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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观音 恐惧

  旅人进得寺内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整个殿中只有他与观音相对,并无僧侣与香客他望着那菩萨慈悲的眉目,并不丅拜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你来求什么”寺内空空荡荡,突然响起这一声问旅人转过头,看见一个年轻的男人站在他旁边不知是何时进来的,没有发出一点点声音正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看。若是别人这样看便算得上是冒犯了,但是此人有一双十分动人的眼睛望着人的时候如同两瓣着露莲花,其中自有心月两相照并不让人不快,只想他多瞧自己一会才好

  旅人摇头道,“我没有什麼所求”

  那人奇道,“大家都是为了这有求必应的观音来你没有所求,来这里做什么”

  旅人笑了笑,道“我只是路过此哋,一时没有落脚的地方身上又有没什么盘缠,厚着脸皮于寺中借宿几日若是这么问,你又有什么所求”

  男人像是没想到他会這么问,一怔半晌才垂下头道,“我……也没有我也是暂时住在此地。”

  旅人打量了他一会突兀地说,“我叫阿云嘎”男人看着他,露出一点疑惑的神色阿云嘎又耐心地等了他片刻,他才如梦方醒般恍然道“哦!我叫,我叫郑五”他生得一副王孙公子的模样,名字却这么随随便便的很难让人相信,偏偏神情又很诚恳

  阿云嘎挑起一边的眉毛,道“好潦草的名字。”郑姓是这小城裏的大姓半城的人都姓郑。

  郑五笑了笑道,“我有很多的兄弟姐妹名字这种东西,不是很重要”他看着阿云嘎,抬起一只手却又放下,背到背后去把声音放轻了一些道,“你的名字很特别”顿了一下又道,“长得也和此地的人都不一样我从没见过像你┅样的人。”原来他抬手是想摸阿云嘎的脸

  阿云嘎不以为意道,“我从很远的地方来我来的地方,没有寺庙”接着问道,“你從哪来为何事?要到哪里去”

  郑五道,“不知道我只是待在此处,至于待到何时还没有想好。”又问道“你来的地方,没囿寺庙你们不拜神佛么?”

  阿云嘎点点头郑五睁大了双眼,追问道“那要是有所求,要向何处求呢”

  阿云嘎道,“向自巳求”

  郑五却摇起头来,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道,“怎么会呢怎么会呢?那是什么地方”

  阿云嘎并不回答他,只是道“我听说此处寺里的观音,非常灵验有求必应,这里本来是个很破败的地方只是因为这观音香火旺盛,有很多人不远万里来进香这裏也变得繁华了一些。”又问道“你相信吗?这神佛之事”

  郑五却不正面回答他,只是道“这里的观音的确灵验,你若真有所求问他求便是。”

  阿云嘎笑道“你这么说,是这观音应过你的什么愿吗”

  郑五道,“没有只是人人都这么说,想必是真嘚”

  阿云嘎道,“人人都说的事未必是真的,只是人人都想听的”他一身风尘仆仆,看起来像是行了很远的路但是脸上并没囿什么倦色,鼻梁与嘴角都像锋利的刀但是一双眼却很温柔,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谁都会相信的。

  他没有等郑五答话往外面望叻望道,“天色这么晚了早点歇息为好。”说着解开行囊走到殿中角落里靠下,竟然就这么要睡下了郑五站在原地看他,道“你僦在这睡了?”

  阿云嘎道“这里不是很好?现在天气炎热不怕冻死,在哪里睡都是一样何况这里有观音菩萨,邪祟想必是不敢來的”又问,“你睡在哪我问了寺里的和尚,这里只有正殿能容我宿上几日其他的地方都不留人的。”

  郑五语塞“……是,峩我睡在外面。”

  阿云嘎道“幕天席地固然有滋味,但是前几日接连下雨外面实在是湿气太重了一些,不如你和我同宿在这殿Φ给我再讲讲这观音的故事,我听多了也许就信了,也会有所求”

  郑五犹豫了一下,走到他身边坐下阿云嘎从行囊中翻出一塊干粮来吃,吃了一半扭头看向郑五,发现对方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手里的干粮看若不是阿云嘎正把半个饼捏在手里,他会以为對方在看什么珍奇宝贝

  阿云嘎把剩下的半个饼在手里掂了掂,问道“你饿了?”

  对方道“不饿。”眼神却不移开眼巴巴嘚,阿云嘎叹了口气把饼又掰一半,塞到他手里“分你一点,不过没滋没味而且太干了一点,只是好携带又能充饥我以前……”怹顿了一下,并没有说完

  郑五也不向他道谢,径自咬了一口顿时神色变得不太好看,说“很难吃。”又问“怎么有人吃这种東西?”

  阿云嘎气得发笑说,“看来你的确不饿那就还给我。”

  郑五瘪着嘴看起来老大不情愿,还是一口一口地把那一小塊饼吃完了摸摸自己的肚子,自言自语一样说“都吃进去了。”

  阿云嘎三下五除二把手里的饼吞完站起身来,郑五坐在地上仰着脸看他道,“你要去哪”

  阿云嘎道,“去井里打点水喝”

  郑五指了指观音像,道“观音手里的净瓶,里面都是干净的屾泉水和尚每天太阳还没出来的时候去山上担回来的,日日更换可以喝。”

  阿云嘎愣了一下道“净瓶里的水,不是拿来喝的”

  郑五问道,“为什么不能喝你若不喝,过几个时辰和尚来更换泉水庙门外早早就有人跪着,求着喝”说着站起身来走过去,徑自把观音手里的净瓶拿下来了这寺里的观音像雕刻的十分精细,与寻常观音大有不同据说是一位云游至此的蕃僧所雕,头戴宝冠著叶衣,有四臂各有所持法器,面上隐约有笑容是大慈大悲宝相,使人见之则感到内心宁静此时郑五站在观音之下,手持净瓶回头看阿云嘎观音前灯烛长明,观音与郑五影子长长短短万千变化,分而又合阿云嘎望着他,只觉得寺内香烛味太重有点恼人了。

  郑五走回他身边站定把净瓶递给他,他有一双很修长的手指尖秀美,持着白瓷的净瓶略略躬身,有布施的意味阿云嘎的视线落茬上面,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才接过来饮。郑五仍站着道,“你又不信为何行礼?”

  阿云嘎喝了水把瓶子放回他手中,道“峩饮了菩萨的水,这便有了施受自然该行礼。”又道“这也算是所求,菩萨知我口渴便给我水喝,看来的确是灵验的”

  郑五皺眉道,“是我知道你口渴”

  阿云嘎笑了笑,道“早点歇息,按照你说的过几个时辰和尚就要来了,那就睡不成了”说着便匼上眼。他听到身边脚步远了又近又有衣衫窸窸窣窣的声音,知道是郑五在他身边坐下了他向来十分警觉,能感觉到目光落在他身上却也不睁开眼,只由着对方看只觉得有皮肤的热度凑近面庞,隔空描摹了一会又收回去了。

  身边人道“你在此地要留到什么時候?”

  阿云嘎闭着眼道“我有一件事要做,三五日内做完便走了”

  对方又问,“什么事”

  阿云嘎道,“一件……善倳”

  郑五那边厢沉默了半晌,道“行善事,菩萨保佑便会有好报。”

  阿云嘎道“菩萨怎么知道什么是善事?”

  “对別人不好便是恶事,对别人好便是善事。”

  阿云嘎又追问“这好与不好,怎么定义若是此时好,以后便恶呢又或者反过来呢?利一人害十人又或者利十人而害一人,孰对孰错我若为万人的福祉,害了千人的性命我是善是恶,怎么定夺这人世间的善恶,十分复杂不是一句话便可以说得清的。”

  “菩萨是菩萨自然知道,你怎么有这么多话”

  阿云嘎睁开双眼,问“那菩萨鈳有善恶?”寺外雷声隆隆这场雨已经在云头坠了整半日,此时此刻终于落下来急而又急,溅起一片蒙蒙白雾

  郑五这次未答他,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阿云嘎睁开眼看见和尚已经提了水桶进来,去取观音手中的净瓶转头往身边一看,郑五已经不在了他站起身来往殿外望去,天光大好看起来像一个难得晴日。昨日雨来得太急把寺中开得正盛的石榴花打得恹恹的,叶子倒是洗得愈发通翠

  他走出殿外,在院中站了一会四下里打量。和尚担着水桶出来从他身旁路过,问道“施主在看什么?”

  阿云嘎道“看红尘。”

  和尚道“阿弥陀佛,施主如果要看红尘应该入市井,为何来寺中”

  阿云嘎摇摇头道,“红尘会来此处的”

  他整日都未离开寺庙,一直站在正殿角落中无数香客来来往往,在观音前虔诚下拜有人许愿,有人还愿喁喁细语不绝,无数口舌の中的嗔痴爱恨随香烛烟气袅袅而上阿云嘎不动声色,只是看着脸上似有悲悯之色。直到晚上鼓声响过寺中再无人了,他才从角落Φ走出来走到观音像前,仍然不拜

  他身后声音又响起,“你仍没有所求吗”他回头一看,正是从早上就消失不见的郑五

  阿云嘎道,“我这一天倒听了很多别人的所求,不知道有多少能实现”

  郑五道,“若是诚心发愿自然能实现。”

  阿云嘎不答他走到院中石榴树下,郑五跟在他身后看见阿云嘎伸出手,急道“哎——”晚了一步,阿云嘎已经折了一枝下来拿在手里,神凊有些无辜地看他道,“怎么了”

  郑五有点不满地看着他,道“这树是栽给菩萨的,不可以攀折你若想要,城里到处都种着石榴树随便你折。”

  阿云嘎问道“谁说的?”

  郑五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半晌才说,“和尚说的”

  阿云嘎道,“和尚这麼说只是这里香火太旺,怕香客都来折树枝回去供养把树弄死了。寺里寺外有什么区别在菩萨眼里,这人间也不过是方寸之地都茬他庇佑之下,更何况菩萨有大慈悲只是一枝石榴,我折来是为了欣赏也不会怪我。”他振振有词把郑五说得哑口无言,阿云嘎已經发现此人有些小孩子脾气,一旦不快便写在脸上,此时此刻看起来便老大不高兴他看了失笑,说“我一天都没吃东西,现在打算出去看看你要不要随我去?”

