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的久了头上冒汗 身上没有汗,恶心站不住是为什么,每次单位开会都是站着,但是站的时间一长,就感觉不舒服,头晕,

《活下去》电影剧本
日本东宝公司出品(1952年)
编剧:黑泽明、桥本忍
导演:黑泽明
主要演员:志村乔(饰渡边勘治)、金子信雄(饰渡边光男)、关京子(饰渡边一枝)、小田切美纪(饰小田切丰子)
译:李正伦
1.(化入)X光透视片
叙述者的画外音:这是这部影片的主人公的胃。可以看出,幽门部位有癌症征兆,但是本人还不知道。
渡边勘治俯在桌上,一份接一份机械地往公文上盖图章。他常常强忍着困倦引起来的呵欠,瞥一下挂钟。
他不论是生理上或者精神上已经毫无蓬勃朝气,简直就象一条濒死的虫子。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往公文上盖图章的位置和速度,令人难以置信的准确和神速。
总而言之,这人已经完全习惯于这样毫无意义的忙乱了。
他桌上摆着一个三角形标识牌,上写:“市民科”。
3.市民科的窗口
这里是把各位市民和市政府直接联结在一起的窗口。诸位对于市政府如有不平、不满、要求、希望等等,不论任何意见,请毫不客气地提出来。
就在这张通告旁边,身着家务劳动服的五六位家庭主妇边擦汗边陈述意见。
“我家的孩子皮肤抵抗力不强,一沾上那个水,浑身就起莫名其妙的疙瘩。”
“那是因为蚊子多呀!”
“主要是那水臭!”
“能不能想个什么办法?我想,把那坑填上,就会改建成一个很好的儿童游戏场。”
担任接待的坂井,在窗口处面无表情地听完。
坂井:请稍等一下。
他站起来朝里面走去。
他穿过办公桌与办公桌之间的窄道,站在渡边勘治的桌前。
坂井:科长,有人为了黑江町臭水坑的问题来提意见……
渡边简直就象个机器人说话一般,用既无感情又没有活气的调子开了腔。
渡边:找土木科。
坂井:是!
坂井走开。
渡边照旧俯案盖章。
叙述者的画外音:这位就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可是,现在要叙述这位主人公未免无聊,为什么呢?因为……
渡边又把一个呵欠憋了回去,然后瞥了一下挂钟。
叙述者的画外音:……因为他纯粹是消磨时间……所以对他来说时间没有任何意义。换句话说,因为他谈不到是活着呢。
渡边机械地翻阅公文,机械地盖图章。
突然传来充满活力的女人的笑声。
他吃了一惊,抬头朝那边望去。
市民科里级别最低的女办事员小田切丰子笑得前仰后合。
科员们翻来复去地看着丰子和哭丧着脸的渡边。
“小田切君!”
大野股长忍不住了出面制止。
大野:……你这可不行,办公时间这不象话嘛。
丰子:(仍然笑个不停)可……真可笑……
大野:可笑?什么可笑?
丰子:撒谎俱乐部。
说着递过一张小纸片给他看。
丰子:有人把这个传送过来了。
大野:哦,你念念!
丰子略显为难,环视一下显得很拘束的同事们之后,就仿佛赌气似地念起来。
丰子:你一次假也没请过么?
“那么说,要是没有你,你们单位的工作就要受影响啦?”
“啊,我是怕大家知道没有我,单位丝毫也不受影响,那可就糟了。”
大家鸦雀无声,偷瞧着渡边。
渡边装作什么也没听见,依然俯在桌上盖章。
叙述者的画外音:这不行!这简直不象话,照这样,和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啊,实际上这个人二十五年前就死了。在这之前,多少还称得起活着,还打算多少干点活。
渡边把两头沉的办公桌最下边一个抽屉拉开。
里边是塞得满满的公文。
一件公文的题页上写着:
关于提高工作效率的提案
(昭和五年十一月七日提出)
渡边把那题页撕下来擦图章。
叙述者的画外音:可是,当年的如此豪情壮志,而今踪影全无了。那种气概和热情,已经在衙门这架极其复杂的机器和由此产生的毫无意义的忙乱中,消磨净尽了。
渡边擦完图章又忙忙活活地盖图章。
叙述者的画外音:忙啊,真忙!然而这个人实际上却是什么也没有干,他除了守住了这个职位之外什么事也不管……而且,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为了保住这个职位,最好是什么事都不做。但是,照这样下去行么?
渡边突然疾首蹙额,用手按着胃部。
他从衣袋掏出药丸吃药。
然后斜眼瞟了一下挂钟。
叙述者的画外音:……难道能允许这样下去吗?!要让这个人真正想这个问题,那么,他的胃一定会更坏下去,其次是还需要让他浪费更多的时间之后才办得到。
开始在市民科见到的那些主妇们,现在正在土木科的窗口前同职员谈话。
职员:诸位谈的这个问题,是地区保健所该办的事,所以……
5.地区保健所
主妇们和主管职员说话。
主管职员:啊,这个问题请找卫生科谈吧。
卫生科职员:请到环境卫生股吧。
7.环境卫生股
职员:请到预防科……十二号就是……
职员:请找防疫科谈吧。
职员:哦……是蚊子多的问题呀……那就是虫疫组的事啦。
职员:就我们来说,打打滴滴涕就算最了不起的了……如何处理臭水坑的问题,那是市政府下水道科主管的事……
11.下水道科
职员:本来那地方是要修暗渠的,也就是说,暗渠上面是道路,这事如果不得到道路科的同意,那是……
职员:城市规划部的方针还没有定下来哪。
13.城市规划部
职员:请到区划整理科谈吧。
14.区划整理科
职员:……关于那臭水坑填不填的问题,我们的确和消防警察局扯了好久的皮。无奈那一带的水道布局很差……
15.地区消防警察局
职员:简直是开玩笑。我们要的只是好水。象孳生蚊子啦,使皮肤起疙瘩啦,象这样的脏水,根本不能用。首先,用过那样的脏水之后,洗刷水龙带就要花很大的劳力。假如那一带建成儿童游泳池,我们也沾了大光。怎么样?你们跟区教育科谈谈好不好?他们那里确实有个儿童福利科管这些事。
16.市政府教育科
职员:您说得很对。不过这不光是儿童福利的问题呀。况且,重建校舍的问题就已经吃不消了……象这样大的问题,还是本区选出来的市参议员出来说几句话,我觉得办起来最快……
17.市参议员家的门厅
“哦……我给市长助理写个介绍信吧。啊……不用啦,拿我的名片去他立刻就接见……哈哈哈……”
18.市长助理室
“好,请请,请坐……啊……诸位辛苦啦。老实说,象诸位这样坦率陈述群众各方面疾苦,这是我们最欢迎的。其次,我们的市民科新设了接待市民的窗口,就是为了解决大家的问题……有什么问题请不客气地只管提出来……喂……你领这几位到市民科……”
主妇们和坂井。
坂井:要是那个问题,那就请到土木科谈吧。第八号窗口就是。
这时,一位主妇突然怒吼起来。
主妇甲:简直不象话!拿人耍着玩儿也要有个限度!这个通告到底是为什么贴的?是为了消磨我们的时间么?
这几位主妇最初站在这个窗口的时候穿的是夏季衣服,而今都穿上过冬的服装了。她们大发脾气是理所当然的。
主妇乙:哼,我们哪,跟你们这些闲得难受的人不一样。首先,一开始我们就说过,我们只要求想个办法把那臭水坑治一治。土木科也罢,保健所也罢,卫生科、消防局也罢,哪个单位我们都跑过了……可结果呢……还不是得市民科想办法?
职员们无不吃惊地看着眼前这幅情景。
主妇乙:行啦,不再央求你们啦。真是的,不论到哪净挨糊弄,什么民主主义啦,我一听都腻味了!
说完,催着她的伙伴愤然而去。
坂井茫然地站在窗口。股长大野站起来,来到坂井跟前同他咬了一阵耳朵。坂井急忙把主妇们叫住。
坂井:啊……请等一等……老实说,不巧得很,今天科长不在,大家提出一个书面的东西交给我是不是更好些?
主妇们面面相觑,感到不得其解地盯着坂井。
然后伸着脖子看了看和那些职员们稍有距离的那位市民科长的桌子。
那是一张空桌。
职员们望着那空着的桌子悄声谈话。
大野和斋藤在交谈。
斋藤:科长休假,这可是少见的事。
大野:嗯,最近以来,他可是真没精神。
斋藤:对,不过他休假的时间要是长了可麻烦啦。
大野:问题就在这儿。他这个人哪,如果是伤风咳嗽一类的病,他是不会休假的……没有科长的图章简直什么事也办不了。
小原和木村也在谈。
木村:真可惜,再有一个月,他就创造三十年无缺勤的记录了。
小原:科长休假可是有人高兴哪。上司一病休立刻就有人抢他的位子,这大概是官场的劣根性吧。
坂井和野口、丰子在谈话。
坂井:他老是吃药。那是什么药?
丰子:胃药。往常啊,午间吃面条的时候,面条里浇的汤都喝个一干二净。可是最近以来,常常是光动动筷子。
野口:哈哈哈……浇汤面……那也是创记录的……就我所知,他的午饭定不可移吃碗浇汤面。
坂井:嗯……可是科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么后任该……
丰子:(哈哈大笑)你着什么急?不死掉十五六位以后轮不到你的头上。
她的话引得大家都不高兴。
20.医院X光室
渡边从里面走出来。
渡边进来。
有气无力地坐在长靠椅上,茫然地望着窗外寒冬的树木。
“胃不好?”
坐在他身旁的一位男人和他搭话。
渡边扭过身来点点头。
“我的胃也不好……说是慢性的。最近以来,如果胃不疼的话,我简直就觉不出我是活着呢。”
护士的画外音:石川先生!石川先生!
坐在他身旁的那位气色不好的患者慢慢腾腾地站起来,走出候诊室。
一位候诊的患者边看着他的背影边自言自语:
“大夫说他得的是胃溃疡,可是照我看哪,管保没错,准是胃癌……”
渡边:……
“胃癌这种病啊,和宣告死刑一样。这种病,大夫总是说轻度的胃溃疡……从大夫告诉他那天起,最长也就是活一年。……”
渡边:……
“啊,象我所说的这种自觉症状出现之后,再活一年也就很不容易了。首先(按着自己的胃)……疼得厉害……(皱着眉头)老是打嗝,打得心烦……”
渡边脸色难看地看着对方。
“舌头干,净想喝茶喝水……然后是泻肚……不泻肚的时候就出现相反的情况,便秘……排出的大便是黑色的……”
渡边直着眼睛盯着那人的面孔。
“还有,本来是最喜欢吃肉的,这时候一丁点儿也吃不下了……”
渡边吓得脸色铁青。
“不管吃什么,三十分钟之后就要吐……这时候,连一个星期以前吃的都吐了出来……到了这种程度啊……那就顶多也活不过三个月了……”
他身旁的这位发觉渡边面如土色,跟死人的面孔一样,连忙噤口不语。
护士的画外音:渡边先生!渡边勘冶先生!
