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卷是什么现实主义诗人人

里尔克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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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尔克诗选 
我没有祖宅,  什么也没有丧失; 我的母亲把我  生到世界上来。 我现在站在世界上又走进 世界去越走越深, 有我的幸运有我的痛苦 独自有着种种切切。 还是好些人的继承人。 我的家族繁衍着三枝 在林中七座华第里, 已经厌倦了它的纹章, 而且已经太老了;—— 他们留给我的和我为古老财产 所赢得的,已无归宿可言。 在我手中,在我怀里 我得抓住它,直到我死。 因为我扔进这世界的一切, 都堕落了 如同放在 一个浪尖上。(1900 年 11 月 15 日,柏林一施马尔根多夫)忧 惧枯林里有一声鸟叫, 它在这枯林里显得无聊。 圆润的鸟叫仍然停在 把它带来的这一瞬间, 宽如一片天空在这枯林之上。 一切温顺地从这叫喊里被清除掉。 整个土地似乎无声地躺在里面, 大风似乎卑躬屈膝地钻了进去, 而继续想要什么的一瞬间 是苍白而静止的,仿佛它懂得 从每人身上爬出来 而每人必得死于其上的事物。(1900 年 10 月 21 日前不久,柏林一施马尔根多夫)悲 叹哦怎么一切消逝 得又远又久了。 我相信,我从它 迎接光辉的星辰 已经死去一千年。   我相信,在划过去 的小船中,我听见在说什么可怕的事情。 屋子里一座钟敲响了?? 在哪一个屋子里??? 我想从我的心中走出去 走到广大天空下面去。 我想祈祷。 而所有星星中间 总还有一个在。 我相信,我知道 唯有哪一个延续下来, 哪一个像一座白城 立于天光的尽头??(1900 年 10 月 21 日,柏林一施马尔很多夫)寂 寞寂寞像一阵雨。 它从大海向黄昏升去; 从遥远而荒凉的平芜 它升向了它久住的天国。 它正从天国向城市降落。像雨一样降下来在暧昧的时刻, 那时一切街道迎向了明天, 那时肉体一无所得。 只好失望而忧伤地分散; 那时两人相互憎厌, 不得不同卧在一张床上:于是寂寞滚滚流淌??(1902 年 9 月 21 日,巴黎)秋 日主啊,是时候了。夏日何其壮观。 把你的影子投向日规吧, 再让风吹向郊原。命令最后的果实饱满圆熟; 再给它们偏南的日照两场,催促它们向尽善尽美成长, 并把最后的甜蜜酿进浓酒。谁现在没有房屋,再也建造不成。 谁现在单身一人,将长久孤苦伶仃, 将醒着,读着,写着长信 将在林荫小道上心神不定 徘徊不已,眼见落叶飘零。①(1902 年 9 月 21 日,巴黎)回 忆于是你等着,等着那件东西,① 它使你的生命无限丰富; 那强有力的,不同寻常的东西, 石头的苏醒 向你转过来的内心深处。金色和棕色的书卷 在书架上模模糊糊; 于是你想起旅行过的国土,② 想起图画,想起重新失去 的女人的衣服。于是你恍然大悟:就是那件东西。 你便起身,你面前袅袅 升起一个逝水年华的 忧虑和形象和祈祷。(写作日期不明:1902—06 年)秋叶片在落,像从高空一样落, 仿佛遥远的花园已在天上衰朽; 它们落着打出手势说“莫”。而夜间又落下沉重的地球 从所有星辰落进了寂寞。我们都在落。这只手也在落。①
这一节描写了里尔克在巴黎的最初时日的精神状态,参阅《寂寞)。①
将等待变成回忆,参阅(八十老妪写照》及注(见《新诗集续编))②
指诗人访问过的俄罗斯和意大利。请看另一只手:它在一切之中。但有一个人,他在他的手中 无限温存地抓住了这种降落。(1902 年 9 月 11 日,巴黎)在夜的边缘我的斗室和醒于 入夜大地之上的 这片广阔地带 是二而一的。我是一根弦, 绷在嗡嗡作响的 宽广的共振之上。万物是提琴的躯干, 充满咕咕哝哝的黑暗; 里面有女人的哭泣入梦 里面有整个家族的恼怒 动弹在睡眠中?? 我会像   银铃似的战栗:然后一切将在我下面震颤, 而迷途于万物者 将追求光源, 它从我的舞蹈的音响(天空为之沸腾)     通过狭窄的憔悴的缝隙 坠入无边的古老的深渊??
(1900 年 1 月 12 日,柏林一施马尔根多 夫)前 进于是我深沉的生命重新隆隆然, 仿佛进入了更宽阔的河岸。 万物于我愈来愈有缘, 我看万象愈来愈深远。①①
里尔克第二次访俄归来,于一九○○年八月二十七日到达沃尔普斯威德。住在友人亨利希·福格勒家中、不久与沃尔普斯威德的艺术家们相识,其中有女画家保拉·摩德尔松一贝克尔和女雕塑家克拉拉·韦斯特 霍夫(后为诗人之妻)。这期间,诗人产生了一种罕见的愉快心情,他说是这些艺术家教会他用眼睛“看”。对于不可名状物我已愈加熟谙: 我用感官像用鸟一样高攀, 从橡树攀进了多风的云天, 而我的感觉仿佛脚踩鱼脊 沉入了池塘里被切取的白天。(1900 年 9 月 27 日,沃尔普斯威德)预 感*我像一面旗帜为远方所包围。我感到吹来的风,而且必须承受它, 当时下界万物尚一无动弹: 门仍悄然关着,烟囱里一片寂静; 窗户没有震颤,尘土躺在地面。我却知道了风暴,并像大海一样激荡。 我招展自身又坠入自身 并挣脱自身孑然孤立 于巨大的风暴之中。(写作日期不明:1902—06;或系 1904 年秋,瑞典)暴风雨被暴风雨驱赶的云朵 飞奔着: 要飞一百天的天空 仅仅一天就飞过——:那时我摸到你,海特曼①,从远方(你有意将 你的哥萨克引见 最伟大的君王)。 我摸到了你,马策帕②, 你平躺地面的颈项。 那时我也给拴上了 一匹奔马,马背热气蒸腾; 万物对我都消失了, 只有各色天空我还能辨认:①
海特曼,原指古代立陶宛或波兰的军事统帅;后泛指哥萨克首领。②
马策帕,即哥萨克首领伊凡·斯切潘诺维奇。原在彼得大帝麾下服役,后在北方战争中投奔瑞典卡尔七 世。他曾因爱上波兰国王宫廷的一位命妇而受酷刑,被赤身裸体绑在马背上驱向草原。布莱希特写过一首(马策帕谣曲)。被遮蔽着又被照耀着 我平躺在天空下面, 像平原一样平躺; 我的眼睛张着像池塘。 里面逃窜着同样 的飞翔。(写作日期不明:或系 1904 年秋,瑞典)斯科讷的黄昏*园林很高,仿佛从一座房屋我从它的暮霭走出 走进了平原和黄昏。走进了风, 那阵风连云也能觉察它, 还有明亮的河流和站在天涯 徐徐磨着的风磨。 现在我也是它手中一件什么, 这片天空下面最渺小的什么。——请看:这是一片天空吗? 淡得近乎神圣的碧蓝, 有不断净化的云彩挤进去, 下面所有白色在变换色度, 上面则是那稀薄庞大的灰暗, 仿佛在红底色上沸腾如炽, 而在一切之上则是落日 这宁静的余辉。多么神奇的修建, 在自身运动着又为自身所支撑, 成形的形体,巨大的翅翼,褶痕 还有第一颗星前面的崇山 突然间,那儿:远处还有一扇门, 也许只有鸟才知有多远??