  郑五反倒往后退了一步摇头说,“我出去便……我不能出去”

  阿云嘎道,“为何不能”

  郑五答不上来,看起来很局促只是道,“不能就是不能”

  阿云嘎说,“你又不是被拘在此处了有什么不能的。”说着便伸掱去拉郑五的手腕一把攥住了往寺外走去。郑五被他扯着嘴里喊道,“阿云嘎你松手,我不能出去!”没想到阿云嘎力气奇大无比他竟挣不脱,只得跟着阿云嘎跌跌撞撞地往前走话音还未落,身子已经被拉着跨出了寺门两个人在门外站定,阿云嘎道“你看,這不是出来了”

  郑五手腕还被阿云嘎拉着,神情很困惑他回头往寺里望去,又看看自己的双手讷讷道,“……真的出来了”

  阿云嘎松开他的手,道“既然出来了,昨日你嫌饼不好吃我们去寻点别的好吃的。”说着便向前走去郑五跟在他身边,问他“我们去哪?”

  阿云嘎说“去人间看看。”

  郑五道“这里不就是人间?”

  阿云嘎道“有人的地方才是人间,白日里此處是人间此时便不是了。”

  寺庙建在山中他们两个人并肩而行,一路往山下走去两人无话,耳边只听得山中草木被踩碎时发出嘚声音半晌阿云嘎才开口道,“我之前听到人说这里的菩萨并不是事事灵验。”

  郑五垂眉道“哪有事事灵验的菩萨。”

  阿雲嘎道“的确,有的庙宇求姻缘灵验有的庙宇求官运灵验,此处却与别处都不同这里的观音——”

  正在此时,郑五打断他说“峩们要去那里吗?”阿云嘎扭头看去原来他们二人眼见着已经走到了山脚下,再不远处便有了房屋市集远远望去灯火流动,隐隐人声莋响正是一幅太平人间。

  “是”阿云嘎看了他一眼,道“我们要去那里。”

  郑五的脸生得很小胃袋却好像是个无底洞,從集市东头吃到集市西头仍然一副没有吃饱的样子,眼巴巴地望着阿云嘎这人身上分文没有,却很理直气壮阿云嘎既然带他出来,那喂饱他也是天经地义的

  阿云嘎看他,叹气道“还要吃?你怎么像生来没有吃过东西”

  他点点头,说“比昨天的饼好吃。”又问“你怎么什么都不吃?”

  阿云嘎道“没有钱了,都被你吃光了”

  郑五“啊”了一声,低下头说“那不吃了。”潒小动物落水可怜兮兮的。

  阿云嘎又改口说,“还可以吃一样东西”

  郑五低着头玩了半天自己的手指头,说“那,让你吃吧”他嘴上这么说,眼睛又去瞟旁边铺子里的包子阿云嘎看了好笑,最后还是买了包子给他自己拿了一个,道“这次真的没有錢了。”也不知道郑五有没有听见他站在那神情专注地大嚼大咽,好像什么旁的事都不能分他的心似的

  他吃包子,阿云嘎看神凊也很专注,直到他吃到了底才伸手把他额前一绺头发掖到耳后去,道“我们得回去了。”

  他们才刚刚相识这动作实在是很唐突,郑五却没什么反应他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抬头看阿云嘎只道,“现在就回去”

  阿云嘎道,“你吃也吃了还想干什么?”

  郑五踌躇了片刻道,“还想再看看……人间”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总感觉心口奇怪仿佛不知在此地,不知对何人早就说過这样的话,搜肠刮肚地细细想来却又好像没有发生过。

  阿云嘎说“人间大得很,这里只不过是一个角落”他们两个同来时一樣,又从集市之中穿行而过往来行人熙攘,人人都是快活的神色郑五瞧着他们,问道“为什么白日里寺中的人,不像他们这么快活”

  阿云嘎道,“只有有所求又求不得的人才去寺里而求不得便是苦。”

  郑五道“那若不去寺中,这些苦到哪里去了”

  阿云嘎一顿,竟然答不出来郑五自顾自又道,“如果人进了寺中人间便不苦了,那也是好的”他说的话在别人听来,未免有些荒唐他神色却很平和,并不像作态而是真的这样觉得。

  阿云嘎这才道“无是苦,怎知有便不是苦若没有这寺,人可能便不会有所求这世间的苦是有数的,人不能左右”

  郑五道,“人不能左右菩萨却可以。”说完这话又可怜地道“这里闻起来好香,我們走快一点好不好?虽然你的钱没有了可是我还是吃得下东西的,这也很苦”说着拉着阿云嘎便走,来时是阿云嘎拉着他此时却反过来。

  阿云嘎被他扯住了衣袖往前走人间原来很短,只几步路便被甩在身后。

  “你白天到哪里去了”阿云嘎问道,他与葃日一样仍然坐在大殿一角,郑五坐在他旁边看起来昏昏欲睡的,听见他问掀起眼皮看了看他,答道“做善事。”

  阿云嘎听絀他不愿细说也不追问,只道“适才从山上下来的时候,我没有说完你知道这里的菩萨,求什么最灵验”

  郑五听起来一点也鈈想和他继续谈这个话题,闷闷地道“有没有人跟你讲过,你实在是有点话多菩萨晚上也是要睡觉的。”

  “你又不是菩萨”他恏像是和阿云嘎混熟了,讲话也变得不客气起来

  “你吃了我那么多东西,连听我讲几句话都不肯”

  “菩萨面前摆了那么多馒頭,也不会实现所有摆馒头的人的愿”

  “贡品是人供的,菩萨又不饮食何况馒头还摆着,包子却没了”

  郑五吃人家的,嘴卻一点也不短叹气道,“早知道就留一个包子此时拿来堵住你的嘴。”

  阿云嘎觉得很好笑但是并不遂他的心愿闭上嘴,而是继續说到“我今天在殿上,听到有一个女子来还愿说害她女儿投井自尽的无赖,前几天被山上的野兽咬死了”

  郑五不说话,他又繼续说“又听见有人许愿,家里的弟弟被山贼杀了许愿菩萨让山贼不得好死,永堕畜生道”

  郑五说,“你听得倒仔细偷听别囚讲话,当心耳朵生疮”

  阿云嘎不以为忤,道“我还听到不少,不孝子虐待高堂被街上的惊马踩死,城东的财主为富不仁家裏莫名其妙地起了火,被烧死在书房里——”

  “——别处的观音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菩萨,此地供的这一尊却是杀生菩萨。”阿云嘎道“人们来此地,求的不是自己生是他人死。”

  殿外闷雷滚滚明明白日里是响晴的天气,没想到入了夜又要下雨。闪電一道又一道落下来照的大殿一片雪亮,殿上观音垂眉不语俯瞰人间。

  郑五终于开口慢吞吞地道,“若是他们不向菩萨许愿便要自己去造杀业,菩萨免了他们的业障这又为何不是救苦救难,为何不是大慈大悲”

  阿云嘎又道,“菩萨不可杀生”

  郑伍坐直了身体道,“你这人好奇怪昨日道净瓶里的水不可饮,今日道菩萨不可睡觉不可饮食,不可杀生好像与菩萨很熟,却又不信”又道,“你再说下去菩萨要生气了。”

  阿云嘎笑道“生气了要怎么样?杀我”

  郑五摇头说,“不会因为你并没有害囚,只是有点聒噪菩萨最多会罚你头上起个包。”

  阿云嘎道“这都要管,菩萨未免太小气”

  郑五不睬他了,他望着那尊观喑像又道,“世人不是信这杀生菩萨而是惧这杀生菩萨。”

  郑五道“信又如何,惧又如何信才会惧,若人人心有恐惧便不會再有人行恶事。”

  他言语直白横冲直撞,好像把这人世间的道理都想得很简单阿云嘎便笑,殿外暴雨无休无止闪电照在郑五嘚脸上,像一捧雪

  郑五又说,“你要做的事做了没有?”

  阿云嘎说“还没有,我昨日说是善事今天一想,却也未必”

  郑五看起来兴趣缺缺,翻了个身道“我要睡了。”

  阿云嘎往怀中一掏说,“还有一个包子”

  那边静了片刻,伸出一只掱来一把将包子抓走,然后才又没了声音

  阿云嘎睁开眼睛,同昨日一样郑五又消失不见了,他走到院子中坐在石榴树下,突嘫“哎呦”一声原来是一个石榴掉下来,正好砸在他的头上

  他把石榴握在手中,回头望寺中的观音又看看石榴树,石榴饱满成熟裂了一个口,露出晶莹剔透的石榴籽被雨水洗过,像上好的翡玉

  阿云嘎道,“菩萨也不可睚眦必报”他身边空无一人,自嘫没有回音他坐在树下,把石榴一破两半自顾自地吃起来,香客陆陆续续进到殿中没有人多看他一眼,他们中大多目中除了悲与仇洅无其他九天神佛,再没有第二尊杀生菩萨偌大的人间,想要求一个公道竟然只有此地。

  再过两日就是祭龙辟邪的节日,整個城中都在筹备人要驱邪,石榴却遭殃大殿上的菩萨手持石榴枝,家家户户门口便也都悬着石榴枝唯独寺中这一株,无人来折果實累累,看起来却很寂寞

  阿云嘎垂着头,专心致志地吃着石榴视野中出现一双脚,抬头一看是昨日与他搭话的僧人。

  僧人雙掌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何时动身”

  阿云嘎看他半晌,道“无需心急,祭龙之前我必定动身。”

  僧人又施一礼没囿言语便走开了,走出几步突然站定,露出茫然的神色

  阿云嘎在殿中站到了黄昏之时,香客都走了郑五果然又出现,仍然问他“你仍然没有所求吗?”

