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勾网一句话介绍自己关毅

楼雨晴《欠你的幸福》
  狭小的空间里,书本略淡的霉味传来,盛夏的午后,顶上一台嘎嘎作响的小风扇实在发挥不了多大的效用。
  骆采菱摊开右掌扬了扬,仰头瞄了眼天花板,脚下本能地往后挪开几步,实在是它每转一下就摇晃一下,怎么看都太有害她脑袋开花的嫌疑。
  抬眼看向前方埋首在书堆中挖宝的好友,看起来欲罢不能,她只好自己想办法打发时间。
  这家旧书收购店其实开很久了,每回路过从没想过要进来逛,今天要不是朋友请她帮忙,她可能一辈子也不会走进来。
  目光略略仰高,浏览过架子上整排的书籍名称,流力学、电路学、管理学、营养学、心理学、生物学、护理学、社会学、药剂学,还有……光谱学?这是什么东匹?
  一堆学看得她叹为观止,现在入学得还真多。
  踮高脚尖,顺手抽下那本光谱学,没料到书本排得太挤,这一抽旁边两、三本也顺势滑落。她本能地侧身闪避,腰侧撞到另一边的书堆,她暗叫不妙,正犹豫要扶住摇摇欲坠的小山还是先闪人时,半人高的小书山已经噼哩啪啦地倒了下来。
  好友轻瞥跌坐在书堆里的她。「妳还好吧?」
  「没事。」淹没在书堆里,她痛得咬牙切齿,顺手抓来那本砸得她头昏眼花的凶器。
  统计学。
  这么厚,难怪她痛得想杀人。
  她就说嘛,直接开个书单去书局找不就好了?省时省力又方便,干么跑来这里活受罪。
  心里正在咕哝,好友拍拍灰尘站起身来。「我挑好了,走吧。」
  「哦。」谢天谢地,总算好了,否则她就快中暑昏倒在这里了。
  仿佛看穿她的想法,好友笑笑地睨她一眼,顺手帮她把撞倒的书叠回去。「妳啊,没吃过苦的千金大小姐,细皮嫩肉捱不了热厚?」
  她干笑两声,赶紧转移话题。「妳要的书是这些吗?没别的了?」
  「嗯,就那些。」
  两人各分摊一半,将书合力搬到前头的柜台结帐。
  将书搬上车,骆采菱已经气喘吁吁,香汗淋漓,瘫坐在驾驶座上。「看妳要怎么谢我!」
  「好啦,辛苦妳了,我请妳吃晚餐,这样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顺手捞起后座友人挑的书,有七成都是新学期教授开出的书单,另外三成是平时会阅读的文学类书籍。
  顺手翻呀翻的——「咦?统计学?」
  这不是刚刚差点让她脑袋开出一朵花的罪魁祸首吗?
  友人困惑地眨眨眼。「这本不是我挑的啊,统计学我去年已经修过了。」
  看来是刚刚那团混乱中,误把它也叠进去了。
  既然买都买了——「好吧,我跟它有缘,这本书的书钱算我的。」
  「喏,拿去吧,书钱就免啦,千金娇娇女专程来当苦力帮我搬书,这点小钱还跟妳算,那我还是人吗?」
  骆采菱笑笑地,没反驳。
  她是娇娇女,十指不沾阳春水,这早就不是秘密了,差别只在于她自认并无骄纵气焰,当旁人如是谑称时,也只是笑谈,并无讽味。
  只是,她并没有料到,这一个燠热难耐的午后,一间不起眼的旧书摊,一本差点砸弱她智商的统计学,竟是她这一生最刻骨铭心的爱情开端。不识人间愁的天之骄女,从此体会心动的滋味,也体会眼泪,体会离伤,体会——悲喜由人。
  【所谓的统计学,系指搜集、整理及分析统计资料,并由已分析的结果作较大范围的推论,使其在不确定性的情况下,获致普遍性结论的科学方法。
  如果爱情,也套入统计学的原理,那么我所搜集、整理以及分析统计的资料,是否足够在不确定性的情况下,推出结论?
  如果,爱情也能科学。
  她是我的牵挂,无庸置疑。
  从很早以前,就存在心底,一路走来,点滴收藏着她的娇、她的笑、她的悲欢心事,让我无时无刻,做任何事,总会不期然想起她。
  发现自己已经太过在乎她,这样的心情,连自己都吓到了。
  回过神来,发现一根手指头在我背后戳啊戳的。
  死耗子,有事不会明讲啊?戳什么戳?
  正想回头念他两句,加大力道的降龙十八掌直接拍来,我没防到这畜生会耍阴招,整个人往前一扑——
  桌子倒了,书本掉了,茶杯摔碎了,全班动作也停了,教授看向这边,满室鸦雀无声。
  这辈子,我没有像这一刻,如此迫切地想死掉。
  「这位同学,你对我的授课内容有意见吗?」那是一双比血滴子更加致人于死地的眼神,相信我!
  不,我要更正,死掉之前,我会先做掉那个暗算我的混蛋。
  第一堂课就让教授「印象深刻」,惨了,我这学期的统计学前途黯淡。
  结论:今天受的惊吓实在够多了,下课要去收惊。】
  手肘不慎撞翻水杯,滚了两圈掉落地面,幸好家里铺着厚厚的长毛地毯,水杯有惊无险,没摔碎。
  骆采菱抽了几张面纸,顺着桌上的水迹擦拭,桌上的书不多,只有一本倒楣的书无法幸免于难。
  统计学。
  她都忘了还有这回事了。自从买回至今就搁在那里,没去翻动过,事实上,也没有翻动的必要,她只是不想让朋友多花冤枉钱而已,最后因为朋友的坚持,她只好改为晚餐由她请客。
  甩了甩书面上的水渍,一本薄薄的记事本掉了下来,也因此,她发现了那段文字。
  初步估计,那应该是上课做的笔记兼随手涂鸦的成品,看得出来是个非常枯燥又无趣的教授,否则笔记的主人不会屡屡恍神,魂游太虚去。
  最后几行,让她不经意地笑出声来。
  翻到课本最前头「绪论」的地方,除了今天才添上的水渍外,隐约还看得见右下角旧有的水痕,这本统计学真是多灾多难啊!
  「小姐,您的晚餐要帮您送上来吗?」管家敲了敲书房半掩的门。
  她顺手将那本笔记往抽屉里塞,侧身回问:「我爸呢?」
  「老板今天有应酬,说是不回来吃饭了。」
  「噢。」她低应,长长的眼睫半掩住明眸。
  「小姐?」
  「我在起居室吃,你送上来吧。」她起身,步伐轻浅地离开书房。
  望着那道纤细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管家轻浅地叹息。
  那背影,看起来分外寂寥。
  那么大的豪宅,光是饭厅就分中、西两式风格,装潢得那么宽敞雅致,只可惜主人却甚少使用它。
  这就是豪门生涯啊,他知道,小姐其实很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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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注意到那本类似杂记的记事本,是在一个月后。
  那一阵子,报告比较多,再加上身兼班代职务,那天将它顺手塞进抽屉后,日子一忙就这么遗忘了它。
  而,会再次忆起,也是因为遍寻不着她准备了两个多礼拜的报告。
  那位教授是出了名的大刀,当人不眨眼。这份报告是她的期中成绩,换句话说,要是找不到,她就准备脖子洗干净让那把大刀砍下来,明年重修吧!
  她心急如焚,翻箱倒箧地找,不经意翻出了那本压在抽屉底下的记事本。
  「小姐,妳要找的是这个吗?」管家拎着一份水蓝色资料夹出现在她眼前。乍见那份报告——不,如今无法再称之为报告,它只是一坨充满可笑涂鸦、皱得不象话的废纸!
  骆采菱险些当场飙泪。
  是哪个混帐,她要剥了他的皮——
  管家苦笑一下。「在小少爷房里找到的。」
  怒气一泄千里,说不出一句话来。
  好吧,是她的疏失,重要物品应该收好,尤其家里有个超级过动的好奇宝宝。
  你要怎么去对一个三、四岁的孩童生气呢?
  父亲中年得子,对弟弟宠得不象话,小鬼在这个家里简直是小霸王,她想骂也骂不起来。
  认命地接了过来,默默回房收拾残局。
  好吧,老实说,她也是宠坏他的凶手之一啦!
  当了太久的独生女,好不容易家中有点声音了,孩童的哭闹、欢笑声,让寂静的宅院活了起来,她是真心喜爱这个老爱缠着她口齿不清喊姊姊、要她抱的小霸王,不管他做了什么,她总是无法怪罪。
  尤其,当他睁着黑白分明,干净又无辜的大眼睛仰望她时。
  「姊姊——」男孩绞着手指头,踌躇地站在门口。「管家说,我做错事情了……」
  「没关系。」明明烦得半死,十指忙碌地在键盘上敲打,补他捅的楼子,嘴里却还是说不出一句指责的话。
  「可是……」
  「凯凯乖,到一旁去玩,等姊姊忙完再陪你。」
  「噢。」这会儿,又十足识大体地坐到床边去,文静得像个小绅士。
  这小鬼,太懂得看人脸色了,懂得什么时候可以捣蛋,什么时候又该乖巧,难怪大伙儿拿他当宝,疼进心坎底。
  奇怪,下一页到哪里去了……
  左手翻动着,试图拼凑原句——「那个不许动!」
  「啊!」安分不了多久,又开始东摸西摸的骆亦凯赶紧抽回手,偷瞄了姊姊一眼.
  找不到,看来这页要重打了。
  她头也没抬,埋首敲键盘,努力挖出残余的记忆。
  凌晨三点半,总算勉强补回来,虽然不若原先的精采,但勉强还算完整。
  捶捶僵硬酸痛的肩颈,肇事的小家伙早被管家抱回房去睡了,偏头瞧见静躺在左手边的米色记事本,很自然地就伸手翻开它。
  这实在很奇怪,她明明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倒头可以直接睡到十八殿去,却还坐在这里,一字一句读着别人的心情纪事,而她甚至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所谓变数,又称变项,系指特性的分类标准,它可依不同数值或类别出现或改变的属性。
  例如,老天心血来潮,倒下一盆水,以此为变数,路人可分为淋湿和没淋湿;以交通安全为变数,可分为发生事故和没发生;以运气为变数,可分为幸运和不幸,而……见鬼的变数,我就是很不幸、撞了车、而且湿得不象话!
  为了赶这份统计学报告,我整晚没睡好,居然一路滑去撞安全岛,这是我毕生犯过最严重的奇耻大辱。
  一路赶到学校去,拎出来的报告简直惨不忍睹,更准确地说,它甚至可以拧出水。
  该死、该死、该死!被统计老头叮得满头包。
  以心情为变数,可分为晴天、阴天以及——我现在的等级,乌云密布。
  讨人厌的变数,我老是被归类在不想被归类的地方。
  想见她,想念她的笑,至少那可以让我心情好一点。
  我似乎,有一点明白,那样的心情代表什么了,或者说,我其实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不敢对自己承认。
  以爱情为变数,可分为爱我,以及不爱。
  认识她那么久,一直守在她身边,如果没有变数,我和她会不会就一直这样下去?没有变数,是不是就不必归类?
