丢失身份证,之后补办了一张。然而,日,王先生所在街道办事处突然向其送达了《城市居民最低生活保障停发告知书》,上面载明因查明王先生是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企业投资人,认缴出资25万元,因此其已不符合享受低保的条件,故自2014年9月开始予以停发最低生活保障。
王先生前往工商部门查阅工商登记注册信息后才得知,早在日,他的身份信息就被他人冒用并在昌平区工商分局注册了一家公司。也就是说,王先生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一家公司的法定代表人。
工商分局:
已尽到审查义务
在要求昌平工商分局变更注册未果后,王先生一纸诉状将昌平工商分局起诉至法院。他认为,昌平工商分局核准注册登记该公司,将其登记为股东、法定代表人的行为并非其真实意思表示,而是他人提交虚假材料,伪造他的虚假签名。在该过程中,昌平工商分局未尽到审查义务,在王先生并不具备股东资格的情况下核准了该公司的申请并进行登记,该行为侵犯了王先生的合法权益,因此请求人民法院确认工商分局将其登记为该公司法定代表人和股东的工商登记行为无效并依法撤销。
被告昌平工商分局则辩称,王先生的起诉已经超过法定期限,依法应当不予受理。同时,他们作出的企业设立登记符合法律规定,也尽到审查义务,涉案公司提交的材料齐备,内容和形式均符合法律法规的规定,因此不同意王先生的诉讼请求。
法院判决:
支持原告诉讼请求
昌平法院经审理后认为,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司登记管理条例》的规定,针对申请人当场提出的有限责任公司的设立登记申请,申请人负有保证申请材料真实性的义务,登记机关仅对申请材料是否齐全负有形式审查义务,在符合规定条件时,应当当场予以登记。本案中,昌平工商分局已经尽到形式审查义务。
不过本案中,原告提出他从未在被诉的公司设立登记申请材料中签过名,现有证据显示,工商局提供当时受理的申请材料中,原告的身份证复印件是他2013年6月所遗失的身份证,遗失后,王先生已向公安机关报案并重新补办身份证。法院据此认为,原告王先生提交的证据能够证明其身份证被他人冒用进行公司设立登记的事实,本案被诉公司设立登记所依据的登记材料不具有真实性,该设立登记所依据的事实基础不存在,故应当予以撤销。
日前,昌平法院判决支持了王先生的诉讼请求。
低保户王先生突然被通知取消低保费的发放,原因是“他”投资25万注册了一家公司。对此毫不知情的王先生为了给自己讨个公道,随即将登记机关北京市昌平工商分局起诉至法院,请求法院确认工商局的登记行为无效并依法撤销。近日,昌平区法院判决支持了王先生的诉讼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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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保户丢身份证被注册公司 低保费没了
日 05:07 来源:北京晨报
原标题:低保户丢身份证被注册公司 低保费没了
原标题:低保户被注册公司 低保费没了
事件回顾:
低保户“开公司”
家住海淀区的王先生是一名残疾人,因家庭生活困难,从2004年起按月领取城市居民最低生活保障费用。日,王先生不慎丢失身份证,之后补办了一张。然而,日,王先生所在街道办事处突然向其送达了《城市居民最低生活保障停发告知书》,上面载明因查明王先生是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企业投资人,认缴出资25万元,因此其已不符合享受低保的条件,故自2014年9月开始予以停发最低生活保障。
王先生前往工商部门查阅工商登记注册信息后才得知,早在日,他的身份信息就被他人冒用并在昌平区工商分局注册了一家公司。也就是说,王先生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一家公司的法定代表人。
工商分局:
已尽到审查义务
在要求昌平工商分局变更注册未果后,王先生一纸诉状将昌平工商分局起诉至法院。他认为,昌平工商分局核准注册登记该公司,将其登记为股东、法定代表人的行为并非其真实意思表示,而是他人提交虚假材料,伪造他的虚假签名。在该过程中,昌平工商分局未尽到审查义务,在王先生并不具备股东资格的情况下核准了该公司的申请并进行登记,该行为侵犯了王先生的合法权益,因此请求人民法院确认工商分局将其登记为该公司法定代表人和股东的工商登记行为无效并依法撤销。
被告昌平工商分局则辩称,王先生的起诉已经超过法定期限,依法应当不予受理。同时,他们作出的企业设立登记符合法律规定,也尽到审查义务,涉案公司提交的材料齐备,内容和形式均符合法律法规的规定,因此不同意王先生的诉讼请求。
法院判决:
支持原告诉讼请求