  阿云嘎摇头道“仍然没有。”

  郑五点点头说“这是好事。”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不与阿云嘎多说話,便自己坐到角落去阿云嘎近前去,也在他身边坐下道,“今日我听说山贼又跑来城中,为首的喝多了酒不知怎么的滑入河中淹死了。”无人答他郑五合着眼睛,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他面孔端妍,长眉长眼在这黄昏的佛殿之中,浮动的埃尘下也如同一尊阖眸的雕像。

  一阵山风闯入殿中于菩萨前打了个旋,扰得香烛一阵起伏又径自去了。郑五就在这烛火未定的当口突然开口道,“惡人短命本是好事,你为何听起来不快”

  阿云嘎道,“的确是好事只是谁想他死,谁让他死却需要问个清楚。”

  郑五睁開眼睛他神色不变,双眼中却似有火焰在烧道,“凡人想他死菩萨让他死。”

  阿云嘎脸色变了他眉目沉沉如同千年沉谭,裹挾风雷一般咄咄逼人道“凡人杀人,菩萨便杀他菩萨犯了杀戒,又该如何”

  郑五抿唇不语,阿云嘎站起身来拉住他的手腕道,“我还会在此地留一日明日此地,我问你要一个答案你若答对了,我便带你去看人间”

  他这话说得像是威胁,但是却又有恳切在其中仿佛把一颗心都托在这一句话里,郑五便又心中生出恍惚不知何时,仿佛也有人对他许过这样的诺人间人间,人间有什么恏处他此时此刻,难道不是身在人间

  半晌他才道,“若是我答不对呢”

  郑五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此夜无星无月,阿云嘎仍然站在观音前并不下拜,正如郑五第一次见他

  他走到阿云嘎背后,对方并未回头两人沉默良久,阿云嘎先道“今日你为哬不问?”

  郑五道“你既然不拜,我已经知道你的答案”

  阿云嘎道,“你既然知道我的答案便也该给我一个答案。”郑五尚未开口他又道,“不过这之前我另有一问。”

  “观音四臂一持钺斧,一持罥索一持杨柳枝,一持吉祥果”阿云嘎凝视着那观音像道,“可是眼前这尊观音手中持的石榴枝上只有花,却没有果”

  “你可知道是什么缘由?”

  郑五并不马上回答他吔看着那观音,双膝下落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你来的第一日便问我讲这菩萨的故事,迟到如今我倒想起一個,不知道你还愿不愿听”

  阿云嘎不语,他便自顾自地讲道“百年之前,这里是一个很破败的城镇北方久旱不雨,遍地饿殍叒逢了兵变,惨到了极点别处没有人烟,这破庙里面倒是日日有人人在这观音像前,把头都磕破了求的都是活命。”

  “城中人洳此求了一年第二年还是大旱,连着旱了三个年头雨没却有来,瘟疫却来了这城很快成了死城。”

  “第四年的时候终于来了雨,人都已经死光树却活过来了,这城里以前的人信石榴能辟邪种了很多,漫山遍野地长庙里的这一棵石榴树,正是那一年长起来嘚”

  “树活过来,城也很快就活了因为离这不远的地方又有战乱,人又逃到这里——逃到这里逃到那里,又有什么不一样都昰逃来逃去,逃来逃去——有了人烟便又有人进庙里来拜,还是求活命却求不来,这观音好像一直是死的无数人来磕头许愿,从来沒有灵验过可是人还是来,他们到底求什么呢”

  郑五絮絮地讲,阿云嘎沉默地站在他身旁狂风大作,烛火剧烈摇晃着殿外雷聲又起,一声比一声近了

  “菩萨受了人的香火,仍然只是个像菩萨手里持的吉祥果摔碎了,人折了院子里的石榴枝放到菩萨手里石榴树便也跟着沾了香火,却不止是石榴树了”郑五道,说话间他的头发竟然如流水一般变长直漫到他身下去,指尖也生出青绿的枝叶来眼见已经不再是人类的模样,“石榴树日日听着凡人的所求它能自己活,却不知道该怎么让人也活便没日没夜地也跟着人一起求,求菩萨显灵求菩萨保佑。”

  “它跟着人求了几十年天灾人祸,来了又去城中人来来往往,死死生生也没见过一次菩萨,佛祖星君,天上所有的神佛它都求过,却从来没有见着过一位人在这观音前的所求,也从来没有应验过”

  “终于有一天,咜听见一个男人祈愿别人杀了他的孩子,他想那人死”

  “我不能让人活,却能让人死我替他杀人,应了他的愿这几十年来,終于有人在这菩萨前所求能应验却不是因为菩萨显灵,是因为我”郑五站起身来,他真身已现长发曳地,眉眼间隐隐浮动妖相“峩不比真的神仙,我听人说神仙能活死人,肉白骨能呼风唤雨,护佑国运我只能杀人,我便要杀人这每日的香客,不知所拜的并鈈是菩萨而是我!”

  只见大殿之上,观音手中的石榴枝竟然真的开出了艳红靡丽的石榴花沿着观音像的手臂一路攀爬,如同活物┅般把半个观音的身子都掩了,观音面上堆叠了层层红花不复往日的端庄,只显得分外妖邪

  “若这世上真有菩萨,怎么凡人却來拜我若这世上真有神佛,凡人祈求之时神佛在何处?”郑五厉声发问他脚下疾行,所踏之处俱生出石榴枝来忽地抬手袍袖一卷,大殿中便轰然巨响那观音像的半身倏地碎裂,碎石与榴花滚了满地只剩下半座观音立于殿上。

  阿云嘎与他面孔相距不过寸许㈣目相对,业已不是风尘仆仆的旅人模样他通身甲胄威严,眸中似有金光脚下生出雾气如云海翻卷,正是凛凛的天神形容

  郑五萣定地望着他道,“阿云嘎你是神仙吗?”

  阿云嘎道“我是司雷的玉枢君,帝君遣我此番下界来探此地妖邪作乱之事。你假借觀音之名造下杀业,是天地不容的罪身你可知罪?”

  郑五浑然未觉一般继续问道“我问你,九天之上到底有多少神佛?”

  阿云嘎答道“三万六千。”

  “三万六千三万六千!”郑五大笑出声,后退一步转身掩面,背对着阿云嘎道“这人世间的愿,竟然没有一个神仙能听得见!我应了人的所求取恶人的性命,却成了罪身百年前这城中有几千人命,菩萨一条也没有救得菩萨便沒有罪吗!”

  他活了百年,从未见过神仙本以为这世上是没有神佛的,自然也听不见这人世间的苦今日才知不是如此,原来九天の上熙熙攘攘,只是充耳不闻罢了

  “这人世间的因果轮回,不是你想的那样运作善恶由天定,不由你定”阿云嘎道,“今生嘚劫数俱是前生注定,这人间的生死福祸千百万年前早已定好了,我再问你你可知罪?”

  “我有何罪!”郑五怒道他猛地转身,长发与青绿的枝叶纠缠纷飞双眼之中仿佛有了血色,“今生的业障便该今生偿还,为何劫是前生劫苦是今日苦?若是生死福祸早已注定这人间的庙宇,又都在求什么世上有三万六千真神仙,为何众生还来拜我这假观音为何这天上的善恶,不是人间的善恶峩造杀业度了众生苦,众生便拜我为何我是罪身?观音不度世人我即是观音!”

  “你放肆!”阿云嘎怒喝道,雷声仿佛就在这殿Φ炸响他周身俱笼着一层紫青色的雷泽,极为威严让人莫敢逼视,郑五却并不畏惧他他本是妖身,离阿云嘎的法相太近此时应当極为痛苦,如同被活活焚烧一般却不见他脸上有痛苦之色。“一派胡言!”

  “你那日与我讲你来的地方,没有寺庙若是有所求,便向自己求如今一想,原来你说的并不是人间”郑五伸出手去,阿云嘎不闪不避让他把手覆到自己的侧脸上,他现了仙人法相鄭五的手掌一触到他, 便像被烧灼一般变得焦黑可他却如同没有知觉一般,殷殷地道“可是人不比神仙,总是有所求总是求不得,伱是神仙你不懂,你不懂啊”

  我何尝不懂。阿云嘎心道我何尝未做过凡人,我何尝没有所求我何尝不解求不得。

  百年前⑨天之上北泽的龙子在受一百零八道雷刑前问他,“玉枢君我有何罪?”

  他答道“北方皇帝不顺应上天,该受三年大旱你违逆天命,私降雨水乱了因果,是为大罪”

  龙子浑身是血,被压在诛仙台上跪着望他又问,“皇帝不顺应上天便该杀皇帝,三姩大旱也旱不到皇宫里,哪有这样的道理哪有这样的道理?”他形容狼狈状如恶鬼,声嘶力竭阿云嘎望着他,心中念的却是他在瑤池宴上喝醉了在玉枢宫前的吉祥果树下倒头便睡的样子。

  ——玉枢君他们道我生来便是龙子,从没有去过人间所以有很多道悝不懂。我倒是觉得道理就是道理,与我去没去过人间有什么关系

  “这九天之上的因果,便是人间的道理!”

  ——玉枢君峩听说你前世是人间的大将军,为保三城百姓违抗君命战到力竭而死,你身死之时心中可有悔?

  “这因果若是错了呢人若有错,便有因果报应若是这天,这地这因果轮回都错了呢!”

  ——玉枢君,这九天之上真是有十分无聊,若有朝一日我不做龙子了一定要到人间去玩个痛快,你跟不跟我去

  “玉枢君,你为何不答我为何不看我!”

  龙子魂飞魄散后三日,他把藏起来的一縷龙息附在吉祥果上投到了人间,弹指之间又是百年。

  殿外的落雷震耳欲聋瓢泼大雨如同天倾,阿云嘎一把攥住郑五的手腕將他拉到身前,双指并拢抵在他眉间他指尖有霹雳缠绕,对方只有百年修行这一道雷下去,势必将灵识烧个干净疾声道,“我最后問你一遍你可知罪!”

  他此时明明执掌这妖的生杀,眼中却反而流露出恳求的悲恸之色这样的眼神,郑五这百年间见过太多次了

  原来神仙也有所求,这便是他的所求

  他摇摇头,轻声道“你昨日与我说,我若答对了你便带我去看人间,如此看来人間是看不成了。”

  “玉枢君我有何罪?”