  但是,爱情有了,另一个他也出现了,看着她迷蒙梦幻的笑意,我心里隐约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
  下了课,在校门口等了她三小时,从倾盆大雨等到雨势渐停,她没来。
  昨天明明约好一起吃饭,但是,她没来。
  我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又是怎么回到家,体温是热的,但心却是冷的。
  可是她电话一来,用软软的声音向我道歉,问我有没有等很久时,嘴巴竟然不由自主地冒出这边一话:「没,雨下很大,我等一下而已就走了。」
  我还是怕她内疚,不舍得让她难过。
  身体在抗议,脑袋昏昏沉沉,健康指数呈低迷状态,但我懒得移动,懒得看医生,甚至,懒得思考。
  如果以这场雨为变数,不晓得能不能统计出生病和没生病的数据?
  ……真是够了,姓关的,你是笨蛋吗?
  去他的倾盆大雨,去他的统计学,去他的……爱情。
  再重复一次,我讨厌变数。】
  一阵撞击声过后,睁着眼数秒,空茫的脑袋才缓缓接收讯息。
  她撞车了?!
  回过神来,骆采菱赶紧下车查看。
  一辆机车横躺在马路边,再抬头,号志灯显示红色。带点心虚的目光移向跌坐在地面的男子。
  「呃……那个……」愧疚地伸手扶他起身,同时也做好准备承受对方的指责。
  她心里十分清楚,这场交通事故责任归属在她,昨晚熬夜赶报告,又为了一名陌生男子的心情纪事彻夜未眠,今早精神严重恍惚,如果他接下来破口大骂:「又是女人!学人家开什么车,难怪会有发生不完的交通事故!」她实在也无话可驳。
  令人意外的是,他静默地凝视了她等待责备的表情三秒,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牵起机车。
  见他预备离去,她呆了呆,由惊讶中回神,连忙喊住他:「喂!」
  他回眸。「有什么问题吗?」
  他的声音,温温地、平平地,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
  「呃……那个……你的损失……」他是这场事故的受害者,不要求赔偿吗?
  轻瞥她局促的神情,他淡道:「不用了。」
  不用?!
  「可是……」错在于她啊,他没骂她,更不求偿,这样她会良心不安的,尤其在瞧见他擦伤的手臂之后。
  他已经在发动机车了,她急忙拉住他,翻找出便条纸,匆匆写下姓名和手机号码。「如果有什么损失,打这支电话可以联络到我,我会负责到底。」
  骆采菱。
  瞄了眼字条上的名字,他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顺手放入口袋。
  赶来学校,小小迟到了十五分钟。
  她擦掉额上的汗水,拿出课本摆在桌面上,悄悄问旁边的同学:「点名了没?」
  「还没。」
  她吁了口气。
  夏日微风很凉,她撑着下巴,耳边断断续续传来讲台上的授课声,她不自觉又拿出害她今早严重恍神的米色记事本。
  【所谓统计分析,系指求算一些统计数值来表达统计资料的特征,以了解资料特征。这此一数值,在统计上,称为统计量数。
  而我,一个月内发生了三次车祸,根据这三次的统计量数,我能否导出——女人开车影响公共安全的结论?
  我没有性别歧视,更无意挑起女性同胞群起围剿,但是——好吧,坦白说,我确实对女人的开车技术存有极大的质疑。
  事实上,那个让我为了闪避而去撞安全岛的,就是女人。
  虽然三次的个人数据太狭隘,有违统计学之客观原则,但是天可怜见,我实在不期待有更多的数值以佐证之。
  身上多处擦伤,手肘关节处隐隐作痛,全身没有一处对劲,最后败给持续了一晚的高烧,投降看医生。
  拿了药包回来,整个早上在昏睡中度过,流了一身汗,进浴室冲完澡,勉强吃下一包药,烧还没退,但是待会儿得出门了,她说电脑有点问题,向我求救。
  我还是没问她昨天为什么失约,她也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如以往,将所有无法消化的心事往我身上倾倒。
  她总是挽着我的手,甜甜地说:「关,有你真好。你总是那么温柔、耐心地陪在我身边,听我说心事,要是没有你,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但是她知道吗?如果可以选择,我宁可不听她说心事、不看她用柔醉的神情对我谈论另一个男人,说着她的心动,而我却只能隐藏心痛,安安分分扮演着她所定位的,好朋友的位置。
  她满心满眼,只容得下他,她甚至没发现,我生病了。
  握着她倒来的冰水杯,体内持续的高温已令我视线略略模糊,她一直在问我,要怎样才能让他喜欢她?她要怎么办?
  她不知道,她其实好残忍。
  我已经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强自镇定地安抚她、鼓励她,修好了电脑,我再也撑不住,几乎是逃出她的住处……】
  接下来的字迹,凌乱得无法辨视。
  很怪,这样的文章,没有逻辑,没有章法,只是信笔写来的情绪抒发,她却着了迷似的,愈是往下看,愈是被每一个字句抓住心思。
  也许他以为,没有人会看到,于是毫无保留地敞开自己,也因此,让她看见了一个男人,赤裸裸的内心世界。
  这应该就是莫名吸引她的原因吧!她仿佛真能感受到,他深沉的无力、难以言说的情感、强自掩抑的悲哀……
  这样一个男人,会让人忍不住怜惜。
  来来回回,将这段文字重复看了又看,接连几次似有若无的雷同遭遇,巧合得令人惊异,恍惚间起了与现实交错重迭的错觉……
  一个月内发生了三次车祸,根据这三次的统计量数,我能否导出——女人开车影响公共安全的结论?
  脑海不期然浮现今早的意外,此时看到这段话,还真没来由地心虚。
  身上多处擦伤,手肘关节处隐隐作痛……
  她想起那只手臂上的擦伤。
  由他的外表判断,应该也是学生吧?不晓得他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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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机车在十分钟后熄火,关毅几近认命地叹了口气,不费吹灰之力地接受了事实。
  早该知道的,女人开车是种无预谋的杀人行为。他想,这辈子他都很难再扭转这道观念了。
  更倒楣的是,今天是大刀王的课,他注定是赶不上了。到目前为止,班上还没人有那个狗胆跷这堂课,他需要更多的祝福。
  牵着机车逛了半小时的大街才找到机车店,赶到学校时,同学用极度同情的眼光告诉他,教授刚点完名。
  ……无言。
  认命接受事实。
  「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大刀可是点痣做记号,把你列入黑名单了,你居然连眉毛都没挑一下,真洒脱。」
  谁说他不在乎?只是哭天抢地改变不了事实,他已经被「命运」这玩意儿训练得很坚强,容易接受现实了。
  一个人再倒楣也有极限,可是他的极限在哪里?目前为止好像还看不到。
  「喂,你手怎么了?」同学关切地抛来一眼。
  「没事,不小心扭到。」
  小伤而已,他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一连几天下来,他不这么乐观了。当时的冲撞力,让他手肘关节直接撞击地面,恐怕是引发旧伤了。
  他担心的其实不是旧疾,而是……
  唉……心底暗叹一声。
  大四了,能上的课其实不多,他的生活很单纯,除了吃饭、睡觉,没课的时候就是兼差,偶尔,再加上那一个女孩吧,这三者,占了他生命中绝大部分的比例。
  大刀王叮他叮得满头包,下课后,他在班上同情眼神的目送下,赶去工作的地方。
  门市小姐见他手肘捆了这么大一包,只差没打上石膏,惊讶地问他:「天哪,关毅,你是花生省魔术了?」
  他扯了扯唇角充当回答,没心情和她打屁,直接走进维修部,看看有哪几台是今天送来维修的电脑主机。
  「啧,学资讯的,和机器面对久了,都快没表情,忘记怎么笑了。」
  脚步一顿,身影消失在门内前,他听见了门市小姐的咕哝声。
  如果把这一连串的事件也让她来经历一遍,他怀疑她还记不记得怎么笑。
  左手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无论是日常生活或者是工作上,都造成许多不便,只不过他已经学会应对各种突发意外,很能调适心情去面对了。
  偶尔,「她」会拎着他住处的钥匙,不期然地出现在他面前,巧笑嫣然地对他说:「同情你这个半残障人士,今天本姑娘做饭给你吃吧!」
  这样就够了,对他而言,这样就已经很足够。
  就算,只是偶然的出现,偶然的幸福假象。
  那一天,她拎着他的衣服,由房里冲出来,劈头就问他:「这是什么?」
  他的视线,由她手上捏绉的纸张,缓慢地往上移。「什么?」
  「骆采菱。这是女孩子的名字,上面还有电话,是你喜欢的人?还是喜欢你的人?」
  她是真不知,还是装傻?明明比谁都清楚他心里的那个人是谁,何必还问?
  他定定地凝视她,不答。
  「关,你说话啊!」
  她的表情,微慌。
  她,会在意吗?他是否对其他人动情,对她而言有意义吗?她的心已经让另一个男人满满地占据,容不下其他了。
  他明明知道的,可是当她惊慌失措地追问他时,他还是忍不住澄清:「不是。陌生人而已。」
  抽出她紧捏在掌心的字条,揉了丢进垃圾简。如果不是她翻找出来,他已经遗忘这件事了。
  她重新绽开笑颜,挽住他的手臂娇声道:「关,你不可以喜欢别人哦!」
  为什么?
  他想问,声音到了喉间又化开。
  何必问?她不要他走开,他就保留完整的心容纳她,眼里只看着她,不再想其他可能。
  「我不会。」凝视娇颜,他低声承诺。
  他没有打电话来。
  等了一个星期,没接到那通陌生男子要求赔偿的电话,那是不是可以假设,她并没有造成他任何的困扰或损失,然后心安理得忘记这件事?
  但是就在她这么想,打算把那个萍水相逢的意外当成人生中偶然的一段小插曲淡忘而去时,另一个意外,又将她与他牢牢牵系在一起——
  事情的肇因,仍是她那个好动又顽皮的小弟,而苦果则是横尸书房的电脑主机。
  三、四岁的小小年纪,有办法捣蛋兼精力充沛到把稳稳安放在电脑桌上的主机给搞到挂,她还能说什么?
  闯了祸后,那张纯稚又无辜的101号表情一摆出来,她除了接受事实,好像也没其他选择了。
  扶起倒地的主机,一一接回扯落的插头,开机后不见任何画面,她不做任何挣扎地宣告投降,对机械这种东西,她实在没辙。
  找了个没课的时间,她将主机搬去维修。
  也许她来得不是时候,门市小姐告诉她:「工程师不在,没办法马上帮妳测试耶!」
  「这样啊……」她沉吟了下。「那没关系,我留个资料,你们修好再联络我。」
  想搜寻个空间安放主机,一转身,迎头撞上下知名物体,她根本还来不及意识究竟发生什么事,手抱主机让她一时失去平衡,连人带机器地栽了过去——
  「呃!」闷闷地一声哼吟传入耳膜。
  「啊,关毅。」门市小姐的这声惊呼,将她撞离了三秒的思考能力拉回。
  啊啊啊?她撞到人了?
  「对不起、对不起——」她好抱歉,边爬起来,一面连声道歉。
  他无法做出任何回应,哑了嗓,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不小心撞一下,没那么严重吧?骆采菱审视他紧皱眉头的表情,他一个大男人,有那么脆弱吗?