昌平法院经审理后认为,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司登记管理条例》的规定,针对申请人当场提出的有限责任公司的设立登记申请,申请人负有保证申请材料真实性的义务,登记机关仅对申请材料是否齐全负有形式审查义务,在符合规定条件时,应当当场予以登记。本案中,昌平工商分局已经尽到形式审查义务。
不过本案中,原告提出他从未在被诉的公司设立登记申请材料中签过名,现有证据显示,工商局提供当时受理的申请材料中,原告的身份证复印件是他2013年6月所遗失的身份证,遗失后,王先生已向公安机关报案并重新补办身份证。法院据此认为,原告王先生提交的证据能够证明其身份证被他人冒用进行公司设立登记的事实,本案被诉公司设立登记所依据的登记材料不具有真实性,该设立登记所依据的事实基础不存在,故应当予以撤销。
日前,昌平法院判决支持了王先生的诉讼请求。
低保户王先生突然被通知取消低保费的发放,原因是“他”投资25万注册了一家公司。对此毫不知情的王先生为了给自己讨个公道,随即将登记机关北京市昌平工商分局起诉至法院,请求法院确认工商局的登记行为无效并依法撤销。近日,昌平区法院判决支持了王先生的诉讼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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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至周五
9:00&22:00
亲爱的低保
&&&&&&本期共收录文章16篇
  屈指数来,冯世贵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吃了十个年头的低保,从每月六十块低保费吃起,到现在一个月二百二十块,长了近四倍。冯世贵很不满意,努着嘴对旁人说:“妈个巴子,这帮贪官,自己又吃又拿不说,仅工资就长了十倍,我才拿二百二十块钱,想不想让老百姓活呀。”
  冯世贵侧目,扯斜嘴巴努出去的方向正好是公园斜对面的政府大楼。政府大楼七层,横在街对面,一层层台阶叠上去,迭出高大、气派和威?,但墙体斑驳,有些破旧了。这时是早晨七点,办公楼里空空如也,这头的碧丹公园却热闹非凡。
  冯世贵站在碧丹公园石坊门前,他的身后,退休老人和不太老的人隐没在公园大片竹丛、广玉兰、水杉、桂树和几棵超大龄亭亭如盖的樟树下打太极、练羽毛球、舞剑、跑步、散步、疾走、跳木兰扇舞、跳绳、练健身操,等等。纪念碑前交五块钱你愿意天天早晚都能跳上一回交谊舞的露天舞场人气最旺。音乐停下来,男女舞伴们像山坡上受惊的羊群一哄而散,涌出石坊门,冯世贵看到人来,开口骂了政府官员。
  吃上低保的冯世贵养成了晨练习惯,早晨六点十分起床,洗漱一番,赶到公园一准六点半,慢跑半个小时,准七点煞住双腿,慢行,打道回府。
  冯世贵吃上低保是个偶然事件。
  冯世贵住在碧水城西南面城郊村一栋深宅大院里。宅深几许?从老街这头门洞穿进,过一道穿廊天井是一道厅堂,过一道穿廊天井又是一道厅堂;折转一道穿堂,侧身进入厅堂,连着厅堂的又是一道天井穿廊……走出最后一道天井穿廊,就到了穿城而过的交通主干道。宅院原先是一户大地主私产,冯世贵的爷爷在地主家里做长工,土改那年分到了两间房,爷爷在穿廓下的天井一角搭个板皮房垒灶起火安生繁衍子孙。冯世贵的奶奶多次生养,只带大他爹和他叔。不知为何,爹和叔交恶做了仇家,叔搬出两间房去了远方。那时冯世贵懵懂年龄,记不真切爹和叔是否大打出手,爷爷气吐血,没多久撒手人寰,冯世贵再也没见过叔父,几十年过去了,不明白他身在何方,是死是活。
  冯世贵读书没多大出息,爹提前退休,让冯世贵早早顶职进入自己单位竹器社上班。有班上有工资拿,冯世贵很知足,但是第二年春汛涨大水,上河堤看水情,不知被谁挤了一把,掉进滚滚滔滔浊水,捡回来身子早就硬梆梆。
  冯世贵后来的问题不是没了娘,而是婚姻很困难。冯世贵呆的村集体企业本来就不温不火。父亲没有退休金,父子俩好喝几口酒,拿的几片工资只够糊嘴巴。冯世贵年龄渐长,街上塑料制品多了起来,呈洪水猛兽之势占领竹器阵营,山里盛产毛竹的村庄加工竹筷竹凉席竹香芯竹丝的家庭作坊如雨后春笋冒出,包抄竹器社营生,竹器社社员用心费力制作的竹椅竹篮竹勺竹筐竹笼竹斗笠竹篾几乎无人问津。竹器社苟延残喘,竟至于断了气。