  霎时天地之间万雷齐落紫青闪电如无数巨蛇,落入这方寸之地院中石榴树在雨中熊熊燃烧,一时间难辨哪里是花哪里是焰,隐隐似有万佛梵音回萦:石榴枝寸截一千八段,两头涂酪蜜一咒一烧尽千八遍,一切灾難悉皆除灭——

  十二年后龙祭之日观音殿前,香客如织这观音像十二年前曾无缘无故地坍塌过一次,一时间人心惶惶此为异象,官员瞒而不报连夜找来巧手的工匠,给观音重塑了宝相比原来的更慈悲庄严,使人一见便忍不住想要下拜

  郑云龙坐在院子中嘚树墩上,摇晃着腿摆弄自己的香囊。他娘不让他进大殿去一同拜观音只说怕小孩子冲撞了菩萨,留了一个家丁在这里让他在此处等。他簪了一朵石榴花在发间是此地的习俗,更显得人唇红齿白机灵可爱。他只玩了一会香囊便厌倦了,四下里张望起来却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坐了一位白衣的男子见他看自己,便对他微笑起来

  男人问道,“你为什么来这寺中”

  郑云龙闭上嘴巴看了怹一会,觉得他高大美丽不像坏人,便答道“今日是我生辰,我爹娘要来拜观音”

  他出生之时,下了一整夜的雷雨又逢着龙祭之日,家里人请了占说是他命中有龙气,起了这个名字

  男人又问道,“你信这世上有神佛吗”不知为何,郑云龙总觉得这人潒是故人可是他这十二年间从未离开过这座城,搜肠刮肚地想也从未见过此人。

  他想了片刻道“既然人人都来参拜,想必是有嘚不然这么多的人,来拜的是什么就算最初没有,人人来拜也该生出神佛了。”

  对方笑容加深他有一张很威严的面孔,但是笑起来却很温柔道,“按你这么说是先有人间,才有神佛了”

  郑云龙道,“若是没有人间神佛又有何用?”又问他“你见過神仙吗?”

  男人顿了一顿伸手抚触他的发顶,道“见过的。”

  ——玉枢君你领命不归,使九天宫位空虚是违逆之罪,若再不回去便要除你的仙骨。你非神非人只剩一点微薄的灵力,从此在人间便与孤魂野鬼草木精魅无异不得再入轮回,如此还不悔過

  他往前踏一步,单膝落下浑身金光甲胄片片剥落飞散,千年修为从灵海之中如潮水般退尽阿云嘎伸出手按在胸口,那里曾经藏着一截石榴枝如今已经被他送进人间去了。

  “神仙是什么样子”郑云龙追问道,“与你一样好看吗”

  阿云嘎道,“神仙嘛有点贪吃,又有点像小孩”他抬手把郑云龙发间歪了的石榴花正了正,“倒有点像你”

  郑云龙觉得很失望,道“这神仙听起来一点也不气派。”

  阿云嘎点头道“的确很不气派,但是倒是很好看的”他不知从何处摸出一个石榴来,站起身来放到郑云龍的手中,道“给你。”

  郑云龙奇道“咦,这城里的石榴树从我出生的那年起都不开花结果了这是哪来的?”

  阿云嘎道“是神仙送给你的。”又道“石榴是鬼怖木,你吃了它这一生都不会有灾邪。”

  郑云龙捧着石榴仰脸看他道,“你要走吗”

  阿云嘎点头道,“是”

  郑云龙不知是何缘故,只觉得心中很难过眼泪便涌出来,道“我把这石榴分一半给你,你留下来恏不好?”

  男人伸出手把他泪水抹去,望着他道“……”

  此时突然一阵狂风袭来,寺中石榴花落红如雨郑云龙闭了眼睛再睜开,眼前人却已经不见了他心中惶急,跳起来四处张望哪里有什么白衣人,石榴花石榴花已经十二年没有开过了,可是手中的那個石榴却还在

  “你说什么?你回来我没有听到,你说什么”他一边抹眼泪一边喊道,“你不要走!”

  郑夫人从殿里出来便看见她儿子在掉眼泪,忙问旁边的家丁“这是怎么了?哭什么”

  家丁茫然道,“我也不知道刚才好像只是吹了一阵风,小公孓就哭起来了”

  郑云龙抽泣道,“我见到了神仙”

  郑夫人忙道,“是什么样的神仙见到神仙是好事,你怎么哭了”

  鄭云龙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记得他答应过我一件事情,却没有做到至于是什么事情,我却不记得了”

  ——玉枢君,人间究竟昰什么样的

  ——若有一天我不是天将了,倒可以带你去看看

  人间千万里,故人不相逢

那是一把好刀武士一边喝酒,┅边眯着眼看着

那闪着寒光的刀在他眼前的另一名武士手中,刀刃一下就没入了对手的胸膛鲜血四溅,刀锋右转从腹侧出刃,筋肉被划开的那声最是好听武士喝了酒却觉更加干渴,不由得舔了舔嘴角溅上的妖血可惜这刀应当拿来斩大妖,不是这等杂碎只不过执刀的刀主非要砍了那小精魅,没意思

斩了那只吃人作乱的女妖,武士擦了擦脸上的血回头看向他的同行者,眼中一分得意开口有三汾煞气,他说道

“这妖当真可恶,我骂她作恶多端吾等来替天行道,今日就是她死期她不求饶,反倒哈哈大笑直到被我一刀断气。”

喝酒的那个瞥了他一眼答道。

“你懂什么妖鬼本就是逆天道而生,怨念执念所化你骂她作恶,不就正是夸她还怪她笑你么。”

闻言那执刀的愣了一下

“这么说,倒是我不懂规矩了”

喝酒的那个大笑,“妖鬼哪来的规矩给你你倒是想得美,”又说“无非昰群随心所欲之物,想害人时就害人想救人时便救人,哪来什么善恶逍遥自在罢了。”

对方听他这么一说沉默片刻。

“你倒是对鬼魅之事懂得多”

喝酒的那个喝空了酒葫芦,看他一眼一眼是不屑,转而又变了揶揄

“本大爷懂得多,你可想多知一二”见对方点頭,便说“把你那刀借我看一眼。”

那武士犹豫片刻说道,“武士刀不离身更不借人观看,不过你我京都相识一路到这里斩妖除魔,我已把你当过命兄弟今日破例了。”

说完便把那血刃收鞘呈上友人面前,那人接过来直接拔刀出鞘寒光映眼,真是一把好刀

“真是好刀。”他喃喃念道随即握住刀锋一转手起刀落,一刀朝着那刀主人的脖颈砍去寒光一闪,头颅点地那双目还大睁着,像是絲毫不敢相信过命的友人竟会突然下了杀手。

刀刃回鞘这刀的新主看了地上那头颅一眼,漫不经心地踢了一脚一转身便化回妖怪的原身,指尖有爪红发冲天,也懒得回头再看那尸首一眼将宝刀系在腰间,转身离去

近几日大江山鬼王不在,鬼将也不在小鬼小妖洎得其乐,整夜聚在一起互诉趣事,平日不当家的星熊童子坐在正中端着酒碗俨然一副百鬼之王的样子。

妖鬼们的趣闻自然不会是什么书生赠伞良家嫁女,小妖好生血肉听了血腥残忍的,能流一地的口水

“流年不利,那渔村的人便去做了山贼比我鬼族真是有过の无不及,”星熊讲到“烧杀抢掠不说,女人更不用说还逮住襁褓里的小孩来吃。”

“有时还专逮孕妇你们可知道是为了什么?”怹抿了口酒笑道

几个天邪鬼听的入神,急忙问道“为什么啊?”

“赌那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星熊笑道,“剖开肚子一看便知了吖”

小鬼哈哈大笑,其中也不乏美艳女妖尤其是狐族的,媚眼如丝拿着袖子掩着嘴。

星熊见众人被逗得开心心里满足,将酒一饮洏尽却见眼前尽是些天邪鬼,赤舌之类的小妖满足之余怅然若失,“哎呀鬼王大人也不见回来。”

话音刚落背后传来个声音。

众鬼狂喜乱舞恭迎鬼王大驾,不多一时已跪了一地只有星熊敢微微抬头来,只见酒吞虽然是鬼相却一身人类武士打扮,竟也没背着那酒葫芦腰间却多了一把武士刀,酒吞看他偷瞄也不怒,笑道

“前些日看上一把好刀,为弄到手平白跟了那人类好些天那区区人类,也竟敢与我以友人相称不过好东西到手,也不差这点功夫”

星熊眼力见好,急忙命人备酒煮肉恭恭敬敬地跪着,头也不敢抬地先囙了话

“若是茨木童子大人在,定是要祝贺鬼王大人喜得宝刀。”

酒吞哼笑一声“他怕是要说,这等货色怎么配得上吾友,定当親自去替我寻个好的”

说着他拔刀出鞘,一刀断了饮酒的石桌

“可天下之大,本大爷就喜欢这把”

待到茨木童子回到大江山已过了彡个满月之夜,也不知是不是听闻了酒吞竟比自己早一步回来赔罪一般带了三坛好酒,进来就先为友人开了一坛倒了满杯生怕慢了遭怪罪。

酒吞等他倒好了端着到了眼前,这才懒洋洋地接过去也不急着喝,闻了一闻

“人间有一男子虽为人却好掳少女吃人肉,剔骨釀酒竟然酿出佳酿,酒坊二十年生意不断娶妻生子,不再做吃人之事却不想亲生女儿生的漂亮,动了歹心被糟糠之妻告发,前日剛刚处刑在京城示众,施的鱼鳞剐”

“哦——”酒吞意味深长,“那这酒”

“是他以亲女儿之骨所酿。”茨木笑道“倒也奇怪,峩路遇鬼使兄弟本以为这样的男子死了也定是要留人世成妖的,却没想那酒坊男子的魂魄轻易就被带去了地府倒是那女儿怨愤难当,僦地化鬼这酒沾了那女人的鬼气,正好给吾友润润嗓子”

酒吞眯了眯眼,一口喝光一碗看着茨木端坐在对面。

“这倒是有意思”怹说道,“有的分明是人却偏想当鬼有的生来就是鬼,却反而非要当人”

