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看的小人书小人书看多了,于是戴眼镜,是不是特别难看。 感觉很自卑啊。 其他小姑娘都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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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考满分作文及点评:《我终于战胜了自卑》
中考满分作文及点评:《我终于战胜了自卑》
作者/编辑:佚名
满分及点评:《我终于战胜了自卑》 创作谈:&   《我终于战胜了自卑》写的是一件真事,我当时的心态也处于低谷的时期,主体把握在“战胜”上,的更是一段心历程,。写完之后我比较满意,写出了真情实感,但因为当时有一点紧张,字迹并不很工整,也算是遗憾吧。总体基调还是昂扬的,我力求的是一个女孩的心灵自助过程。& (第一网 整理)  中考是一个很艰苦的过程,经历几轮拼杀,还能保持士气、精力和昂扬的状态是非常不容易的。我原以为中考不会太难,所以以前没有太上心。但是一到了初三,整个氛围都变了,以分数为中心,学习为第一目的。365天的砺练,把我从里到外都改变了。我才知道,初三,是一个的时候。&   没有任何的兴趣可言,当你面对一摞一摞的卷子,脑子里不再会有什么幻想――空白,甚至绝望。经过这样枯燥无味的,打拼出来,才见得天空一片湛蓝。&   回想起去年一年的生活,我深信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也许你曾经不很,但经过初三的努力,中考,一定会有一份惊喜。毕竟,中考只是一个过程,目的是让我们成长。& 现在就做&   有些事情,做与不做,只系于一念之间。有些人,你认为明天还可以见到;有些事,你认为明天还可以完成;有些话,你认为明天再说也不晚,但当你转身的那一瞬间,也许它们就永远的消逝了。&   一次,莫奈的弟子正在创作一幅作品,他告诉莫奈:“我可不可以明天再画?我已经知道该怎样去创作它了,一夜之隔,这幅画不会有什么差别的。”莫奈说:“没错,只有一夜之隔,但是,你若在这一夜死去了呢?”&   是的,如果你因为没有去做一件事,在不经意之中错过它,你会不会后悔?&   从小的时候开始,对待每一次考试,我们都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它完成好;大一点以后,当我们在这个充满的中去努力争取一席之地时,我们是否想到对于这些事情,为什么那样努力?因为,我们都明白,要把握住机会,因为我们不愿意后悔,我们不要。&   曾经读过一本书,书中的男主角因犯了罪而被判处死刑,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一个恶贯满盈、冷血无情的杀人魔,但在临刑前,他却哭了,为什么?因为在人群中,他看到了自己白发苍苍的老,《》()。他流泪喊出了最后一句话:“,我您,您要多保重!”&   我想,即使是最冷酷的人也会动容。也许这的一生都是由铸成的,但至少他做对了一件事,那就是他把握住临死前的时机,喊出了他的肺腑之言。&   也许是因为人和外国人受的文化教育,以及生活的不同,所以中国人都很含蓄,没有谁有胆量对着自己的说一句:“我爱您。”也许这句话早已植根于你的心中,也许你几次欲将它吐出口外,但终未。那么,现在说吧!它是一个机会,错过了,会后悔的。如果你能到对方听到后的那份喜悦――相信你自己也会,也期望着,那就把握这次机会,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心声,这难道不是一种很的事情吗?&   把握住机会,如果一旦因迟疑而错过了它,你会万分后悔的。& 点评&   用排比的形式,列举生活中转瞬即逝的现象。&   用莫奈和弟子的进一步说明生活中有许多事物是转瞬即逝的。&   从上面文字中提炼出自己的观点。&   从说起,进一步论证自己的观点。&   这一个故事作为论据还不是很好。&   从论据中提出论点。&   进一步论证,为提出文章的总论点过渡。&   全文,到渠成提出“现在就去做,把握住机会。”这是画龙点睛之笔。& (第一范文网 整理)总评:&   省2002年中考作文是以“把握”为,其实,我们对考场作文也要有个“把握”。考场作文首先要符合要求,你文章写得再好,但不符合要求,走题走得老远,这不算是好的考场作文。&   本文切合题意、中心明确,不失是一篇内容充实,结构严谨的考场作文。而且,作者灵活运用排比等修辞手法,深刻透彻地思考,让文章显得更有力度。&