  冯世贵清闲下来时三十交边,急急忙忙拜个泥水师傅学装修。他爹四处托人替冯世贵找对象。城里姑娘看到他破败老宅里大白天乌漆麻黑两间房,实在看不出光明的未来,慌不迭开溜,好歹寻个在城里打工希图做城里人的乡下姑娘,姑娘家里索要两万三彩礼,好说歹说降到两万。两万也是钱。冯世贵两眼一翻一翻没事人样,爹愁坏了,白头发一抓一大把,家里没啥值钱的可以变卖,眼看到了最后期限,天无绝人之路,有人看上他家位于城郊南面洋坪那块宅基地。宅基地一百平方米,前些年分到户的村集体菜地,不知怎么弄的变成了宅基地。过个大半年,这片菜地上长出几幢砖混小楼,冯世贵跟着师傅揽装修活才发现这块地盖房好得不得了,他没钱盖不起房,仍种菜。他爹为儿子婚事,拿这块宅基地卖了三万块钱,写地契画押,一手交钱,一手交地,地上很快竖起一座楼房。问题是几年后碧水城附近景区忽然走俏,人满为患,母以子贵,碧水城一跃成了著名旅游城市,投资商贼眼溜溜,与地方官员勃勃野心?丝密缝地契合在一块,地价跟发烧友身上温度计似的蹭蹭往上蹿。投资商看中洋坪这处地皮,变更了土地性质征用办厂,推倒重来,几幢厂房建成,挂出笋制品加工企业的牌子开始生产笋罐头,冯世贵卖给人盖房的地皮成了厂房车间。这时,冯世贵才听人说他那块地卖了四十一万:地价十五万,房屋折价二十六万。天啦,亏大了。当初他赞同爹以地换妻,怨不得爹没有长远眼光,冯世贵肠子悔青,几天茶饭不思,决定找村里讨个说法,村委会主任说,找我干屁,你早卖了,有本事找买主去。冯世贵觉得在理,找去了。买主当初是个小包头,外地人,买下地盖了房,房子一向都住着,房子拆了,钱到手了,一家子不知去向,冯世贵没头苍蝇似的找了两个月,一根毛没找着,非常失落,窝了一肚子火,气咻咻找回村委会要钱,说原先分到我家宅基地,终归是集体土地,不能买卖,我卖给人家盖房是违法行为,契约私人签的不作数,我认罪,这样说来,那地还是归我所有,土地补偿当然是我的,你们给了别人,现在你们得赔我损失。
  村主任姓麻,人高马大,麻主任呵斥道:“什么你的我的那么多屁话说,我要是你一头撞死南墙算了。”冯世贵卖地时没有小产权的说法,地卖给谁归谁所有。刚说完,冯世贵真个闷头朝他肚子撞过去,麻主任本能一闪,躲开,那头咚地撞到了墙壁。
  麻主任慌了神,急忙喊人。
  冯世贵被抬出村委会楼院架上车送到医院。他的脑顶撞破,两道鲜血像蚯蚓爬出额际,确实吓人。冯世贵嘴里哼哼,心智却百分百清楚,佯装糊涂。
  冯世贵撞破头顶,医药费由村里掏,村里刚卖了上百亩土地,扣留下一笔不斐的数字作村财,不差钱。这个冯世贵懂。他住院四天医生说没事了,村里文书动员他出院,他拿拳头轻擂脑侧,说头昏得要命,又赖了三天才自己走出住院部,径直去了村委会找麻主任。
  麻主任看见冯世贵,像看到爬出粪坑的蛆虫,虚掩鼻子闷声说:“医药费帮你交了,没你的事,回去吧!”,冯世贵坐到靠墙皮沙发上,抬眼觑着麻主任,首先感谢你为我付了医疗费。其次呢?麻主任点上一枝烟,叼着烟卷,闲着也是闲着,打算陪他绕。其次哩,冯世贵沉吟片刻,提高声调说,其次我想要回土地补偿款。
  还有呢?
  没有了,就这些。
  滚!麻主任一声断喝,气得指间烟卷颤动。冯世贵没防备,吓得弹起屁股,随即又坐下去,脸上红了一块,羞愧自己失态,使劲鼓励自己镇定雄起,别让对方气势压下去。他嬉皮笑脸,说别忘了这里也有我的份,我爱呆多久呆多久。屁股往外一挪,撑开两脚仰面斜躺,一副你奈我何的无赖相。
  麻主任不理他,坐回大班桌前听电话。咿咿呀呀哼哼唧唧一通,末了说:“好的,我就到。”麻主任走到他跟前,讨好地说冯世贵,赶快回去吧,你一礼拜没回家了。
  回去做啥,两间破屋子,哪比得上这里,窗明几净,漂亮得很。
  麻主任心里有事,急火,一村之长,绣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不反了吗?骂道:你他妈的走不走,不走,我叫警察来带你
走。麻主任弄出动静抓起话筒作势往派出所挂电话吓唬冯世贵,冯世贵一愣,站直身子:“麻三利,算你狠。”登登走出门消失了。
  麻主任脸上得意,跟我斗还太嫩了。
  麻主任得意太早。第二天上午在路口,冯世贵拦住麻主任,兜头一句:“你村里得赔我宅基地的钱。”真是败兴,麻主任无名火直冒,吼道,赔个屁,再缠着我小心揍你。
  冯世贵脸凑过去,翻白眼,欠揍似的。遇上难缠的主,麻主任鼻子一哼,一股恶气喷他脸上,转身躲开。
  麻主任跟冯世贵住同一个片区,难免街头路尾邂逅,躲是躲不掉的。躲开了。人家还能上村委会找,要他赔宅基地的钱。麻主任恨得牙疼,终于拨通派出所电话,冯世贵这回没溜走,他等着民警上门。民警一上门,二话不说扭着冯世贵推出门外,带到派出所做笔录。冯世贵振振有词,说村里把我家宅基地的钱给了别人。我索赔有什么错。
  派出所不是断案的地方,是抓人关人的地方,冯世贵被关了二十四小时后放走。冯世贵走出派出所,回头找去村委会。村委会大门紧闭,村干部带党员去革命老区上党课,一个礼拜后回来。
  有钱去旅游,没钱赔我,是什么世道啊!冯世贵很生气,站在村委会楼前大声吼。
  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麻三利主任怕了他,去出纳那儿取三百块钱,说:“冯世贵,我知道你家困难,这钱补你营养费,别来闹了,不然,没有好果子吃。”
  麻三利居高临下,眼里布满威?,说完,右手用力一砍。
  “哪会呢?不会了。”冯世贵喜滋滋揣好钞票出了村委会大门。
  三百块钱让冯世贵心里很不平静。
  三百块差不多是他打一个月的工钱,打一个月工,受师傅一个月训斥。流几十身臭汗才换得来三百块。三百块是他在竹器社时四个月的收入,他妈的,四个月就是一百二十多天,相当于一天赚三块多一点。冯世贵端详了一天三张血红百元大钞,换算成几十种收入和支出,结果还是过去那句老话:人真的需要钱!毕竟,冯世贵的背后站着一个家庭!