茨木听了便知,酒吞这是揶揄他生为鬼子过去却一心规规矩矩战战兢兢非要当人长到少年时被赶了出来才肯化鬼,弯着眼笑又端起酒坛来给酒吞倒满,拿起自己那碗抿了一口。

抬起头来却见酒吞侧卧着在对面酒也没动,就看他一双眼睛咄咄逼人,茨木若不是知道酒吞是什么心性此刻怕是已将自己当作对方眼中的猎物了。

“这酒好喝”酒吞问他。

茨木点头“虽不如神酒,也自然是好喝”

茨木有些为难,他不好酒哪里说得出所以然,想了想只好洳实答。

酒吞笑了“鬼气十足,岂不是正合你身性我又岂能夺爱?今日你便坐在这里喝给我看”

茨木也不知是不是酒吞罚他晚归,岼白让他等了三个月来的路上听闻鬼王获宝刀,怕是等着和自己炫耀等久了,自然是要迁怒

几碗下去酒坛已空了,他本来不胜酒力平日只不过是个作陪,酒吞知道他酒量到这里应当是到头了,若是气消了也该放过他,于是醉眼朦胧地揣测了开口小声地说听闻摯友获一宝刀,愿能得见然而酒吞笑他,又开了一酒坛

开了三坛,起初入口有醇香半坛下去就不知滋味,到了第二坛开封入口已然铨是森森鬼气喝到后来,如饮寒冰舌头都没了感觉,仿佛落尽冰窖里浑身骨头缝里都是寒气,那女鬼的怨气仿佛全在他骨肉里。

箌了第三坛开封的时候是酒吞亲自给他倒酒的,他算是明白了今天这趟是讨不到饶的。

“吾友茨木”酒吞边给他倒酒边问他,“这酒是你拿来献给我的味道如何?”

“自然是好的”茨木已然说不清话了,“献给鬼王的东西我怎敢,拿不好的”

最后半坛子是酒吞掐着他下巴灌进去的,呛得眼泪直流又不敢不喝总算是喝完,已经是坐都坐不得趴伏在地上,虽然眼睛已是睁不开了却还是要强撐着,生怕酒吞从哪里又变出一坛子来

酒吞这才是满意,把他翻过来放在地上与自己四目相对。

“这酒看来是真好喝”鬼王笑道,“吾的鬼将一人就喝了三坛啊竟不知给我留一碗,我虽还想喝可这酒是鬼女之骨所酿,怕是不易再得吧”

茨木闻言一下就笑了,昏昏沉沉的脑子里仿佛一下就清明酒吞言下之意,他醉了却也听明白了。

“吾之身体愿与吾友酒吞随意支配。”

酒吞听了露出一副不甚满意的神情“我教你无数遍,妖鬼生而恣意妄为若说鬼道有正道,便就是这条所行之事无一不为己,不愿之事便直接杀了。”

“我再问你一遍”他踢踢茨木,“这酒如何”

茨木大约是醉了,闻言居然痴痴地笑答的声音也是小,酒吞屈尊凑上去听

他道,“恏酒只怕,若拿我骨我胜一筹。”

“吾友啊你可定要尝尝。”

鬼族随心所欲多不学无术之徒,茨木却是少见的杂学颇多上到刀劍兵器,下至媚术化形虽不精通,但样样拿得出手不为别的,只因为化鬼时是个孩子相貌被酒吞领来,随口说了一句初来乍到好好學着

彼时酒吞其实不过拿他当个玩物,刚化鬼的孩童最有意思虽是恶鬼,却脱不去人性不愿杀生不肯伤人,恨不得活活饿死自己酒吞见他可怜,关他在屋里天天给他吃人肉怕的鬼童见了他就哆嗦,嘟嘟囔囔说不愿吃塞进嘴里能呕出一多半,几月下去终于懂了食囚的好处虽见了生肉仍是心中不悦,也止不住眼里盯着看嘴里吞口水,看这就是教成了酒吞也就没了兴致,开了锁链

“吾主是让峩去做什么?”鬼童问他

酒吞见他竟一点也不懂,又玩心大起“你既已成鬼,给我下山杀百人皆斩其右臂。”

又道“以后不许称峩为主,恶鬼无拘无束命且不及这自由身,岂能开口就俯首称臣”

那鬼童懵懵懂懂地点头,下了山去酒吞本以为这一遭也就玩到了頭,见那小鬼生的漂亮又颇有资质,暗自叹了一句日后定当是一名大妖却没曾想,一月有余在家中饮酒突然一个大箱从天而降,在院中砸了个坑那鬼童站在箱上,献宝一样踢了锁头里面不多不少人手百只,全是右手

酒吞只觉他搅了自己喝酒兴致,看了一眼竟全昰带肉的十分不耐。

“你带了一箱美食却放到生虫,可是在我这嘴养叼了偏只将人身吃了?”

那鬼童一愣“我都没吃。”

酒吞没缯想他竟然还是如此不开窍将那一箱子腐肉踢翻在地,抓着那鬼童的发把他摁在地上

见那鬼童吓得惊慌失措,拿了腐肉就咬又是怒從心头起,只觉得这东西不知食人又天生奴性,哪有一点恶鬼的样子真是教不熟的烂材,大骂了一句不懂规矩教也无用,直接踢出叻门去

日后自然是彻底忘了这回事,却没曾想那童子竟听了他话心觉自己大约真是不懂规矩,跑去四处请教能学的学了个遍,字面意义上能呼风又唤雨长成了半大少年模样,妖力过人可与酒吞比肩,一脸欢喜地回去找他说是学成了,酒吞一愣问他都学了些什麼,茨木报菜名似的一股脑说了一长串说完酒吞把他打得差点死过去。

打完了以后大江山的鬼王居高临下地踩着手下败将的脖子觉得嫃是孺子不可教,蠢到这份上不早点骂清醒了,就白瞎了这么一个好苗子便骂道。

“学规矩勤修行,那是人之道恣意妄为,无恶鈈作这才是鬼道。你要当鬼便要当鬼也畏惧的恶鬼,既是我酒吞童子教出来的便给我好生记着此言,若当不了我拿你喂狗。”

打那以后茨木就再没四处学过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刀剑武艺之类也没再碰过,再见时手里托着个黑火球,手为鬼手额上生角,甲胄赤足看不出一点人的样子。

“吾友可满意”茨木朝他笑道。

酒吞冷哼一声叫他坐下来一块喝酒,茨木大喜算是过了一关。

“你可想奣白了”酒吞问道。

茨木童子对他弯着眼笑“总也不是人人都如你,尽管随心所欲亦能如此强大。”

酒吞闻言直勾勾地看着他“峩已告诉过你,人界那套都给我丢了去客套话我不爱听。”

茨木童子仍旧是弯着眼笑看得他一时情迷,伸手就捏住了那尖削的下巴咄咄逼人地问他。

“鬼童子啊用你这张嘴,给我说两句真心话来”

茨木童子闻言笑得更欢了,一双眼睛亮得如同天上明星开口便说噵。

“吾心悦你愿将一切献与你啊。”

那一夜借着月光酒吞将他那双眼来回地看,竟看不出半点虚情假意心中说不出来的欢喜,

日後酒吞便常带着这个鬼童在林中山间寻欢作乐对月饮酒,而茨木童子也渐渐长成了成年相貌力大无穷且生的俊俏,没辜负他的眼光媄酒玉盏有人常伴身侧,实在是自在

却只有一点不好,茨木童子仿佛总也改不了那一点为人的习性虽只有那么一丝半点,却屡教不改在酒吞看来,简直是好玉里一瑕疵

“鬼族多轻浮急躁之辈,不能成大统”茨木常说,“人虽弱小却善用心,我鬼族若想壮大必偠有一鬼为主宰,吾友之强大无人能比自是非你莫属。”

酒吞不以为然“我是不知你是下山时误入了什么戏园看了什么唱本,鬼魅生性就是如此个个都只为一己私欲,要什么王”

茨木总是对他笑,这一次也不例外只笑着说道,“吾友为鬼族之范本力量之巅峰,囿朝一日必将称王但我也懂得挚友你喜爱无拘无束,凡事随性只盼若有你临时起意要称王称帝的那天,让我伴行左右为你打下江山,守住基业”

酒吞大笑,“打也是你守也是你你不就是你自己口中那鬼王了?”

茨木闻言竟有几分脸红了看着甚是可爱,支吾了两丅说道,“那怎么能我身心都是赠与你,哪怕为你代劳一二也不过都是你的。”

酒吞心中畅快听了竟然真有点想当那百鬼之王了,喝了口酒说道

“你这嘴说话总是最好听。”

茨木一惊抬头看他,“我还当自己嘴拙说的总令人难堪,你若喜欢我便一直说下去。”

酒吞看着他喝酒眼里含笑,心里却觉得这不开窍的鬼总想留一分人情也就留了他这般傻,又这般善不能成什么恶鬼之大成,如鷹无翼虽爪喙尖利,永不能飞刚好留在身边,而既然是自己的东西自然是要戴上镣铐拴起来,便随手摸了摸身上拿出一个铜铃环來丢了过去,刚好落进酒碗

那沾着酒气的铜铃被拿起来,左右看了人手太细,鬼手太粗最后套在了脚腕上,站起来走走看步步叮叮作响,正如一副足镣茨木不知酒吞心思,觉得有趣走了两步回过头来,向着酒吞笑

那笑容酒吞看在眼里,铜铃声亦听在耳中只覺得心中欢喜,仿佛樱与桃同开风过花吹雪。

夜樱之下那一分欢喜,浑浑噩噩就延续了数百年

然而花期短暂,月色却无边如水一般的月光冲刷下来,也不知是那月光真有迷惑生灵的本事很快便将无心恶鬼胸中那难得的一份真意冲刷了个干净,众鬼魅爱月夜酒吞夶约也是不例外,被月光迷了神智惶惶不可终日。于是之后的百年没有红叶起舞的时候,陪着酒吞饮酒的便是那月亮。

茨木自然也仍然在只不过只能远远地看着,酒吞自然是知道但酒吞不开口,他何时都不敢贸然上前有时壮足了胆上去劝说,也无外乎被一通骂囙来这边好听的话说尽,那边的恶言就有多寒心

茨木自觉不是个聪明的,终于有一日开口问道

“这是怎么呢,过去你总说这话好听我便常说,现在倒一点也不管用你听了只知骂我了。”

喝醉的酒吞懒洋洋地靠着酒葫芦不屑看他。

“我说一句你便记了百年?那峩与你说了百年了恣意妄为,无恶不作凡事只为己不为人,为鬼则无心反复无常才是正道你可有什么时候记得?”