  「关毅,你好倒楣。」门市小姐总算见识到他的衰运了,闲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就是说他这种人。
  没心思理会那番调侃的风凉话,他尝试移动痛麻的手臂,直钻到骨子里去的痛楚,就是铁打的硬汉也要飙出一泡男儿泪了。
  那日清晨的画面,没预警地跳出脑海,他按着手臂,移动身体想站起来的动作……
  她微愕地张嘴。「啊!你、你……是你……」
  关毅瞟她一眼,不答。
  他无法说很高兴见到妳,毕竟这样的相遇方式,实在让人愉快不起来。
  他按在左臂上的手一直没放开,骆采菱瞧见稍微露出外套衣袖的白色纱布,猛然惊觉到——
  「你受伤了?!」一声惊呼。
  干么这么惊讶?他张口,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被她拉着跑。
  「走,看医生去。」
  「等等,小姐。」他看不看医生,与她无关吧?
  他有些莫名其妙,被拉到门口,定住步伐,拒绝配合。
  「咦,你怎么不走了?」拉不动他,她回头问。
  「我们,不算认识吧?」对一名陌生人面言,她会不会热心过头了?
  「可是那天,我撞到你了啊!」加上今天,一连撞了两次,伤上加伤。
  「那个——」指了指他手臂。「是因为我的关系,对不对?」她怎么会以为,他没与她联络,就是不要紧呢?他看起来,比她预计得还要糟糕。
  他无言,用不同的眼神重新审视她。
  她会这么热心,是因为他的伤由她造成?
  好奇怪的女孩,却又那么勇于承担错误,表情充满了愧疚与不安。
  「我没事,不必去看医生。」
  「不行,这样我会不——」她伸手又要拉他,他冷不防皱眉低哼,她连忙松手致歉。「这样还说没关系!」
  「我不——」
  这回,不容他再有异议,坚决拉了他上车。
  「小姐,我真的——」
  「骆采菱。」
  「骆采菱。」他点头。「骆小姐,我还要工作,看医生的事!」
  「去了医院,只要医生说你不要紧,我会送你回来。」
  看清若不顺她的意,她可能会和他耗到底,他闭嘴,妥协地不再多说。
  去到医院,领了挂号单,她一面填写,一面问他基本资料。
  「我可以自己来。」他伤的是左手,不是右手。
  她瞪他。「姓名?」
  「……关毅。山海关的关,毅力的毅。」
  「出生年月日?地址?身分证字号?」
  一问,一答,花了十分钟填写完挂号单,又花了二十分钟才听到护士喊他的名字。
  「要不要我扶你?」
  「不用,谢谢。」他侧身,避开她的碰触。
  她耸耸肩,走在前头帮他开门。
  「关毅?」医生对照病历表,递回健保卡。
  骆采菱顺手接了过来,放回他上衣口袋,站在一旁看着医生解开绕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抓着他的手东按按,西扯扯,他不吭气,眉头皱得死紧,额际冒汗。
  将骨头接回原位,医生松了力道,让护士替他上药,一边笑说:「年轻人,带种哦,哼都不哼一声。」
  「那很痛吗?」骆采菱蹙起绢细眉儿,问道。
  「骨头整个移位了,妳说痛不痛?年轻人,你再不小心一点,多撞个两下,这只手也别想要了。」
  「啊?」有这么严重?他默不作声,任由医生数落,她却听得好心虚。
  「那……要怎么办?」她小小声地,带点赎罪意味问道。
  「最近一个月最好少用左手,不要搬重物,避免碰撞、使力、劳动,否则很容易又脱臼。还有,再伤到的话,就很难再复原,以后左手会使不上力,再过几年还会风湿酸痛。」
  她点头,再点头,很慎重地记下来。
  敷完药,缠上纱布,护士端着铁盘走开,她赶紧上前帮他穿回外套。「你别动、别动,我来。」
  医生看着她的举动,好笑道:「妳是他女朋友啊?这么紧张。」
  「我?」食指指着鼻子,摇头。「不,我是事主。」害他手臂受伤后又脱臼的事主。
  是吗?医生挑眉。「不推卸责任、脚底抹油就算有良心了,这年头还有这样抢着负责的事主?真是难得,可以娶来当老婆。」
  对医生的调侃,他完全当作没听到,连眉都没挑一下,淡然又不失礼貌地欠了欠身。「麻烦您了,我先走一步。」
  「喂!」匆匆向医生道了声谢,她快步追出去。「等我啦!」
  回瞥一眼。「我没事了。」
  「我知道,我说过要送你回去的。」骆采菱跟在他身后。「你干么啊,人家医生开玩笑的,你听不出来吗?就不会捧场给他笑一笑哦?」不给面子。
  他一点都不觉得这哪里好笑。
  回程途中,他们没再交谈。
  「喂!」短暂的一阵静默过后,她在停红灯的空档,纤指轻戳他受伤的左肩,低低地道:「对不起。」
  她不知道有这么严重,他却哼都不哼,没指责她半句,这更让她良心不安。
  偏头审视她深自谴责的神情三秒,他调回视线。「算了。」
  事情都发生了,还能怎样?
  「可是医生说,你现在不可以再搬重物、不可以劳动,那!你工作怎么办?还有生活起居,有家人照顾你吗?」
  没有,他家人都在云林,他独自北上读书,但他并不打算说出来。
  「我知道我已经造成你的困扰了,你不要求我负责,我会很过意不去的。」
  「妳刚刚已经付医药费了。」他淡淡说道。
  「这种伤不是去一趟就会好的,而且你那种工作,常常电脑要搬上搬下……如果你没什么要求的话,那以后有空,我去你工作的地方帮你,然后下班载你来换药……」
  她规划得有模有样,他却极不捧场,温淡拒绝。「不用麻烦,谢谢。」
  他习惯一个人,也一直都是一个人在面对所有的事,不想、也没打算让一个初识的女孩,陪他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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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菱,下课一起去吃个下午茶吧!」
  「妳们去吧,我还有事。」骆采菱想也不想,抛回这一句,双手已经在收拾物品。
  「欸,妳最近怎么常有事,在忙什么啊?」同学皱了皱眉。
  「赎罪。」
  赎罪?什么跟什么?
  眼看身影即将消失在教室门口,同学连忙喊住她:「那27号追求者的约,妳到底去不去啊?」
  美丽自信的女孩,自然不乏追求者,何况采菱的家世、外貌、气质样样不缺,她们已经习惯替她的追求者编号,当作代称了。
  「没——空!」
  远远丢来这一句,头也没回。
  「嗨,小菱,妳今天来早了哦。」见怪下怪的门市小姐笑着向她打招呼。
  「提早下课。」将包包随手一搁,递出点心袋子。「小笼包。」
  「又是哪一任追求者送的啊?」
  她笑笑地不说话,抬眼见里头的关毅弯身要抱电脑萤幕,她快步上前。「我来。」
  被晾在一旁,他已经学会不惊讶了。
  起初本以为她是随口说说,并没有放在心上,就算隔天见她出现在这里,也当她是三分钟热度,但是一个月过去了,她天天报到,几乎一有时间就往这儿跑,帮他搬东搬西,没喊过累,无时无刻见到她,总是挂着一张笑脸。
  他没想到她会如此认真。由她的举止、外表,看得出是出身良好而富裕的家庭,没吃过苦,但是在这里,她细嫩娇贵的手,不只一次让主机硬壳刮伤,空间有限的维修室,碰碰撞撞在所难免,可她还是坚持着,能应付的,总是抢着做。
  他不只一次告诉她:「妳不需要这样做。」
  但她总是笑,然后,隔日依然报到。
  认清了她的坚决,他终于放弃,由着她去。
  如果不知道也就算了,但是既然知道了,她就不容许自己当作没这回事,不做点什么,她无法坦然。
  那已经不是他要不要她负责的问题,而是有些事情,有所为,有所不为。
  也是因为明白了这一点,他没再阻止,因为知道,阻止没用。
  没见过这样奇怪的女孩,别人是巴不得有多远躲多远,她明明可以不必承担责任,却还自己送上门来,坚决承担地该承陪约。
  「这个,要搬到楼上吗?」
  拉回略略恍惚的心神,他点点头,将目光由她忙碌的身影收回,专注于眼前的软体测试。
  只要她一来,他最多就只能按按滑鼠、敲敲键盘,连主机壳她都会抢着帮他拆。
  才刚这样想,开着电脑让系统去跑,利用时间抱来另一台主机检查,螺丝起子便被夺走,空荡荡的掌心让水杯取代。「喝口水,用说的就好。」
  一个月的训练下来,手脚愈来愈俐落,想当初,娇娇女连硬碟长怎样都不知道呢!「主机壳拆了,然后呢?」
  啜了口水,才发现他真的渴了。
  她好像,总是很凑巧的,在适当时机,送上他所需要的。
  在她来之前,门市小姐笑说:「你们默契愈来愈好了。」
  他才惊觉到,好像真的只要一个眼神,她就会知道他下一刻要做什么。
  他一旦工作起来,会专注到废寝忘食。
  他不喝咖啡和任何饮料,只喝白开水。
  他不吃点心、消夜,只吃正餐。
  他不爱说话,习惯宁静,所以大多时候,她不会在他耳边聒噪,若非必要,他们甚至少有交谈。
  要说他们性子相似,她和门市小姐相处时,又爽朗健谈,笑语不断……这么说,她只是在配合他?
  门市小姐笑说,他似乎因祸得福,否极泰来,工作时有美人相伴,体贴万般……
  体贴?有吗?他不甚清楚,但她似乎!还满了解他的,是她观察力过人?还是他太好懂?
  身边多了这样一个女孩,即使惯于独处的他,也反感不起来。
  「……排线接好了,然后呢?」等下到他下一步指示,发现他竟破天荒,难得地在工作时闪神。
  「妳每天往这里跑,没其他的事吗?」他突然冒出这一句。
  骆采菱略感意外。鲜少开口的人,今天居然有聊天的兴致。「那要看你指的是什么事。」
  「约会。」别说没人约她,他不会信的。
  这阵子不时有客人在问:「那女孩是你们新请的员工吗?」
  接二连三被探问关于她的事,他才意识到她的耀眼出色,有无男友不清楚,但身边绝对是不乏追求者的。
  「你想约我啊?」她打趣道。难得他开了口,忍不住就想逗逗他。
  「我的手伤好很多了,妳不用耽误自己的事情。」完全不理会她的调笑,径自说道。
  还是那么不可爱。
  「果然对着冰冷的机器、零件久了,连表情都会硬邦邦的……」她喃喃自语,假装听不懂他的暗示。
  「骆小姐——」
  啧,客倌,您听听,他叫「骆小姐」耶!三个礼拜几乎每天见面,再怎么不熟也该跳离「小姐」阶段了吧?前头吃小笼包的王姊都叫「小菱」了呢!
  「好啦好啦,再一个礼拜,只要医生说,你的手有办法应付工作,就不会再看到我出现在你面前烦你了。」
  他瞥她一眼,微微启唇,却没说什么,轻轻丢下一句「谢谢」,便转身走开。
  谢谢?!因为她说不会再出现来烦他?