(约 1904 年 11 月 1 日,瑞典—哥德堡)黄 昏黄昏徐缓地更衣, 一道衣边挂上了古树; 你望着:两片陆地都与你分离, 一片上了天,一片落下去;而且离开你,不属于任何人,不完全暗得像沉默的房屋, 不完全可靠地召遣永恒 有如每夜变作星斗而上升的事物——而且离开你(有如快刀斩乱麻) 你的生命惶恐,巍峨而成熟, 于是它时而拘束时而通达, 在你身上轮番变成石头和星斗。(写作日期不明: 年;或系 1904 年秋,瑞典)严肃的时刻而今谁在世上什么地方哭泣, 在世上无缘无故地哭泣, 他就是哭我。而今谁在夜间什么地方发笑, 在夜间无缘无故地发笑, 他就是笑我。而今谁在世上什么地方走着, 在世上无缘无故地走着, 他就走向我。而今谁在世上什么地方死去, 在世上无缘无故地死去。 他就看见了我。(1900 年 10 月中旬,柏林一施马尔根多夫)第二册第一部分圣母领报节*  (天使的话)你不比我们更接近上帝; 我们都离他很远很远。 但你的双手不可思议 竟蒙受了他的恩典。 没有哪个女人的手 从衣缘如此闪烁地成熟: 我是白昼,我是雨露, 而你是树。我现在累了,我的路走了很长, 原谅我,我已忘记 他威风凛凛,金碧辉煌, 仿佛坐在太阳里, 曾经让我告诉你什么,你沉思的人,(空间把我弄得胡里胡涂。)      看吧,我是开头那个人, 而你是树。我展开我的翅翼 变得异常宽广; 现在你的小屋里 充满了我的大氅。 可你还是那么孤单 对我几乎不予一顾; 这使我如微风吹自林苑, 而你是树。天使们都忐忑不止, 彼此分散: 渴望从未如此, 如此模糊而又伟岸。 也许你在梦中领悟, 很快会有什么发生。 恭喜你,我的心灵看出: 你已成熟,正准备临盆。 你是一扇又高又大的门, 很快你就会开启。你是那只耳朵,最爱我的歌声, 现在我觉得:我的话沉入你的心 有如消失在树林里。 于是我来了,来圆 你的第一千○一个梦。 上帝望着我:他令人目眩??而你是树。夫)(1899 年 7 月 21 日,柏林一施马尔根多在卡尔特教团修道院*每位白衣修士勤于栽培都信任自己的小花园。 每片花畦都写明它属于准。 有一片在秘密的自满中期待着, 到五月 勃发的花朵将像一幅画显示 它的被压抑的力量。于是他的双手松弛无力地扶住 他褐色的头,它由于从黑暗中 焦急滚过的浆液而沉重。 他的肥厚而起皱的羊毛长袍 滑到了脚下,而在他的双臂处 却绷得紧紧,那双臂恰如强壮的枝干 支住可能在做梦的双手。没有赞美歌,没有弥撒祈祷文① 从他年轻而圆润的声音中发出, 也没有诅咒会使这声音惊逝; 它可不是一头小鹿。 它是一匹骏马,咬着嚼子腾跃起来, 遥远而熟道地载着他 跨过栅栏、陡坡和障碍, 根本不用鞍就可驮住他。但他坐着,在沉思中 宽阔的手腕几乎破碎了, 于是他感到思想沉重越来越重。 黄昏来临,那温柔的归人,①
“赞美歌”指第 51 首赞美诗起句“上帝怜悯我”;“弥撒祈祷文”指东正教祈祷文。一阵风起,道路变得更其空寂, 阴影在深谷中聚积。 于是像一只锁在链上摇晃的小船, 花园变得模糊起来,像被风 摇动似的悬在浓重的暮色上。 有谁来解开它呢???这位修士如此年轻, 可他的母亲早就死了。 他知道她:人们管她叫 La Stanza①; 她本是一只又脆又亮的玻璃杯。人们把它 交给某个人,他喝完水就把它摔碎了 像一个瓦罐。父亲就是那个人。 他当红色大理石开采场的师傅 混口饭吃。 每个匹特拉卞卡①的产妇 都害怕他晚上走过她们窗前 骂骂咧咧吓唬人。他在穷极无聊的时刻把他儿子献给了 Donna Dolorosa②, 儿子便在修道院的连环拱式庭院里沉思, 沉思着,周围有微红的气味沙沙作响: 因为他的花都开了,红通通的。(1899 年 7 月 28 日,柏林一施马尔根多夫)最后的审判*(摘自一位僧侣的手记)他们从他们腐朽的陵墓 像从一个浴场复活了; 因为都相信重逢, 可怕的是他们的信念,没有慈悲。悄悄说吧,上帝!可能有人认为 你的王国的长喇叭曾经呼唤; 它的声音深不可及:①
意大利语:体弱多病身。把女人喻为”玻璃杯”,参阅《一个女人的命运》。①
匹特拉卞卡,镇名,直译为”白石”。②
意大利语:“悲伤的夫人”。一般用以称呼圣母马利亚。因为一切时代从石头里爬出来, 一切失踪者现形为 干皱的亚麻布和风化的骨骼 并因其土块的重量而倾斜。 这将是对一个奇异的故乡之 一次奇异的回归; 连从不认识你的人们都将呼喊 将渴望你的伟大如同一件公理: 如同面包与酒。 洞察一切者啊,你认识我在我的黑暗中 颤抖地创作的这幅怪诞的图景。 一切从你而来,因为你是大门,—— 一切原在你的颜面上 在消失于我们的颜面之前。 你认识这幅宏伟的图景:是一个早晨,却来自一道 你的成熟爱情从未创造过的光, 是一阵轰鸣,却不来自你的呼唤, 一阵战栗,不是由于为神所抛弃, 一阵摇晃,没有保持住你的平衡。 是一阵窸窣声和所有破裂建筑物 的一次拾掇, 一次自我补偿和一次自我浪费, 一次自我交配和一次自我凝视, 和一次对所有古老欢娱的触摸 和所有乐趣之憔悴的回归。 而在裂开如伤口的教堂之上, 你从未创造的黑鸟排成 混乱的行列飞来飞去。他们这样挣扎着,长眠者们, 龇牙咧嘴地奔跑, 惶惶不可终日,因为他们不再流血, 在眼眶大张处以冰冷手指 寻求死去的眼泪。 而且疲惫不堪。他们早晨之后 几分钟,黄昏突然降临。 他们变得严肃,独自我行我素 并准备在暴风雨中翱翔起来, 当你的愤怒之阴暗的点滴 出现在你的情爱之香冽的酒浆中 以便接近你的判决时。 于是它在巨大的呼喊之后开始了:那特大的可怕的沉默。 他们都坐着仿佛在黑门面前 在一道给他们布满耀眼斑点 如同布满疮疖的光里。 于是黄昏进展着变老了迟了。 于是黑夜大块大块地 落在他们手中,落在他们背上 那摇晃着承受黑色重负的背。 他们久久等待着。他们的肩膀震颤 在一片暗海似的压力下, 他们坐着似乎沉浸在思想中 实际上空空洞洞。 为什么他们支撑着额头? 他们的脑子在什么地方思考, 在大地深处,凹陷下去,呈褶状: 整个古老大地强有力地思考着, 而它的大树在沙沙作响。 洞察一切者啊,你可记得这苍白的 令人惶恐的图景,它在你所意愿的 图景中可谓无与伦比? 难道你不害怕这暗哑的城市, 它们挂在你身上如同一片枯叶, 却想起身迎向你的愤怒的标记? 哦,且拦住所有的日子, 免得它们太快地接近终点,—— 也许你还能避开 我们两人都见到的那伟大的沉默。 也许你还能从我们中间推出一个来, 他从这可怕的再生取走了 感觉,渴慕和灵魂,他彻底地愤怒了却仍然愉快地游过一切事物, 各种力量之漠不关心的消耗者啊, 他弹奏着所有琴弦 像匿名的潜水者完好无损地 投入了一切死亡。??或者,你怎样希望忍受这一天, 它以其沉默之可怖的歌唱 比所有日子的长度还要长, 当天使们像高声的询问 以其令人恐怖的拍翅声 把你团团围住时? 瞧,他们怎样颤抖地悬挂在摆动中 并以千百只眼睛向你申诉却不敢将其温柔歌曲的声音 从许多混乱的过门再提高 成为明朗的曲调。 而当劝戒过你胜勿骄的 蓄着大胡子的老者们 只是轻摇他们的白头时, 当那为你哺育过儿子的妇人们, 为他所误导的人们,同路者们 以及所有为他供奉自身的处女们: 你的黑暗花园的明亮的白桦们,—— 当她们都沉默了,谁会来帮助你呢?坐在你的宝座周围的人们中间, 怕只有你的儿子会起身吧。 那么你的声音是否刻入了他的心? 那么说说你无声的痛苦吧:儿子! 你可在寻找曾经呼唤过审判, 你的审判和你的宝座的 那个人的脸:儿子!你,父亲,可在吩咐你的继承人, 悄悄为马格达雷娜①所伴随, 下降到那些 渴望重新死去的人们中间去?但愿这是你最后的王诏, 最后的恩宠和最后的憎恨; 随后一切却会安静下来: 天庭和审判和你。 那长久被遮掩着的 世界之谜所有的帷幔 随着这个挂钩落下来了。??我不胜惶恐之至?? 洞察一切者啊,瞧瞧我怎样惶恐, 量量我的痛楚吧! 我恐惧你久已消逝,当你第一次 把一切尽收眼底, 看见这次苍白无力的 审判的图景,①