渡边晃晃悠悠地走出候诊室。
他身旁那位患者茫然地目送着他。
医生和他的助手一起在看X光照片,这时拾起头来。
他们看到进来的渡边神色紧张的面孔,颇感诧异,转眼看了看护士。
护士毫无觉察,对着小镜子在修整她的口红。
“请……请坐吧。”
医生仿佛有意躲避渡边的视线,坐在他对面,指着他眼前的椅子让座。
医生习惯地拿起病历,纯粹是走形式地过了一下目之后。
“哦……轻度的胃溃疡。”
渡边摇晃了一下,急忙抓住椅子扶手才没有倒下去。
老旧的椅子发出一阵令人不快的吱吱嘎嘎的响声。
渡边瞪得眼珠简直要蹦出眼眶似地盯着医生,嘴唇发抖。
他的嘴启合了两三次之后,表情十分痛苦,好半天才以嘶哑的声音说出话来。
“请如实地……把真实情况……”
助理医生对比似地看了看医生和渡边的表情。
医生低头看着病历,头也不抬地:
“啊……是胃溃疡……不过因为病情发展快了些……但是……”
渡边:您就说吧……就直说是胃癌吧。
医生:……
渡边:(一下子靠在椅背上抱着头,随后又突然仰起脸来求救似地望着医生)手术呢……不能动手术了吗?
医生:……
在医生和渡边这样痛苦的对峙局面中,那位护士也没有停止她的化妆,而是从镜子里斜眼看着他俩。
渡边已经走了。
助理医生和医生沉默了一阵之后才开始交谈。
助理医生:也就是半年左右吧。
医生:啊,顶多也就是三个月或者四个月了。
助理医生:四个月?
医生:嗯……如果你象他那样,知道自己的生命只能延续四个月,你将要做些什么?
助理医生:?!
医生:(回头对那位护士)相原君……要是你,打算怎么办?
护士:(轻薄地)那橱子里有马钱子碱(注1)嘛!
助理医生斜眼瞥了一下那个护士,认真地看着那张X光片子。
23.X光照片
渡边的胃。
可以看出幽门部位有可怕的斑痕。
渡边踉踉跄跄地走着。
街上的噪声他丝毫也没听见。
“浑蛋!”
卡车司机手忙脚乱地操着方向盘,在渡边的耳旁一声怒喊。
渡边惊醒过来。
这时他才听到大街上的噪声。
25.渡边的家门口(夜)
二层楼的楼房黑黝黝地矗立在寒风中。
只有一盏门灯亮着微光,周围不见灯光。
渡边的儿子和儿媳回来。
两人挎着胳臂,嘴里哼哼着舞曲。
儿媳一枝:大概是停电吧。
儿子光男:门灯不是亮着么?……邻居的灯也亮着嘛。
一枝:奇怪,爸爸不在家?……钥匙放在哪里啦?
光男:在你手提包里。哎呀!
没用钥匙门就打开了。
一枝:林管家没有锁门就回去啦?……太不负责任了。
光男:只是白天上班的管家,所以不合适嘛。
一枝:跟住在这儿的工钱也差不了多少。小偷要是进来,损失可就大了。
光男:这都是老爹的规矩……纯粹足小官儿的处世之道。
一枝:(有些焦急)怎么啦,还摸不到开关?
光男:别急,别急!
好半天才开了灯。
一枝急急忙忙地进了门厅。
一枝:(关上门厅的门)嗬,真冷!家里和外面一样冷。所以我讨厌日本住宅。
光男:在外边玩个痛快,一到家就一切化为泡影。真想弄个更现代化的十分方便的家。
两人上了楼梯。
一枝:要是光咱们俩住的住宅,有四五十万也盖得起来吧?
光男:对,老爹的退职金总有六七十万吧,除此之外,恩赏费每月也有一万二三哪。
两人来到二楼。
楼上一片漆黑——只有邻居的窗户照过来的光亮。
光男:再加上存款,总有十万左右吧。
一枝:可是老爹会同意么?
光男:要是不答应,我就干脆告诉他,各过各的日子吧。这话对老爹最灵。首先,不管什么老人,总不至于打算把退职金和存款带进坟墓吧?
一枝:嘿嘿嘿……
光男:嘿嘿嘿……
一枝笑声突然停止,吓了一跳似地拉住光男。
“你看!”
光男:怎么啦?
一枝:有人!
光男:呃?!
光男战兢兢地打开电灯,只见渡边未脱外套戴着帽子一声不响地坐在起坐间的一角。
光男感到父亲今天一定有反常的情况。
光男:怎么啦?爸爸!
渡边:啊,没什么。
他站起来,悄然下楼而去。
夫妻俩望着下楼的老爹,彼此面面相觑。
光男:老爹真奇怪。
光男倒是真有些担心想下楼看看。
一枝:(把他叫住)呶,等一下。
光男:嗯?
一枝:我不让你去!
光男:为什么?
一枝:方才我们的话他都听见了。
光男有些犯难。
一枝:老爹也未免太随便,虽然是自己家里嘛,可这里毕竟是我们的房间哪。我们不在家,自己就随便上来,这也太不成体统啦。
光男:嗯,首先是有事你只管说一声嘛。年纪也不老,何必那么不自尊自重呢!
光男不再下楼,边叨叨咕咕边脱外套。
29.渡边的房间
和儿子的房间比较起来,他的房间简直就和男仆的一样。
渡边寂寞地坐在毫无余温的圆火盆前,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虚空。
这是改造成洋式房间的卧室,光男坐在床上。
他也心烦意乱地两眼望着虚空。
一枝斜眼看着他,拿一张唱片放在电唱机上。
她撒娇地一屁股坐在光男的膝盖上。
一枝:呶,干吗板着脸,那么可怕。
光男:可是……
一枝:老爹的事就别想啦……老爹是老爹……咱们是咱们。
光男:……
一枝:搂着我!
31.渡边的房间
从二楼传来欢快的唱片歌曲。
这更加激起渡边的绝望感和孤独感。
他呆呆地望着天棚,站起来打开位于房间一角的佛龛门。
目不转睛地朝佛龛里望着。
里面摆着渡边亡妻的照片。
33.汽车的前窗
汽车的雨刷器在摆动,从前窗望去,前方五六十丈远有一辆灵柩汽车走在前面。
穿着丧服的渡边(三十岁左右)目不转睛地望着前边的灵车,他膝上抱着儿子光男(五岁左右)。
他两旁坐着长兄喜一和嫂子辰子。
辰子:(用手帕擦擦眼泪)老实说……年轻轻的……还有这么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多让她揪心哪。
喜一:算啦……说了多少遍啦。
35.汽车前窗
走在前边的灵车拐了个弯不见了。
光男:(大声喊)快点儿……快点儿……妈妈走远啦。
渡边咬着牙关强忍悲痛,紧紧地搂住光男。
37.渡边的房间
渡边拿着亡妻的照片出神地看着。
传来儿媳猥亵的笑声。
渡边仰头望了望二楼,现出莫可言喻的凄凉,又目不转睛地看着亡妻的照片。
38.亡妻的照片
妻子在笑。
39.另一女人照片
一位时髦的女人。
注视着手里照片的渡边和他的哥哥。
喜一:怎么样?漂亮吧?……这样的你大概无话可说了吧。
渡边:可是……
喜一:你别逞能吧!首先你这么年轻就想独身过下去,对身体不好。准道你偷偷地另找女人?
渡边:没那回事。
喜一:哼,大概没有。要不然,象你这个年纪就不可能长酒刺。娶了吧,娶了吧。象这么漂亮的人,新桥和抑桥根本就找不到。
渡边想说什么。
喜一:又是光男的问题吧?一跟你谈再娶的事,你马上就谈光男如何如何。孩子长大了,决不会象老子关心他那样关心老子的呀。等娶了儿媳妇你看,净惹你生气。所以,你该多少想想老了的时候怎么办的问题,我是说,趁现在年轻找个好对象。首先,你嫂子就说过,象你这样精力旺盛的人打光棍,想起来都觉得让人恶心。
41.渡边的房间
渡边一声长叹,又把亡妻的照片放回佛龛。
光男的画外音:爸爸……爸爸!
渡边一愣,清醒过来,匆匆忙忙地走出去。
渡边来到门厅处,仰脸望着楼上喊:
“光男!”
光男的画外音:您晚安!下边的门就请您费心关啦!
渡边很不高兴。
但是,即使如此,他仍然习惯地走下堂屋,把门锁好。
然后从鞋箱角落里拉出一个旧垒球棒,把门顶上。
43.垒球运动场的看台上
观众欢声雷动。
渡边站起来大喊:
“光男!光男!”
然后笑眯眯地和邻座的观众搭话:
“怎么样?打的真准哪!……那个击球手是我儿子呢。”
人们又哇的一声喊起来。
渡边一愣,朝场上望去。
44.运动场上
光男(中学生)盗垒。
而且被对方把球打死,输得很惨。
渡边茫然地看着眼前这幅情景。
46.运动场上
光男无精打采地退出场外,回到他的座位处。
“真是的!”
“笨蛋!!本来不是死球!这小子怎么搞的。”
周围毫不留情的骂声和鄙视的视线都投向光男。其中只有渡边始终以饱含爱子之情的神态,悲怆地望着儿子。
渡边坐在席铺边缘上,两眼望着天花板。
49.医院的走廊
光男(高中时代)躺在担架车上被推了进来。
渡边十分担心地跟在后面。
担架车推到手术室跟前,手术室的门开了。
戴着口罩穿着手术衣的护士们过来看他。
渡边六神无主,叮咛儿子:
“光男!坚强些!阑尾炎手术算得了什么,就跟拔个虫牙一样简单。”
光男:动手术的时候不让爸爸在跟前?
渡边:嗯……爸爸偏巧还有别的事,……我在这儿等着。
他说完擦了擦油汗。
担架车推进手术室,那门毫无声响地关上了。
渡边在那门前心神不定地来回踱步。
渡边在只有三张席铺的窄小房间里踱步。
51.车站站台
开车的铃响了。
喧嚣的军歌声和万岁声。
小旗的海洋。
光男笑眯眯地站在列车的踏板上。
他眼前是渡边、喜一夫妇,以及前来送行的大学生们。
汽笛在响。
车头喷着蒸汽,车轮慢慢地转动了。
渡边两眼眨也不眨地望着光男,他的嘴唇直哆嗦。
刹那间,光男象个孩子似地看着渡边。
他突然从踏板上跳下,搂住渡边的肩膀。
“爸爸!”
渡边想说什么,但话不成声。
刹那间光男跳上火车。
他站在踏板上向大家挥手告别,越来越远,越来越小了。
这时,渡边哆哆嗦嗦的嘴才刚刚喊出一声:
“光……光男!”
“光男!”
渡边再也忍耐不下去了,朝楼梯跑去。
渡边跑到楼梯跟前上楼。
上了一半,二楼的灯一下子就关了。
他站在楼梯上茫然若失。
54.渡边的房间
他仿佛被彻底打垮,只是习惯地铺被褥。
把裤子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褥子下面。
上衣挂在墙上,用包袱皮盖得严严实实。
渡边铺好被褥,拿起集上的闹钟上弦,上完弦刚要放在枕边,忽然把手停下。他表情痛苦,把闹钟一扔就钻进被窝。
他大被蒙头,抽抽咽咽地哭了。
挂在门楣上的三十年全勤自治功劳奖的奖状镜框,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55.(化入)渡边家的门厅
坂井来访。
林管家出来应对。
“呃?!主人每天按时上班的呀!”