  这、男、人、真、的、很、不、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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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姊,妳来评评理,他是不是很不上道?」
  「嗯,有点。」
  「是不是很不象话?」
  「满不象话的。」
  「那早知道我就放他自生自灭算了,对不对?」
  「嗯……应该的,他太不识好歹了。」
  「那我——」慷慨激昂到一半,被批得狗血淋头的话题男主角由里头走出来,淡淡瞄了她们一眼,骆采菱立刻闭上嘴。
  「你出来干么?」她凶巴巴地问,忘了这其实是他的地头。
  「妳手机一直在响。」他伸手递去,依然是那个没什么情绪的死人调。
  她气呼呼地伸手夺来,接起电话,又是另一面风貌,有气质、有礼貌,温雅堪称大家闺秀。「喂,非云啊?是……有,我收到了,不好意思,最近比较忙……不行耶,我今晚有事,改天好不好?改天换我请你看电影……」瞪了杵在她面前的人型石雕男一眼,往里头走去,嘴上仍是不变的清雅调调。「好啊,那有什么问题,就怕到时你又跟我抢付帐,每次都这样……」
  一等她消失在门后,门市小姐抿嘴轻笑。「关毅,你真有本事,把她惹毛了。」
  关毅一脸奇怪。「我?」
  「不会吧?你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话?」光瞧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还在状况外。
  他有说错什么吗?
  好像自从说了那句「谢谢」之后,她就别扭到现在。
  他难道不该道谢?
  虽然她自认那是责任,可这段日子她确实减轻了他不少负担,道谢是基本礼貌吧?那她到底气什么?气他太多礼?
  怪女孩。
  将维修单交给门市小姐,大致交代几台电脑的维修状况后,他拎起外套。
  「等一下啦!」骆采菱拎起包包和车钥匙快步追上去。
  「放他自生自灭?」言犹在耳呢。门市小姐调笑。
  「明天再放、明天再放啦!」
  关毅反而顿住步伐,奇怪地看她。
  「干么?还不走?」今天要复诊。
  「我自己去。」她不是有事吗?他记得刚刚电话里她是这么说的。
  「你、你——」他除了拒绝、赶人,就没其他台词了吗?
  新仇旧怨,呕得她不想再跟他说一句话。
  遇到他之后,让她不只一次感觉到自己原来这么碍眼兼顾人怨!
  她真的如非必要,绝不轻易开口跟他说话,和以往配合他安谧性情的宁静不同,这是带点赌气意味的——再迟钝的人,也能读出这样的讯息。
  一个星期是吧?昨天复诊,医生说他复原状况良好,基本的工作已经可以自己应付,只不过还是得留意不能搬过重的物品、让左手负担过大。
  当然,也不忘亏她两句,说是她照料有方,这么贤慧的女人,不娶回家当老婆是损失……
  每次来都听到类似的话,她已经被亏到麻木了,还会大方地陪他瞎扯蛋:「是是是,要是这块人型石雕哪天开窍了,一定请你吃喜酒。」
  「真的吗?那我礼金该包多少?」
  「说到礼金就伤感情了,我还得包媒人礼给您呢!」
  「那我更正前言,关小子的伤很严重,重到非得有人二十四小时看顾,没顾出感情前,手伤是好不了的。」
  「……来不及啦!你刚刚说一个礼拜,我听到了哦。」
  「那妳有没有问姓关的小子,他要娶妳了没?」
  「哼哼。冷水泼多了会感冒,我没那么不识相。」
  前头讨论得有模有样,正让护士敷药的人,仍是维持一贯面无表情,只有在听到「泼冷水」三个字时,眉毛稍稍挑了一下,轻瞥她一眼。
  「像妳这么漂亮的大美人配他,他还不满意,难道要九天仙女吗?」医生煞有其事地为她忿忿不平。「不要紧,小菱,我们诊所有几个青年才俊,前途无限,我介绍给妳,让没眼光的小子去后悔得上吊。」
  真不晓得谁才是患者,她和医生混得比他还熟,连这里都进展到「伯伯长」、「小菱短」的阶段,相较之下,他显得失败透顶。
  「如以往,他沉默不语,任由他们旁若无人地「讨论」——其实是批判——他。
  例行性陪同他看完诊,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
  她洗完澡,习惯性地打开曲屉,寻找米色记事本。
  那已经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了,每天不看上一段,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无法安然入眠,即使一个月下来,内容她早已倒背如流。
  无法解释出所以然来,她从读取文字,到读取心情,甚至更深一层地,感受一个男人最深沉的情感,一点一滴,日复一日,深深地被吸引。
  起初,是被他的深情感动;而后,会为他悲凉的心境而牵动情绪,最后,是一股淡淡的心疼,为他感到不值,气愤那个女孩怎么可以看不见他对她的好?
  她从好奇到渴望,期望有一天,能有机会让她见见这个男人。
  她一直很想告诉他,那个女孩不知道她有多幸运,能被他爱上,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事,因为她看见,他是用他的全部,完完整整地去爱一个人。
  翻遍抽屉,没见着熟悉的记事本,她还在质疑是不是她放到别处去了,但是当整个房间遍寻不着后,她急了。
  房间、书房、起居室,整层楼大规模地翻找,甚至惊动了已就寝的管家。
  「什么样的记事本?很重要吗?」见她着急成这样,管家也惊觉非同小可。
  很重要吗?她顿住了。
  重要在哪里?她说不出来,如果不重要,她又何必那么着急,翻遍屋子每一个角落也要找到?
  当她听说小弟今天不晓得在撕什么折纸飞机玩时,她火速冲进骆亦凯房里,看到地上残缺不全的米色记事本,她火气没来由地爆发了!
  从没对小弟发过脾气,就算是弄坏她的电脑、毁了她努力两个礼拜的报告、无论他怎么捣蛋,都不曾真正对他生气的她,这一次真真正正地发火了!
  「我不是叫你不要动它吗?你为什么不听!你能不能一天不闯祸啊!」
  睡梦中的小弟被她的吼叫扰醒,惊吓地望住她。
  事实上,她也被自己吓到了。
  冷静下来之后,连她都无法相信自己反应会那么大,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会这么在意。
  这样的坏情绪,一直持续到隔天,连号称最没知觉的人型雕像男都察觉到她的低气压了。
  「小菱心情好像很差,你今天最好少惹她。」门市小姐这样告诫他。
  关毅奇怪地抬眸,他有常惹她吗?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啊!为什么身边每个人都这么觉得?
  「她——怎么了?」未经思考,问句飘出唇畔。
  「你也会关心她啊?我以为你是没心没肺的呢!」
  自取其辱。
  发现到这点,他闭紧嘴巴。
  王小姐半戏半谑地道:「应该是『那个』吧,你知道的,女人平均每个月会有一次的情绪不稳。」
  生理期?是这样的意思吗?
  走进维修室,见她抱着肚子缩在角落,她看起来,真的很没精神。
  以前,总像颗热情燃烧的太阳,让周遭温暖起来,即使他们的相处模式总是静默,也无法忽视她强烈的存在感,现在看她这样,真有那么一点不适应。
  她察觉到了,没什么表情地瞄了他一眼。「干么?」
  站在门口也不进来,眼神像是突然不认识她了似的——噢,更正,她怀疑到现在,他依然把她当陌生人。
  「王姊问妳要不要吃松饼。」停了下,大发慈悲多施舍她两句:「前街买的,听说很好吃。」
  「不了,我吃不下。」不受诱惑,持续低落。
  他张了张口,又闭上,转身做他的事情去。
  十分钟后,抬头下经意又接触到角落蜷坐的身影。
  「妳……」
  以为他要说什么,抬头却发现他往外走。
  她没理会,闷闷地又趴回桌上。
  又过了几分钟,一条金莎巧克力出现在她面前。
  「你干么?」她可不以为这尊人型雕像会被雷劈到,突然爱上她,送巧克力表白。
  「我听说……那个来吃巧克力会好一点。」
  「哪个?」她一头雾水,完全状况外。
  「生理期。」
  「生——」呛到。「你、你、你……」瞪了他三秒,再看看那条巧克力。他以为她生理痛,所以买巧克力给她?
  一阵静默过后,她爆笑出声。
  「妳不是生理期,肚子痛?」
  「我生、生……哈哈、哈哈哈——」她现在是笑到肚子痛啦!看他平日酷酷的不说话,没想到耍起宝来这么潜力无穷!
  笑够了,她揩揩眼角泪花。「喂,我没想到你也会关心我耶!」她一直以为他嫌她碍眼,巴不得她早点走。
  他微窘,转身走开,拒绝让人调笑.
  收不住嘴角笑意,她拆了巧克力入口,低落心情稍稍回升。
  这人平时看起来冷冷淡淡的,表达关心的方法却是那么独特,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人在哭笑不得之余,心头也泛起阵阵暖意,原来他不是没心没肝的,总算不枉她这段时间做牛做马。
  这条巧克力,比她以往收过的任何情书、礼物都还要让她来得感动,虽然她其实不喜欢吃巧克力。
  静、静、静——
  静到帮一台电脑重灌好系统,发现她没如以往上前抢着搬,奇怪地抬眼,发现她又恍神了。
  如果不是身体不适,那她到底怎么了?
  「骆采菱?」他的眼神,有着困惑,以及询问。
  「唉呀,我没事啦,你去忙你的,不要管我。」叹了口气,强打起精神,翻出包包里的米色记事本。
  后来,她又找回了每一张折成大大小小的纸飞机,试图拼凑回去。
  看着残破的记事本,她有一种——很难过的感觉。
  总觉得,那代表一个男人的心意,那么珍贵的一分深情,却不被珍惜,她觉得好对不起他、觉得自己就和那个女孩没什么两样,在摧残、践踏他的心……
  对不起……
  她在心底,默默地向他道歉。
  一直到后来,她愈看、就愈懂他的想法、他的心情,她甚至可以肯定,他不会希望任何人看到这些文字,闯入他最幽微的内心世界,会夹在书本当中流入旧书摊应该是失误。
  她本来还想,如果哪天有幸遇到笔记的主人,她要完整将笔记、连同他的爱情一并归还,可是现在这样……
  忍住愧疚的心情,她一张张地摊平,小心翼翼黏回去——
  她的表情,实在太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关毅经过她身边,不由得驻足。「那个——」
  「喝!」突然出声吓了她一跳,纸张下慎抖落,他极自然地弯身帮她捡起,不经意的视线落点,令他一愣。
  「还我,谢谢。」没留意到他的异样,她抽回纸张,专注地继续黏。
  他呆愣,好半晌没有动作。
  一分钟过去、三分钟过去……
  他干涩地挤出声音:「妳……那个……」
  盯着桌面上的纸张,他表情有些许不自在,只是此时她无心理会。
  「有事吗?」
  欲言又止了半天,又吞回去。「……没。」他移开步伐,又轻瞥她一眼。
  虽然没再交谈,但却不时能感觉到他飘过来的目光,不经意被她逮到几次。让人这样打量,只要不是死人都很难没察觉,她可不至于自恋地以为,他突然爱上她了。
  那是怎样?他中邪了哦?