“马格达雷娜”,即《新约》中的“抹大拉的马利亚”,拿自己的头发为耶稣擦 脚、后来宣告耶稣复活的赎罪妓女。你,洞察一切者,无助地向它走近。 那时你逃走了吗?逃到哪儿去呢? 没有人能比我 更信任地 走向你,我不愿 像一切笃信者那样 为了报酬而背叛你。 我只愿,因为我隐藏着像你一样疲乏,也许更疲乏, 因为我对那伟大审判的恐惧 跟你的恐惧相等, 我只愿紧紧地脸挨脸 附着在你身上; 我们将以些许力量 挡住那庞大的轮子, 洪水从它上面流过它哗哗流着,咻咻喘着——然后:天哪,他们要复活了。 这就是他们的信念:伟大而不慈悲。(1899 年 7 月 21 日,柏林一施马尔根多夫)儿 子*我的父亲被流放, 一名流放海外的王。 一位使节把他找: 他的外套是只豹, 他的佩剑重又长。我的父亲一直很朴素, 既无头盔又无貂皮裘; 房间黑咕隆咚, 周围一无所有。 他的双手哆嗦, 空空而又白皙,—— 两眼漠然张望 没有图画的四壁。母亲走在花园里 白衣漫穿绿叶间,期待一阵风起, 吹在夕照面前。 我梦见她在唤我, 可她独自踱步,—— 让我从台阶边缘 倾听马蹄声渐弱渐远, 接着走进屋去:父亲!你那陌生的使节??? 他又迎风骑马?? 他想干啥?孩子, 他认出了你的金发。 父亲!他穿得多怪! 他的外套多么飘悠! 肩膀,胸脯和骏马 千锤百炼如绕指柔。 他是一种刀剑之音, 他是一个出没黑夜的人,—— 但他随身捎来 狭小的王冠一顶。 每一步它都碰着 沉重佩剑叮当作响, 珍珠嵌在它中央 多条命也比不上。 由于愤怒抓攥发圈已经扭弯,它便经常落下: 这是个儿童王冠,—— 国王们看也不爱看;  ——把它送给我吧!我有时真想戴它 在夜间,羞得脸发白。 还想向你,父亲,问: 使节从哪儿来。 那里东西有什么用, 城市可是石头堆成, 或者帐篷里有没有 谁在把我等。我父亲一向受欺凌, 平日很少得安宁。 他把额头罩上 成夜把我偷听。 我头上就戴着那发圈。 我还轻言细语凑得很近, 说母亲并没有醒,—— 其实她想着同一件事情, 身穿白衣泰然自若, 面对晚间的庞然大物, 走过了阴暗的花园。* * *于是我们成为恍惚的提琴手, 悄悄跨出了门槛, 好在自己祈祷前向外探看, 有没有邻人把自己偷听。 正当人人消遣 在最后的晚钟后面, 他们奏起了歌曲,在歌曲后面,(如风中林木在泉水后面) 黑色琴匣发出了沙沙声。 因为只有当沉默为它们伴奏, 当琴弦的对语后面 噪音一直如血溅 那时声音才可称优秀; 时代惶恐而荒谬, 因为在它们的虚浮背后 什么闲着的东西都不能存留。忍耐:悄然的指针在盘旋, 曾被允诺的一切都将兑现: 我们是沉默者面前的耳语者, 我们是神林面前的草原; 里面还有模糊的嗡鸣——(是许多声音却不是合唱歌舞)  面对沉默而深沉的神林 它们胸有成竹??(第一部分:1900 年 10 月 1 日.沃尔普斯威德; 第二部分:1900 年 4 月 12 日,柏林一施马尔根多夫)歌者在一位幼君面前歌唱——怀念保拉·贝克尔—摩德尔松*你苍白的孩子,每个黄昏 歌者总隐约地站在你的物事①旁边 通过他的声音的桥梁给你带来①
所谓“物事”,指本诗中画家和诗人的创作素材。洋溢在血液中的传说 和一支他双手满捧着的竖琴。他对你讲述的一切并未过时, 它们仿佛从壁挂上升起; 这样一些形象从未有过;—— 他便把生命称之为“得未曾有”。 而今天他选择了这一支歌:你金发的王孙,出自 孑然期待于白厅的妇人之手,—— 几乎人人殷切盼望把你抚养, 将来好从肖像画中把你观望: 观望你眉毛诚挚的眼睛, 观望你明亮而瘦小的双手。你从她们得到珍珠和绿玉, 从那些妇女们,她们站在肖像画中 仿佛寂寞地站在黄昏的草地,—— 你从她们得到珍珠和绿玉,—— 还有题词发暗的指环 和飘着残香的绸缎。你带着她们腰带上的宝石 在辉煌的时刻走向高窗, 你的小书用柔软婚服 的绸带捆扎起来, 你凛然超越国土,在书中遇见 你的名字以丰富圆熟的字母 写得十分粗大。于是一切仿佛已经发生过。 她们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便把嘴唇放在一切杯盏上,为一切乐事煽动她们的情感 而对任何痛苦漠不关心; 以致你现今 站着并感到惭愧。??你苍白的孩子,你的生活也是一种生活,—— 歌者来对你说,你存在着。 你不止是一场林苑的梦, 不止是许多灰色日子所忘却的阳光的幸福。你的生活是你的,简直不可言说, 因为它装载过重。你可觉得,过去种种是怎样 变得轻而易举,当你生活了一会儿, 它们是怎样安详地为奇迹而有所准备, 用图画来伴随你的每种感情,—— 而全部时光似乎只是一个符号 代替你优雅抬起的一个手势。——这就是曾经存在过的一切的意义, 它不会因其全部重量而继续存在, 它重新回归而成为我们的本质, 交织在我们心中,深沉而奇妙; 这些象牙般的妇人就这样 为许多玫瑰红彤彤地照射, 君王疲倦的脸色就这样阴暗下来, 王侯惨白的嘴唇就这样变成石头一般, 不为孤儿的哭泣所动, 小伙子们就这样发出和声如提琴 并为妇人的浓发而死; 少女们就这样前往侍奉圣母, 世界为她们而迷惑起来。 于是琵琶响了还有曼陀铃, 一个陌生人曾洪亮地弹奏过它们,—— 匕首的锐利伸向了温暖的天鹅绒,—— 命运由幸福和信仰构成, 别离在向晚的园亭长叹,—— 而在一百顶黑色铁盔上面 野战如一艘巨舟晃荡而过。 于是城市慢慢变大有如 海洋的波浪回落到自身, 于是铁矛的疾速的鸟力 投向了报酬昂贵的目标, 于是孩子们为花园游戏装扮自己,—— 于是发生了无关紧要的和艰难的事情 只为了获得这日常的经验 而给你一千个伟大的比喻 使你好靠它们成长壮大起来。 过去种种栽进了你的心中, 正好从你身上像从花园一样升起。你苍白的孩子,你以你让人歌唱 的命运使歌者富有:于是一场游园盛会以火树银花 倒映在惊惶的池塘之中。 在神秘诗人心中静静重复着 每件物事:一颗星,一座屋,一片林。 而他想颂扬的许多物事 围绕你动人的形象而立。(1900 年 10 月 3 日.沃尔普斯威德)第二册第二部分声音集 扉页题辞*富家儿和幸运儿最好闭口,没人想知道,他们是什么东西。 但穷人必须出头, 必须说:我是瞎子, 或者:我快变瞎了, 或者:我的日子过得不好, 或者:我有个生病的孩子, 或者:我给人随便拼凑??也许这样还不够。 他们还须歌唱,因为否则人人从他们身旁走过,都会旁若无人。于是你还听得见美妙的歌曲。当然人们是古怪的;他们宁肯 倾听儿童合唱队的阉歌人①。但是上帝亲自来了并将停留很久, 如果这些被割者使他烦闷。(《题辞》的写作日期不明,其它各篇写于 1906 年 6 月 7—12 日,巴黎)     乞丐之歌我沿门告化, 日晒雨淋; 忽然我把右耳 放在右手心。 于是我觉得异样,仿佛从没听见过我的声音。 于是我搞不清楚,是谁在哭喊, 是我还是随便哪一个。 我为一两文钱哭喊。 诗人哭喊为了更多。①