  冯世贵卖掉宅基地筹集老婆本,娶回打工妹林晓娟。林晓娟当初在市立医院门口的水集扁肉店里做帮工。水集是碧水城邻县的一个大镇,历史上以烧乌金窑闻名,乌金窑早已是湮刃的辉煌,现在帮水集闹点名气就是这水集扁肉,水集扁肉面皮薄脆耐烫,馅取自成年猪精细腿肉,手工棰打成稀烂的肉糜,加上碱和少量水和匀,包上上等面粉做的薄皮,烫了加高汤、葱、胡椒粉、香油、醋,人口那个爽滑,喷啧,没得说。做扁肉成本低,林晓娟偷偷学艺拿回家做给冯世贵吃,冯世贵吃出满头汗水,感谢上苍,娶上心灵手巧林晓娟。
  娶老婆是要生孩子的,林晓娟生了孩子做不成工,家里一下子多出两张嘴吃冯世贵的。大人的嘴委屈些能忍,婴孩的嘴娇嫩贵重,没断奶时,奶粉米糊辅助;断了奶,奶粉米糊主食,米粥辅助;会走会跑了,玩具可以不买,幼儿园总得上呀。“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街上满墙壁刷过去,一个国家的主张。也是每一个家庭的责任乃至压力。冯世贵刚尝到做父亲的甜蜜,立马尝出甜蜜背后的苦涩,一路过来,挺白净的脸黝黑了,胡子拉碴,板直的腰弯了下去。他从小学徒混到半拉子师傅,工资不见涨,家里入不敷出,捉襟见肘。林晓娟没吵没闹,她了解冯世贵能力,娘家带来的戒指耳环当了贴补家用。冯世贵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不是没有责任心,责任心产生压力,他另兼了一份工作,夜里帮大排档端菜烧水送外卖。
  大排档在农贸市场南园公寓街路,沿人行道两边支起一长溜红色蒙古包,里面灯光映出来,像一排元宵灯笼。冯世贵白天做装修,夜里受雇于这里的陆胖子。陆胖子下巴胖到没脖子,汗腺特发达,绷在身上白背心油腻像锅里反复炸过的老油,散发阵阵酸臭。汗臭熏不走吃客。宵夜本来吃客就多,陆胖子私房菜炒大肠老让人惦记,支五顶蒙古包,过了十点,吃客一帮一伙三五成群陆续进来。迟了找不到桌子。客人来了点菜,冯世贵麻利地照人头摆放餐具,上蘸料上酒。转过身,炒棵起锅装盘蒸腾浓郁油香。端上这桌炒棵,回头又端起炒大肠进了另一个蒙古包,尔后是花蛤汤炒蛋,没完没了。站着喘口气,那边蒙古包大声粗气不耐烦地催促:“哎呀,我们这边炒螺蛳还不上来,我们快下桌了,真是慢呀!”
  “好了好了马上就好。”陆胖子声音浑厚,和善带巴结的口气,被油烟一呛,连咳两声。
  老板都这样了,伙计冯世贵更得赔小心好生侍候吃客,骂不还口,打呢?能不还手不还手,在人家蒙古包下赚别人钱哪敢不低头。
  冯世贵真心想赚这份钱,干活特勤快,没有端错菜打翻盘子的记录,下半夜两点多打烊,他收拾干净最后一块碗才回家。陆胖子看在眼里,冯世贵临走,都会塞给他一小袋客人桌子上收下来的干货,牛肉干鸭脖子鸡爪熏鹅肉什么的。冯世贵道声谢谢,蹁腿跨上骑起来咔嗒响的破自行车,晚风冷飕飕吹打他疲惫的脸。大脑里啥都没想。
  冯世贵做陆胖子帮工半年后的一个晚上,大脑被人敲开花。那个夜晚跟其他夜晚没两样。夜半,第二拨客人陆续接上来占领蒙古包。这时来吃宵夜的多半是夜店麻将桌和加夜班赶工撤下来搞点酒好回家睡觉的主儿。
  四男两女在夜总会闹够了,勾肩搭背路过。
  “不服气是吗?不服气我们再来,我买单。”话说不利索,大概喝多了。
  同伙听进去了:“好呀,来就来,谁怕谁。”打打闹闹拥过来,粗气嘎嘎地喊:“老板,哪一间空的。”冯世贵从红色蒙古包迎出来,满脸堆笑:“各位,这边请。”他收拾好一桌的残余,手上提拎的一块抹布像一只死老鼠。
  冯世贵闪在一边,目送小年轻身子打晃鱼贯而入,一头金毛间染着三绺白发的小年轻没有跟进,他点菜,这个那个地让冯世贵记上,走进蒙古包前,回过头说:“拿一箱冰啤!”
  他们拿筷子潇洒撬开啤酒瓶盖,一人面前放一瓶,不等冯世贵上菜,先开喝了。陆胖子手头有一个点菜单夹子,菜单编号,上一道菜,菜单上打个钩,冯世贵端上茄子煲,小年轻桌上就剩炒空心菜了。
  冯世贵的麻烦出在茄子煲上。
  “让一下。”冯世贵说。坐在上菜位的黄头发侧偏身子让出空隙,茄子煲顺利端到桌面上方,不意一双筷子忽然伸出来。
  “哎呀,我的妈呀!”美丽的惊叫响起时,筷子嗒啦落在桌上,冯世贵的心一坠,正要道歉,头顶挨了钝击,眼前一黑……
  冯世贵把人家女孩的手给烫了,醉酒男孩一冲动,拿手上空瓶顺势砸到他头上,冯世贵头破血流,缝了六针,躺了一个多礼拜。陆胖子一天一趟上医院看望冯世贵,出院时,陆胖子说休养几天,等身体恢复了再来我夜宵摊帮忙。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冯世贵哪敢再端盘子。
  陆胖子很仗义,多给他一个月工资。
  冯世贵脑袋挨撞一次挨敲一次,大脑没撞坏,都轻微脑震荡,脑仁子里的思想却碰撞歪了,一路地歪下去,回不去了。
  多拿陆胖子一个月工资和小年轻赔的
一小笔营养费、误工费后,冯世贵忽然感觉世道险恶,人心不古,人再强也强不过命,生发出穷则思变又不图正路的思想。一路慵懒,日子越发难过。这时,投资商征用他家卖了多年的宅基地。而且卖出四十一万的好价钱。冯世贵的眼睛红得发烧。他说:“麻主任。你的三百块我还你,我不要,我要征地款,十五万扣三万是十二万,我不做冤大头。”冯世贵在村委会麻主任办公室撞破的头愈合后记不清第几次光临麻主任办公室,赖着不走。
  冯世贵的死皮赖脸,麻主任悚了,能躲则躲,躲不走,就让民警上门叫走。民警不能拿他怎样。民警一走,冯世贵又回到麻主任办公室。麻主任又悚又恼火,指着鼻子骂他,冯世贵笑笑,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相,麻主任头疼,就差没一头撞死冯世贵面前:“冯世贵,你饶了我吧!”