坂井:嗬,呵是没见到他呀。已经五天啦,也没有交请假条,股长让我来看看。
林管家怔怔忡忡地站起来,站在楼梯下朝二楼喊话。
“太太!太太!”
56.公共电话
隔着玻璃窗看得见一枝不住嘴地说话。
光男百思不解的表情拿着听筒。
“呃?!……会有这种事?……”
58.市政府市民科
科长的空桌。
坂井站在股长面前汇报,股长似乎不大相信果然如此。
坂井:您大概不相信吧,可这是事实。他家的人一听也吓了一大跳。
丰子过来。
“哎呀,科长今天也不在么?……真糟!”
人们的视线从坂井移向丰子。
股长:什么事?科长不在的时候由我来处理。
丰子:可是,要是提出辞呈得科长盖章吧。
股长:什么?你不打算在这儿干啦?
丰子:对,我干这行不合适。
她轻描淡写地说完,对于股长、科员那种吃惊的眼光满不在乎,悠然自得地打个呵欠。
59.喜一的家(夜)
喜一、光男、辰子在此。
光男:大伯,我到银行一查,原来从银行提了五万元。
喜一:嗬!这家伙呀……哼……和女人搞上了吧……如果真是那样,可就热闹啦。
辰子:您少说!
光男:哈哈哈……难道真的……
喜一:啊,荒唐过的倒没有什么,那种以为不太可能的家伙倒是最危险。
光男:……
喜一:据我看哪,他本来就是个好色的家伙,是个闷着头不声不响的色迷。为了你,他一直打了三十年的光棍。所以,总有一天他再也忍耐不住终于爆发了,就是这么个道理。
辰子:他近来瘦得可厉害了,皮肤干得刷拉刷啦的。
光男:最近您见到过他?
辰子:大概是四天之前,早晨来的,我想,他一定有什么事。可是,你大伯就是这个腔调说话……突然板着脸说,干吗?要借钱可没有……
喜一:哈哈哈,可是他是那副面孔,你说我怎么会想到他来会有好事儿呢?
辰子:别说啦!(对光男)你大伯总是把别的男人都看作和自己一样吃喝玩乐的人。
喜一:哈哈哈。
辰子:(斜眼瞟了他一眼)呶,光男,他是不是有了外家啦?
光男:(含糊其辞地)啊……倒也……
刚刚天黑,可是不论哪家铺子都早早地就关了门,安安静静。这是一条很不景气的街。
一条黑狗在只有一家开门营业的小酒馆门口彷徨流连。
一个穿黑色和服外套的男人在喝酒,总使人感到他象不景气的恶魔一般。
他时时举杯,也常常浮着微笑,在柜台上奋笔疾书地写稿子。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朝里间打招呼:
“喂!老头儿……把这个给我送家去。杂志社的家伙在家里坐催哪。”
老头儿出来,脸上不大高兴。
男人:还有,回来的时候到街角的药铺给我买一下强效安眠药来。你只要一提我买他就卖给你。
老头儿:可是,先生,那药铺已经关门了。
男人:到关门的时候啦?
老头儿:这条街呀,吃过晚饭就睡大觉。
男人:糟糕!可是他要不弄点酒菜喝杯威士忌就不能睡的呀。
“也许不大礼貌!……”
随着话音,那男人吃了一惊回过头来。
渡边孤零零地坐在屋子的一角,好象被人忘记似的,他面前摆着三个空酒壶。
渡边:……要是……用安眠药的话,我手头倒有……
他动作迟钝地走上前来,从上衣里边的口袋掏出四个安眠药小盒,放在桌上。
那男人莫名其妙,和酒铺老头儿面面相觑。
老头儿难为情地眨着眼睛看着渡边,拿起稿子走了出去。
那条黑狗立刻从老头儿脚下溜了进来。
男人:对不起,按公价付款可以吗?
渡边:不用……我是打算扔掉的……你可……
男人:?……可是……
渡边:用不着……真的……
男人:是么?……那么,就按这个价格付吧。
渡边:啊……不用。
男人:应该这样,请再喝点儿吧,你还一点儿酒意也没有哪。……
渡边:啊……喝多少也都吐了……因为……我的胃……得了胃癌……
男人:胃癌?
渡边:对。
男人:太可怕啦……你……这么干……有些胡来吧。
渡边:是啊……说起来怪难为情……因为……
男人:可是你明知道是胃癌还喝酒,那简直是自杀……
他说着话,好象很吃惊地看看那药盒又看看渡边。
渡边:可是我不能死……我本来想狠狠心死了算啦……可是无论怎么也不能死……也就是说……不应该死……我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为什么……为……
男人:你没儿子?……
渡边表情非常痛苦。
男人:胃疼?
渡边:不……这里比胃还……
他抓了抓前胸。
男人:哦……你好象有什么很伤心的事……
渡边:啊……这个……总而言之……是我糊涂……我只是自己生自己的气……我呀……直到两三天之前,我还没有花自己的钱买过酒喝……因为我知道自己反正也活不多久了……这才……
男人:我懂啦!我懂啦!可是,喝酒不行啊。首先,你感到有味道么?
渡边:啊……谈不到味道……不过……因此常常就忘掉……胃癌……或者其他的事……喝这么贵的酒……是对过去的自己挖苦和讽刺……仿佛是在喝毒药……既感到痛苦……也感到舒畅……
男人:嗯,我理解你的心情!
渡边:啊,谢谢……
他突然把盘子里的生鱼片扔给脚下的黑狗。
然后表情悲伤地看着吃得很香的黑狗。
他忽然仰起脸来,用愣愣怔怔的眼光望着那男人。
渡边:我这里……现在有五万元……我想一下子……把它花光……不过……说起来怪难为情……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花……也就是说……请你……
男人:你的意思是让我教给你如何花么?
渡边:是……实在是不礼貌……
男人:不客气……不过……
渡边:不……这钱是几十年来攒的……啊……所以……事到如今……也就……
男人:我懂了。不过,我觉得你这钱还是放着好。今天晚上我请客。
渡边:那……我可……
男人:你就让我看着办吧。啊,有趣,说有趣未免不礼貌……你的确是位少见的人物。我呀,是个写些难登大雅之堂的小说、吊儿郎当的人,今天晚上你给我很大的启发。不错,人的不幸的确有好的一面。换句话说,也就是不幸能教给人以真理。你的胃癌,使你对人生有了认识。啊,人是轻薄的呀。生命是多么美好,只有当他面对死亡的时候才知道。但是,懂得这么个简单道理的人就很少。最严重的家伙是直到死他也不知道。啊,你真了不起,这样的年岁,你还想背叛过去的你。我就是被你这背叛精神所感动。你过去是人生的仆人,但是,现在你要作人生的主人。乐生知命,这是人的义务啊。浪费神给予的生命,这是对神灵的亵渎。人哪,必须对于生存达到贪婪的程度方行。贪婪,一直被说成不道德,这种想法陈旧啦。贪婪是美德。特别是乐生知命的贪婪更是如此。好,咱们走吧,把你过去浪费了的人生拿回来好不好。我呀,今天晚上,为你我要高高兴兴地扮演个恶魔的角色。也就是不要求代价的、善良的恶魔角色。哈哈,好象为你准备的一般,还有条黑狗。好,给我们带路。
那黑狗被他踢了一脚,叫起来。
渡边和那男人来到这里。
男人:记住,这银色的球是你,你的生命就是这个球。换句话说,这就是用实际生活把自己扼杀的人们,把自己的生命解放出来的机械……也是贩卖梦想和憧憬的自动贩卖机。
渡边按了一下按钮。
立刻得分十五,铃响了。小灯立刻亮了,球刷地一下滚了出来。
那男人不停地跟渡边谈话。但是酒馆里人声嘈杂,什么也听不见。两个人紧后边就是乐队,开始奏乐,渡边吃了一惊,缩了一下脖子。
64.花街柳巷的街道
过往行人很多——渡边和那男人也在其中。
“呶,来坐一坐嘛!”
“来玩一玩吧。”
“呶,过来,过来!寡情的家伙!”
变相卖淫的咖啡馆女招待,一下子就把渡边的帽子抢走了。
渡边要追,那男人把他拉住。
“喂,别急!”
渡边:可是……
“啊,你不知道么?那女人是哺乳类之中最贪得无医的。你为了拿回那顶帽子,就需要花一打帽子的钱。”
男人:首先,你为了换换旧脑筋,还是买一顶新帽子好。
65.站着吃喝的酒馆
那男人进来,后面跟着渡边。
渡边头上那顶新的漂亮帽子大放异彩。
夸张地说,仿佛是帽子进来了。
“欢迎,欢迎!”
女老板在柜台后面满脸带笑表示欢迎。
看来那男人是这的熟客,女老板问也不问就给斟上威士忌。
“您的朋友也喝这个?”
女老板想把渡边放在柜台上的帽子代管起来。
渡边急忙从女老板手里把帽子抢过来。
女老板吃惊地望着渡边。
那男人相当醉了。
“你笑什么?根本不是撒谎,他的确得了胃癌。”
女老板:那么,喝酒……
“糊涂!所以你不行嘛。戴荆冠的基督画像看着他哪。他就是背着一个胃癌这种十字架的基督。象你女老板这样的呀,一宣告你得了胃癌,管保立刻就死掉。可是他就不同。他是宣告他得了胃癌的这瞬间重新开始了生命。呶,我说的对吧?”
他使劲拍了一下渡边的肩膀。
渡边面色苍白,但表情严肃得出奇。
光是横着戴在头上的那顶帽子,就足以表示他肚子里的酒精量。
“我说呀,那是起码的礼貌。”
那男人不停地拉渡边。
渡边不动。他非常好奇地站在跳舞的人群中,目不转睛地看脸贴脸跳舞的一对男女。
串咖啡馆揽生意的乐队演奏的音乐。
一个女招待戴着渡边那顶帽子,尽情狂舞。
渡边紧追着那顶帽子转悠。
音乐一停,女招待和渡边抱在一起跌在椅子上。
人们拍手。
“先生,给您奏支什么曲子?”
那男人似睡非睡,抬起睡眼惺忪的脸摆了摆手。
渡边想把他的手拨拉开。
渡边:奏一个“生命苦短……”
渡边:“生命苦短,相爱吧姑娘”。
乐队:(好不容易才想起)OK……大正(注2)时代的恋爱歌曲!
乐队开始演奏,渡边膝盖上坐着一位女人,他非常认真地大声唱起来:
生命苦短,
相爱吧姑娘……
那男人、女招待、其他客人听了他那咄咄逼人的歌声,都感到阴森可怖,鸦雀无声。
男人:(站起来大喊)对!!就要用这种气概唱,应该唱“生命苦短,相爱吧老头儿”啊!
68.脱衣舞场
渡边和那男人挤在满坑满谷的客人们中间。
懒洋洋的音乐。
那男人凑在渡边耳旁,语无伦次地絮叨不休。
男人:脱……脱衣舞不是艺……艺术,比艺……艺术更……更直接地,换句话说,在那里摇摇摆摆的女人的肉体,就是一盘铁扒牛肉,一杯烧酒,一针强心剂,激素,铀……
注视舞台的渡边突然奇妙地欢呼叫好。
那男人吃了一惊,注视渡边。
“霓虹灯!霓虹灯!霓虹灯!”