幼时去势以保持童音者。最后,我用双眼关闭了我的脸; 它沉重地躺在手里, 看来几乎像在安息。 因此人们不致于猜想, 我连放脑袋都没有一个地方。盲人之歌我是瞎子,你们外人看来,这可是一场厄运, 一阵嫌恶,一桩矛盾,每天躲不脱的麻烦。 我把手扶在女人的手臂上, 把我的灰手放在她的灰色的灰色上。 她引我穿过纯粹的空间。你们活跃着挪动着自以为 响起来不像石头碰在石头上。 可你们错了:只有我一人 活着受罪,吵吵嚷嚷。 我身上有一阵呼喊永无休止, 不知为我呼喊的是 我的心还是我的腑脏。你们可认识我的歌?你们不唱它们, 完全用不着这样声嘶力竭。 你们每天早晨有新光 温煦地照进宽敞的住宅。 你们有一种感觉从脸到脸 使人误认为这就是恩爱。醉汉之歌它不在我身上。它走出来又走进去。 我想抓住它。酒却把它抓住。(我不再知道,它是什么。) 于是他给我拿这又拿那, 直到我完全投靠了他。 我是个蠢货。而今我落入他的圈套,他将我 轻蔑地四下抛散,今天还会把我输给这个畜牲,输给死亡。 如果死亡赢得我,这肮脏的纸牌, 它就会用我来搔它灰白的癣疥 并把我扔进垃圾箱。自杀者之歌那么还剩一转眼。 可他们为我再而三 剪断了绳。 前不久我就准备就绪, 我的腑脏里 已有了一点点永恒。 他们把汤匙给我递来, 这汤匙就是生命。 不,我不再要它,不再, 让我呕吐干净。我知道,生命实在好极, 世界是满满一杯, 可并没有流进我的血里, 而在脑里使我沉醉。它营养了别人,却使我生病; 要知道,有人瞧它不起。 我现在需要把口禁 至少以一千年为期。寡妇之歌开初生活对我充满好意。 它使我温暖,给我勇气。 原来它对青年人都一样的, 我当时又怎能判断。 我不知生活是什么味道——, 突然间它不过年复一年过去了, 不再美好,不再新鲜,不再奇妙, 仿佛从中撕成两半。 这可不能怪他,我也不能引咎; 我们两个除了耐心一无所有。 可死亡连耐心也没有一点一滴。 我看见它来了(它来得多么糟), 我盯着它,它捞了又捞: 它捞走的却不是我的。我的又是什么呢;我的这,我的那?可不都是从命运借来的吗, 甚至连我的忧愁? 命运不仅索回了幸福, 还索回痛苦和啼哭, 它还把毁灭作为旧货买到手。命运就在那儿,简直不费一文 就赢得我脸上每个表情 直到我走路的脚步。 这是一次日常的大拍卖, 当我变空了,它便把我抛开 让我听人摆布。白痴之歌他们不拦我。让我到处走。 他们说,啥事也不会有。 多好。啥事也不会有。一切都来转悠,一直围着圣灵转悠, 围着(你知道的)某个灵魂转悠——, 多好不,可别认为,这样干 会有什么危险。 血当然不少。 血是最沉的。血多沉。有时我相信,我再也不能一。(多好。)哦这是多美的一个球; 又红又圆,无处不有。 好的,你们把它创造。 可它会不会来,如果有人喊叫?这一切显得多么稀奇, 相互拥入,又彼此游离: 亲切友好,又有点暖昧; 多好。孤儿之歌算不了什么将来也算不了什么。 我现在太小小得没法活; 可日后也活不成。爸爸妈妈们, 可怜可怜我。值不得费心照料: 反正我会给人掐死。 没人会需要我:现今太早 明天可又太迟。我只有这身衣服, 单薄而又灰暗, 它将永远穿下去 即使到了上帝面前。我只有这几根头发(永远就是这几根), 它曾经为一个人爱煞。而今他对什么也不动心。 侏儒之歌 我的灵魂也许方正而整洁;  可我的心,我扭曲的血,使我痛苦的这一切, 她都不能挺胸承担。 她没有花园,她没有床榻, 她依附于我尖利的骨架 受惊的翅膀一搧一搧。从我的双手什么也变不出。 瞧瞧吧:它们多么干枯: 顽强地弹跳着,潮湿而沉郁, 像雨后的小蛤蟆一样。 而我身上的其它方面 则是褴褛、破旧而惨淡; 为什么上帝迟迟不愿 把这一切扔进垃圾箱。难道他生了我的气,为了那 呶呶不休的嘴巴长在我脸上? 可脸经常准备为存真起见,要变得又光又亮; 但从没什么挨他那么近 像那些大狗一样。 狗却没有那样一张脸。麻风患者之歌瞧,我是个人人摒弃的人。 城里没谁知道有我这个人, 我得了麻风病。 我敲着我的呱嗒板儿, 把我忧伤的指望 敲进所有打近旁 走过的人们耳朵。 他们听见这阵木头声, 竟不朝我瞅一瞅,不愿打听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的呱嗒板儿响到哪儿, 哪儿便是我的家;但多半 你使我的呱嗒板儿太响了, 响得从近处躲开我的人 没有一个相信我是那么远。 这样我可以走很久很久 碰不见男人,女人,少女 或小孩。连动物我都不想吓唬。读书人*我已读了很久。自从今天下午。雨幕浙沥,隔着窗户。 我再听不见外面的风声: 我的书本变得很沉。 我瞅着它的页子如瞅着脸面, 它们由于沉恩变得暗淡, 我想阅读有很多时间。—— 突然书页被光亮照遍, 不再是烦人字迹模糊一片 而是:黄昏,黄昏??在上面处处耀眼; 我还没有望出去,长长的字行 竟然撕碎,单词从它们的捻线 滚向前去;滚到它们想去的地点??我知道那儿:盈满而灿烂 的花园上面是广阔的天; 太阳应当再出来一遍。—— 现在是夏夜,望得见很远很远: 稀稀落落的很少结队成群, 漫长的路上模糊走着人们, 颇不寻常,仿佛包含更多意蕴, 人们听见刚才发生的几件事情。 我现在把眼睛从书本抬起, 什么都将不令人惊讶,一切都将伟大。 外面那里正是我在屋内之所经历, 这里和那里都是一望无涯; 只是我将更多与之交织在一处, 如果我的目光注意到那些事物, 注意到物质的诚挚的朴素,—— 因为大地从自身成长开去。 它似乎包括了整个天宇: 最初一颗星就像最后一座房屋。(1901 年 9 月间,韦斯特尔威德)观望者*越过越没劲的日子里树木把我不安的窗子狂敲, 我从它们看出了风暴, 还听见远方诉说一些事情 我没有朋友就受不了 没有姊妹就爱不了。风暴是一个变形人 吹过了树林吹过了时间, 一切仿佛都没有年龄: 像《诗篇》里一节诗,风景 是严肃,是重量,是永远。我们用以搏斗的何其渺小, 而与我们搏斗的又何其雄壮; 如果我们像万物一样 受制于巨大的风暴。 我们会变得辽阔而难以名状。我们战胜的是渺小, 胜利本身却使我们渺小。 永恒与非凡不愿为我们折腰。 这就是那个天使 曾向《旧的》的斗士们显现: 他的对手的肌肉 在战斗中拉长成为金属, 他抚摩它们于手指 恰如深沉音乐的和弦。谁败北于这位天使(可他常常谢绝战斗), 谁便从那只粗手 变得挺拔伟大而正直, 那手揉着他像要把他塑造。 胜利并不引诱他。 他的成长乃是:为那不断变大 的东西彻底击倒。
(1901 年 1 月 21 日,柏林一施马尔根多 夫)写于一个暴风雨之夜
扉页题辞 为不断扩大的暴风雨所摇撼的夜, 它是怎样一下子变得宽广起来,—— 仿佛它往常一直积聚 在时间狭隘的褶皱里。 哪儿有星星防御它,它哪儿都不会终止, 它不会在树林中开始不会在我的面前开始也不随着你的形象开始。 灯火结结巴巴地说着,不知道: 我们光难道会骗人吗? 夜难道是唯一的现实 自从几千年以来??