  麻主任从抽屉里拿出一份表格,给冯世贵一家办了低保。
  冯世贵一家四口一个月能拿到二百四十块钱低保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接近刚工作的干部月薪。冯世贵撞破两次的大脑偶发偏头痛,呆家里休息,多休息几次,想出工,竟慵懒不想动了,门外白花花的烈日像火化炉火,吓得他不敢出门做事,似乎一出门就被火化成一杯灰。
  冯世贵呆家里白吃白喝,老婆林晓娟不乐意。她做水集扁肉的手艺快荒疏了,提不起劲给爷儿俩做好吃的,想好吃的也吃不起,倒想着给爷儿俩闹别扭。
  入冬奇寒的几天下了一场雪,天地间白皑皑一片真干净。冯世贵的爹一睡不醒,突发心肌梗塞,没给冯世贵添加任何压力走了,丧葬费是冯世贵赖在民政局,民政局给免了火化费,送他爹一块公墓墓地,冯世贵自己抱着骨灰上公墓挖个坑,不花一分钱安葬了爹。
  家里少了一张嘴,低保费也减了一份,社会上物价却开始涨了,冯世贵体力轻松了思想没法轻松,人不敷出的现状,林晓娟撵他出门干活,他不为所动,摸着干瘪肚皮低声说:“你别逼我,人算不如天算,干活不小心再撞破头皮,不死也得傻了,还得花上一大笔钱治疗,不如这样呆着安全。”
  林晓娟将孩子重重扔床上,河东狮吼:“冯世贵,一个大男人,你给我去死吧!”
  “你别逼我,逼我真的去死了。”冯世贵不管不顾孩子哭,趿拉着拖鞋下床,作势要冲出门寻死,可终究没有冲到火化炉一样焚烧的室外。林晓娟搂住儿子,哭诉自己命苦,村里玩的几个好姐妹嫁在乡下,都比她过得好,当初真是瞎了眼,贪图城里日子安逸,现在好了,有上顿没下顿,干脆提出了离婚。
  冯世贵没有刁难林晓娟,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放她去。林晓娟提出要孩子,冯世贵慷慨让出,条件是不提供分毫抚养费。林晓娟爽快答应了。
  林晓娟抱着孩子彻底离开大宅院两间黑屋子。
  街坊说,冯世贵的日子被酒瓶敲坏了。冯世贵笑笑,心说,谣言止于智者,让他们说去。没了妻儿的冯世贵过着一个人的日子。低保费从一百块提到了一百八十块时,冯世贵听说这次提高低保得益碧水城旅游大发展带来财政大增收,市政府给公务员加薪的同时,让低保户分享成果。冯世贵好生感谢好政策,低保费用提了八十块,快翻一番了。
  冯世贵高兴没几天,心里又堵了,街上一碗一块五的扁肉卖到两块,馒头包子没提价,却像胖妞减肥减出厌食症忽然瘦掉一大半,肉包当小笼包卖了。更为气愤的是春节慰问,市领导去兰桂珍婆婆家送了二百块。兰桂珍无儿无女,住在跟冯世贵隔一栋房的老宅院,领导绕个天井廊道就到他家,偏不到他家。
  “领导多走几步路就会死吗?”听兰桂珍婆婆裂开没牙的嘴巴说起领导送慰问金这事,冯世贵破口大骂。冯世贵骂的领导不是别人,正是连任村委会主任的麻主任,断定是麻主任钦定春节慰问对象,带着市领导和电视台记者到兰桂珍婆婆家。麻主任说:“你有手有脚,四肢健全的壮年人,凭什么拿了低保还要拿春节慰问金,再闹就取消你低保资格。”
  冯世贵事先想好满肚子狠词当即噎住了,低吟一句什么世道,灰溜溜走人。
  冯世贵担心被取消低保资格,在麻主任这儿讨不到便宜,没有因此放弃希望,吃定政府不会让一个人没饭吃。
  他到打字店花四块钱拟了一张申请困难补助的求助信揣在怀里,直接寻进政府大楼,第一次走在这幢门旁插一块块牌子破旧却威?的大楼楼道,冯世贵事先充足的气泄掉了,心里在打鼓。大楼里坐办公室的个个有头有脸。都不太理睬他胆怯的寻问。一楼的说市长办公室在楼上,二楼的告诉他“我不知道”,三楼的说市长办公室在四楼,四楼说市长办公室在那一头,那一头办公室人对他说在楼道中间,你再问一问就找到了。找到政府办,一个眉清目秀架着眼镜的警觉地盯住他。“市长不在,他出差了。”厌恶的语气,冯世贵很不爽,心想这么好看一双眼睛,让一副眼镜给糟塌了,真是遗憾。他不甘心,在对面关闭的门上推了两下,站了一会,里面没人回应,恹恹地走开。
  一连几天,冯世贵一天几趟进出政府大楼,都没等到政府办对面那扇门打开。他哪会想到,他进出大楼的时候,市长忙着下乡慰问,握手,送红包,被拍照,握手送红包被拍照的地方不同家庭不同,过程相同。
  冯世贵退出政府大楼路过一间报刊亭时灵光一闪,买下一份《碧水报》,头版一张送红包的大照片下,市长两个字他认得,图片正当中那位递上大红包笑得很领导的不是市长又会是谁?哈哈,得来全不费功夫。由你不信,他二十块钱卖掉修不好的破电视后,家里没买电视,天黑倒头睡去,不用闹钟,六点十五分准醒,醒了上公园锻炼一小时。他牢记小时候念过的一句诗:小学生,起得早,天天锻炼身体好。
  原来市长就是他,四十来岁,国字脸上没皱纹,很精干的模样。他拦住市长双手递上折叠出褶痕的求助信。市长没接他的信,拧了一下眉头,淡淡地问:“什么事?”