  「你是不是想说什么?」她直接挑明了问。
  「嗯……那个……」由她的神情看来,她好像很重视那本笔记,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妳的心情不好……和那个……」指了指分尸到惨不忍睹的笔记本——有关吗?
  「这代表着一个人的真心,没人有权利这样糟蹋它,你也许不以为然,但是对我来说,那不单单只是一本笔记。」错解了他怪异表情的涵义,她挥挥手。「跟你说这个干什么……算了,你不会了解的。」
  他没再说话,只是用着一种奇异的眼神凝视她。
  他真的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并且用庄重的态度,去看待一本不起眼的笔记。
  「他不会在意。」不经思索的话,飘出唇畔。
  「什么?」
  「我说,妳用慎重的心意去看待,外表的形式如何,他不会在意。就像笔记的意义,不在于几张纸,因为意义是无形的。」
  「咦?」这算安慰吗?
  来不及分析他的表情,他已经转过身,抱起修好的主机走出维修室。
  「喂——」什么嘛,叫他不要搬重物,他就是不听!
  算了,反正他看起来好多了,她在这里好像也很多余。
  她决定到这个礼拜为止,要是确定他真的没问题了,她就别再来烦他了。
  反正,他根本没差,还落得清静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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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真的这么想的,也相当确定,这是她最后一次踏进这里,然后,就他过他的独木桥,她走她的阳关道,两不相欠了。
  虽然……她必须诚实地说,关毅这个人其实不错啦,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要说再见总有那么一点点不舍……
  但是呢,有句话说得好,人算不如天算;又说,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个意思就是她想归她想,天意并不会理她怎么想……
  而,命运就是打定主意要将他们牢牢缠在一块,难分,难解。
  满一个月的最后一天,她上完早上的课后过来,王姊用餐去了,整个门市只有关毅在。
  「嗨,午安。」一如以往,送上一记沁人心脾的笑容。
  他只是似有若无地点了个头,当是打过招呼,又埋头于电脑零件中。
  什么嘛,这人一定要这么酷吗?最后一天了耶,就不能多施舍她两句话吗?好歹装装样子嘛!
  算了,早知他不上道,习惯就好,不与他计较。「喂,你吃了没?要不要我去帮你买个便当?」
  这回,连头也没抬。「我不饿。」
  「噢。」一连碰了两个软钉子,再有铁打的脸皮,也无法送上去给他磨。
  她识相地坐到角落那张椅子,不去打扰他工作。
  咚!音效卡掉到地上,在寂静空间里发出小小的声响。
  她抬了抬眼,又埋回管理学课本中,专注准备明天的小考。
  咚!光碟机没装好,撞出的声响更大了点。
  她奇怪地瞧了他几秒,才又慢慢抓回视线,翻下一页,继续看。
  又过了一阵子——叩!
  这次没有东西掉下来,也没有东西撞到,因为——撞到的是他。
  骆采菱放下书,盯着撞到桌角,皱眉轻揉腰际的关毅。
  他今天,不太对劲哦!
  这家伙做事是出了名的谨慎,今天却频频出状况。他到底是怎么了?
  眼角余光悄悄审视他,他到外头倒了杯温开水,扶着椅背坐下来缓慢啜饮。如果观察得更深入一点,会发现他眉心是轻蹙的,唇色比往常略白。
  难不成——
  她倏地丢开书本,上前抓住他微颤的手——一片冰凉!
  他吓到了。「妳——」
  「笨蛋啊!身体不舒服干么不讲?!」右手很顺地贴上额头。「感冒了是不是?有发烧吗?」
  他怔然,忘了要拉下她的手。
  「说话啊,盯着我看干么?」
  这人平时就一副闷葫芦样,就算生了病也不见得能长进多少,她实在不该为此而感到意外的。
  也不指望他友情赞助了,她直接收拾东西,书本塞回包包,他的物品扔给他,再捞起一旁的外套。「穿上,外套乱丢难怪会感冒。健保卡带了没?等一下王姊回来,我们就去看医生。」
  「……我没有感冒。」
  「闭嘴。」他什么德行她会不清楚吗?上次手差点废了,他也还是这副天下太平的死人调调。「你在逞什么强啊,让人家知道,会很难堪吗?」
  「我没有逞强。」他只是……习惯了一个人而已,没想过有人可以陪他面对,真的没想过。
  他真的没有感冒,只是……胃痛而已。
  连他都惊异,她会发现到他的身体不适,一整个早上,王姊和他同处一室也没察觉,一直以来,都不曾有人看出来过,他还以为,他掩饰得很好……
  可她却知道了。
  约莫十五分钟,王姊回来了,她简单用「有个笨蛋生病了,要带他去看医生」交代过去,就拉着他走人,从头到尾没让他有表示意见的余地——只除了在听到「笨蛋」两个字时,有小小地张了张嘴,又闭上。
  然而,事实证明,她没有说错,这人真的是笨蛋!
  知道医生怎么说吗?胃溃疡!根据问诊时,他所招认的供词,已经断断续续痛了一个多礼拜,到今天演变成轻微的胃出血。
  她实在不敢相信会有这么白目的人,自己的健康轻忽至此,要是她今天没拖着他来看医生,他是不是还打算再拖下去……这道道地地的笨蛋!
  医生瞧了瞧她杀气腾腾的表情,像是随时准备要打爆他的头,笑笑地说:「看看你,让人家担心成这样,你最好快点安抚一下女朋友,她看起来气坏了。」
  习惯了旁人的错误解读,她没太大的反应,以为他也会照常当成没听到,没想到他会转过头来看她一眼,声音轻得像是自言。「我常胃痛……」
  因为常胃痛,老毛病了,就没太在意。
  这算是……解释?
  她没把意外表现在脸上,领了药一同离开医院。
  以往看完诊送他到家门口就走人,这人孤僻得跟什么似的,她也从来不指望他会突然懂得做人的道理,请她进去喝杯茶什么的……不过,今天状况不同,被泼冷水就泼冷水吧,她坚持陪他进家门。
  事实,也确实如她所料,他说没请过朋友到住处,不习惯。她假装没听懂,回他:「了下起就像狗窝嘛,我有心理准备了。」
  一个月不是白混的,她已经掌握住对付他的方法,他只是不爱说话、不爱争辩而已,可不是真的多冷酷,她直接装聋作哑,他就没辙了。
  果不其然,他张了下嘴,然后沉默。
  她知道他其实没有亲人在身边照料,依他这性子,走得近的朋友应该也没几个,更不可能有好到可以在他生病时照顾他的朋友,要她抛下他不管,实在是做不到,尤其是对一个可以痛到胃出血还以为没事的笨蛋!
  她在路上买了简单的食材,陪同他上楼,命令他开门,这才知道他住六楼,而且没有电梯。光听脚就先软一半,平时上课,超过三楼她就坐电梯了,一双美腿还不曾一口气爬这么多层阶梯过,可她还是咬牙,坚忍不拔地完成了这项不可能的任务。
  第一次进他住的地方,其实没她预料的糟,虽算不上窗明几净,也谈不上狗窝,至少物品原则上都还摆在该摆的地方。
  看得出来,他相当不自在。或许真如他说的,没让任何人踏进他的住处。对他而言,这是相当私人的空间,不能适应旁人的闯入吧?
  她煮了粥,命令他必须吃完、休息,然后才离开。
  睁开眼,摆放在床边小茶几的早餐首先映入眼帘。
  豆浆、馒头,还有一张字条。
  对于随时出现在桌上的食物,他已经学会不惊讶了。
  这段时间,总是如此。
  【看你睡得这么沉,昨晚又熬夜了厚?
  你啊,再这么不受教,下次胃痛也别吞胃乳了,我直接叫医生给你开砒霜!
  PS.我打算上完第一节的下课给你夺命连环Call,免得你又早、午两餐一起吃,要是你已经起床了,这段可以直接当作没看到。】
  就因为医生说,他三餐不正常,饮食习惯再不改过来,别说胃溃疡,胃出血、胃穿孔……等等,都会来拜访他,于是她开始帮他准备三餐。
  医生还说,他这阵子适合吃清淡、好消化的食物,她就下厨煮粥给他吃。
  她煮的食物实在称不上美味,没见过有人可以把粥煮到糊成这德行,还命令他非得吃完不可。人家是千金大小姐,没下过厨,都为他动锅动铲了,实在不能再要求更多。
  她对他,好得有目共睹,虽然她总说,那是在赎罪。
  但是他胃出血,与她何干呢?她做的已经超出太多了,真要说补偿什么,也早就仁至义尽。
  从最初工作地点,到入侵他的住处,她的存在,很奇妙,像水,又像是空气,一点一滴渗透他的生活,而他潜意识的排拒,在她身上总是不见成效。
  每当他欲言又止,摸清了他行为模式的她,已经抢先一步笑笑地说:「想摆脱我啊?等你变回一尾活龙时,就不会再有人来碍你的眼了。」
  这样的一个女孩,无时无刻,总那么地亮眼、自信,清楚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并且坚定地执行,他的拒绝没用、他的淡漠隔离不了……有那么一丁点儿霸道,但却霸道得很贴心,让人怎么样也无法心起反感。
  很怪异的形容,但,她就是给他这样的感觉。
  晚上九点半,关毅交代完今天的工作,正准备下班时,百年难得响一次的手机突然传来悠扬铃声。他呼吸一窒,有那么零点零一秒心脏是紧缩的,捞出手机,萤幕显示陌生的号码。
  「喂,关毅……」
  他蹙眉,凝思了会儿。「采菱?」
  「……嗯。」哼应声轻轻的。
  背景一片吵杂,他看了下表,快十点了。「妳在外面?」
  「……高中同学聚会……喝了点酒,没办法开车,你可不可以来接我?」
  声音有些模糊,他移到角落,将手机更贴近耳朵。「妳在哪里?」
  「……」她念了一串地址。
  「好,那里我知道,二十分钟后到。」挂了电话,向王姊说一声,匆匆拎了机车钥匙离去。
  赶到她说的那家KTV,停车时目光搜寻到她正和一个男孩交谈,男孩扶住她的臂膀,她温雅浅笑,退步拉开距离,扶着微晕的头侧眸瞧见他走来,极自然地靠过去,攀住手臂。「关毅,你来了。」
  「嗯。」他淡应。「还好吧?」
  「头有点昏昏的。」
  他偏头瞧着轻靠在他肩上的容颜。她似乎真的醉了,漂亮的脸蛋浮现两抹醺然嫣红,极美,极诱人。
  「菱菱——」方才与她交谈的男孩唤道。
  「谢谢,但是真的不用麻烦你,有人来接我了。」
  「那——好吧。」那张俊秀的脸庞上,有着掩不住的失落,以及浓浓爱恋,关毅看出来了。
  「开我的车。」拎着一串金属物晃了晃,锁圈上系着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她就那么轻易地将车钥匙交给他,毫无疑问地信赖、依靠,任由他扶持离去。
  「咦?采菱什么时候交男朋友啦?」某位女同学瞥见他们相偕离去的背影,讶然道。那样的全然信赖,笨蛋才会怀疑他们的关系,这下,有一群人要同时心碎喽!