1 在这样的夜晚你能在小路上 遇见未来事物,那狭长的苍白的 脸颊,它们不认识你 会沉默地放你过去。 但如果它们开始讲话, 你可就是一个久已逝去的人, 你虽站在那儿,却久已腐烂。可它们仍然像死者一样沉默着, 虽然它们是即将来临者。 未来尚未开始。 它们只是把视线投入时间 却不能观望如在水下; 它们还得忍耐一会儿, 才像在波涛下面一样看得见: 鱼儿的匆忙和钓丝的潜没。        2 在这样的夜晚监狱打开了。 通过看守人的恶梦 带着轻微的笑声走出了 他们的权限的藐视者。 森林!他们身负长久刑罚,向你走来, 想在你里面睡上一觉。森林!         3 在这样的夜晚一个歌剧院突然 发生了火灾。真是一件怪事, 设有包厢的大厅开始把 拥挤在它里面的几千人加以 咀嚼。男士们和女士们在走廊上目瞪口呆, 仿佛大家彼此离不开, 大墙塌了,把他们一起拽走。 再没人知道,谁整个儿给压在下面; 当一个人蹂躏他的心时, 他的耳朵还充满着为此 掠过的音响??         4 在这样的夜晚如在多日以前, 已故王侯的石棺里的心 开始重新起搏了: 它们的重新跳动如此猛烈地 撞击着抵抗的棺盖以致 它们继续金玉其外地走过 黑暗和腐朽的锦缎。 主教座堂连同大厅黑黝黝地摇晃。 使劲抠入钟楼的大钟 如鸟悬挂着,门在颤动,         每个环节在支架上战栗: 仿佛动弹的盲龟 承担着作为基础的花岗岩。          5 在这样的夜晚无可救治者知道: 我们曾经是?? 而他们在病人中间继续想着 一个简单的良好的想法, 在它曾经中断的那个地方。 但在他们放任不管的儿子们中间,也许在最冷清的小巷里走着最年幼的一个; 因为正是这样的夜晚 他觉得他仿佛第一次思考: 它久久沉重地压在他身上, 但现在一切将揭开面纱,—— 于是:他将颂扬它。他觉得??           6 在这样的夜晚所有城市都一样, 都挂着旗。 于是揪住为暴风雨所袭击的旗, 如同揪住头发被拖到 任何一个国土以及模糊的 轮廓和河流。 然后所有公园里有一个池塘, 每个池塘旁有同一座房屋, 每座房屋里有同一盏灯光; 而所有人看起来都相像 都用手捂住了脸。          7 在这样的夜晚垂死者变得清醒, 把手轻轻插入长长了的头发, 发茎在这些漫长的日子里 从头颅的弱点钻了出来, 仿佛它们想要留在死亡的表面。 他们的手势在屋内走动, 仿佛到处挂着镜子; 于是他们——连同他们头发里 这道裂痕——散发着 他们在逝去岁月所积聚的力量。
8在这样的夜晚我的小妹妹长大了, 它曾在我面前活过又在我面前死去,很小很小。 此后过去许多这样的夜晚: 她一定长得很漂亮。不久会有人来娶她。
(1901 年 1 月 21 日,柏林—施马尔根多 夫)盲女* 陌生人你不怕谈到它么?     盲女 不怕。它很久远了。那是另一个女人。她当时看得见,她大喊大叫、东张西望地活过, 她死了。  陌生人 可死得艰难吧?   盲女 死亡对于不知不觉者是残忍。 得放坚强些,即使陌生者死了。陌生人 她对你陌生么?盲女——不如说:她曾经陌生过。 死亡甚至使母亲和孩子疏远。—— 可头几天很可怕。 我遍体鳞伤。世界, 现在在事物中盛开而又成熟, 当时却从我身上连根拔起, 连我的心一起(我觉得),我袒露着 躺在那儿如被掘开的土地饮着 我的泪水的冷雨, 它从死去的眼睛不停地 潸然流出如从荒凉的天空,这时上帝死了,乌云降落下来。 而我的听觉却是巨大的,向一切开放。 我听见了听不见的事物: 从我头发上面流过的时间, 在脆玻璃上玎玲作响的寂静, 还感觉到:一朵大白玫瑰的气息 飘近了我的双手。 我一再想到:除了夜,还是夜 并相信看见一条亮光 将像白昼一样扩张开来; 相信会走向久已捧在我双手中的早晨。 睡眠从我模糊的脸庞 沉滞地滑落,我唤醒了母亲, 我对她喊道:“你,来吧! 快点亮!” 于是倾听。久而久之,寂静无声, 我觉得我的枕头变成了石头,—— 后来我仿佛看见什么在发亮: 原来那是母亲的悲泣, 我再也不愿想到的悲泣。快点亮!快点亮!我常在梦中这样呼喊。空间已经倒塌。快从我的脸、 我的胸把空间抓住。 你必须举起它,高高举起它, 必须把星星重新交给它; 我不能这样生活,让天空在我头上, 可我是在对你说话么,母亲? 要不,是对谁呢?那么谁在后面? 谁在帷幕后面?——是冬天? 母亲:是暴风雨?母亲:是夜?说吧! 要不,就是白天???白天! 可没有我!怎么能白天没有我? 是不是我在哪儿都碍事? 是不是谁也不再关心我? 是不是我们完全被人忘记? 我们???可你却还正在那儿; 你还有一切,可不是? 还有一切在照顾你的视力 使它感觉舒坦。如果你的眼睛垂下去, 如果它们很疲倦, 它们还会重新抬起来。??我的眼睛却沉默了。我的花将失去色泽。 我的镜子将冻结成冰。 我的书里的字行将模糊不清。 我的鸟将在胡同里四下飞扑 并在陌生的窗口受伤。 什么也不再和我相干。 我已为一切所抛弃。—— 我是一个岛。 陌生人 可我已跨海而来。   盲女 怎么?来到岛上???来到这儿?   陌生人 我还在小船上。 我把它轻轻靠拢 你。它在动荡: 它的旗子在向陆地飘。   盲女 我是一个岛,我孤单。 我富有。—— 首先,许多旧路还在 我的神经里,由于多次 使用而损坏: 我也就因此而受苦。 一切从我的心中离去, 我先不知道去向哪儿; 但我随即发现它们都在那里, 我所有过的一切感觉,集合起来停顿着,拥挤着,呼喊着面对用墙堵住的、一动不动的眼睛。 我所有的被引诱的一切感觉?? 我不知道多年来它们是否这样停顿着, 但我知道几个星期以来 它们已支离破碎地回来了 什么人也不认得。接着道路伸展到了眼前。 我再也不知道它。 现在一切在我身上走来走去, 确信而自在;感觉像久病初愈者走着,享受着行走, 走过我的肉体这座暗屋。 有些人是记忆的读者; 但年轻人 都向外望去。因为他们在我旁边所步往的地方, 正是我的玻璃衣服。 我的额头看得见,我的双手读着 别人手里的诗。 我的脚用它踩的石头说话, 我的声音从日常的墙壁 带走了每只鸟。 我现在再也不惦记什么, 一切颜色翻译成音响和气味。 它们不停地叮当着美如 乐声。 一本书对我何用? 风在树林中翻着书页;我知道上面是些什么字,我多次轻声温习它们。 摘掉眼睛有如摘花的死亡 它找不到我的眼睛??   陌生人(轻声) 我知道。(1900 年 11 月 25 日,柏林—施马尔根多夫)定时祈祷文(选)[说明] 本集包括三部分:关于僧侣的生活,关于参诣圣地,关于贫穷与死亡。 写于一八九九年九月二十日至十月十四日柏林—施马尔根多夫;又一九○一 年九月十八至二十五日沃尔普斯威德;又一九○三年四月十三至二十日维亚 雷焦。出版于一九○五年十二月。题词:“亲手赠卢”。  这是里尔克最著名的抒情诗集,作者因此被认为是最虔诚的诗人。三次 写作时间相距颇远,每次都很短暂,就其紧张与成效而言,堪与一气写完“哀 歌”并写出五十余首“十四行”的一九二二年二月相比。三部分的生活背景 亦不相同:第一部分写于第一次访俄后不久,那时作者对于卢·安德烈亚斯—莎乐美的爱慕方兴未艾;第二部分写于在沃尔普斯威德与克拉拉结婚后不 久,那时他与卢之间暂时倾向疏远;第三部分写于初次旅居巴黎之后,那时 大城市的生活经验使他心烦意乱,匆匆逃往维亚雷焦。第二部分写完后一年 内,他的女儿露特出世,他已开始采取步骤,促成刚刚建立的家庭共同体的 瓦解。  从题材方面来看,本集铭刻著作者这个时期各种不同的感情经历:参谒 意大利文艺复兴艺术遗址(佛罗伦萨日记),俄国之旅和俄国艺术(圣像画), 对卢·安德烈亚斯-莎乐美的爱(佛罗伦萨日记和致卢的书信),对未来家庭 生活的渴望和一个独立艺术家的生活需要之间的冲突(这种冲突正隐藏在对 僧侣的孤独生活的神化之中),最后则是对大城市的烦恼和恐惧(一方面直 接来源于巴黎生活经验,另方面又由于文学先行者如波德莱尔、奥布斯特费 尔德尔①等人的思想影响)。不过,作者终于成功地将这些极不相同的诱因融 铸在一起,使得读者和翻译者必须十分细心,才能把本集中的俄国僧侣和他 的意大利的“南方兄弟”区别开来;最后才不致把这一切同后来成为全书的 象征形象——阿西西的圣方济各混为一谈。本集的形式特征在于虚构一个谪居斗室的僧侣以诗作为“祈祷”。作者正是在“祈祷”这个大概念下面进行创作,即使后来打破了这个虚构的框架。 专家们指出,作者在这里一方面表示了一种姿态,即从基督教派生的虔敬, 另方面却缺乏这种姿态所应有的前提,即否定了正是这个基督教所特有的内 容,二者之间的差异在本集中表现得十分明显。由于诗中的僧侣既是祈祷者, 又是艺术家,既是全神贯注于上帝的隐修者,又是现代事物的批评家,这部 诗集必须从多方面加以理解:既是一个青年人的密码化的爱情知识,又是一 个男人的决定方向的蓝图,又是一个伟大艺术家的自白尝试。  本书三部分都是按照写作时间顺序排列的,每篇都与邻近篇目密切相 关,因此其连续性不单纯是直线式的,而且有变化,有增强,有交错,有反 差,呈波浪型前进;此外在韵律上也相当繁复而自由,有头韵,有元音押韵, 脚韵等。可惜这些艺术特色在汉译中都无从反映出来。——译者关于僧侣的生活(1—28)①