在这光的海洋中,渡边尖声怪叫,踉踉跄跄地走去。
成群的奔驰中的出租汽车,被渡边旁若无人的横冲直撞给挡住了去路。
汽车急忙躲他,结果后车撞了前车,车喇叭声、司机怒骂声使周围立刻沸腾。
然而现在的渡边丝毫也听不到这些。
渡边一声咆哮,又踉踉跄跄地走去。
那男人气喘吁吁地追他。
舞台上、大厅里全是跳舞的人。
大厅里已经是人挤入了。
拥挤不堪,拥抱着晃动身子的男男女女之中就有渡边。
他搂着一个象口肥猪一样的女人肩膀在跳。
他满脸是汗,活象中世纪油画中习见的花和尚。
离渡边两丈远的地方,那男人似乎已经酒醒。
他打了个呵欠,伴他跳舞的那女人狠狠地拧了他一下。
那男人和渡边之外还有两个女人。
那男人坐在加座的靠椅上,耷拉着的头摇摇晃晃,打起鼾来。
渡边被穿得臃肿的两个女人夹在中间,脸色苍白得可怕。
他那做作的姿态,死鱼一般的眼珠,闭得紧紧的嘴唇,既表现出悲怆,也显得滑稽。
一个女人斜眼瞟了一下渡边,便粗粗略略地化起妆来。
借助于车厢灯的微弱光线来看,她那样的浓装艳抹简直象个妖精。
另一个女人从手提包里掏出揉得皱皱巴巴的钞票,一张一张地抻平,然后点数。
她表情认真,动作利索。
渡边有些坐不住了。
他往前探着身子,想跟司机说什么。
表情非常痛苦,好半天才嘶哑着嗓子说出一句话来:
“停……停一下!”
汽车刹住。
渡边摇摇晃晃地下了汽车。
那男人眼也不睁地叨叨咕咕。
“怎么啦?轮胎撒气啦?”
女人:(朝黑暗中望了望)好象吐呢。
那男人吃了一惊,仰起脸来。
他从开着的车门探出头来,直勾勾地朝黑暗中望着。
渡边象个幽灵从黑暗中走出来。
那男人吃了一惊似地坐回座位。
渡边回来。
他一声没吭上了汽车,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痛苦得疾首蹙额,朦胧中显得脸如白纸。
那男人扭过脸去。
女人咣当一声关上车门。
男人:呶,唱个什么歌吧,我顶讨厌阴森森的气氛。
汽车开动。
女人应付差事似地唱起来。
那假惺惺的歌声,更加引起那男人的自我憎恶和渡边的绝望。
74.(化入)大街
渡边象个幻影似地走在晨光灿烂的大街上。
他头上是那顶崭新的漂亮帽子。
然而帽子下面却是一张阴郁的面孔。
两相对照,使人感到非常奇怪。
难怪过路行人刹那间瞠目相视。
“科长!”
听到这一声喊,渡边瞪大眼睛巡视周围。
丰子跑上前来。
“果然是您!”
丰子站在渡边跟前,呼哧呼哧地嘘着白气。她用那淘气的眼神眨着大眼睛注视渡边。
那朝气蓬勃的样子和矫健的体魄,使渡边感到目眩。
丰子:帽子不对,害得我想了半天。
渡边一愣,当他意识到之后,立刻摘下帽子。
丰子:总算找到啦!我上您府上找您去啦……您现在上班去么?
渡边:啊……我……
丰子:您带着图章么?
渡边:啊,图章放在家里。
丰子:我想辞职不干啦,所以……
丰子:我已经找到别的工作,所以着急……
渡边:那么……就到我家来吧。
两人并肩走去,片刻沉默。
丰子挺着胸脯阔步前进。
她那浑身洋溢的朝气,使渡边无形中感到一种压力。
渡边:(感到沉默难挨)你……为什么……要离开机关……
丰子:在那儿闲得无聊,死气沉沉。每个月总是那样,一成不变。什么新的事也不会发生。我已经忍了一年半了。如果说出了什么新鲜事,那就是科长歇了五天这档子事和科长的帽子……就这些。
渡边:……
75.渡边家的二楼
光男和一枝正在鸠首集议。
光男:反正老爹回来什么也不说。
一枝:跟他没有什么可说的。
光男: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不要让他看出我们的态度有什么特别。你要是不先提退职金的问题,大概就不会出这种事儿。
一枝:你这个人说话真随便,好象什么事儿都怪我。当时,存款的事不是你提出来的么。你还说,难道他打算把它带到坟墓里去?……所以,老爹就……
光男:(苦丧着脸).可是,越想越糊涂。就这么大点儿事……老爹就这么……反正啊,老爹离家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呢。
一枝:算啦!老爹现在干什么呢,他离家是不是因为我们的缘故……这一切不是还没弄清楚么?
两人沉默片刻,相对而坐,仔细思索。
两人站起。
丰子的画外音:我就在这儿等着吧。
渡边的画外音:你就上来嘛。
光男和一枝面面相觑。
一枝悄悄地俯视楼下,她瞪圆了眼睛回来。
“你瞧!”
管家拿着渡边那顶新帽子,非常惊奇地朝屋里望着。
77.渡边的房间
渡边脱外套,他颇感奇怪,回头瞧了瞧。
因为丰子态度很自然地在帮他脱呢。
这样很简单的亲切动作,给渡边业已冰冷的心灵以意外强烈震动。
渡边不由感动得热泪盈眶,闭上眼睛。
丰子当然没注意到这一点。
她把外套挂在墙上,看着一大排镶着镜框的表彰状。
“三十年……在那种地方呆三十年,我只是想一想都要闷死。”
丰子发觉渡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啊!对不起!”
渡边急忙移开视线,边慢慢地开桌上的皮包边说:
“啊……近来……我每次看到它……总是……想起前不久你谈的那则笑话……那笑话……完全是事实。”
渡边:我这三十年……在机关里……干了些什么?我不论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记得清楚的……只是个忙……还有就是无聊。
丰子突然伸过手来。
丰子:我想错了,没有想到科长能说这种话,简直让我吃了一惊。
渡边:啊……那……我是……
丰子好象焦急的样子挥动她那伸出的手。
渡边怪难为情,怯生生地握住丰子的手。
丰子心情舒畅地笑了。
渡边简直要哭出来:
“嘿嘿嘿!”
管家端茶进来,见状着了慌。
光男正在换西装,一枝在旁伺候他。
光男:别胡说啦。我大伯曾提过这件事,老爹的事我最清楚。
一枝:可是……
光男:总而言之,那是不可想象的,老爹会和那么年轻的女孩子……
79.渡边的房间
渡边在看丰子的辞呈。
“喂……你写的格式不对呀。”
他以惯用的冷漠语调说了一句,当他看到丰子的不太痛快的表情,赶快盖上图盖。
丰子高兴地笑了。
渡边:(不好意思地)你……今天去机关?
丰子:嗯,要不赶快递上去……
渡边:好,把我的请假条……
他坐在书桌前铺上纸。
丰子:(表情莫名其妙地)您为什么好几天不上班啦?……机关里议论纷纷哪。都认为这是突然异变……
渡边:(含糊其辞地)因为有点儿……
丰子:(窥视一下渡边写的清假书)您真有病么?……可说起来气色的确……
渡边:(着了慌)啊……因为……
丰子:嘿嘿嘿……唉,到底是科长,每天装作照旧上班,可是您到底上哪儿去了呢?
丰子:您遮掩也来不及了……可是……也奇怪,您还不知道?昨天坂井先生到底上这儿来过啦,一切都露馅儿啦。
渡边诚实、为难的表情。
丰子:哈哈哈,您何必在意。你三十年没有缺勤过……您有吊儿郎当半年的权利。
渡边苦笑,在请假书上盖上图章。
丰子拿到手麻利地站起来。
丰子:不过,好话说在前面,我和鸡不一样。
渡边:鸡?
丰子:我指的是坂井先生,他就和拔了毛挂在肉铺里的鸡一模一样。
渡边不由得莞尔一笑。
丰子:而且善于站在高处这一点也很象。他比我多拿二百元工资,可是就因为这个瞧不起我。
渡边:……
丰子:好,再见!
丰子低头行个礼便走了出去。
她的袜子后跟破了个大洞。
渡边出来送她,突然停步:
“你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光男准备去上班,刚要下楼,突然停下来。
81.渡边的家门口
渡边和丰子出来。
林管家一反常态,郑重地送客。
光男和一枝从窗户俯视门外景象。
83.从二楼俯视的角度
从这里看到渡边和丰子顺着院墙并肩走去。
渡边那顶新帽子特别显眼。
目送渡边和丰子的光男、一枝瞠目结舌。
管家的画外音:太太,太太!
管家兴致勃勃地跑上楼来。
并肩走去的渡边和丰子。
丰子:科长,您真幸福啊。
丰子:您住这样的房子。我们那里啊,两间房住三家……简直是战国时代。
渡边:……
丰子:而且,还有个好儿子吧?
渡边:(极力改变活题)那也许……喂,你说妇女穿的袜子哪儿……
丰子:您买?
渡边:嗯。
丰子:这一带……啊……洋货店里大概有吧。
说到这里,她好奇地发问。
丰子:女人袜子……给您儿媳妇买?
丰子:听说长得特别漂亮……这也是鸡的报告。
渡边:……
朝前走去的两个人的背影。
87.洋货店前
两人出来。
丰子拿着装着袜子的玻璃纸袋往脸上扇风。
丰子:您真让我着急上火。
渡边:你……干吗那样……
丰子:……我高兴……我想买过,可是那得从三个月的午饭饭盒的菜上节省下来。
渡边:……
丰子:可是科长,您为什么给我这么……
渡边:因为……你的袜子有了窟窿。
丰子:可是,我的袜子有了窟窿,科长的脚总不会冷的吧?
渡边:啊……这个……我只是……
丰子:(着了慌)您撒谎,撒谎,方才说的是谎话。我什么都清楚,您的亲切感情……此时此刻我是高兴的,只是有些难为情……所以我故意说怪话。请原谅!
渡边:……
渡边和丰子在喝牛奶。
丰子:我教给您好玩儿的吧。
渡边:好玩儿的?
丰子:我为了排遣寂寞,给市民科每个人都起了个绰号。
渡边:哦……
丰子:想听么?
渡边:(顿感兴趣地)嗯……
丰子:海参。
渡边:海参?
丰子:知道是谁么?滑溜溜的让抓不着的那位。
丰子:大野股长。
渡边:(挠到痒处似的表情)海参……有道理……嘿嘿嘿。
丰子:阴沟板……三百六十五天,老是阴湿阴湿的那位。
渡边:嘿嘿,小原吧?
丰子:标准答卷!
两人彼此看了看,发出会心的笑声o
丰子:下一个啦……粘苍蝇纸。
渡边:粘苍蝇纸?
丰子:这儿粘两下子,那儿粘两下子。
渡边:嘿嘿嘿。
丰子:明白了吧?是野口啊。
渡边:哈哈哈。
丰子:下一个是斋藤主任,您猜我给他起了个什么绰号。
渡边:斋藤君……斋藤君嘛……
丰子:主任的特征啊,是没有任何特征。
渡边:哼……我可……
丰子:份儿饭!
渡边:份儿饭?
丰子:食堂的份儿饭。
渡边噗哧一笑,他笑了一阵。
渡边:那么木村君是什么哪?