  眉清目秀的眼镜从对面办公室赶出来,态度粗暴,说:“干什么闯上来?”门卫不?,闯上来很正常,挡驾的事只能秘书来办。市长溜进楼道尽头卫生间,冯世贵跟过去,秘书冲上来挡他的道。
  “你别拦,我在这里等,再拦,我一头撞死,你信不信?”冯世贵怒火中烧,眉清目秀的眼镜不敢拦了,盯紧他,生怕他撞墙似的。
  市长放掉内急,人轻松下来,态度也好了,匆匆扫几眼求助信,简单了解一下他的困难,在求助信左上方龙飞凤舞写下“请钟局长帮助解决”,签上名字,交冯世贵找民政局钟局长办理。
  于是他跟钟局长第一次打交道,拿到两百块钱,这一天是大年廿九下午三点多钟。
  端午节前一天中午,冯世贵又想到市长,因为冯世贵身上的钱输光了。
  冯世贵扔下手上最后一张牌后,身上分文不名,还欠了旁人五块钱。旁人向他讨钱。冯世贵说急什么,我明天还你钱,因为他想到了市长。冯世贵揣上与上回同出一个底稿的困难求助信,朝政府大楼方向走。上次他费些腿脚拿到市长批条,不劳而获二百元,心情舒畅走向公园,竹丛
下的四方石桌前,四个老人在打牌。冯世贵正无趣,上前凑趣。冯世贵跟师傅做装修时打过几次牌,不玩钱,解解闷,所以他看得懂牌局。老人都是退休老人,玩牌来点小钱更带劲。冯世贵看着他们几块钱推过来推过去地输赢,蛮有生趣,站着不走。一位老人接了一个电话站起来,邀冯世贵:“你打吧,我媳妇叫我回家。”
  冯世贵接替上去,手气还不错,赢了六块钱。于是冯世贵日常生活多了一项打牌,日子充实了一些。冯世贵固定下午来公园找老人打牌,对付老人,智力够用,但也仅仅够用,几个月下来有输有赢,输赢抵消,没占到老人便宜。但最近一段时间走了背时运,连续输钱,不多,没有一天输上十块,天天输,积少成多,不得不缩减伙食。靠馒头配腌菜维持新陈代谢,端午前一天,低保费用完了,还欠了五块钱赌债。老人家较真,冯世贵想拖延还钱时间,除非不来公园。冯世贵办不到,他太无聊了,于是他想到了市长。
  冯世贵这回没有那么幸运,他连政府大楼都进不去。冯世贵有所不知,上回医闹,闹进大楼砸坏了几张办公桌,打伤一个工作人员,从此,政府大楼前设了岗亭,每天两个警察值班,冯世贵的样子太不像公务员,被拦下,好说歹说,警察就是不让进。
  冯世贵骂娘,什么狗屁政府。由着冯世贵骂娘,警察眼睛看着眼皮下的花圃,始终一副上班重地,闲人免进的架势。冯世贵在警察跟前坚持到下班,没等到市长出来。第二天警察又拦住他,冯世贵想:耗吧!又耗了一天,警察还是不让他进大门。
  冯世贵不言放弃,曲线救国,找去民政局。民政局局长姓钟,四十来岁,身高马大,方脸大耳,冯世贵跟他打过交道,这是第二次。
  求助信摁到局长办公桌前,说:“钟局长,我的地被政府卖了,钱赔给别人,我没拿到一分半毫,日子过不下去了,我要去上访,到省里,到北京,还我公道。”
  钟局长没理他,这种人见多了,不就是想拿民政局救助金。
  冯世贵又重复了一遍。
  钟局长说:“你上访就上访吧,找我做什么。”
  “找你拿钱,我揭不开锅了。”冯世贵低下头,谦卑,恭敬。
  “你身强力壮,没病没残,找错门了。”
  “我不甘心,那是几十万的钱。”
  冯世贵没从钟局长这儿拿到钱,第二天他又来了,没别的事做,单坐在办公室沙发上,上午下午,看钟局长上班,看办公室里人来人往。
  钟局长出去了一天,到乡镇小学送温暖,解决困难学生困难补助。
  办公室锁了一天,冯世贵白等了一天。钟局长没想到鲁迅先生提倡“韧”的战斗精神在冯世贵身上闪光,一早上班刚走进办公室,不知冯世贵从哪儿钻出来,突兀地站他跟前。都说姜是老的辣,当了多年正科级干部,一年前从人防办主任调任民政局的钟局长,没能耗过冯世贵,傍晚,他让救济股给冯世贵一百块钱。
  冯世贵嫌少。钟局长忽然发脾气,吼叫:不想要,给我滚出去。声震屋宇撼人心。冯世贵傻眼,乖乖去领了钱,匆匆走人,有总比没有强,谁会跟钱过不去。