  车内,关毅平均时速五十,不敢开太快,怕喝醉的她会不舒服。
  凉凉的夜风吹进车窗,她稍稍清醒了些。「到山上看夜景好吗?我不想太早回去。」回去了,也是面对一个人的孤寂,和他一起,就算他总是沉默,起码她不是一个人。
  关毅看了她一眼,在下一个路口回转。
  她轻轻笑了。「谢谢。」
  「妳不怕?」三更半夜,一个外型出色的女孩单独和不算太熟的男人去看夜景,出了事都找不到凶手!
  她浅笑,望着他。「你不会。」他不会伤害她,就算有什么意外,他也一定会第一个先保护她。
  虽然他话总是太少,但她就是觉得,他会是个很温柔的男人,有一颗最柔软的心,莫名地,就是如此认定。
  其实,她手机电话簿一拨,随便都找得到人来接她,但那时,她本能地就是拨了他的电话,连思考都没有。
  也许因为,在今晚的聚会中,有那么几次,脑海偶然地想到他,也有那么几次,担心他又三餐不定,差点就要拨电话过去问他吃了没……
  「吃了,六点五十一分。」直到他回答,她才发现她不自觉把话问出口。
  「说六点多或七点就好了,什么六点五十一分,你以为你在写电脑程式啊,还得算得精准零误差咧!」低哝完,又爬起身,两手往后座捞啊捞的。怕她动来动去危险,他暂时将车停靠在路边。
  「妳做什么?」
  「这个!」好不容易捞到纸袋,递向他。「我准备了一碗面线羹要给你当宵夜。」
  「我吃过晚餐了。」而且,他不吃宵夜或点心。
  「不行,多少要吃一点。医生说你现在最好就是少量多餐。」
  心知自己绝对拗不过她,他伸手接过,掀开盖子。她这才满意地微笑,打开车门。
  凉凉的夜风拂面,吹散了些许酒气与醉意,微一举步,细细的鞋跟踩着树枝,踉跄了下,关毅旋即下车,伸手扶住她。
  「谢谢。」她回以一记柔甜笑意,顺势枕上他的肩。这个角度的视野不错,看得到山,看得到脚下万家灯火,还看得到星星,今晚的星空好亮。
  他没有说话,静静让她靠着。
  「关毅,你会不会有时候!觉得心好空,脚下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为你而点的。」
  他微微颤动,偏头望去。她,怎会这么问?
  「寂寞?」她有美貌、有家世,这样一个美丽聪慧的女孩,身边围绕着太多的爱慕,上帝将三千宠爱都集于她一身,怎会寂寞?
  「对,就是寂寞。那会让你觉得很冷很冷,被子盖得再暖都驱不散,就像被冰冷的湖水包围一样,一直往下沉,淹没你的身体、口鼻,快要不能呼吸,可是再怎么挣扎,就是上不了岸,没有人伸手拉你上岸……」
  关毅无法说不惊异。
  「妳……」她会说出这样的话,确实震撼了他。
  怎会不懂呢?这样的感觉……
  「所以我不想回家,不想被那样的冰冷淹没。」探手,寻着他的,牢牢握住,汲取温暖,仰眸。「你懂的,对吧?」
  她想,他们一定是同类人,才会让她那么地放不下他,因为那双水一样冷寂的眼眸,勾动她的心湖。
  被酒气熨热的娇容,埋入他的胸壑,隐隐约约,她察觉到来自灵魂深处,心动的痕迹。
  关毅微微蹙眉。她醉了吗?由那双雾蒙眼瞳,他无法分辨她究竟尚有几分清醒,怕她站不稳,又不敢贸然抽身,只得稳稳站着,充当尤加利树任她攀靠。
  好暖、好安心。她闭上眼,无声喟叹。
  【关毅,如果我此时告诉你,我好像有一点点心动了,你会怎样呢?】
  她好奇,却没真问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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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果,她吐了。
  回程路上,山路令她头昏,酒精在胃里翻搅,他再次靠边让她下车。
  他以为她醉得离谱,其实她酒量好得很,至少脑袋绝对是清楚的,但是一身的酒味很难说服人。
  于是她也就顺势要求到他那儿待一晚。刚刚吐时弄脏了衣服,又喝得醉醺醺让男人载回来,不被数落一顿才怪。
  关毅无法丢着她不管,只好收留她一晚。
  他翻出自己的衬衫、长裤,让洗完澡的她换上。走出浴室的她,蒸气熏热了肌肤,浑身泛着白里透红的粉嫩色泽;过大的男性衬衫包裹着细致娇躯,那画面看来竟是不可思议地妩媚撩人……
  「好大。」她甩甩过长的袖口,娇甜轻笑。
  关毅从来不知道,沐浴过后的女人会这么地性感、诱人,耳根一热,他几近慌乱地躲进浴室。
  她斜趴在床上,一脚还挂在床缘,人却已睡得香甜。
  这样就睡着了,不用半小时,准跌下床。
  他犹豫了下,才弯身抱起,将她放正在床中央,正欲直起身子,半梦半醒间的女子喃喃哼吟,唇畔不经意擦掠过颊畔……
  他一愣,惊慌退开,背脊撞上墙壁,微痛,却比不上他受到的惊吓。
  左手抚上耳际……这里,有她柔润的温度,以及呵出的浅浅气息,他瞪着她,她径自睡得香甜,唇畔似有还无地释出浅笑。
  他顿时气闷。
  气自己大惊小怪,反应过度,也气她——竟敢睡得如此安稳、放心!她就这么信任他吗?
  莫可奈何,他拎了一只枕头,躺进长椅。
  算了,从遇到她开始,他就拿她没办法,一再妥协到最后,连他都不敢相信他会配合迁让至此……
  除了莫名其妙,他真的想不起来、解释不出为何会演变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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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安,王姊。」
  「嗨,小菱,好一阵子没见妳来了。」有三个礼拜了吧,自从关毅闹胃疼那天之后,她就没再陪着他上班,成天跟前跟后了,她还以为那尊迟钝的愣雕像又哪儿惹毛她了,原来是直接入主家门了。
  「这不就来了吗?吃点心——」甜甜一笑,送上蜂蜜煎饼。
  「还是妳得人疼。」门市小姐笑叹。这女孩啊,善解人意,心思玲珑剔透,让人忍不住就想疼进心坎底,哪像旁边那尊啊——别说认识一年连他一口茶都没喝过,就是谈话的次数都少得可以,更正确地说,他根本不晓得什么叫「聊天」!
  顺着她眼尾余光看去,骆采菱挨上前,撒娇地低声道:「别这样啦,王姊,他本来就这性子,妳就包涵点,多多照顾喽!」
  也不能说不会做人,他只是太淡,不费心与谁攀交、不做人际关系,也不介意旁人的观感,如此罢了。
  「他是妳的谁啊,这样为他说情。」再笨都知道,她是在为关毅做人情,这股子用心啊,就不晓得那尊雕像解不解风情了。
  「苦主喽!谁叫我要撞到他,欠了他。」
  苦主?八百年前的小事故,谁还记得?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是这样吗?」笑睨她一眼,她接收到,俏皮地眨了眨眼,旋身走开。
  「关毅,别忙了,桌上有蜂蜜煎饼,先去吃一点。」
  他仰眸,瞥她一眼。「等一下。」又低头整理维修报价单。
  「来来来,我帮你弄,你快去吃。」
  门市小姐眼神中的笑意更浓了。了不起,小菱连他不吃正餐以外食物的习惯都改变了,看来凑成对是早晚的事。
  「啊!」关毅才走开没多久,就听见她一声惊异的低呼,一口煎饼正要咬下去,他奇怪地转头,只见她瞪着几张纸,表情像活见鬼。
  「你、你……这是你写的?」
  似是突然也领悟到什么,他不甚自在地别开眼。
  她冲到他面前,紧盯着他,又问一次:「你写的?」
  以前竟没注意到,这字迹熟悉到不象话……
  那本笔记,她重复看了无数次,熟到一眼就能认出来,如果她早看到,不会现在才发现。
  他表情太可疑了,让她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
  冲去找包包,翻出笔记对照。像,真的很像……
  「我没搞错,对吧?」
  「……」无言。她记住了笔迹,并且寥寥数字便认出来,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关毅!」她加重音量喊道。
  「怎么了,小菱?」不明内情的门市小姐以为他写了什么罪无可恕的东西,拿过来看,只是几张写了故障情形的报价单啊,她反应干么大成这样?
  关毅,就是那个至情至性、无数次令她心折、动容的痴情人!她一直记挂着,希望有一天能认识他,没想到,这个人早就在她身边了。
  「你居然没说!」她指控。
  她心情那么差,在黏这本笔记时,他明明看到的,居然没告诉她!
  难怪,难怪他当时会说那些话……
  等了半天,终于等到他吐出字句。「……那,妳要不要还我了?」
  她差点吐血!
  「你就只是要说这个?要我还你?」她咬着牙。
  「……如果可以的话。」这种东西让人看到也就算了,还看得认出人和笔迹,谁还有脸活着?
  「你想得美!我花钱买回来,就是我的了,我不还,你又能怎样?」虽然,她本来就打算要还他,可他这反应实在……
  期待、兴奋的心情被冷水泼了十足,他居然只会平平地丢给她这几个字,她顿觉气闷。
  不还、不还、不还,她就是不还,气死他!
  「……那算了。」很认命地接受事实。
  「算了?!姓关的,你再说一遍!」他不能有一点特别的情绪吗?快被他没表情的表情给气死了。
  是她说不要还的,他总不能用抢的吧?他不懂她又气什么了。
  「你、你!关毅,你这个没神经的大笨蛋!」修养再好的人都会被他气爆脑血管!她气恼地一跺脚,转身走人。
  「这次……」门市小姐目送她的背影,喃喃道:「你又哪里惹到她了?」
  迎视关毅和她比茫然的状况外表情……「算了,问你也是白搭!不指望冒充人类的人型雕像。」
  「……」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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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睁开眼,伸手按掉闹钟,早餐摆在固定的位置,不到三分钟,一张娇容探入门扉。「闹钟响了就快起床,我在弄果汁,快点梳洗好出来吃。」
  看了看盘子里的吐司,再移向美丽容颜唇畔挂着的浅笑,手里还拿着半颗柳橙,关毅脑子呆愣得更彻底。
  她昨天不是——在生气吗?
  一个跟他生气的人,是不会准备早餐,还带着愉悦笑容叫他起床的吧?还是——他搞错了,她根本没有不开心?
  似乎总是如此,不管她前一刻有多不愉快,下一刻她就会带着灿笑出现在他面前,依旧友善体贴,仿佛那些磨擦不曾存在过,关心他的健康胜过小小的呕气。
  虽然——他总追不上她的思考模式,永远没弄懂自己犯了她大小姐哪条大忌。
  即使是惯于独处的他,不知何时也接受了她的陪伴,习惯身边有她,他必须承认,她真的是个很贴心的朋友。
  一点一滴,不自觉中,她已融入他的生活太深,清楚他的作息、喜好、个性,知道他将钥匙放在门前的盆栽下,默许她自由进出,不定时为他的冰箱「除旧布新」……
  她煮的食物算不上太美味,挑剔一点的人可能还会难以下咽,但他对吃的要求并不要高,多吃几次甚至习惯了她煮出来的食物味道;有时太晚,她会打电话要他去接她,然后她会在他这里待上一晚……
  这样频密的往来,应该算不上点头之交了吧?