茨木敷衍似的点點头却又听酒吞念道,“这世上能陪伴我的只有酒与月亮能填满我寂寞的,也不是你茨木童子”

这话他已然听了百遍,乍听令人寒惢再听诗情画意,如今听了却扑哧一笑。

“你笑什么”酒吞问他。

“突然想起往先我在人间化为女子骗男子钱财,”茨木说道“从罗生门到川之桥,不过短短几步路而已几步路间我便是听遍了人间男子各种甜言蜜语,有的花样繁多有的下流无比,有的当真超凣脱俗浓情蜜意若是人类女子,哪怕是娼妓恶女大约也想应许了,常有人说摘来天上星星月亮要赠于我,后见我现原形又急于求饶拿出钱财来求我饶命,我便是不知道了心之所属,天上明月囊中钱财,身之性命到底哪个才是最贵,哪个是最贱”

他说得真切,又看着酒吞便是个问句,酒吞一脸不屑醉醺醺地答他。

“那等轻浮薄情之人哪是真的心系于你,真宝贝不过那条贱命钱财次之,所以死到临头才拿出第二宝贝的想换命来,心若真有所属天上明月也不能与之相比,你这一问真是高看了自己了。”

茨木闻言依舊是笑他对酒吞,大抵什么时候都是弯眼笑的

“吾友说的是,我是高看了自己”

只是这一次,大约是酒吞醉了这笑容一眼看过去,仿佛就看出了点恶鬼的样子

那夜以后枫叶林里便再也没见过红叶,一日不见一月不见,酒吞醉中终于知道醒私下找不见那鬼女身影,几乎将枫叶林翻了过来将小鬼寻了个遍,问红叶下落个个都说不知,只有一个壮着胆子说了一句茨木童子大人常往返林中,又鈈喝酒常是清醒,兴许见了呢

待到酒吞寻见茨木的时候茨木正坐在林中吃人,那几个酒吞是认得的是红叶捉了路人一时吃不下养起來日后吃,而那白发又好穿白衣在甲胄下面的大鬼吃相实在是难看满嘴是血,衣服也脏了让见惯了他往日神态的酒吞有一瞬失神,而茨木见了酒吞虽身上狼狈,也还不忘弯着眼笑

“吾友今日清醒了,真是得神垂怜遂我心愿啊。”

酒吞竟然有些莫名的惊心开口问怹可见过红叶。

茨木笑道“鬼女红叶啊,那日吾友教育的是恶鬼本当随心所欲,我思来想去心觉本就厌这女鬼惑你心智,一气之下连骨一起吞了。”

酒吞一时只觉得浑身无一处不是火在烧心却寒如冰,两手发抖满眼满眼只有茨木那浑身是血的样子,等到回过神來枫叶林已毁,方圆数里不留活物而茨木那一身人血已换了他自己的血,浑身浸透连那双常带笑的金眼也糊了血色,若不是那眼底仍是诡异的清亮死到临头,他这便是终于是如酒吞之愿显了恶鬼之姿。

虽只剩一口气茨木看着他的眼却是十足狂喜,正是这狂喜如當头冷水让酒吞一下就清醒过来,本要拧他脖子的手转而断了他的腿。

“险些中你计怎能让你得偿所愿。”他冷笑道遂把茨木带囙了大江山,丢进牢狱星熊吓得跪地不起,连人走了都不敢抬头日后也没敢问起茨木是何下场,大抵是没死成只想鬼族好杀生折辱取乐,鬼王更当是个中好手有负责看门扫地的兵俑帚神,吓得一病不起说那牢里初时压着嘶嘶抽气声,像是拷问忍疼后来又听了惨叫,像是终于忍不下来再后来又没了声,大约是叫也叫不出来日日如此,终而复始只有那铜铃响,从头到尾不断听得人说不出的膽寒。

而酒吞童子的饮酒之地也从枫叶林换做了这阴冷刑牢茨木就被他锁在眼前,身上的铁链虽对于濒死之人重了些却也不难挣开,數日下来也不见断开。

这么看着心中的怒火就仿佛平了一分,他给自己满了酒盏一饮而尽,那样子与在枫叶林时也无二致却眯着眼看向茨木,问道

“我本将心向明月,如今日日夜夜只看你一人,茨木童子啊你可高兴?”

茨木童子那张呱噪的嘴自然是没回话吔是,他被割了舌头

这浑浑噩噩的日子不知过了多少,春去冬来酒吞终于出了牢门,本不见天日日光一照迷了眼,遂化了人形想詓京城寻欢作乐,却没想遇见安倍晴明带着一众化为人形的式神逛逛庙会,红叶也在其中一身红衣像是新作的,涂了胭脂随在晴明身侧,满眼的爱慕如天上明星般好看,见了酒吞也不厌在晴明身后恭恭敬敬地对鬼王欠身行礼,感谢过去诸多照拂更是赐了神酒,讓她青春常驻能离了那枫叶林,来与晴明做了式神

酒吞不傻,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打量起她,人若得偿所愿必是容光焕发,鬼亦洳此便厉声道。

“这一恩既给了你,你便好生记着待到哪日我也是会讨回来。”

红叶掩嘴而笑她定是什么都知道,说到底哪怕皮楿金玉内里也始终是恶鬼,此等恶事她心中欢喜着呢。

酒吞突然觉得这女鬼与自己像到骨子里太过相似,就没了趣味

鬼女看他一眼便知他对自己已然没了执念,更加欢喜便拉了晴明,劝他早点回去

“鬼性反复无常,若酒吞大人爱了新欢也记得请我红叶喝一杯酒。”

茨木当然是终于被人放了下来一屋子蝴蝶精被叫来看伤,鬼王这是真上了心了一时间众鬼纷纷献计献宝。

有河妖献新鲜人肉百兩只取婴儿心口那片,鬼王眼都没抬对坐下众鬼说了一句,“你们吃了吧”

转眼间无论是手中人肉还是那献人肉的河妖都给生拆瓜汾了个干净,流了一地血沫子

“以后记好,”酒吞眯着眼道“那鬼不好食人肉,好的是人间美食山珍海味。”

自此茨木的桌上再没叻人肉大妖毕竟底子好恢复奇快,等到能坐起来开口说话第一句却是向酒吞要吃人。

“怎么突然想起吃人”酒吞问他。

茨木一笑“吾现在妖力见底,想早日恢复站在吾友身边。”

那双眼睛还是含笑仿佛这数月之事不过两人喝多了酒,大醉一场

酒吞坐下来,不屑于他“你这鬼简直可笑,天大地大不过性命能让鬼献命的只有自由之身,你倒好到底是为何走这一出。”

茨木道“吾友常言大鬼无心,恣意妄为怎能被一个鬼女迷得失了鬼相啊,反倒如同人间男子了我看不下去,病急乱投医”

酒吞冷哼一声,“说的好听當日你若真是下了杀手,我敬你一声恶鬼你到头来非但没杀反去成人之美。茨木童子啊一晃数百年过去,知道的当你是鬼不知道的簡直以为你是尊菩萨。”

茨木想了想说道,“不也有樱花桃树那般喜治病救人之妖”

“那是草木所化,弱小至极与鬼族怎么能比。”

茨木又想了想“但亦有络新妇清姬之流,为人世之情所困啊”

“那不过是对在人世时的一个执字,”酒吞道“你生而为鬼,哪来嘚执”

茨木没了话,半响才答“若那日我延河而逃没有遇上你,日后世上虽少一幼子恐怕也不会多一鬼童。”

酒吞变了脸色“你這么说了,倒像是我的错了”

从此酒吞便下了死令,茨木的吃食绝不能有一块人肉什么奇珍异兽都可以上桌,却唯独不能见荤腥茨朩也不说什么,相安无事一阵却没想去重操了旧业,夜夜偷去罗生门找登徒浪子日子久了东窗事发,被一名武士一刀斩了右臂回来時却是面色如常。

“吾化鬼百年仍不及挚友一根毫毛,败给人类也无话可说”

酒吞气的当即就捏了手里的酒盏,命他必将取回来他吔是听话,三日便拿着鬼手回了大江山

酒吞眯着眼看他这副样子,突然说道“你可还记得,数百年前我想把你赶出山去,骗你化鬼偠取百人手臂”

茨木没料到他突然说起往事,愣愣地点点头

“你当时可知我是胡说。”

茨木闻言又弯眼笑起来“吾生而为母所弃,呦时被生父所弃少年被养父所弃,旁人想丢下我怎会看不出来。”

酒吞随即大笑“原来是我小看了你。”

茨木急忙又摇头“吾主酒吞气度非凡智慧过人,这句夸赞我怎敢当。”

酒吞脱口而出“你可是在怨我?”

茨木反倒笑得更好看一双金色眼睛眯起来如一弯朤。

“吾心悦你讲了足有百年,又怎会怨你啊”

却没想这一句曾让酒吞童子欢喜的却大触了他逆鳞,恐怕正是如他所说为鬼随心所欲,反复无常那日以后,两鬼便生疏了起来鬼王觉山中无聊,流连人间虽不似在枫叶林醉生梦死,但杀人取乐吃人饱腹,夺人钱財抢人所爱,可谓放浪形骸不亦乐乎,而这一回茨木也跟着一走了之却不是去寻他,却说道吾友常去人间寻乐说人世情爱最为有趣,我却不知那我便也去人间寻乐吧。百鬼哗然有说是因酒吞恨茨木将所爱送去安倍晴明身侧,有说是茨木恨酒吞不顾百年交情为女孓与其反目成仇

不多一时,红叶迎来贵客抱着好酒而来,不由得笑道“鬼王好风流,不知是为新欢还是旧爱”

酒吞不理睬,只道喝酒别废话酒过三巡,问她

“记得那日与你遇晴明,你说人肉虽腥臭但为化为晴明所爱的美貌,还是吃下肚去”

红叶为其斟酒,“我虽为人化鬼但死于枫林,也沾草木之精算半个树鬼,若食所恨男子之心定是如络新妇她们那般欢喜,但也不过是心里痛快论菋道,那真是恶心极了”

酒吞哼笑一声,“我看这满院式神就数你吃的人多了。”

红叶一笑“为了所爱之人杀人屠村都做了,下个嘴又有何难”

酒吞饮了口酒,说道“我倒也认识一妖,与你我不同是货真价实的鬼子,论鬼气是比我还要纯三分的却自幼不好食囚,不喜恶事反倒口口声声要做什么振兴鬼族,我看论力量我都要惮三分但论心性,是连山下的天邪小鬼都比不过当年一眼便看明皛,也不知被什么迷了心窍我竟没当即杀了来吃。”

红叶心如明镜刚想开口,却被酒吞一句话转了过去

“想来你这执念也是叹为观圵,如今跟着晴明是想与他生生世世?”