奥布斯特费尔德尔(),挪威著名象征主义诗人,里尔克的小说《布里格笔记》的主人公。1.我生活在不断扩大的圆形轨道, 它们在万物之上延伸。 最后一圈我或许完成不了, 我却努力要把它完成。我围着上帝,围着古老钟楼转动,转动了一千年之久; 还不知道我是一只鹰隼一场旋风 或是一支洪大的歌曲。①
(1899 年 9 月 20 日.柏林—施马尔根多 夫)2我有许多穿法衣的兄弟在南方, 那儿修道院里长着月桂树。 我知道,他们按照人性把圣母想象,① 我还常常梦见年轻的提香, 上帝经他们的手而如火如茶。但不论我如何倾入自己:我的上帝是阴暗的,有如一块 由一百支沉默吸水的根须织成的织物。 只知我从它的体温升了起来, 其它一无所知,因为我所有的枝子 贴近地面在风中微微挥舞。(1899 年 9 月 20 日.柏林—施马尔很多夫)3我们不敢擅自将你构成画图, 你朦胧的曙色,早晨从你升起。 我们从古旧的颜料盒里来取 同样的条纹和同样的光束, 圣者曾经用它们将你隐蔽。我们在你面前筑造图像如墙壁;①
这一首从宗教角度看具有纲领性的意义,说明了作者作为祈祷者的立场。①
此处指意大利的宗教画家,他们不同于俄国东正教圣像画家,后者拒绝对 圣像作任何主观的个性化的描 绘。于是几千堵墙壁围着你竖立起来。 然后我们虔敬的双手覆盖着你, 每逢我们的心看见你缓缓张开。①
(1899 年 9 月 20 日,柏林一施马尔根多 夫) 4.我爱我的生命的黑暗时分, 我的感官向它逐渐深入; 我在其中如在旧信中觉出 我的日常生活业已过尽 变得普遍而陈旧有如逸闻。 由此得知我有余地 过第二次阔大而无时间的生活。 有时我却像一株树仁立坟头枝叶茂密而婆娑 实现了那逝去的小家伙(他周围拥挤着它温暖的根)遗失在悲伤和歌曲中的梦。①
(1899 年 9 月 22 日,柏林一施马尔很多 夫)   5.我活着适逢世纪过去。 从一片大叶感到了风, 神和你和我曾把大叶描述。 它高高旋转在陌生的手中。从一个新的方面感觉到荣光, 上面还能把一切变出。各种静力试验着它们的宽广 暗暗中还彼此注目。①(1899 年 9 月 22 日,柏林一施马尔根多①
本篇在主题上接近前一篇,再次将俄国圣像画同西方一意大利的圣徒像、尤其是圣母像进行对照。①
初稿有”九月二十二日于林中”字样。①
初稿曾有如下引言:“遇暴风雨,经黄昏的林于回家,树梢寂然无声,乃屏息 谛听。”又有附记:“回 家途中,在西边天空的浓重灰暗里升起了一道明亮的 红光,把云彩映成一种新的罕见的紫色。而在战栗的 树后则是一个从未有 过的黄昏。僧侣觉得这是世纪转换的一个信号,因此变得虔敬起来。1899
年 9 月 22 日。”足见,本篇将作者自己的身世和希望纳入了僧侣的祈祷。夫)   6.你,我所从来的黑暗, 我爱你甚于爱火焰, 火焰把世界约束, 因为它燃出 一道光圈为了任何人。 却无人从中把你辨认。但黑暗包容了全体: 形状和火焰,动物和我自己。 它何其善于聚敛,人与权——  可能有一股巨大的能源 活跃在我的身边。我相信夜晚。①
(1899 年 9 月 22 日,柏林一施马尔很多 夫)7.我相信尚未言说的种种切切。 我想放纵我最虔敬的情感。 尚无人敢于希求的一些, 对我将会是自然而然。 如果这是狂妄①,我的上帝,请予宽恕。 但我只想向你这样诉说: 惟愿我最好的精力有如嫩株, 这样没有愤怒也没有畏缩; 孩子们正是这样把你倾慕。 随着这阵退潮,随着广阔汊港 涌向大海的出口,随着这不断扩大的回流 我要将你信奉,我要将你宣扬 一如以前所没有。 而且如果这是傲慢,就让我傲慢①
对黑暗的赞颂一直是里尔克诗作的主题之一。从文学史角度看、诗人继承了诺瓦利斯的《夜颂》的传统;从时代潮流看,这种对黑夜的神化,对进步的不信任,可说是世纪末流行的一种悲观主义文化批判。①
通过这种精巧的论证,作者调和了明确的自觉和祈祷者应有的谦卑态度。为了我的祈祷起见, 它是如此诚挚而孤单 站在你云雾笼罩的额前。
(1899 年 9 月 22 日,柏林—施马尔根多 夫)8.我在世上太孤单但孤单得还不够,好使每小时变得神圣。 我在世上太渺小但渺小得还不够, 好在你面前像一件东西, 神秘而机灵。 我愿伴随我的意愿伴随我的意愿 走上通向行动的路径; 愿在寂静的、有时几乎停滞的时间 正当某物临近时,和识者们在一起否则遗世而独立。 我愿永远映照出你的整个身材 并愿从不盲誊或者老迈 以致举不起你沉重的摇晃的图像。 我愿自我扩张。 我一直不愿在任何地方折腰,① 因为我一折腰当即变成谎言。 我还愿我的感官 在你面前真实。我愿把自己白描 如一幅我近观很久的图片,如一句我懂得的古谚, 如我日用的水罐, 如我母亲的脸, 如一条船载我安渡 最致命的风险。
(1899 年 9 月 22 日,柏林一施马尔根多 夫)     9.你看,我要许多。①
这是向自己的宗教立场要求一种个人主义的独立性,但这种独立性与通常理解相反,并不表现为自由放任和自我买现,而是表现为自觉的奴仆式的屈从。也许我要一切: 每次无限沉坠的昏黑 和每次攀登的闪烁。许多人活着一无所求。 竟然变成了公侯 由于受用粗茶淡饭。你却乐于目睹 每张侍奉而渴慕的脸。你欢喜把你作为工具 加以使用的每个人。你还不冷,为时不晚,可以向你不断加深的深处潜入, 生命在那里宁静地显露自身。(1899 年 9 月 22 日,柏林一施马尔很多夫)10.我们以颤抖的双手在你身上营建, 我们把微粒堆在微粒上。 但谁能把你完成, 你主教的座堂。 什么是罗马? 它已瓦解。 什么是世界? 它将被击碎,在你的钟楼戴上拱顶之前,在你发光的额头 从几里远的马赛克升起之前。 但有时在梦中我能远眺 你的空间, 从开端的深处一直望到屋顶的金色穹稜。 于是我看见:我的感官 在构成在建造 最后的装饰品。①①
正在形成的、或者尚有待创造的神,是作者的一个心爱的精微观念,它帮助弥补了无神论和宗教信仰之
(1899 年 9 月 22 日,柏林一施马尔根多 夫) 11.由于一个人曾经把你希求, 我才知道我们都能希求你。 即使我们把所有深度抛弃: 如果金子在一座山里藏有 却再没人可以去挖, 水流便会开采它。 那抓进石头之沉默的水流, 那丰满的石头。即使我们并不希求:上帝在成熟。
(1899 年 9 月 22 日,柏林一施马尔根多 夫)12.我的生命不是这陡峭的时辰, 你看见我从中匆匆而过。 我是一株树前立于我的背景, 我只是我的许多嘴巴之一 而且是最早关闭的那一个。我是两个音响之间的停顿,那两个一直不相适应: 因为死亡这个音响总想攀高—— 但二者在黑暗的音程 却颤栗地言归于好。而歌曲依然美妙。
(1899 年 9 月 24 日,柏林一施马尔根多 夫)13.我在所有这些事物中间找到你, 我对它们亲密有如兄弟; 你像种子自得于卑微间的差距。而对伟大者则高贵地献出自己。这是各种力量的奇妙游戏,它如此勤勉地从万物穿过: 在根部成长,在茎部萎靡 而在梢部则有如一次复活。