丰子:粉条儿……小心翼翼,永远哆哆嗦嗦。
渡边眼泪都笑出来了。
丰子:科长也有绰号哪。
渡边笑声停止,有些着慌。
丰子:不过我不说啦,因为我搞错啦。
渡边:啊……不要紧……说一说。
丰子:真为难哪。
渡边:要是遮遮掩掩不说,反倒……
丰子:好,我说啦,木……乃……伊……
渡边立刻板起面孔。可是立刻眨着眼睛低下头来。
丰子:(小声地)请原谅!
渡边:啊,不……总是我……
渡边强作笑容,可是反倒很不自然。
丰子看他这副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来。
渡边也终于被她逗得真地笑了。
渡边和丰子停下脚步,相向而立。
丰子:好,就在这儿……实在谢谢您啦。
渡边:(有些凄然地)你……一定今天提出辞呈么?……
渡边:如果能明天提……好,今天就……
渡边和丰子。
渡边完全是一副长辈神态。
两个人边走边看商店橱窗。
两人抓着栅栏一步一步地走。
93.小豆粥铺
丰子把渡边那份也吃光了。
渡边坐在秋千架上,丰子推他。
丰子鼓掌。
即将进入梦乡的渡边醒过来。
冒着热气的鸡素烧的锅。
渡边和丰子围锅相对而坐。
丰子很健谈。她边吃边谈。
丰子:科长您怎么一点儿也不吃啊。
渡边:啊……我……
丰子:看起来您好象很累了。
渡边:可是……今天……的确……挺漂亮地过了……
丰子:影片的高潮阶段您打鼾了。
渡边:那是……因为昨天晚上……有点儿……
渡边的确显得疲劳不堪。
一点一点喝的那些酒也竟然使他醉了。
渡边松开领带,用热毛巾使劲擦脸。
擦着擦着,突然语声伴着眼泪沉痛地叨咕起来。
“象这样的事……我谁都不能跟他说……说起来……会贻笑大方……总而言之……为什么……我三十年来……象个木乃伊似地……干活儿……”
丰子停下筷子,目不转睛地望着渡边。
渡边看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慌忙摆手。
“啊……我不是……因为叫挖木乃伊……就耿耿于怀啦……那是毫无办法的………我想说的……只是我为什么……成了木乃伊的缘故。因为……这完全是为了……儿子……可是……儿子呢……一点儿也不理解……所以……”
丰子:(脱口而出)可是,把责任全推到儿子身上,那也未免过分吧。
渡边吃了一惊。
丰子:是这么回事吧。如果您儿子求您,说,您当个木乃伊吧,那当然是另外一回事啦。
渡边:……
丰子:当老的,天下的老的都相似。我妈也一样,动不动就摆方才说的这套理:就是因为生了你所以才受尽了辛苦。当然,生了我我得感谢您;可是,您生孩子这件事并不是孩子的责任。
渡边:……
丰子:科长,怎么啦?您怎么对我说起您儿子的坏话来啦?
渡边:啊……不是……
丰子:嘿嘿嘿……您还是最疼您儿子嘛。
渡边被她说到短处,眼睛一眨一眨地无话可答。
渡边显露简直要哭的表情匆匆往家走。
98.渡边家的二楼
渡边、光男、一枝。
被让在上座的渡边,看着光男和一枝,边喝茶边想跟他们说些什么。但是光男很不自然地热中于看晚报,一枝则打毛活,眼也不抬。整个屋子充满冷漠的沉默。
光男:电力危机似乎还要继续一个时期哪。
渡边:嗬……是么?
又是沉默。
光男:今年所以暖和,据说是三十年来的暖流异变哪。
渡边:嗬……是么?
又是沉默。
渡边犹豫再三之后,下决心讲话了。
“我有个事儿想问问你……”
光男和一枝立刻对瞧了一下。
渡边:说实在的……本来早就想……不过实在是令人不痛快的事……
光男慌忙避开和父亲相交的视线:
“爸爸,这个问题我看就别提……”
光男:……今天……我还去大伯那里商量过……象这种问题,为了防止事后闹什么纠纷,先办个手续比较好。……比如说对于爸爸的财产我们应享受的权利吧,我们认为如果事前不办好手续,防止以后闹什么纠葛……眼下就是个例子,这四五天的工夫,您就花了五万元。如今年轻的女人……
渡边:光男……你……说些什么!
光男:(勃然大怒)爸爸!!我们是尊重您个人意志的呀,您听清了,干脆说吧,您那么大年纪,仍然不知好歹地放荡生活呢,我们也承认它。我们只提出了合乎最低的常识性条件。您也给一枝设身处她想一想。啊,一枝嘛不考虑她也行,请考虑考虑她娘家嘛。您把同您这种关系的女人往家里带,这未免过于违反常识了吧?况且,居然在屋子里握手。管家当我面一说,我真不知道这脸往那里放。……
渡边脸色苍白,浑身哆嗦。
管家站在楼下,伸着耳朵谛听。
她听到开纸拉门的响动,赶忙走开。
神态茫然的渡边进入画面。他象个梦游病者一般走下楼梯。
100.(化入)市政府
市民科长的空座。
桌子上未批阅的公文堆得老高。
叙述者的画外音:这个故事的主人公不能来上班,已经过了两个星期。因此,在这期间出现了关于他的各种各样的闲话,以及无数的臆测。
科员们斜眼瞧着科长桌子,悄声私语。
叙述者的画外音:这些闲话和臆测尽管众说纷纭,但是在渡边作了一件十分荒唐的事这一点上,是完全一致的。不过,就本人来说,他从来还没有象这期间的行动那样认真过。
101.工厂的一隅
由于发动机的震动,脏了的厂房玻璃窗在微微颤抖。渡边和丰子在窗下相对而坐。丰子的头发和劳动服上全是尘土,她很着急似地在教训渡边。
“这儿和市政府可不一样,可不是一个钟头能办完的事故意拖它一天的混帐地方。”
“啊……那个……”
“这儿是浪费一秒钟就减少一秒钟该拿到的收入。”
“那么……我再来……晚上……”
“晚上累了,与其玩儿去不如睡觉好。”
“首先要问的是,科长您怎么啦?……每天晚上净找我玩儿。”
“……因为……”
“干脆,别玩儿啦……我总觉得不自然。”
“不过……就今晚上去一次……行吧?”
“不行啊……没完没了……”
“好,对不起!”
她说完跑进车间。
渡边悄然站在那里。工夫不大,他好象被打垮了的一般,低着头,慢慢地往回走。
“等一下!”
丰子追上前来,生气似地跟他发话:
“说话算数,就今天晚上。”
102.咖啡馆
渡边和丰子相对而坐默默无言。
丰子打了个呵欠。渡边见此光景赶忙站起来。
“好……出去溜达……一会儿。”
丰子:够了……然后又该是小豆粥铺啦,四喜饭馆啦,荞麦面馆啦……呶,净折腾这个有什么意思。
“让您花钱还这么说,实在不礼貌,我算真服啦……因为彼此要说的话已经没啦。”
渡边十分悲伤地注视着丰子。
丰子:又是那个模样!老实说吧,我有些不痛快……科长!
渡边低下头来。
丰子:呶,什么缘故?……为什么老在我后边追着转?
渡边:……那个……总而言之……
丰子:总而言之什么呀?
渡边:总而言之……我和你在一起……心里就痛快……
丰子:老人恋(注3)?……要是那样的话我可拒绝。
渡边:不,我……不会那样……只是……
丰子:喂,你说清楚嘛。别象雨滴似的,一句一句慢声慢语地说。
渡边沉默不语。
丰子:你生气啦?
渡边摇头,紧闭嘴唇沉默了好半天,突然变成另一个人似地慷慨激昂地说起来。
“我……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非得在你后边追着转不可……我十分清楚的只是……我很快就要死啦……我……得了胃癌……就在这儿……”
他抓着胃的上部。
丰子吃了一惊,注视着渡边。她非常同情他,但也毫不掩饰生理上的憎恶。
渡边:你知道么?……不论怎么折腾,顶多再活一年,或者半年……因为我知道一定如此,所以……我突然想起……对……想起我儿童时代,我曾掉进水池里,现在……就跟那时候的心情完全一样……眼前漆黑一片……不管怎么挣扎、闹腾……什么也抓不住……只……有你……
丰子:您儿子呢?
渡边:(使劲摆手)你别提我的儿子……啊……我没有儿子……孤……孤零零的一个人……根本就……
丰子:难道……
渡边:你……你不知道……不知道……儿子离我远着哪……就象我掉进水池里的时候……我妈和我爹……不知道他们在什么遥远的地方一样……总而言之……现在我想起来……反倒难过……
丰子:可是……我……怎么能……
渡边:我只是……看到你……这里就……(又接着胸脯)暖烘烘的……象我这样的木乃伊也……
丰子:……
渡边:……总而言之……你就是……我的亲人……啊……不对……你年轻、健康……所以……啊……不对……你怎么那么充满生气……真的……朝气蓬勃……我这个木乃伊……只有羡慕……我在死之前……你这样的日子……哪怕过一天也好……然后再死……不然……死也不瞑目……总而言之……在这个世界上……想做些什么……一定有我能做的和该做的……可是……我不知道……你一定知道……当然……也许不知道……现在……我……
丰子:我倒也……
渡边:啊……请告诉我,我怎么样才能象你……
丰子:可是我只是干活,吃饭……
渡边:然后呢……
丰子:就这些嘛。
渡边就象孩子诚心诚意向大人提问题,结果被大人打岔受到糊弄时那样,流露出异常悲哀和苦恼的表情,目不转睛地望着丰子。
他那表情和木乃伊般的面孔显得菲常不协调。应该说,渡边坐在这个娇声媚气的咖啡馆里,他的存在本身就显得和这里的气氛极不谐调。况且,谈话的内容,使丰子感到尽快地离开他才好。
丰子:真的呀,我只会做这东西。
她打开包袱,拿出一件和饭盒包在一起的粗糙的木制玩具。这是个大眼睛兔子,放在茶桌上,那兔子头向左右摇晃。
渡边二目无神的眼睛仔细地瞧。
丰子:虽然是这么个不起眼的东西,可是做起来满有意思。我因为会做这个,就觉得和整个日本的儿童们特别亲近了。
摇摇晃晃的那只兔子。
渡边忧郁地看着这只兔子,不由得痛苦地一声长叹。
丰子:(已经坐立不安,完全是出于应付)呶,科长也做点儿什么试试看……
渡边:(毫无兴趣地)在机关里……究竟能搞什么……
丰子:可也是,在机关里难办哪……您不去上班……在别的什么地方……
渡边:已经晚了。
他一筹莫展,随之而来的是催人冒汗的沉默。
实际上他是擦着冷汗看着那木制兔子。
啊,他的眼睛不再注视着那兔子了。
啊,他那什么也不看的眼睛,瞪得很大很大,而且发直,仿佛现在要大声呼喊什么。
丰子看着他这副神态,骤然觉得可怕。
这时,渡边的表情突然改变,冷丁地看着丰子,脸上浮起奇妙的笑容。
丰子不由得失声惊叫,站起身来。
丰子:我……我……
渡边:(根本不看丰子或其他人)啊……还不晚……啊……并不难办……即使那个地方……如果干也能办到……只要决心干……
渡边突然一把抓住桌上那只兔子。
渡边:你把这个……给我吧……
他把那兔子紧紧抱在怀里。
渡边:嘿嘿……我也能干点儿什么,嘿嘿……我也能干点什么……
渡边摇摇晃晃地走出去。丰子吓得脸色铁青目送着他。
103.市政府市民科
早晨上班的时间。
整个机关一时人声嘈杂。
“早晨好!”