  后来冯世贵又去了几趟民政局,摆出不获全胜绝不收兵的劲头,赖着倒苦水跟你耗时间。钟局长这时已从菜鸟熬成版主,实践出真知,创造性开辟了一间接待室。好茶好水接待。冯世贵只能在接待室里呆着,就是不能在局长办公室妨碍公务,否则甭说给钱,取消你低保,看你他妈的还来吵闹。
  冯世贵可以不要脸,但不能没有低保,那是命根子,因为他怀疑自己有没有劳动能力了,能不能做得动粉刷了,乖乖地在接待室里坐,过上半晌。起来上趟厕所,拐到三楼局长办公室门外晃一晃。证明自己还在坚持为被征用宅基地没拿到钱讨说法。他在考验钟局长耐心限度,钟局长也在考验他的耐力,消耗他意志,让他妥协。最终,像发放误工补贴,给他一床救灾发放余下的棉被或一件棉衣,甚至一顶简易帐篷,总之是救灾物资。冯世贵起初都不肯要,钟局长坏笑说:是你说的呀,不要,你继续呆着吧,不信你呆不腻。
  冯世贵要的是钱,没拿到钱拿棉被棉衣还能凑合,大不了留着自己慢慢用,多了,拿去低价卖,简易帐篷太不靠谱。他找到陆胖子的夜摊,陆胖子说:“小冯你也够逗的,做帐篷生意做到我这儿。你这帐篷鸡巴大,卖给那些养情妇野外打野炮正好。”
  冯世贵自讨没趣,弄了个关公脸。
  冯世贵从民政局讨不到便宜,钟局长调走换了郑局长,郑局长退居二线,调来马局长,一任局长有一任局长的脾气和办事风格,处理冯世贵的上访求助,态度却如出一辄,要钱没有,要东西,凑巧给你一份,不外乎棉被棉衣。棉被棉衣拿去当不了几块钱,留着不能当钱用当饭吃,冯世贵常常手头没钱,看着别人饶有趣味玩纸牌,手痒难忍,郁闷加惆怅,他想另辟找钱的生路。越级上访吧,他吃不了旅途劳顿的苦,何况盘缠不足,卖地不给钱的上访理由在市里做个讨钱幡子还成,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拿这个理由会被当作无理取闹。
  罢,罢,郁闷加惆怅的冯世贵早晨锻炼回家,路过政府场院外的人行道,一个老头叫住他:“你还认得我吗?”
  当然认得,跟他打过几次牌,赢过他两次钱。
  老头凑近冯世贵咬耳朵嘀咕,问冯世贵愿不愿干。冯世贵听明白看明白了,一群人正在上访。政府楼前一层层宽展的向上阶梯,十天半个月来一大群或一小群人或坐或站地集体上访,给政府施加压力,有医患纠纷,有林权争议,有索要土地补偿,有退休职工申请待遇,等等。
  冯世贵看到中间阶梯上,两头的人手握竹竿打出白色条幅,上书黑色大字:?惩腐败,还我公道。
  原来是十年前闹区物资公司楼房被征用旧城改造,开发商盖好房子没让职工回迁(理由是他们住的福利房没有房改,没有产权),卖给一家私营企业做办公楼,私营企业搬迁遇到阻拦。物资公司早已解体,下岗和退休员工没拿到房,集体阻拦。阻拦过程中双方撕打起来,性质变化了,双方挑头的被公安带走拘留了几天。原来的物资公司经理是现任建设局长,帮开发商拿到规划书后征用了这块地盖商住楼,商店开业了,企业买下办公楼却搬不进去上班。他们认为这栋楼他们天经地义有份,可以通过房改途径拿回住房,现在却被私营企业买去做办公楼,岂有此理!于是乎上访再上访,政府头痛,购房业主头痛,要退房。最后政府查到开发商欠政府若干地价款还不上。法院执行判令查封已回到开发商手上的房子。下岗和退休员工跟开发商一样也拿不到房,冤有头债有主,他们认定建设局长拿了开发商好处费。条幅上“?惩腐败”直指建设局长,问题是建设局长前些天逃走了,传言满城。
  老头的意思请冯世贵加入上访,壮大阵容。冯世贵说那不成,我得赚钱养家。老头拍他肩膀,我话没说完,静坐一天三十块,管中晚两餐饭,做不做。
  有钱赚,还管饭,闲着也是闲着,傻瓜才不干哩,后悔前些时没上去打听,也许那一拨拨围在政府大门外上访就有一单单生意。回头一想,现在也不迟啊!