  他想,那应该定位在比普通朋友还要好上一点的交情了。
  「一大早发什么呆?」纤纤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等不到他出来,骆采菱端着榨好的果汁进房间。
  他抬头。「妳昨天在生什么气?」
  「咦?」她不无意外。知道要问了耶,以前他根本连想都没有想到要问。
  这代表,他有放在心上了吗?不再当她是可有可无的陪衬了?
  真欣慰。
  「妳为什么不高兴?」没见她回应,不厌其烦又问了一次。
  为什么不高兴?昨天气呼呼离开后,她也思考着这样的问题。
  因为他若无其事的淡然让她觉得自己的热切像笨蛋?还是——突然顿悟他对她没有一丁点的心动,只当她是单纯到不能再单纯的朋友——噢,不,搞不好连朋友都算不上。
  她同时想起,如果关毅是笔记的主人,那也代表着他心里有个女孩,爱得很深很沉、无法自拔,那还曾是她一度怜惜、几乎动心的原因呢!
  是的,她动心了。
  从笔记主人都还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时,就已经深深吸引她,一旦走出迷雾,同时成为现实生活中,还处在半隐晦暧昧、情潮隐隐勾动的男人,她完全没有招架能力,一颗心沦陷得连她都无法自主……
  可是啊……这是一个心有所属的男人呢,伤脑筋。
  「关毅,我问你哦。」
  「嗯。」张口正要吃早餐,她的一句话让他放下吐司,专注地等待聆听。
  「你吃啊,不用那么认真啦,我只是随口问问……」
  他点头,吃起早餐,直到吐司夹蛋吃到只剩三分之一时,她才迟疑地又开口:「关毅,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我是说,你还是那么喜欢她吗?」
  动作僵住,入口的吐司失去味道,他生硬地咀嚼、吞咽。
  骆采菱苦笑,看起来,还是在乎得要命啊……
  「那个啊,假如……我是说假如哦,假如说有其他的女孩喜欢你,你会考虑接受吗?」毕竟,那段情感的付出,一度让他苦得无法言喻……
  「假如?」突然提起这个,只是单纯心血来潮?「既是假设性问题,那我无从回答。」
  「那,假设是我呢?」屏息又问。
  「……」放下玻璃杯,抬头看她。「不好笑。」
  谁跟他开玩笑了!真想拿杯子敲他。
  「想一想啊,假设看看嘛,关毅。」
  他偏头瞧她,似在思考她异常执着,追问到底的原因。「妳到底怎么了,采菱?」她真的很怪,他被搞糊涂了——应该说,他从没懂过她。
  骆采菱垮下肩。「算了算了,你当我没问好了。J
  她垂头丧气的模样,看在他眼里,心头有种怪怪的感觉。她一向是自信明亮的,笑颜充满朝气,看得让人连心都活了起来……
  转身走没几步,又回头。「我车送去保养了,你等会儿可不可以载我去上课?」
  他不自觉地点头。「妳课上到几点?」
  「你也要来载我吗?」
  他点头。不然她怎么回家?
  凝视她发亮的惊喜笑颜,关毅不晓得这有什么好开心的。
  「三点,校门口哦!」
  他再点头,表示记住了。
  骆采菱微笑,心满意足地捧起果汁啜饮。
  虽然他通常只会点头或摇头,有时还没反应,但是她知道,她说的事情,他有放在心上,这样就够了,他并不是全然不在意的。
  她心知肚明,若坚持要走这条感情路,必然是不对称的,她付出得太多,而他感受得太少,委屈、心酸,是可预见的。然而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公平,尤其是感情的事,如果付出十分,能够换来他一分的回报,她会愿意去试。
  她的父亲,虽然鲜少陪伴她,记忆中总是她一个人面对冰冷的四面墙吃饭,但那并不代表他不疼爱她,他只是太忙,生意做得愈大,商场上名气愈响,陪伴女儿均空间就愈小。
  但她敬爱这个父亲,他以商场上积极、坚韧的作风教育她,让她深知世上没有任何事可以坐享其成,只要不违反道德良知,想要什么就必须自己去争取,争取过了,无论成不成功,也能无憾。
  于是,她出生在优越的环境,却坚强独立,没被宠成骄纵跋扈、茶来伸手的富家千金。
  对待感情,也是一样的,她想,如果爸爸知道,也会这么告诉她吧!
  从那天送她去上课之后,他才知道,他工作的地方,离她学校那么近。这才猛然惊觉,她的事,他知道的可真贫瘠啊!
  并非她不说,是他从没想过要问。他只知道,她家境不错,人长得漂亮,个性又好,追求者不少,课业成绩应该也没太差……
  后来因为太近,接送她的次数一多,也知道她的住处,就这样。
  那辆父亲在她十八岁考上驾照时,送她的车,她已经很少开了,因为恋上坐在他身后,搂着他的腰迎风奔驰的感觉。她的同学,都知道有这么一号温馨接送情的男人存在,笑问多少烈士铩羽而归,他究竟是用什么方法追上她的……
  她只是笑而不语。
  应该说,她追他吧,而且还在努力当中。
  但她没说,他们只会以为她在说笑。
  下了课,远远看见校门口耐心等候的沉稳身影,她扬起笑容快步奔去。「嗨,等很久了吗?」
  「七分三十八秒。」将安全帽递给她,报出精准数字。
  ……果然快被电脑同化了,连执行速度共几分几秒都报出来。
  她跳上机车后座,双手轻轻扶在他腰际,微倾上前,下颚抵在他肩头,笑说:「跷班厚?」
  关毅回眸。「王姊知道。」
  不仅知道,还会注意时间提醒他快去,别让小菱等。
  「晚点去买食材,我煮海鲜面给你吃。」他最近又在闹胃痛了,不盯紧一点不行。
  他似有若无地点一下头,发动油门上路。
  似乎已成惯性模式,她下午有排课的那几天,他会来接她,一起到他工作的地方,她陪着他工作,然后一起下班到他住处,她练厨艺,他当白老鼠——她是这么说的。
  但是他其实知道,她是关心他的健康,不要让他老是吃外食,尤其他的胃已经被自己的漫不经心给摧残得很不象话了。
  否则,她不会买那么多本的食谱,他忙碌时,她就静静坐在旁边研究食补药膳,还有一些保健肠胃的蔬果汁等等,三天两头地弄给他吃……
  她是千金大小姐,娇嫩十指不沾阳春水,弄些美容养生的蔬果汁还算拿手,但下厨就真的是难为她了,他还曾经因此而拉过肚子,瞒着没让她知道。
  从最初锅铲都拿不顺手的娇娇女,到现在会研究食补、菜色……她真的进步很多,入口的食物也开始朝美味迈进了。
  期中考前的一个礼拜,他老毛病突然又发作,本想吞几颗胃药了事,被她知道后,拖着去看医生。这次的状况比上次更严重,于是连看病都和她混得很熟的医生,两个联合起来叨念他。
  就因为医生交代,要他最好在家休息几天,并且留心饮食,于是在她的瞪视下,他打电话请了假。而她这几天,几乎都待在他家,帮他料理三餐,他唯一要做的,就是乖乖休息……噢,对了,还有将她准备的食物吃光光。
  她带来一堆DVD,他醒着的时候,她就陪他看;他睡着了,她就在床边看书,准备期中考,有时会拖拖地、洗洗衣服,总之,她就是有办法自己找事情做。
  她不只盯着他,不让他晚睡,不让他三餐不定,还不让他过度疲累……
  他不爱被约束,而她对他的约束不算少了,他却至今不曾否决过。
  他忧虑,她时时耗在这里,期中考怎么办?哪个大学生不是笔记抄来抄去,考前来个必考题大交流,和教授大玩斗智游戏……她不参与吗?
  她却只是笑笑地说:「安啦安啦,没问题的。」
  「是吗?」
  「唉呀,瞧不起我哦!那好,我们来个约定,如果考差了,本姑娘任凭差遣,如果考得好呢?」
  「妳想要什么?」不会狠狠坑他一笔吧?
  「嗯,我想想——有了!你请我看电影!」没和他一起出去玩过呢!她可以偷偷当成是两人的首度约会,就算他没那样的自觉。
  「就这样?」这么寻常的一件事,只要她说一声,他也会陪她去。
  「还要爆米花!」
  「……呃?」这需要用中乐透的表情说吗?
  「那,再加一杯可乐好了。」
  「……」
  事实证明,他果然不需要太担心,就算没和同学玩考题大交流,她的成绩依然亮眼。
  「那你呢,考得怎么样?」大四了,再被当掉,重修可麻烦。
  他挑挑眉,不说话。
  「厚,真跩。」那表情,摆明了就是「那还用说」!
  「喂,有件事,放在我心里很久了,一直很想问你,可是开不了口……」
  「嗯?」
  「问这种事情……很不好意思的嘛……」
  「妳说说看。」什么事,竟如此难以启齿?
  「可是有的时候,要顾虑一下别人的想法,我怕说出来,会让你困扰或尴尬什么的……」
  「……」他表情开始凝重。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不愿意回答的话,那也没关系的,但是不可以、不可以不理我哦……」
  「妳——」声音一紧。她该不会……
  心头有些不安,本能地预测到什么,甚至想开口阻止……
  「那我问喽……」顿了顿。「你的统计学,最后到底有没有被当?」
  气氛僵默了十秒钟。
  「我就说这很难启齿的嘛!」
  「……」瞪她。
  「我就说了你会尴尬、不好意思的嘛!」
  「……」依旧无言。
  「我就说你不会愿意回答的嘛,看吧,我猜中了,你在瞪我。」
  「……」吸气,再吐气。「答对了!我非常不想理妳!」甩头,走、人。
  身后隐约听见她的咕哝:「被当就被当嘛,干么恼羞成怒……」
  他假装没听到。
  再然后,三分钟过后,他听见大笑声传来。
  他一直以为,他们是永远的朋友,可以相互为伴、心意相通的那种:她一直以为,他们可以尽情说笑,感情又跃进一大步,总有一天,他会慢慢爱上她……是的,他们以为。
  直到那天。
  一通电话,粉碎了所有的「以为」。
  他们约好,要一起看电影,履行他的承诺。
  她早早就起床准备好,到他家报到了,还是她把睡梦中的他给挖起床的呢!