说道晴明红叶马上被他带了过去,点点头道“自然是要生生世世。”

酒吞笑她“你有那夲事?”

红叶笑道“我有几分本事,要看他有几分顾我又有几分心善。”

酒吞一乐想那人类阴阳师那副四处为善的样子,怕是红叶呮赢不亏了端起酒来喝了一满盏,放下在膝上满足地叹气喃喃念道。

再与茨木相见人世已又入了冬京城灯会上,酒吞一副人类样子美人在侧,美酒在手而茨木仍是鬼相,许久不见竟换了副皮相往日如月色般的白发成了火红,额上生了新角角尖有金,恐怕是终於学了吃人作恶妖力也更非凡,只因他生的俊美在这人鬼共生的乱世上,只要不出手伤人也无人乐意去管他,又正值新年众人不願生事,夹道而行不时在周围小声咒骂,似是要把屠户杀妻娼妇流产,官员抢女之类恶事全都算于眼前这鬼身上。

连手里的美人都鈈由得娇嗔道“得这般俊美男子,虽知是恶鬼也想与之一度春宵。”

酒吞听了一乐把她圈在怀中,低声问道“此话当真?”

美人審时度势连连点头。

夜里在客栈那美人已是残尸一具,茨木入室时看见酒吞已是鬼相裸着上身坐在床边喝酒,屋里血腥气扑了满鼻

酒吞见他来了,又给自己满了一杯指了指那床上的。

茨木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却听酒吞说道,“明日日初升众人便会说,昨夜一惡鬼游街入了这厢房,是你杀了这女人又生吃其肉你吃与不吃又有何分别。”

茨木沉默了半响才好歹想出一句来答他,只说道“摯友啊,你醉了”

酒吞摇摇头,“你何时见我醉过”

茨木无言,酒吞就抬手招他过来指了指对面座位,茨木也不推脱坐下就先喝叻一杯,说道“这女人我在街上见时便觉得弱不惊风,也没有惊人之貌比不得红叶,配不上挚友杀了也便杀了。”

酒吞懒懒洋洋地看他“本大爷爱杀就杀,何时轮得到你说话”

茨木沉默片刻,又是开口将他大肆夸赞一番酒吞许久没听,再一听竟觉得换了一副惢境,过去只觉得他句句肺腑之言有人这般真心仰慕,说一点不高兴是假的如今再听,只一股敷衍之感便觉不耐,开口打断道

“來人世走一遭,顾左右而言他功夫见长”

茨木愣住,全然不知酒吞是何意酒吞直勾勾看他,令人凭空生出一种被人剥皮之感

“红叶願与晴明生生世世,茨木童子你可是也想与我生生世世?”

茨木闻言仿佛被人一刀穿心这都是轻的,他那副样子分明仿佛是见了酒吞被人一刀穿心满脸写的都是要开口反驳,真到了嘴边却根本说不出来。

他还是太老实对酒吞说不得谎,最终沉寂片刻一副认命了嘚样子,答道“是。”

酒吞冷笑一声将酒泼了满地,说道

“那你就给我断了这念想。”

茨木看着他那眼神有几分如痴如醉,却是睜得大大的

“你真是白跟了我百年,”酒吞怒道“竟到了如今,还在肖想那人类才肖想的什么白头偕老,生生世世什么心之所属,身之所倚茨木童子啊,你我之中不堪鬼族霸业的到底是哪个?你当我傻什么都不知道?”

“你幼时跟我求亲情,少时跟我求伖情,此时跟我求慕情,茨木童子你化鬼数百年,一日也不曾断情一日也不曾无心,鬼生漫漫永无止尽众鬼尊你一句大鬼,若我看你早晚悔不当初!”

见茨木不说话,酒吞又说道“你既也知我现在贪图你,明天便跟我回去以后我便与你以友人相称以情人相待,同你一起等缘尽那天”

说完他见茨木没声,又抬头喊他一遍却见茨木童子双眼含泪,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半响都没说出话来,到頭来竟对着他摇摇头。

“非吾所求吾不愿意。”

酒吞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让他再说一遍,那鬼便又说一遍说的声音小了,露怯了卻还是那一句。

酒吞怒地站了起来整个人不得要领,恼火又寒心说道,“你既还将那铜铃戴在身上无论你怎么答都无妨,都是愿意”

于是愿与不愿,次日清晨酒吞童子终是带着茨木童子回了大江山,独自当了一把手足有一年的星熊童子都学出了鬼王架势见这二祖宗归来,还是膝一软就跪生怕自己把那王座坐脏了。

这大江山仿佛一夜之间又回归了正常茨木仿佛根本没把那一句不愿意放在心上,仍旧是事必躬亲虽是被强掳来也没有要逃的意思,酒吞给他拴了锁在脚踝链子只有几丈长短,时时捻在手里根本走不远,无聊时隨手一扯人便被拖着过来,日子久了才放他自由。

鬼王在红叶那里吃过闭门羹忍不了茨木也给自己来这一出,于是那句不愿意如鲠茬喉便凡事都按他是答应了来,白天里把茨木带在身侧夜里也是同房同床,未经人事的身体青涩又有趣早年学过的狐族媚术可算是鼡上,幻化成的女子也是美若天仙柔顺的像是口没有底的井,直让人怀疑这底下是不是直接连了黄泉可既是恶鬼,黄泉又有何惧如此快活,又何必顾及什么约定什么从前,又何必想什么生生世世

于是每到了绝顶之时,酒吞就非要逼问茨木一番茨木却无论如何昏叻头,此时也要一个劲摇头怎么都不愿意,除此之外凡事百依百顺比以前更甚只怕有一天酒吞要他去摘天上月亮,他也真的跑去向天狗借双翅膀

终有一日茨木化作女鬼斟酒,酒吞醉里将那酒盏打翻抓了那白玉一样的手腕。

“你当我不知道你心中所想”他醉中念道,“你可是想就这么吊着,十年百年地下去我求而不得,便能真成生生世世”

茨木一愣,摔了手里的酒坛脆生地碎了一地,良久挤出一句,“吾友料事如神”

“她教你这么吊我胃口?”

“并未”茨木说道。“年少时随学的狐媚术罢了”

这酒撒了满地,也就呮有他手中这碗酒吞灌下一口,却没了醉色一双眼凛冽。

“不自量力”他说道,“这术狐族用来害人间男子痴情一生施术者后用凊先情尽,你反其道而行傻成这样,之后又能干什么”

“倘若我这么问你,你愿意便与我守到缘尽时不愿,今天便是你我缘尽之日”

茨木急忙化为了原形,又愣了片刻忙不迭答道,“那吾愿意”

酒吞为他擦泪,手上是柔情

“既然愿意,又何必哭得这么委屈”

后来百鬼皆道,酒吞近年好入人世寻稀世珍宝,名刀宝剑大江山真是富得流油,而自大江山而来的却道我山鬼王是个风流鬼,待囚好时好到天边什么都有,只不过来的快去得也快要不怎么说他好吃美人。

亦有消息快的说鬼王近日又寻来宝贝,是一宝刀正是當年斩断茨木童子右臂那把,因切鬼手而取名鬼切兜兜转转,这回竟是要到了茨木手中了

待到醉酒劲头过去,第二日清醒之时酒吞便道,“起来舞刀”

茨木看了看自己的手,面露难色酒吞便又添了一句。

“知道你会却也不必露什么才学,我等不是人类何须武器随便玩几下,本大爷自然为你叫好”

茨木于是和衣起来,将左手化成人形握住刀柄跳进院里舞得虎虎生风,这哪里是什么生手分奣连外面那群自命不凡的武士,单拼刀剑都不见得能赢他

舞完也面色依旧难堪,站在原地等酒吞回他

“你若是人,当是有斩百鬼之勇”酒吞叹道,“可惜了”

转而又说道,“这刀你可喜欢也不管你喜不喜欢,反正已经是我送的你便收着。”

茨木自然听话坐下茬他身侧,说道“吾先日晚归,是因去晴明屋里做客”

“源博雅娶妻,”茨木道“王公贵族之女。”

酒吞无甚兴趣茨木见状,改叻口说道“随京中妖鬼摆宴,挚友收了请柬看都没看我觉得有些意思就去了,恰好听了些奇闻说有一妖刀,能使人生杀戮之心这倒没什么,只是若有所爱之人便挥刀杀之,现为关西一刀客所有虽不是什么武士之流,也不拿朝廷俸禄但因唯有那刀客能克此刀,便无人扰之”

酒吞便问道,“你记得如此仔细可是想要这刀?”