(1899 年 9 月 24 日,柏林一施马尔根多 夫)   14. 一个年轻兄弟的声音: 我快流完,我快流完像沙流在指间。 我突然有许多感官, 它们都干渴得不一般。 我在一百处觉得 肿胀和痛楚。 但最是在心头。 我想死。让我去。我相信,我竟会 如此忧惧 以致脉搏裂碎。①(1899 年 9 月 24 日,柏林一施马尔根多夫) 15.我爱你,你最温顺的规律, 我们曾赖以成熟,当我们与之搏斗; 你是伟大的乡愁,我们不曾克服, 你是森林,我们永远走不出去, 你是我们以各种沉默吟唱的歌曲, 你是感情匆匆被缚住的黑暗的网署。你已经无限伟大地开始了自己①
初版有一段引言如下:“今夜僧侣被惊醒了。他的兄弟的哭声从邻室传来。 警觉的耳朵听见了,他便起身,穿戴就绪,向兄弟走去。年轻僧侣立即静下 来。但醒者把那沉默且含敌意的哭过的脸托到窗前朦胧月 光下,称它是一 本合上的书,便把它翻了开来,开始在发光的书页上读下去。”后来作者把 这段引言简 化为本篇第一句。按照你为我们开始的那个日程,—— 而我们已在你的阳光下如此成熟, 长得那么宽,栽得那么深, 你现在在人、天使和圣母身上 能够歇着把自己完成。让你的手歇在天空的斜坡沉默忍受我们暗中对你的所作。①
(1899 年 9 月 26 日,柏林一施马尔根多 夫)16.上帝这棵大树的枝槛①,从意大利伸过来, 已经开花了。它也许乐于 已经早临,硕果累累, 可它将在繁荣中萎靡下去、 它将果实毫无。只有上帝的春季在那儿, 只有他的儿子,神语②, 在完成自己。 全部力量转向 发光的儿童。 她们都带着礼物 向它走来; 都像小天使高唱着 把它歌颂。 而他作为玫瑰之玫瑰 轻轻散发着清芬。 他是一个圆圈 围着无家可归的人。 他穿着斗篷,带着变形, 走过时间所有的强音。①(1899 年 9 月 26 日,柏林一施马尔根多①
初版曾有后记如下:“一天雨下个不停,林中颇为罕见的大脑袋蘑菇笔直挺立,世上几乎没有足够的光,来看清紫红色枯葡萄枝的湿叶上的色泽。(约 26 日向晚。)”①
根据基督教把十字架称作 arborvitae(“生命之树”)的习惯用语。②
比起上帝,更欢喜基督的形象,本是文艺复兴艺术的一个特点。“神语”(das Wort )即逻各斯,指降世 以前的三位一体中的第二位,亦即圣子、基督。①
里尔克在佛罗伦萨深感文艺复兴的精神未曾得到继承,故经常在创作中采用春、夏、花、果等富于生命 力的形象。夫)  17.连那醒觉于果实的, 羞怯的为美所惊骇的 被天使凭附过的少女也被爱了。 盛开的繁花,未被探访的胜迹, 其中却有一百条通道。他们让她独自行走飘泊 并随青春岁月成长, 她婢仆似的马利亚生活 变得奇妙而堂皇。 有如钟声之于节日庆典, 它洪亮地响彻所有屋宇; 她一度处女般心不在焉, 而今却将她的子宫如此专注, 如此充满着那一个 又如此足以把千万个包容, 以致一切似乎把她照耀着, 她像一片葡萄园丰盛而葱宠。①(1899 年 9 月 26 日,柏林一施马尔根多夫)      18. 我不能相信,那小小的死亡,我们每天从它头顶望过去。 对我们仍是一场苦恼,一场惊惶。我不能相信,它果真使人恐慌; 我还活着,我有时间建筑: 我的血比玫瑰红得更久长。我的感觉深似同我们的畏惧 所作的智力游戏,它正乐此不疲。 我则是它恍惚迷离 从中滑脱的寰宇。         像他一样 游方僧侣们云游四方; 人们害怕他们倦游还乡,①
本篇歌颂处女母亲圣马利亚,她的形象反衬着儿童那稣的形象。人们不知道,每次是同一个, 是两个,十个,一千个还是更多和尚? 人们只认识这只陌生的黄手。 它伸得那么近那么赤裸一一喏,喏: 仿佛伸自你自己的衣袖。
(1899 年 9 月 26 日,柏林一施马尔根多 夫)19.你将做什么,上帝,如果我死了? 我是你的水罐(如果我碎了?) 我是你的饮水(如果我污了?) 是你的衣裳和你的行当, 你随我而丧失你的思想。我后面你没有别的房屋,里面会 有话语,亲近而温暖,向你道贺。 从你疲乏的双脚落下了 丝绒凉鞋,那就是我。 你的大擎松开了你。 你的目光,我用我的脸颊 像用一只枕头暖和地领受着, 它将望过来,将久久把我寻觅一—— 并在太阳落坡时分 把陌生的石头放在怀里。你将做什么,上帝?我恐惧不已。①(1899 年 9 月 6 日,柏林一施马尔根多夫)      20. 你是窃窃私语的被熏黑了的,你在所有炉灶上睡得真舒坦。 知识仅在时间之中。 你是黑暗的下意识 从永远到永远。 你是祈求者和忧惧, 将万物的感觉镇住。 你是歌声中的音节,①
里尔克的宗教信仰中的审美因素使他认为神是最古老的艺术品。本篇正是这个观点的形象比,从而被某些研究家认为是“赤裸的渎神言词”。 不断战粟着在强音 的约束中重复。你从没有教训过别的什么:    因为你不是周围摆满珍懂四下罗列金玉。 你朴实无华,只知节省。 你是长胡子的老乡 从永恒到永恒。①
(1899 年 9 月 27 日,柏林—施马尔根多 夫)   21.你的第一句话是:光! 有的是时间。于是你久久沉默。 你的第二句话是人和恐惧(我们仍因你的音调而阴郁), 你的容颜重新思索起来。 可我不要你的第三句。我夜间经常祈祷:愿做哑者。 不断在手势中成长 又在梦中为精灵所驱逐, 好在额头和山脉上书写 缄默之沉重的全部。愿你是个庇护所,使人免受将无以言状者摈斥的愤怒。 漫漫长夜在天堂: 愿你是拿号角的牧人, 只要说,他已经吹响。①
(1899 年 10 月 1 日,柏林一施马尔根多 夫)22.①
初稿有如下引言:”早上僧侣从沉睡中醒来,庄重地对外面的阳光说。”后面还有附记:“于是僧侣幸福地抓住了他的白昼。(九月二十七日早晨在阳光和暴风雨中。)”本篇所有形象可解为对教堂里正式被 崇拜的著名神祇的讽刺。参阅《请使一个人伟大,主啊》及注。①
初稿有如下引言:“一个明朗的秋季礼拜日,僧侣渴望在一条长长的枯萎菩提树遮荫的小道上,长久而 孤单地走来走去。”你来了又走。大门 悄然关闭,文风不动。 你是一切中最悄静的, 穿过了悄静的房屋。能够如此习惯于你, 就可不从书本向外看, 如果它的图画变得很美, 被你的影子变得更蓝; 因为万物使你发响, 一会儿低语,一会儿高喊。常常我看见你沉思, 你的全身化整为零; 你行走如同纯洁的浅色小鹿, 而我发暗,我是森林。你是我站在上面的一个车轮:你的许多黑色轮轴中间 总有一个变得很沉 而且越转离我越近, 我心甘情愿的工作增加着 一再重复不停。(1899 年 10 月 1 日,柏林一施马尔根多夫)   23.你是耸立的最低深谷, 是潜水者又为钟楼所羡慕。 你是自言自语的温柔者, 可要是一个胆怯者来问你, 你又沉醉于缄默。你是矛盾之林。 我把你当做孩子来摇晃, 你的诅咒竟然实现, 可怕地落在众人头上。为你写出了第一本书, 第一张图画引诱过你, 你曾在苦难中又在情爱中, 你的诚挚仿佛从青铜 提炼到每个额头上,它们把你同七个充满了的日子相比。你走着迷失在千万人身上,所有献祭品都变冷了; 直到你随着高昂的教堂合唱 活跃在金色大门后方; 于是一阵天生的惊恐 为你佩带了形状。
(1899 年 10 月 1 日,柏林一施马尔根多 夫) 24.这就是我的日课,我的身影 躺在上面如同一枚空壳。 我还像树叶和泥泞, 每逢我祷告上苍或涂抹颜色, 只要是礼拜日,我身处丘壑 也是一个欢庆的耶路撒冷。①我是主的骄傲的城 用一百个舌头把他歌颂; 大卫的谢恩声消逝于我身中:② 我偃卧于竖琴的朦胧③ 呼吸着昏星。 我的甬道通向日升。我久已见弃于人。 正是这样我越长越欢。 我听见人人在我体内迈步 于是扩大了我的孤独 从开端到开端。(1899 年 10 月 1 日,柏林一施马尔根多夫)25.你们许多未被入侵过的城 难道你们从没注意到敌寇?①
指基督进入那路撤冷时民众所表现的欢庆,见《新约》。②
“大卫的谢恩声”,见《旧约·历代志上)第十六章。③