“早晨好!”
“啊,早晨好!”
大野和斋藤进来。
两人站在火炉子跟前聊起来,女办事员端上茶来,他俩边喝边谈。
大野:瞧吧……提出辞呈也就是时间问题啦。(瞥了一下渡边的桌子)昨天我见到他的儿子,拐弯抹角地问了他爹的退职金。
斋藤:这样,你很快就是科长啦。
大野:那还不知道哪……哈哈哈……
突然周围安静下来。
大野和斋藤顿时表现出奠名其妙的表情。
科员们的视线都集中到一点,眼神中流露出惊奇。科员们之所以感到惊奇,是看到渡边上班来了。他一反常态,头上戴着一顶新的而高贵的帽子,精神饱满地大步走了进来。渡边好象根本没看到科员们如此惊奇地看着自己,摘下帽子挂好,脱下外套。挺然而立,注视了一阵自己的办公桌。然后拉过椅子坐下。桌上堆着山似的一大摞待批阅的公文。他伸手抓起最上边的一份公文。
科员们仿佛被他这种气概慑服,只好偷偷地瞧着他。
他拿着公文的两手微微颤抖,认真地披阅公文。
关于修理和填塞暗渠的陈情书
黑江町妇女联合会
公文上贴着一张张风筝尾巴似的便条:
认为本案属土木科职权范围,应交该科处理
股长(印)、主任(印)、主管(印)
渡边毫不踌躇地把便条撕下来,仔细看公文的内容。
“大野君!”
大野:是!
渡边:把它……交……
大野:这个问题该交土木科……
渡边:不……象这类事……如果市民科不主办……就会文齐武不齐……总而言之……这不仅是土木科的问题……假如公园科……下水科不动起来……所以……
大野很不以为然的表情。
渡边:你给我叫辆汽车。
大野:啊?
渡边:我现在就去实地调查……今天就要交出报告……
大野:科长,这事有些勉强吧……
渡边:不……只要决心干……
渡边站起。
大野、斋藤、坂井、小原、野口、木村都吃惊地看着他。
渡边匆匆穿好外套就走了出去。大野和斋藤急急忙忙跟了出去。情绪昂扬的渡边的背影。
105.(化入)渡边的照片
黑缎带装饰的渡边照片。
叙述者的画外音: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死了。他是重新上班五个月之后死的。
106.渡边的房间
守灵的灵台。
屋子摆满了花圈,烛光摇曳。隔扇已经撤掉,邻室坐满了守灵的客人。客人大多数是本机关的人。上席坐着市政府的市长助理、总务部长、土木部长、土木科长、公园科长,市民科的大野、斋藤、小原、野口、木村,此外还有土木科、公园科、下水道科等各科代表。主人光男身着带家徽的礼服,规规矩矩地坐着。一枝和喜一夫妇往来于客席之间斟酒。
管家专收空酒壶。
乍看起来这是习见的守灵之夜的场面。
但是,每个人的脸上都表现出自责的情绪。门厅传来嘈杂的人声,气氛很不平静。坂井神色紧张地进来,他悄声地和大野耳语了一阵,大野急忙站起。大门外响得很厉害的汽车喇叭声。
107.渡边家门前
已融未消的残雪,道路泥泞。三四辆报社的汽车开进胡同,停在路旁。好奇的看热闹者围了一大群。
门厅里有人用闪光灯拍照。
带摄影记者而来的四五位采访记者正在和大野谈话。
记者A:请无论如何让我们见见市长助理。不是来了么?
记者B:三分钟,三分钟!
大野难于应付。
109.渡边的房间
大野进来,和最上座的市长助理悄声地说了几句话。助理表现出很厌烦的神情。但是迫不得已似地站起来,跟在来去匆匆的大野后面走出房间。在座的人们颇不平静地目送他俩。只有照片上的渡边是神态怡然的。
助理和大野正和记者谈话。
助理:喂……这纯粹是画蛇添足嘛!
记者A:是么?可这话是我们经过充分调查才说的。
记者B:助理,建设那个公园的,公开发表的是公园科和该地区的市参议员,还有你也出了力。可是实际上不是渡边么?这可是最可靠的消息呀。
助理:你可不要以为渡边是市民科长就……可实际上,建设公园的工作,是公园科的主管事项。
记者B:这我们知道……问题是,几次化为泡影的那项计划,始终顽强奋斗最后促其实现的主办人,到底是谁呀?
记者C:那一带的人都相信是渡边先生。他们认为,渡边先生是因为建设那公园而死的,对此非常关心哪。
助理:他们怎么说的?
记者C:简单地说,在这以前他们就有种种疑问。比如说,那公园开幕典礼上,你这位助理的祝词里对于渡边先生的事一字未提。
记者A:那不是祝词,是竞选演说。
助理听了很不高兴,瞪了记者A一眼。
记者A:这可不是我的意见哪……是那一带的居民说的。
助理:……
记者C:还有……开幕典礼那天,根本没人理渡边先生,让他坐在最靠边的地方……总而言之,他们纯粹是对于遭到冷遇的渡边十分同情。其次,他们对于渡边先生为修建公园而死这件事又有了特别的解释……也就是说,这件事是对市政府上层机构的无声抗议……
助理:(微笑)于是……虽然没说渡边是在那公园自杀……可是却说有意识地冻死在那里的,是吧?
记者D:不错。
助理:对……昨晚上下了雪,结果就出了戏剧性的事……不过……渡边的死因,经过解剖已经清清楚楚……当然不是自杀啦,而且也不是冻死的……死因是胃癌。
“胃癌?!”
助理:对……因胃癌而吐血。他是连他自己也没有料到的时刻死的……如果有疑问……大野,你把医院告诉大家。
助理留下这句话就匆匆地到里边去了。
111.渡边的房间
助理进来,他顾不得礼貌,从人们的膳桌前斜穿过去,径直奔自己的座位。
回到座位之后拿起酒杯,他那手仍在微微颤抖。他表情阴郁、激动。
传来外面的汽车开走的喇叭声。举座莫名其妙的沉默。
助理难耐这种沉默和因为自己情绪不好而心情激动,扫视了众人之后开了腔。
“老实说……新闻记者看问题的方法和神经也……啊……一般是可以这样说……政府机关的事他们理解不了也真够受的……他们对于政府机构过分的无知啊……比如说……那个黑江町小公园,社会上有的人把它看作是渡边修建的,这实在可笑。……啊,在为故人守灵的席上,当着少先生和亲属的面,这样说可能不大合适……因为渡边君也并不喜欢这样的结论,所以我才敢于冒昧直言。……修建那个公园,渡边君的确出了大力……他那种热情劲儿,我十分佩服……但是,他做的始终是市民科长职权范围以内的事。……市民科理应满足市民希望,说市民科长越过市民科的权限而修建了公园,这在了解政府机构的人听来,简直是荒谬绝伦,我想,故人听了也会苦笑的吧……”
人们点头。
但是,尽管点头,可是总觉得有些说法也确实难以接受。木村表情愤慨,只有他一个人概不点头。
助理:……所以发生这样的事,就意味着不能说我们把事情办得无懈可击……就说那次前所未有的突击工程吧,那是社会上大为瞠目的,所以,也许应该适当地表扬几位有功人员……比如说,象公园科长…
公园科长低头行礼。
助理:还有,他的上司土木部长。
土木部长低头行礼。紧接着就奉承助理。
土木部长:助理的话虽然这么说了,可是我却这么想。我也罢,公园科长也罢,只是做了些事务性的工作……卓有成效地和错综安杂的市议会打交道,使市议会批准修建公园的计划,这都是助理苦心筹划的结果。细想起来,我认为最高的有功人员该是助理……
人们点头。
助理:你这么说可让我为难哪。开幕式上我只是念了念贺词,还受到非难。大野,他们不是说那是什么竞选演说么?
大野:真是……
他说完低头一礼。
林管家进来。
管家:(表情有些不自然地)黑……黑江町的人们……说是无论如何让他们在灵前上上香……
在座的人们面面相觑。
一枝站起来正要出去,黑江町的主妇们已经进来,站在管家的身后了。
披着一件外褂的不多,大多数都是穿着家常衣服,有的背着吃奶的孩子。这些主妇们仿佛根本没看见在座的众人,都注视着灵台上渡边的照片。沉默片刻,她们好象被渡边的照片吸进来的一般进了屋子。
她们纷纷凑到骨灰盒前,各自按照自己的方式上香,既谈不到什么合不合乎礼节,也谈不到什么规矩,甚至可以说是很不礼貌的行动。但是,她们的举止却非常激动人心。因为那既不是做给别人看的,也不是毫无感情的虚礼,完全是由衷地为渡边祈福而哀泣。说起来,这个守灵的场面所缺少的,恰恰是这样的眼泪。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这个守灵的席上才有了相应的哀思渺渺的气氛。
木村端正一下坐的姿势,悄悄地擦了擦眼泪。
主妇们拜罢,动也不动地仰望着渡边的遗像。静默片刻之后,她们联袂俯首一礼,然后擦着眼泪退出房间。在这期间,没有人说过一句话。困为主妇们飘然而入,一切举动是那么感情真挚,发自肺腑,也没有说话的必要。
主妇们离开之后,大家显得很不自然,很不好意思。
一枝和光男急忙站起去送主妇们。他俩走后,屋子里的人都心情郁郁,低头不语。
助理难耐这种局面,和总务部长悄声说了几句话就站了起来。土木部长、土木科长、公园科长也匆匆站起。每人向灵台一礼之后,表现出既难为情又不胜惶惑的神态,无精打采地走出房间。
屋子里郁闷的气氛立刻消失了。
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地闲谈起来。
野口:……官儿们是去开会么?
大野:(含糊其辞地)嗯……
木村:(坐不住了,片刻之后愤愤然地下了决心开口说话)不对,是呆不下去了。
人们吃惊地望着木村。众目睽睽之下,木村的怒气被压了下去,但是当他表情痛苦地干了一杯之后,眼也不抬,声音颤抖地发了话。
“不论谁……怎么说,修建那个公园的确实是渡边先生……实际上助理他们心里也明白……所以……”
大野:那你可把话说过头了……助理说的一点儿也不错……渡边科长只是……
公园科代表:是嘛……并不是因为我是公园科的人才这么说,象搞设计、编预算、搞施工,这都是公园科干的……
木村:不,我说的是……
斋藤:喂……你就别说啦……你的心情谁都知道,不过……
坂井:总而言之,市政府的人以为公园是市民科长修建的这种看法是可笑的,政府机关各有职权范围,这是清清楚楚的……
野口:那公园哪……如果一定说是哪个人修建的……我说那是出于偶然……偶然修起来了。我的话也许说的早些,如果不是选举迫在眉睫,市议会的议员决不会那么大卖力气地张罗……另一方面,有势力的人物如果不打算在那块地皮上盖起饭馆妓院,削尖脑袋拚命钻营的话,填塞的工程也许不会进展得那么快和那么顺利。
木村遭到反驳,沉默不语。但是,尽管沉默不语,却表示出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
小原:(唠唠叨叨地)话虽然这么说,可我还是不明白。
人们好象这时才发现他的存在,一齐看着小原。
小原:……什么原因突然把渡边的为人搞得那么……
大野:就是嘛,简直是怪事。
斋藤:真是一点儿也不错……这个问题呀,现在想起来,渡边先生可能知道自己得了胃癌啦……所以……
大野:嗯……(歪着头思考,这时,光男从门厅回来,询问光男)呶……现在大家正谈这件事呢,你父亲知道自己的病是胃癌么?