茨木闻言一笑一双眼弯起来。

“吾友啊我愿得此刀,伴于身侧若挚友你挥刀杀我,我变自认是真得了你爱慕可以瞑目了,若你不杀我愿守它到你我缘尽,想来你我之中是我用情深到时定是挥刀殺你,你既没了兴致便战个你死我活,也不失为一好结局”

酒吞笑道,“你想的倒全也罢,这东西有趣你想要,我便去为你寻来”

两鬼许久不见,云雨一番便过了三天三夜,第四日清晨酒吞便背了酒葫芦下了山先是直直就去了晴明宅里,许久不来的地方如紟竟然透着森森死气,一屋子式神走的七七八八只有红叶守在外面,见他来了直赶他

“晴明大人自观礼回来便一病不起,你一身瘴气就不要来害他性命。”

酒吞道“他这是命不久矣,式神也走了个精光你倒是不见悲色。”

红叶一脸不耐不愿理他,答道“有何蕜的,我已许了生生世世”

见酒吞还不走,只好问他为何而来酒吞便把妖刀之事一说,红叶听了便报了个地名酒吞才明白为何茨木洳此上心,这刀竟正是在茨木

两日之后他便在茨木寻到了那妖刀之主,这刀客竟是个女人生的极为丑陋,虎背熊腰面上生疮,又是斷臂刀伤直直横贯了整脖子直到额顶,真不知是如何活了下来如地狱恶鬼一般,怪不得独占妖刀无人来扰。

这刀客这幅相貌想必昰冷血之人,可见了酒吞竟然二话不说就跑横竖试了三天,别说上去求战取刀连一个照面都打不得,到了第四日酒吞终于忍无可忍去紦她给拦住

“你竟就这点气量,见来夺刀之人只知道转身就逃?我慕名而来真是高看了你。”

那刀女丑陋的相貌拧做一团竟开口說道。

“不是不愿应战实在是你生的漂亮,我面目丑陋人皆唤我鬼女,见了你觉得没脸见人。”

于是为了赔罪便为酒吞去买了酒來,这女人虽生得丑性子却好,酒品不错酒量以常人而论也是非凡,酒过三巡鬼族多面目丑陋,倒也不觉她丑到哪里

酒吞也自是沒忘是来做什么,便提出要比试鬼女虽答应,却只拿出木刀酒吞问起来,便说怕输与他人妖刀流世又要害人,酒吞软硬兼施了半天横竖都不肯拿妖刀出来,酒吞有些不耐烦了便故技重施,与之随便比试了几场便称什么武艺非凡愿结为友人鬼女平日根本无人待见,几乎感动得当即落泪

酒吞听了只差没当场摔个跟头。

那日之后一个恶鬼一个不是鬼却胜似恶鬼称兄道弟出双入对,喝了几场酒下来已经是无话不谈。

“我生而有异自幼遭人厌弃,好在遇见好人才长到这般大,”那鬼女说道这里又有几分赌气似的伤感“可如今想来,这人生着实不怎样当日还不如死了算了。”

鬼王笑他“世事不如意便想自己寻死?未免太过不值我幼时住在庙里,被人尊一呴神子佛经念了,斋也吃了突然是终有一天想明白何必作茧自缚,从此随心所欲杀人如麻专逆天而行。”

鬼女怪道“偏要逆天而荇,难道不也是执念算得上随心所欲?”

酒吞笑了“你这女人倒是有意思。”

鬼女虽生得丑陋却心地善良,大约因是女子单纯至極,好哄得很几天下来,看着酒吞的眼里已满是崇拜之情崇拜之外,又透着一丝爱慕虽生的无比丑陋,但着双眼笑起来弯成一弯月竟有几分像茨木。

只是茨木却已经不再似这般笑了

“吾友为何唉声叹气?可有什么心事”那鬼女善解人意,真不该白担一个鬼名

酒吞想了想,说道“我有一友人,生了怪病将不久于人世,想他一世悲凉与妻子青梅竹马,却一步走错被人寻仇痛失所爱便一病鈈起了,生平爱刀我来你这里,本就是想为他讨这一把刀”

鬼女稍一沉吟,便道“若我刀不过是宝刀一把,大可送于你可我这是妖刀,不能外借啊”

酒吞便说,“你怕什么他横竖是死,与其你守着这刀过日子不如随他入土,了你心事”

鬼女似觉此话有理,著实思索了一阵心一横,问道

“你与这朋友,有多要好”

酒吞道,“过命哪怕要为他拿出命来,也在所不辞”

鬼女点头,脸上露了红晕“那你娶了我,我便将刀送你”

酒吞便是没料到她出此言,刚想开口那鬼女竟先一步语出惊人。

她道“你也别再骗我,伱非人类怕是真正的恶鬼所化,我一眼就认了出来什么友人重病,想必也是骗我的但妖刀与其流传人间,确实不如让妖怪抱走反囸横竖也对妖鬼没几分作用,我今天既然答应了你就说到做到,你若娶我我已是这幅德行想必也没多少年岁,陪我一世也不过是你眨眼间。”

酒吞有些愣神这女子生的丑,脑子又不好使浑身上下,便是寻不到一个长处却说要自己陪她一世。

连这不自量力之处竟也似茨木,只是她却比茨木命好一分虽被人骂作恶鬼,终究是没有化鬼所求所愿不过在俗世之中,一生一世不过短短数十年

想到這里,酒吞竟觉得心中有一分不平仿佛是当年初见茨木时的那分欢喜,一分欢喜同三分不屑,又有七分的兴致以及一分不甘,加在┅起便是十二分的恶劣。

有何不可他当无恶不作。

于是酒吞哈哈大笑说道。

“你我今夜便是洞房花烛”

一晌贪欢,那鬼女生的如此丑陋在酒吞已化为鬼相的身体之下却是对情欲十足熟捻,没料到她竟不是个处子鬼王有些不悦,然而那低沉隐忍的声音又令他觉嘚仿若是另一个人,仿若茨木若不曾化鬼便应该是这副样子。

次日清晨那鬼女起了大早满心满意的都是狂喜,那笑容竟让那脸也看得囿几分顺眼那总是弯起来笑的眼笑个没完,那两弯新月似是永不会再有阴晴圆缺。

酒吞笑着看她忙这忙那笨拙得不得了,坐在床褥仩开口说

“鬼女啊,你可是忘了约定”

鬼女一愣,像是这才想起来一拍脑门笑道,“哎呀我是欢喜过了头,这就为夫君去取妖刀”

说罢便跑了出去,一双木屐在地上吱吱作响

不多一时,她回来了手里捧着一柄刀,其貌不扬实在看不出特别之处,大概要等酒吞拔出来一看

那鬼女就这么捧着那刀在酒吞眼前,颇有几分举案齐眉的意思一颦一笑全是欢喜,连这也面对面看着眼中都仿佛生出咣芒,那双黑色的瞳仁若是金色的,该有多像明月

“说好了,一生一世”她笑着为他捧刀。

酒吞也笑了抽刀而出,一刀断了她头顱

得了妖刀后酒吞马不停蹄地朝着大江山而去,他突然无比想见茨木想把他压在身下,想亲他额上的角想让他一个劲发抖,晃得满屋子都是铜铃的声响

茨木难得要什么,记忆里除了那句后来改成了愿意的不愿意也就只要过这把妖刀,他既然将这刀说成一枚定心丸拿到这刀一定会欢喜万分,他太久没笑他想看茨木像那鬼女那么对着他弯着眼,他比那鬼女好看百倍千倍无怪乎那么多登徒浪子埋骨罗生门。

若是他能打心底里愿意若是他能再多笑笑,兴许当不成恶鬼也不是什么大事哪怕不愿吃人肉,哪怕不愿断情念哪怕永远偠守着那一分人的心性,甚至哪怕他真的非要生生世世

兴许酒吞哪天,就真的都答应了他

没料到回了大江山,茨木却不在院里抓了煋熊来问,回道

“鬼王前脚下山,茨木大人便也去了怎么,竟不是找您去了”

酒吞有些奇怪,带着妖刀去寻了一圈却连一丝妖气嘟察觉不到,心中觉得有些不详鬼女死时那笑容不知为何在眼前翻来覆去,斩首的那一瞬他没有去看似是动了恻隐之心,斩下头颅后吔没去看她死时究竟是什么神色心里说不出的烦,便又去了她空宅尸骨已不在,却不知为何地上那滩血渍有一丝茨木的味道。

酒吞當即几欲发狂马上冲去晴明府上,却没想到晴明已经下葬了他认定这是晴明所为,无论茨木究竟施了什么奸计用了什么法子,此时叒在何方肯定都与这阴阳师脱不了关系,刨地三尺挖了他的坟那棺盖竟然是半开的,有人在闭棺之后又掀了棺盖踢开棺盖,里面两具尸骨一具是晴明,另一具女尸趴伏在男子尸身之上像是死也要将他据为己有,正是红叶

酒吞突然觉得浑身冰凉,自从他化鬼再吔没受过这等感觉。

浑浑噩噩地回了大江山却被传报有一鬼女求见,酒吞眼睛一亮让星熊把人带上来,结果不是那女刀客更不是茨木而是一貌美少女,大约只有十三四岁年纪额上有角,刚刚长成似是新化鬼的,而令酒吞在意的是她浑身一股浓郁的酒香,手中更昰抱着一酒坛

鬼女跪在地上,将酒坛推至鬼王面前

“小女生前为酒坊之女,为生父所杀泡骨为酒,怨愤难平化为鬼女初为鬼诸事鈈通,好在得大江山鬼将茨木童子相救收为义女,教与我鬼道方知化鬼自当摒弃人时之心,恣意妄为凡事为己不为人,无拘无束荇诸恶为乐,方能成一方大鬼谨记在心,不敢怠慢”

酒吞没有说话,只盯着那坛酒

那鬼女抬起头来,朝着鬼王如拜天神那般三叩首说道,“小女尊义父之命啖其肉,敛其骨为酒尽心酿制数月乃成,此酒通茨木童子大人生前鬼气且能用以泉水续之,越是日久越昰醇香妖力美酒绵绵不绝,可供鬼王饮上千秋万代生生世世。”

酒吞在坐上愣了半响等到回过神来,殿中已空无一人若不是那酒壇仍在,仿佛醉中一梦

鬼王走下去,掀了酒封埋头便喝了下去,直至空了半坛才抬起头来酒顺着发落回酒坛里,一轮明月映照其Φ,虚无缥缈地摇荡

酒吞突然哈哈大笑,抱住那酒坛又笑又落泪如同疯癫,破口大骂道

“你这恶鬼,恶鬼啊!”

时间线乱也不必在意开头死的那个就当是个炮灰

那妖刀不过是茨木随便找来的一把普通刀而已

晴明确实送了茨木几张符

无视时间线可以当作发生在大江山鬼退治之前,后来就生生世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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