指大卫的竖琴演奏,参阅《旧约·撒母耳记上》第十六章扫罗召大卫鼓琴驱魔一节,及伦勃朗的油画《大 卫在扫罗面前》。哦唯愿他把你重重围困。 达漫长动荡的十年之久。直到你们绝望而悲哀, 直到你们饥饿着把他容忍; 他像山水留在城墙外, 因为他深知坚持不懈 超过他所降临的那些人。且从你们屋顶边缘向外望: 他就驻扎那儿毫不示弱, 没有减员没有张皇 没有派人进城逼降 允诺和劝说。 他最善于攻破城墙,他在沉默地工作。①
(1899 年 10 月 1 日,柏林一施马尔根多 夫〕     26.成千位神学家沉没 于你的名字的古老夜分。 少女们向你苏醒, 少年们披着银甲闪闪烁烁 行进在你身中,你就是战争。在你长长的拱廊 诗人们相互会晤, 他们是铿锵的君王 温柔深沉而娴熟。你是宁静的黄昏, 使所有诗人彼此逼肖; 你挤入他们口中含混不清, 每个诗人福至心灵 便以豪华将你围绕。千万只竖琴如翅翼 把你从沉默中高举。①
本篇经过重大修改。初稿烦琐而冗长,出现过舞女、大海、玫瑰、新娘、黄玉、 紫水晶等形象描写。定稿将这类描写全部删去,力图保持主题的完整性。而你古老的风阵阵吹起。 将你美妙的气息吹向万物和一切急需。①
(1899 年 10 月 2 日,柏林一施马尔根多 夫)   27.如同葡萄地里的看守人 有他的窝棚并且目不交睫。 主啊,我就是你手中的窝棚 主啊,我就是你的夜中之夜。葡萄园,放牧草场,旧苹果园。 不放过一个春季的田亩, 即使在花岗岩般坚硬的地面 也结得出一百枚果实的无花果树:香气从你丰满的枝桠散溢。 你却不问,我是否保持警惕; 你的深度无畏地溶解于汁液, 从我身旁悄悄地升起。(约 1905 年 5 月 1 日,沃尔普斯威德)      28. 上帝对每个人说话,只是在他造出它之前,然后他沉默着带它从黑夜走出。 但话语,在每个开始之前, 都是这些阴霾似的话语: 被你的思考遣送出来, 一直走到你的渴望的边缘; 给我衣服。在万物后面成长着像火灾, 你的影子好张开来 永远完全把我覆盖。让一切为你发生:美与恐怖。① 人只须走下去:没有任何感觉最遥远。 让你别同我分开。你称之为生活①
初稿有“十月二日在柔和的晚云下”字样。①
参阅(杜伊诺哀歌)第一首:“因为美只是恐怖事物的开端??”  的土地近在眼前。凭借他的诚挚 你将认识这一点。把手给我。夫)(1899 年 10 月 4 日,柏林一施马尔根多关于参诣圣地(29—39)      29. 熄掉我的眼睛:我能看见你,堵住我的耳朵:我能听见你 没有脚我能走向你, 没有嘴我还能对你起誓。 折断我的手臂,我抓住你 用我的心如一只手, 捂住我的心,我的脑子会跳动, 你给我的脑子里扔进一把火, 于是我将在我的血液中背着你。①      30. 我的灵魂还是你面前的一个女人。还像拿俄米的儿媳,像路得,她白天围着你的麦垛转 像一个于粗活的婢女。 但晚上她便跳进河里 洗澡并穿戴打扮一番 来到你身边,那时万籁俱寂, 她便掀开你脚下的被??。 到半夜你问她,她便十分 单纯地答道:我是婢女路得。 把你的羽翼张开在你的婢女身上。 你是继承人??我的灵魂于是睡着,直到天明, 在你的脚旁,因你的血而温暖。①
写作日期有争议。据卢·安德烈亚斯一莎乐美回忆,写于一八九七年夏季;又据云,原是写给她的,后经她建议,才收入本集第二部分中。但是,有的研究家认为,可能写于一九○五年十二月;而且有可能作 者在《定时祈祷文)的上帝身上,看见他所钟爱的女性的身影。并且是你面前的一个女人。并且像路得。①(1901 年 9 月 18 日,韦斯待尔威德)       31. 你是继承人。 儿子们是继承人, 因为父亲死了。 儿子们繁荣昌盛。你是继承人。①(1901 年 9 月 18 日,韦斯特尔威德)   32. 于是你继承昔日花园的碧绿和倾覆天空的 湛蓝。 一千天的露水,众多太阳所说的众多夏天,富于光泽和悲叹的纯粹春天, 有如一个少妇的许多信简。 你继承秋天,如花衣 留在诗人们的记忆里; 而所有冬天,如孤苦伶仃的田野, 似乎悄然紧贴在你身边。 你继承威尼斯和卡桑①和罗马, 佛罗伦萨将是你的,比萨大教堂② 劳拉三一堂和洞穴修道院③, 它在基辅的园林中间造成错杂的 小径,阴暗而纠缠,—— 莫斯科钟声悠扬如回忆①,——于是声音将是你的:小提琴,号角,簧片,以及每支深沉浑厚的歌曲,①
本篇依据(旧约·路得记》写成。拿俄米是路得的婆母,丧夫失子,也没有后 裔,因此她劝告在波阿斯麦田拾穗的儿媳设法和这男人发生关系。路得遵 照劝告行事,从而生出大卫王的祖先。①
本篇是前一首的续篇。文句上重复路得对波阿斯的祷词:“把你的羽翼张 开在你的婢女身上,因为你是 继承人。”①
卡桑,俄国鞑靼地区的城市。②
比萨,意大利城市,以斜塔著名。③
劳拉三一堂,俄国信奉三位一体的修道院,十六、七世纪莫斯科国家文化中心,现在萨戈尔斯克城区。 洞穴修道院在基辅。①
第一次访俄期间听到的复活节钟声是作者最美的回忆。他在致友人信中说,“是我所过的唯一一次复活 节。”将在你身上如宝石璀璨。为了你,诗人们只好封闭自己, 搜集富丽堂皇的形象, 走了出去井通过譬喻而成熟, 他们毕生是如此孤单?? 而画家只画他们的图画, 因此你不■地回收了 你暂时创造的自然: 一切变得永恒。看哪,女人久已 在圣母丽莎②身上成熟如酒; 她决不会再是一个女人。 因为新事物决不会添出一个新女人。 造形者们也像你一样。 他们要求永恒。他们说:石头, 永远存在吧!这就是说:为你所有!③(1901 年 9 月 18 日,韦斯特尔威德)      33. 寻找你的一切人,在试探你。    找到你的人们,把你绑在 图像和手势上。但我理解你, 像大地理解你; 你的王国。 成熟了 与我的成熟一起。我不想从你获得 把你证实的虚荣。 我知道,时间 所命令不同于你。别为我创造什么奇迹。 但请赞同你的规律 它们世世代代 日益引人注意。(1901 年 9 月 19 日,韦斯特尔威德)②
即达芬奇创作的名画《蒙娜·丽莎》。③
在本篇,“继承人”的生活细节采用了不少作者本人的经历。   34.这村落里有最后的房屋 像世上最后的房屋一样寂寞。大路摆脱了小村落, 慢慢向黑夜伸延过去。小村落只是一条过道 在两个远方之间,疑惧而烦恼, 不是一条小径而是大路经过房屋旁。离弃村落的人们流浪很久了, 许多人说不定死在半路上。①(1901 年 9 月 19 日,韦斯特尔威德)   35. 有时一个人晚餐时起身走了出去走呀走呀走—— 因为有一座教堂在东头。他的孩子们认为他死了便为他安魂。 又一个人死在自己的房屋,依然住在里面,停留在杯盘中央,于是孩子们出门向世界走去 走向他所忘却的那座教堂。(1901 年 9 月 19 日,韦斯特尔威德)  36. 你是未来,是伟大的曙光照在永恒的平面上。 你是时间黑夜后面的鸡啼, 是露水,晨祷和少女, 是陌生人,母亲和死亡。你是变化着的形体, 永远寂寞地耸立于命运。①
本篇反映了作者在韦斯特尔威德的生活空间,当时他与克拉拉·韦斯特霍夫新婚,不久唯一的女儿露特出世。从无人喝采,从无人惋惜。 从无人描绘,如一座荒林。你是万物的深沉的典型, 将其本质的定论隐瞒不提, 永远向别人显得不一样: 如海岸之于船,如船之于陆地。(1901 年 9 月 20 日,韦斯特尔威德)   37. 世上的王侯们都已衰老却一个继承人也没有。 儿子们个个短寿, 苍白的女儿们饮泣幽幽 把破损的王冠交给强暴。暴民们把它们砸成齑粉, 时髦的世界主人 用火把它们熔成机器, 隆隆然服务于他的意志; 可幸运不和它们在一起。矿苗有怀乡病。它会 离开造市厂和工作台, 它们教它一种寒伧的生活。 它将从工厂从钱柜 返回到那被打开 的大山的脉络, 大山将在它身后重新关闭。①(1901 年 9 月 20 日,韦斯特尔威德)38.* 一切将再变得巨大而惊人陆地朴素,水有皱纹, 树木巍峨,城墙矮小如侏儒; 而在山谷里,多姿而强盛 是一个牧人和农夫的民族。也没有教堂,把上帝紧抱 如一个逃亡者,又把他悲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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