光男:啊,如果知道的话不可能不对我说的吧?
大野:不错!
光男:(巧言绘色地)不过,我以为父亲不知道自己是因胃癌而死,这对他来说是很幸福的。因为那种病等于宣告死刑嘛。
大野:不错……如果这样,斋藤君的话就不成立了。
喜一:(插嘴)到底怎么个事儿?
大野:说起来呀,渡边先生从五个月前突然变成另外一个人似的……
喜一:对,是这么回事。
大野:可是……始终找不出什么原因……
喜一:啊,那是女人的影响。老人娶了年轻的小老婆……也就是受到激素的作用,暂时返老还童的事是常有的。比如说吧,脸上突然有亮光啦……老实说,他在这个时期有过艳遇哪。
辰子担心他再胡说下去。
大野:对,说起来……他买了一顶非常贵的帽子……
斋藤:对呀……那帽子可真把我吓一跳呢。
ll2.市政府
在众人注视之下,渡边精神饱满地快步进来。他头上那顶帽子特别显眼。
113.渡边的房间
大野:可是……(歪着脑袋想)
114.施工现场
渡边热心地倾听主妇们的谈话。
雨浇得那帽子有些变形。
雨水从帽子上一条线地流下来。
渡边把踌躇不前的大野和斋藤抛在后面,在脏水泡遍的空地上转悠。
他根本不理睬那泥泞,到处走动,不仅鞋上,连裤角也满是泥浆了。
观此情景颇为感动的一位主妇,光着脚给他撑着雨伞。
115.渡边的房间
斋藤:总而言之,那种热心程度有点儿不可想象……
大野:就是嘛。我可不同意您的说法,光是因为女人的……光凭女人的影响不能说明……
喜一:可是……
辰子:您就别……
喜一:……
公园科代表:不过,我这是题外的话啦,渡边先生异乎寻常的热心,也常常打乱修建公园的计划。
坂井:政府机关就是这样的地方嘛。各有管辖,界限分明,所以……
下水科代表:的确如此,我最觉得奇怪的是,吃了三十年政府机关这碗饭的人,为什么那么……
木村欲言又止。
公园科代表:不管怎么说,写出计划书到各科去游说,总不太合适吧。他那么干,各科当然不痛快而故意刁难啦。就以我们科长来说吧,他说,关于公园的计划,我们是专门干这个的,我们有我们的打算,很不高兴呢。
116.市政府公园科
公园科长和渡边谈话。
公园科长:本科也有新的公园计划。
渡边:(央求的口吻)在这里建一个……这个地方实在不象话……就请你……
公园科长:可是,修建公园可不能象你计划的那么简单哪。
渡边:这个……计划书只是……
公园科长:好,知道啦,让我慢慢研究研究吧。
117.渡边的房间
斋藤:可是结果呢,公园科长也为渡边先生令人惊奇的那种顽强精神所折服。
公园科代表:确实是那么回事。这个问题,我们科长也……
118.市政府公园科
公园科长对于身旁赖着不走的渡边,表现了特别不愿理睬的态度,继续干他的工作。渡边在一旁沉思,呆呆地看着公园科长的半边脸。
但是公园科长也不能永远无视他的存在,不知不觉地想起他仍在这里,于是不由得看了看他。可是每看他一次,他就象扑上来似地往前挪一挪。
公园科长下决心不管他,不再去看他了,又俯在桌子上干他的工作。
但是,这场较量明显地看得出,公园科长败了。
证据是公园科长常常唉声叹气。
119.渡边的房间
土木科代表:到底败了。反正他是泡上了,等几天他也不在乎,直到你点头为止。那时候,我们科一见到渡边先生就悄悄地……
120.市政府走廊
土木科长走来。
他吓了一跳似地停步。一个急转身就往回跑。
“土木科长!土木科长!”
渡边踉踉跄跄地从后边追来。
121.渡边的房间
下水科代表:而且见了我这样的小官微吏也总是低头行礼,到处奔走,他真是……
122.市政府下水科
渡边逐个走到表示为难的科员们跟前,一一行礼致谢。
123.渡边的房间
下水科代表:……结果是我们也觉得实在过意不去了……
土木科代表:对对,我们也觉得太让人同情啦……
野口:可是……喂,总务科的老兄……你们那里罪过最大呀……
总务科代表:没有那回事……
大野:我陪他到你们科里去过,所以了解得很清楚……我们足足跑了两个星期……你大概不会忘记吧?
总务科代表:啊,实在是……
斋藤:可是,最让人吃惊的是那回事。
大野:唔……那回……
124.市政府走廊助理办公室前
渡边把一大群黑江町的主妇们领进助理的办公室。
许多的科员、办事员从门窗吃惊地看着。
125.渡边的房间
大野:可是你知道么,比那个更让人吃惊的……
斋藤:你说的是助理办公室的事么?
公园科代表:听说过,听说过。那可真是……
大野:啊,仅仅是一个科长,敢于面对面地反抗助理……恐怕是市政府创立以来的事件。
126.助理办公室
助理和渡边相对而坐。
在座的还有总务部长、土木部长。
助理:关于修建新公园的问题……你积极地出力倒是好的,可是听说你想借此沽名钓誉,这就不大好啦……还有,市议会方面也有各种各样的看法。
渡边忐忑不安地注视着助理。
助理:此时此刻,这个问题,还是暂且等一下最保险哪。
助理说完,好象忘记了渡边的存在。
他把椅子一转,跟总务、土木两位部长闲聊起来。
助理:昨天晚上哪,在中川有个宴会,眼下的艺妓可是让人大吃一惊。有的家伙从头到尾哭丧着脸一句话也没有。简直受不了,一问女老板哪,说是半工半读的学生……哈哈哈……
“哈哈哈……真有意思。”
“哈哈哈……”
渡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助理吓了一跳,回过头来。
渡边百倍赤诚的眼光注视着助理。
“请您无论如何……重新考虑一下……”
总务、土木两位部长吃惊地看着渡边。
助理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你方才说什么?”
渡边:我……我是说……请您无论如何重新考虑一下……关于修建那个公园的问题….
助理瞪着眼睛看着渡边。
渡边一时悄然无语。
但是,他那石头一般的身体洋溢着特别的热情。
他的脸色刷白。
紧紧握着的两只手,在膝盖上不停地哆嗦。
127.渡边的房间
斋藤:可是,把事情搞到那种程度,从结果来看又怎么样呢?
坂井:不太好。政府机关,各有管辖范围,非常清楚。
木村:可是,从那以后助理不是也改变他的想法了么?……所以……
野口:啊,那是因为市议员插手啦,也就是说,碰巧了……把一切都归之于渡边先生的热情,那未免过于一厢情愿啦。
木村:(咬了咬嘴唇,声音发颤地反驳对方)是么?我可不……总而言之……渡边先生的热情如果行不通……那么,人世未免太黑暗了……首先,如果看到渡边先生那副神态……那纯粹是工作支持着他活下来的……难道事实不是这样?我……每一想起……简直有些揪心呢……记不得那是哪一天了,我……
128.市政府楼梯
木村从走廊跑来,噔噔噔地上楼。他往上一看,立刻停步。因为渡边在爬楼梯。
渡边喘着气一磴一磴地往上爬,从他那背影看,实在让人揪心。
因为,那是将死的人的形象。
129.渡边的房间
公园科代表:谈到这里……我也有过一次……
130.施工现场
工人正在奋战方酣。
公园科的那位代表走来。
他朝一方望去,颇感奇怪。
在怪物似的施工机器轰鸣的工地上,渡边象个梦游病患者一般踉踉跄跄走动。
他全神贯注于施工的情况,从不留神脚下。
他被什么绊倒了。
跌了个前趴,可是怎么也起不来。
公园科的那位代表正要跑上去扶他起来。
这时,一个背着吃奶孩子的主妇跑过来,把他扶起。
那位主妇边给他掸外套上的土边朝一方喊叫什么。
渡边向那主妇反复点头道谢,然后坐在那里,照旧东张西望地看施工情况。
那形象,简直老朽已极,令人怜悯,但他那脸上却表现出非常高兴的神色。
那位公园科的代表,站在远处百思不解地望着他。
一个儿童提着一壶水跑来。
渡边接过那主妇给他倒了茶的杯子痛饮。
131.渡边的房间
大家沉默无语。
公园科代表:那时候……该怎么说好呢……那时候工地上的一切,在渡边先生看来,就象他心头肉,如同儿子、孙子一样。
木村:(坚决地)当然啦,那公园是渡边培育出来的嘛。
大野:那么,结论是……
木村:所以我早就说过……不管是谁,不管他怎么说……修建那公园的是渡边先生……
野口:可是,虽然那么说,如果市议员和助理不是为了下届选举而出来帮忙,那计划不会成为现实的。换句话说,上边出的力,是和渡边先生根本无关的……
大野:啊,还不能说根本无关……实际上……对于想把那块地皮盖成饭馆妓院街那一派来说……渡边先生的存在的确是他们的巨大障碍……
132.市政府走廊助理办公室前
渡边和大野走来。
助理办公室前面,有四五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渡边想进助理办公室,那些家伙不急不响地挡住去路。
大野:科长……暂且……
大野拉住渡边的胳臂。
那群家伙中有一个人瞪了渡边一眼。
男人:喂,你就是市民科长么?
渡边:对!
男人:哼……想不到碰上了你……老兄……少出风头好啊。
渡边:干什么?……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男人:别装糊涂!
那群家伙把大野推开,一下子把渡边围上。
渡边在圈子里扫视了一下。
有一个抓住渡边的前胸坎,严厉然而小声地对他说:
“喂,我不是吓唬你……你不声不响地撒手别管!”
渡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男人:妈的……你回答……你不要命啦?
渡边微微一笑。
他笑得那么平静,使对方感到害怕,这也是奇妙的藐视强敌的笑。
那汉子刹那间胆怯而撤了手,他颇感迷惑地望着渡边的面孔。
助理办公室的门开了。
一个矮个子男人出来。
一身笔挺的西装,乍看起来是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儿,可是那目光却特别凄厉。
他那阴森森的目光,似乎在督促他的爪牙们作出解释,所以不停地环顾左右。
抓渡边胸坎的那人,用下巴颏指了指渡边。
“叫渡边的就是这家伙!”
那矮个子老头儿不动声色,不屑一顾地看了一下渡边。
渡边很平静地看着他。
小个汉子无表情的脸上,刹那间流露出颇感意外,而现出惶惑的神色。
可是他马上就转身走开。
于是围着渡边的那四五个爪牙横冲直撞地追了下去。那小个汉子在走廊拐角处还回头看了看渡边。
可是渡边已经进了助理办公室。
那小个汉子仇恨的目光落了空,没有办法,转而瞪着大野。
茫然地站在走廊的大野直打哆嗦。
133.渡边的房间
大家都在认真思考。有的人一点一点地咂着酒,有的呆呆地望着灵台上渡边的遗像,有的颇有几分酒意瞪着混浊的眼睛望着虚空。
小原又叨叨咕咕地说起来:
“可是……他因为什么……突然那么……”
谁也不搭话。
——片刻——
大野突然以其少见的激动发话了。
“啊,渡边先生自己知道得了胃癌了,就是这么回事!”