  冯世贵在第二层台阶右头坐了一天,坐在身边的有时是老男人有时是老女人,有时是后生哥,有半个小时,一个少妇坐他身边。少妇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饿了,哇哇哭开。冯世贵偏着头看花圃里一只蜜蜂从花萼爬上来。钻进栀子花芯,哭声让他转过头,少妇一只饱满乳房正靠近哭孩唇边,被张开的小嘴叼住,边吸边啜泣,渐渐地,泣声消失,叭唧叭唧吮奶声却被夸大。
  非礼勿视,冯世贵眼睛却管不住,粘上去。少妇脸黑尖瘦,颧骨高,胸部却像吊着一只浆汁充沛的大梨瓜,白如凝脂,阳光一照,发出炫目光彩。
  冯世贵嗓子干得着火,拎脚边矿泉水,空的。群访的好处是有组织有领导,饭有人管,还意外分到一瓶矿泉水。他舍得拿低保的钱打牌,吃十分舍不得。像矿泉水之类可买可不买的不买,因此,快把矿泉水的味道忘了。他接过老头递来的矿泉水,就像久旱逢甘霖,拧开瓶盖,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干矿泉水,此时,充满香甜乳汁的乳房非但不能望梅止渴,反而增加焦渴,喉咙冒烟。自打离婚,他没有接触过女性胴体,更不用说真枪实弹打硬仗。口干舌燥影响情绪,心情陡然恶劣。老头找他商量晚上值通宵班给一百块工钱,冯世贵一口回绝。
  老头是这次静坐上访牵头人之一,刚才分管信访的副市长在信访局长和政府办主任陪同下找他们商谈停止上访,带走上访人群,谈来谈去,和前几次一样,拿回住房的核心问题没有解决,继续给政府施加压力,他们说,二十四小时静坐上访。上访人多数上了年纪,夜里吃不消,老头想到雇佣冯世贵值夜班。
  冯世贵拒绝老人要求,第二天就后悔了,守一个晚上赚一百块,于他低保户,等于天上掉馅饼。他需要钱,好久没沾染女人了,他住的老宅大院里租住着几个老鸡婆,等闲看到有退休老头和民工找她们,老头进入鸡婆屋子,关上门,一袋烟工夫老头打开门走出来,速度快得像机床打孔,一戳一个孔完事。听说耍她们一次才十块钱。他曾经很想,犹豫再三,没去做,没钱。冯世贵找到老人主动请缨夜里值班,老人眨巴寿眉长长的眼睛,说行是行,夜班工资降了二十。冯世贵心里骂娘,哪舍得八十块钱流走,说,行,八十就八十。
  傍晚时分,锣声响处,上访人群像泄走的水流溃散,冯世贵和几个中青年留在现场等夜幕降临值守夜班。
  梦是从夜里开始,夜越深,梦越多,梦与梦殊途同归,拥堵在一条窄道,谁都想提前到达云遮雾罩理想国而掐起架,许多刚刚萌芽和长势茂盛的梦被掐尖斩首灰飞烟灭。冯世贵没有梦,早忘了梦的模样,不幸的是,他也拥塞这条道上被他们的梦围攻闷死。
  事先毫无征兆。
  几个值守夜班的中青年与冯世贵不熟,他们是直接利益的维护者,或者说是直接利益的受害者,冯世贵例外,是雇佣人,他们理所当然对雇佣人有支配权。夜里九点多,他们对冯世贵说你留在这里值守,我们上街吃宵夜。冯世贵说我回去一趟。最多二十分钟。他们说,你要快点,我们肚子饿死了。
  冯世贵去了十七分钟,回家扛来一顶红色帐篷一张草席和一床看不出底色的毛毯。
  他们说你真会享受,我们走了。
  帐篷支在政府台阶下右边铺花岗岩地砖的便道上,便道外头就是水泥人行道。便道平展宽大,政府大门前找不到比这更平展宽大的地方,冯世贵的帐篷搭在这里,像路灯下一顶红色新帽子,他们吃了宵夜醉意朦胧回来时夜已深沉,路上行人萧疏,偶尔有车前夜灯像烧红的钢板划过来。切割红色帐篷。帐篷里传出闷重鼾声,他们笑骂道:“他娘的,雇来睡觉,这么大的地方,睡得比家里还好。”
  他们集中到政府大楼廊檐下打牌。事先商量好打通宵牌,天亮了上访队伍接班,轮下他们回家补觉。廊灯银白,能够看清牌上标记。夜未央,进入黎明时分,天边露出鱼肚白,一人到廊前花圃撒尿。花圃正对下头便道上的帐篷,尿水排出大半时被吓住了,提拎裤子魂不守舍边跑边喊:“完了,完了。”
  他们骂道:“什么事呱里鬼叫吓人。”他说:“不,不好啦,帐篷倒了。”坐在廊檐下看不到三层数十级台阶下的境况,他们此前听到哐当一声闷响,没在意。
  “才多大的帐篷,闹出那么大动静,动静再大也压不死人。”他说:“不是不是,是一辆车撞倒帐篷。”
  “妈的,没事找事,我们去看看。”
  走到现场,他们惊呆了。一辆装满小山样货物的大货车占据了帐篷位子,帐篷一整个被吞没在车子下面,车前大灯明晃晃,驾驶室里司机瞪着无辜、不幸与愤怒交缠的睡眼,郁闷跑了一天一夜长途即将到达胜利终点时弄出这点弱智小插曲,鬼使神差,车不听使唤冲上人行道,还好被路障挂住,否则就撞上挡墙了。他吓出一身冷汗,顿感无辜、不幸与愤怒。
  “下来下来快下来。”
  “下来下来快下来。”
  “下来下来快下来。”
  司机不情愿地跨下驾驶室,警觉地盯着他们,车在城里,自己又是本地人,他不担心车匪路霸,不担心被敲诈。
  “你闯祸了,刮倒的帐篷里睡了一个人,肯定死了,”扭住司机,“你完蛋了,跑不了了。”
  冯世贵死在民政局打发他的帐篷里。低保户冯世贵不是灾民,拿到灾民帐篷扛回家,搁家里几年没派上用场,没承想这顶帐篷会是夺命帐篷,头一次使用就要了他的命。
  公安局法医科主任是我高中同学,他从医学院毕业分配到法医科做了二十年法医,见过无数非正常死亡案例,习以为常,和我谈起这起大货车吞没帐篷却神气凝重,太惨了,死者脑袋和大半个身子碾成肉酱。
  [责任编辑 泓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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