  天候稍稍转凉了,她不忘准备一壶健脾强胃的红枣山楂茶,也带了早餐过来陪他吃,就在他们准备出门时,口袋里几乎不响的手机居然响了。
  她清楚看见,他的表情变了,接电话的动作有些僵硬……
  「慧……妳要来?可是……妳在路上了吗?」瞄了身边的骆采菱一眼,拒绝的话始终说不出口。「不,我没有为难,妳听错了,不要胡思乱想……妳在哪里……好,我知道,我晚点去接妳。」
  挂了电话,他迎视她,而她,由他歉然的眼神,懂了一切。
  「采菱,我……」
  「有人找你?」电话响起时,他眼中太过复杂、也太过强烈的情感,让她在瞬间领悟了什么……
  他轻点一下头。
  「你,要去?」心,在颤抖,她还抱着一丝期望,也许他……
  「对不起,采菱,我们改天,好吗?」
  最后一丝微弱的火花,灭了。
  「这样啊……」她撑起唇角,硬是挤出言不由衷的颤抖笑容。「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事了,没关系啊,你去……」
  「对不起……」失了约,他无法不内疚。
  「三八啦,我都说没关系了,真的没关系,你去忙吧,我先走了……」她转过身,走得太仓促,他愣了三分钟才回过神,想到要追上去。
  「等等,采菱,我送妳回——」他哑了声,拉住她手臂的手,愣愣地松落。
  「没关系,没关系,真的没关系……」笑容颤抖,泪水已经淹没容颜。
  怎会忘了,他心中还有另一个她……
  早有心理准备面对,却没料到,现实很痛,很残忍。
  那个女孩,在他心中永远是最重要的,即使亏待了自己,也要让她快乐,他是用这样的心情在爱她的,怎能轻易抹去?
  「采菱……」太大的错愕,让他开不了口。
  只是失约,不会让她这么难过;只是朋友,不会让她眼泪掉得来不及抹,还有些什么,是除了失约,除了朋友以外的……顿悟的瞬间,他震惊而慌乱。
  那些……朋友以外的,他从没设想过。
  放弃死撑,她轻轻地、轻轻地问了出口——
  「关毅,在你心中,究竟将我定位于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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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你心中,究竟将我定位于何处?】
  每当一个人的时候,那道轻悠的嗓音,总会不期然飘进脑海。
  那天,明明爱得心都发疼的女孩就在身边,他却不时地闪神,想起她问这句话时的神情,无端端扰得心乱。
  她在他心中的定位,一直都很清楚,不曾模糊过——
  红颜知己。
  她是一个很贴心、很懂他的红颜知己,知道他什么时候不想说话,只会静静地陪伴着,从不抱怨,也不会惊扰他;知道他什么时候想做什么,总是最适时地搭配他的步调,甚至于,只要他一个蹙眉,她就会知道原因……
  和她在一起,很舒服,很自在,没有压力,她是他很重视的知心红颜,但……也仅止于此了。
  再多,他给不起。
  他只是没料到,她对他,会不仅止于此。面对那时的她,他竟没有办法把话说出口,很清楚、很明白地厘清朋友与情人的分界!
  他逃了,很卑劣地,转身逃开了。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很伤人,任何女孩都无法忍受的,或许,就这样结束了吧!
  结束,回归最原始的两条平行线。
  虽然,偶尔下意识里,目光还是会寻找她的身影,本能望向她常待的角落,落了空后,总有那么一点点的失落与空虚;脑袋空下来的时候,会想起她说话时的肢体语言、还有那双情绪丰富的眼睛……
  「嘿,真难得,关毅,这是你今天第三次发呆了。」门市小姐一副抓包的表情,贼笑道。
  「是吗?」没事数他发呆几次,太闲了。
  「会回话了耶。以前,你通常是当作没听到,然后继续做你的事。还有,你工作时专注到连地震都不会发现,更别提发呆了。小菱把你改造得很成功哦,比较像人了。」
  那个名字,让他呆了呆。
  以后——应该没有关系了吧,路上遇到,也许她还会装作没看到。
  「啊,那个小菱——」
  「她不会来,我也没有要去接她。」这句话,她已经问一个礼拜了。
  是啊,已经一个礼拜没见到她了。
  「我是说——」
  「王姊,妳去外头好吗?这样我很难专心。」不想一再听到同一个名字,赶起人来了。
  门市小姐耸耸肩,走就走,是他不要听的。
  走没几步,又探头进来。「对了,你要吃点心吗?」
  「我不想,谢谢。」
  「那,牛奶?还是温开水?你是不是该吃药了?」
  「等一下我会吃。」
  「噢,还有——」
  他吸气。「王姊!」
  「好好好,我出去。」
  才刚按下主机的电源开关,身后脚步声又传来,他撑着额头,几乎有些无奈了。
  「王姊,妳还有什么事,请一次说完好吗?」
  一个药包递来,他接过。
  接下来是温开水。
  他吞了药,喝光水。「行了吧?」
  「行。」
  这声音——
  他猛然转身,因为动作太大,还撞到主机,手背划破了皮。
  「妳——」
  「小心一点。」抽了张面纸,压在他轻微渗血的伤口上。「怎么又不吃点心了?不是交代你少量多餐吗?这几天还有没有再闹胃痛?」
  他本能地摇头。
  「很好。」她点头微笑,点心放桌上。「要吃完哦。」
  他愣愣地,看着她轻盈浅笑的面容。
  「那你工作吧,我不打扰你了。」她坐到角落去,翻开食谱研究。
  她看起来,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一切如常。
  「采菱……」
  「嗯?」偏头,浅笑。「晚上吃皮蛋瘦肉粥好吗?我刚学会的。放心,这次不会再煮糊了。」
  就因为这样,他什么都说不出口,而她也绝口不提那天的事。
  一切,看起来就好像还是和以前一样……
  是的,看起来。
  然而他们其实都清楚,不可能一样的,很多事,早就不一样了。
  吃完广东粥,他撑着困倦的眼皮瞇了下,一不小心就进入半睡眠状态。这几天没有人时时催促他早睡兼道晚安,总是一不留神就熬过了就寝时间,加上让她惹得莫名心乱,夜里总没法好好睡,一空闲下来,睡意便抵挡不住。
  睡意朦胧中,隐约感觉得到有人在他身上添加保暖衣料,柔软的抚触落在发上、脸上,舒心安适得不想醒来——
  如果,不是那记落在唇畔,温温浅浅的触觉的话。
  他愕然惊醒,瞪视近在咫尺的娇容。
  她倏地退开,装作若无其事,扯开僵硬的笑。「醒啦!你睡了三个小时呢,最近又熬夜了厚?」
  他这才惊觉,自己竟不知为何,迷迷糊糊睡在她腿上。赶紧坐起,覆在身上的外套顺势滑落,他接住,仰眸凝视她。
  唇角,仍留有浅浅余温,她却像是没那回事,但是他没有办法。「采菱,我们——」
  像是早料到了他要说什么,她轻轻截断。「别说,就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好吗?」
  他盯着她,不说话。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真的知道。别忘了,那本笔记,我重复看过无数次,记得里头的每一字、每一句,如果有谁走入过你的内心世界,最懂你的每一分心情,那也应该是我了,就连你全心爱恋的那个女孩,都不曾像我那样地懂你,不是吗?所以,你真的不用对我多说什么,我都明白。」
  是吗?她都明白?那她为什么还……
  「但是,那和我喜欢你,是没有冲突的。你用你的方式喜欢她,而我用我的方式诠释我的感情,也许有一天,她会被你感动,答应和你交往;也或者有一天,你发现和我在一起的感觉很好,有一点点动心了,更或者,最后我会发现爱情不适合我们,反而成为一辈子的朋友……谁知道呢?不去试,就永远没有答案。
  「关毅,我不是个一厢情愿的人,今天还会坐在这里,是因为我太了解你的个性,如果你心里没有接纳这个人的存在,根本不会费心去应酬理会她。我说的话,你会听;我交代的事,你会记在心上,目前为止,你并不讨厌我的陪伴,对吗?那就维持这样就好,说不定有一天,你会突然发现少不了我,主动开口要我做你的女朋友;若是你开始觉得受不了这个女人,你就立刻告诉我,我不会缠着你,这样,可以吗?」
  这,是她消失了一个礼拜,所思考出来的结论吗?
  像她这样条件出色的女孩,必然未曾在感情当中受挫,要说出这样的话,很困难吧?
  「我不懂……」他不只一次遇上她的追求者在她家、学校站岗,比起那些人,他的条件算不上好,哪里值得她这般执着呢?
  简单三个字,她竟能正确解读。「你知道吗?在还没认识你前,我反复读着你的笔记,每看一次,就多读出一点之前没感受到的幽微心情,一次又一次地感动,你这一生能付出多少感情,就爱她多少。那时我曾经想,如果有一个男人,那么用心良苦地守候着我,那我一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后来,认识了你,莫名地想接近你、探索、了解你,直到最后,才明白那是因为你身上带着同样的气息,对任何事都看得极淡,可是一旦付出就是一辈子痴狂执着。也许是这样的气质,莫名地吸引我吧,在所有人眼中,我是天之骄女,但拥有得愈多,却反而愈空泛、孤单,那些都是浮面的。这世上,能有多少永恒呢?是你让我感觉到永恒,关毅,我想成为你的一辈子。」
  这样……算是爱情吗?
  她说了那么多,他其实不是很明白,但起码,有一点她说对了,他如果不喜欢她,不会接纳她的存在,她是少数与他生活融入得如此密切的人。
  虽然,那并不是爱情。
  可她希望是,就算不是今天,也希望以后会是,她应该是这个意思。
  不欲有任何情感上的纠缠与纷扰,可因为那个人是她,拒绝的话怎么也开不了口,不忍……见她落泪。
  「如果……不行呢?」他迟疑道,他不想她恨他。
  「那就当一辈子的朋友啊!」她笑笑地。「如果有一天,她接受了你,要记得第一个告诉我哦!别为难,也别伯伤了我,我会为你感到高兴,真的!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幸福,和最想要的那个人过一辈子,这是你应得的。」
  这一天,天空晴朗,他与她相约承诺,无论爱情路上牵手与否,都要无怨无憾,笑着祝福。
  餐厅一隅。
  精致排餐摆在眼前,骆采菱手持刀叉,温雅进食。对座的男人瞅视着她,眼神含笑,荡漾烛光使俊雅的脸部线条更加柔和,泛着几近深情的错觉。
  「我脸上有食物吗?」
  杜非云微愕,轻笑。「没。」
  「那你不吃,净瞧着我做什么?」
  他摇头。「看妳吃东西,是一种享受。」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时光,总是不舍得浪费时间在其他事物上。
  「嘴真甜,可惜本小姐不会因此而心花怒放,开心得忘记自己是谁的,这套你还是留着对付那群数不尽的仰慕者吧!」她和杜非云认识很多年了,他妹妹杜非雾是她的小学同学,两人家世相当,双方长辈还曾有意要将他们凑成双呢!
  他从小就是会让小女生暗恋的那种白马王子典型,允文允武,俊秀优雅,气质谈吐更是没话说,在那年少无知的九岁半,她也曾是那群「小女生」之一。
  他会教她数学、教她打球,陪她说心事,样样出色的他,很容易成为怀春少女寄托芳心的对象。那时她觉得,世上再也没人比他更好、更优秀了,有一年生日,她还许愿说要嫁给他,请他等她十年呢!
  他心脏也算够强了,居然没被她吓跑,还轻揉她的发,笑笑地接受表白:「好啊,等菱菱长大,我让妳嫁。」
  她何德何能?居然让众人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接受她的求婚,要是让那群暗恋他的小女生知道,包准被围殴。
  只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愈是懂事,就愈明白那样的迷恋,其实只是一种少女式的仰慕,是每个人成长过程中,必然会有的梦幻情结,与真正的爱情仍是有一段距离的。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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