光男面现不悦,他刚要说话。
大野:说起来,现在我突然想起来了。
134.市政府内楼梯
渡边有气无力地走下楼梯。
和他并肩下楼的大野十分气愤:
“这有些过分刁难哪。我们已经跑了两个星期,同一件事我们已经重复说了二十遍,他们只是用没有预算搪塞……看来,总务部未免太居心不良啦。本来这笔钱也不是他们拿……他们本该心平气和地……”
渡边:啊……不过……你也别……
大野:难道……任他们这么欺负,科长就不生气?
渡边:我呀……不能憎恨别人……我没有那个时间了。
大野颇感奇怪地望着渡边。
135.渡边的房间
大家都望着大野。
野口:那么说……
斋藤:说起来呀,我也想起一件事……
傍晚的火烧云。
渡边驻足仰望天空。
斋藤感到奇怪,回头瞧着他。
渡边那种入迷的眼神,就跟婴儿乍看到红颜色或闪闪发光的东西摇动时,充满朴素、惊异、赞叹情感的眼神毫无二致。
“美呀……实实在在美呀!我这三十年来根本没看过火烧云……”
他突然换了另一副表情,急匆匆走开。
“啊,我已经没有那么悠闲的时间了。”
斋藤匆匆地追了下去,觉得很奇怪地注视着他的面部表情。
138.渡边的房间
大家都十分兴奋,话说得很快。
大野:嗯……到底是……
小原直着眼睛大声叫起来。
坂井:是啊,这就完全明白了……
野口:也就是说,渡边先生已经知道自己的生命没有多久了……
斋藤:啊……这样一来一切完全清楚了……
大野:不然……怎么解释都……
野口:情况既然这样,那么,渡边先生的积极热心啦,异乎寻常的活动等等,就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了。啊,也许就应该那样。
大野:对,如果是我们,到了那个程度,也那么干哪。
木村:(好象生气似地)不过,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突然就死了……
大家都吃惊地看着木村。
举座沉默。
随后这些人就都语无伦次地为自己辩护,情绪异常激动地作起自我批评来,互相指责,没完没了地诉苦。最后是大吵大嚷说了些对渡边显然带有夸张的赞辞。
灵台上的渡边平静地俯视着他们,这时,好象对于他们每个人都给了当头一棒。
他们喝了很多酒。所以把局面搞得乱七八糟。
带这个头的是小原。他有些醉了。
“喂……股长……不,新任科长!”
大野简直拿他没办法,假装没听见。
小原:市民科长!没听见是怎么的!
大野:(无法再装假了)喂……我还没……接到委任状哪!
小原:哼……不象话……不象话呀!……喂!大野!你方才说什么?……那样的话,我们给你……哼……看不起我,你可别小瞧……你小子怎么学得了渡边呢……我呀……别看我这个样……我只上过夜校……所以……我一辈子也当不了科长……不过,你可别小瞧。
斋藤:小原……小原……我跟你说……渡边先生可实在伟大……你不这么看么?不……不光伟大……怎么说呢……和他比起来……我们……
小原:(天声喊叫)人中的渣滓!喂!(指着大野)你小子也是!!
大野缩着脖子不吱声。
坂井:(几乎要哭的样子,感慨万分地)衙门这种地方,是好人去的地方,可是时间一长……就拿我来说吧……从前……可不是这么……
野口:(微笑,但是眼睛炯炯放光,纯粹是开玩笑的口吻)衙门这种地方啊,你想干点儿什么还真不行,因为你如果干了什么的话那就是过激行为……所以,我们除了表面上装作干着什么而实际上什么也没干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哪。
斋藤:不管你倒哪个街道委员会的脏土箱……管保哪里的脏土箱都是公文满满的。……实在有必要查一查呀……
野口:哼,都是盗窃宝贵的时间活着哪。社会上受贿事件,四万辆汽车的问题等等……和我们看不见的浪费无数时间比起来?那不过是个屁大点儿的事。
大野:(仿佛在辩解)我也是常常想这个问题。在那种复杂的单位里,也想干点儿什么……可是整天毫无意义地瞎忙,连想的工夫也没有……
小原大声叫了一声。
大野又缩着脖子老实了。
斋藤:可是……在那种什么都干不了的单位里……渡边先生边和胃癌做斗争,居然干了那么多事……
坂井:(已经哭了)可贵的就在这儿……这话我正要说呢……
野口:所以我很气愤,象这么苦干的渡边先生……却没有给他任何酬报……
斋藤:一点儿也不错……我们的确应该思考一下……豁出命来干工作的渡边先生的精神哪。
野口:冒领渡边先生的功绩的那些家伙呀,简直不是人!
小原:(大喊)你干脆就说是助理!!
坂井:(抽抽鼻子)渡边先生一个人快要凄凄凉凉地死在公园的时候,当时他是什么样的心情啊……我光是想到这些就忍不住……
这段时间里,木村根本一言不发。他离开吵得十分热闹的大家,一个人规规矩矩地坐在灵台前,仰望着渡边的遗像。
光男、一枝、喜一、辰子见状,不禁目瞪口呆。
铃铃铃……
谁也不站起来。
铃铃铃……
铃声仍旧响个不停。
一枝只好站起。
管家进来。
她手里拿着皱了的渡边那顶帽子。
管家:警察给送来的,说是掉在公园里了。
大家无言,注视着帽子。
管家:还说,希望无论如何允许他上一上香……
一枝出去应对。
光男从管家手里接过帽子放在灵台上。
警察在一枝的陪同下进了屋子。
那是一位身体健壮的年轻人。
他和这一屋子人气质根本不同。似乎豚鼠笼子里进来了一只熊。
警察向大家行个礼就在灵台前上香。
然后感慨颇深地望着渡边的遗像。望了片刻之后再对大家行个礼,默默无言地要走出房间。
“啊,不必急嘛,请坐一坐。”
喜一把他拉住。
“您辛苦啦,请,请!”
他硬让发愣的警察坐下来。
然后立刻以非常熟练的动作把酒杯递在他手里,给他斟上酒。
警察拿着酒杯愣了一阵,不知所以,当发觉大家都在注视着他,便不声不响地把酒杯放在草席上,自言自语地说起来,他的声音大得出奇。
“我……昨天晚上巡逻的时候……在新公园碰到……这位(回头瞧了瞧渡边遗像)……已经十点……不,快十一点了……他坐在秋千上……而且是在雪地里……我以为是喝醉了呢……说起来……我没尽到职责……那时……如果按我最先想到采取措施的话……这样的结果就会……我实在是对不住大家……可是当时我光想……他一个人自得其乐……所以就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好……那时候他在那里一本正经地唱着歌……我只是觉得非常奇怪……因为那歌声能震动人的心灵深处……”
黑暗的公园里,随处都有明亮的电灯。
从那灯光的光环中可以看得见,细雪静静地飘落着。
在细雪飘飘中传来微弱的歌声:
生命苦短,
趁朱颜未改,
爱你所爱吧,姑娘。
园灯照出一架秋千在轻轻地晃动。
渡边任凭那秋千轻轻地摇着,心情舒畅,毫无杂念,面带安详的笑容唱歌:
趁热血未冷,
切莫虚度今日,
幻想明朝。
细雪纷纷扬扬,无声无息……
140.渡边的房间
屋子里安静极了。
谁也不说话。
不,是不能说的。
低着头的光男坐不住了,悄悄地走了出去。
一枝也跟了出去。
玻璃窗外,没有融化净的雪又冻硬了。
从屋子里出来的光男和一枝,站在玻璃窗前,彼此面面相觑,一阵沉默。
片刻之后,光男悄声地:
“喂……昨天夜里……”
光男:……楼梯下面,写着我的名字的信封里,装着……存款折子、图章,还有关于领退职金应办手续等等文件。
一枝:……那么说,是在爸爸去公园之前?
光男:(要哭的样子,表情痛苦,于是扭过脸去,自言自语)可是爸爸也真狠心……得了胃癌就说得了胃癌,为什么不早说呢。
喜一出来。
喜一:(压低嗓门)喂,你爸爸的这个(伸出小拇指)始终没来嘛。
光男夫妇没有回答。
喜一:他真有那回事吗?嗯?
为了守灵之夜,屋子宽敞一些,把渡边的屋子里许多没用的家具搬出来堆在走廊的角落。
其中,那只木制玩具小兔露着头,沾满了灰尘。
从渡边的房间里传出叫嚷声。
142.渡边的房间
那些官吏们特别激动,都在大声说话。
坂井:我一定干!坚决干!
野口:对!踏着渡边的脚印走下去!
小原尖声叫喊什么。
斋藤:不能让渡边先生的死毫无意义。
大野:好,我要从头做起。
“干哪!”
“顽强地干!”
有的人挥动两臂。
有的彼此握手互相鼓舞。
离开这个热烈漩涡的木村,仍然一个人坐在灵台前边。
灵台前的香燃完了,他再点上。
然后仍旧感慨颇深地望着渡边的遗像。
143.市政府市民科
新上任的科长大野坐在科长的座位上。
他和影片开头的渡边一样,机械地毫无意义地忙着,不是盖图章就是看公文。
从他这里往离他稍远的窗口望去,背着孩子的家庭主妇在陈述什么要求。
担任窗口接待的坂井说了一句什么之后就朝这边走来。
坂井向大野报告。
“木崎町溢出来的脏水都流到高尾町的……”
大野:(瞥了坂井一眼)找土木科……
坂井:是!
咣当一声,椅子险些弄倒,木村站起来瞪着大野。
人们都望着木村。
大野也愣了一下望着木村。
木村被大家如此注视而发了怯,低下头来。
他的手神经质地在发抖,嘴唇紧闭,终于无精打采地摆正了椅子坐下。
木村那种反抗精神,仅仅表现为愤愤地把图章往印泥上狠狠杵,往公文上狠狠打图章了事。
从火烧云中露出的夕阳余晖照耀之下,孩子们热中于玩秋千、滑梯、单杠、跳间、蒙老瞎、投球等等游戏。
孩子们高兴得大声喊叫。
“小健!”一位主妇朝玩秋千的一群孩子那边喊:“小健!”
这位主妇就是我们在影片中看到跑遍市政府各科的窗口,足足走了半年,最后在市民科窗口大发雷霆的那位主妇。
主妇:(啧啧地)小健!吃饭啦!!
一个孩子从摆动很大的秋千上跳下,朝母亲跑来。
那秋千仍在摆动。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笛声。
那是雪夜渡边坐在秋千上唱的那支歌。但是那声音更加高昂、清越。
笛声来自何处?……大概是来自晚霞夕照的天空吧。
(全剧终)
注1:马钱子碱,又名士的宁,剧毒。少量可刺激神经,过量则致人于死。
注2:日本年号,1912年至1926年。
注3:指六十岁以上的老年男人与年轻妇女谈恋爱者。
(译自日本《电影旬报》1963年10月号增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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