中考满分作文及点评:《我终于战胜了自卑》2    〖预览〗最近变得没话讲,无论是现实还是虚拟世界。  看看日历,呀,又要期末考了,真令人苦恼。难道我这个年注定过不好吗?  今天莫名的变得感性。想想初中生活又过去了一半,“总说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这句话说的真是没错。有过一年咯,呵呵,人生能有几个一年?再过一年就是中考了,我又是否准备好?还有,调皮机灵的她们,是不是又会与小学同学一样,从此淡出我的生命,不再复返?  我不由得感到恐慌,是的,再过一年就是中考了,高中只有前两百名才能考进高中的重点班。也只有考进重点班,大学才有了希望。可对于我来说,别说两百名,前八百名,我都不敢确定,哪来的两百?  那,考上大学的我,又该何去何从?  大学是人们梦寐以求的高级学府,可现在找工作都变得好难。作为众生中的我,又能否,活出一条不一样的道路?……【】中考满分作文及点评:《我终于战胜了自卑》3    〖预览〗期中考试已经过去,可这并不代表我就可以松懈了,为了以后的学习,对期中考试做出以下总结:  1 语文和英语,翻看了一下卷子,语文主要是阅读文章,理解能力不够,只要题目稍微一变换,就不知道该怎么动笔,所以在阅读理解这一片,确实该费点心思,语文期末争取上135分。英语这次真的没考好,不是题目太难,而是自己平时不认真,总是抱着侥幸心理,在听力和完形填空这一片,应该在加点油,平时认真学习,该背的要背,该记的要记。  2 数学和物理,我得承认,这两门真是侥幸,数学这次考题真的很容易,老师在考试之前给我们猜题,考试大概百分之九十都有考。而物理题目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勉勉强强上八十分,对于这两门,平时应该多做练习。  3 生物和地理,地理可能是比较认真,这次考得还行,但还是有提升空间。生物是真的不行,只有及格,也是平时没认真背,上课没有认真听讲。平时老师说的要及时消化。  4 历史和政治,这两门考的都是书上的内容,只要记好即可,但还是没考好,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因为平时忽略,所以一定要好好背。  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松懈,不存有侥幸心理,脚踏实地,为自己而学。……【】中考满分作文及点评:《我终于战胜了自卑》4    〖预览〗我要迎战中考啦。马上就要毕业了,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可能是由于快中考了,心情被影响到的原因吧。再过个把星期就要开始中考了,说不紧张,又有点儿小紧张,可是紧张没啥用啊,紧张只会导致思绪混乱,其他也没什么了。所以说,还是不要紧张的好啊,紧张了到时候把会的都给填错了答案,那时候就该哭了。哎,中考到了啦,我不知道中考会考出个什么样的成绩,这让我有点儿担忧,虽说我考上高中已不是问题了,但是我的成绩不是顶尖的,属于那种中间的,不上不下,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人给超越。就有可能考不上高中了,哎,烦死了。  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能做的事就只有一件了,那就是发愤图强,在这一个礼拜左右的时间里,使命的临是抱佛脚了,只有这样我才能有进步,才不用点心会被人给挤掉。  迎战中考,奋斗吧!拼搏吧!加油!加油!加油!……【】中考满分作文及点评:《我终于战胜了自卑》5    〖预览〗【真题】  以下两题选做一题。  要求:①内容具体,有真情实感;②除诗歌外,文体不限;③字数在600字左右;④凡涉及考生真实的人名、校名、地名一律用a、b、c等英文大写字母代替;⑤不得抄袭。  ⑴有了亲人朋友的参与,操场、考场、校园……更具魅力,晨曦、晚霞、春天……别具韵味。因为携手,我们的生活更精彩。  请将下面的题目补充完整,然后写一篇文章。  题目:我们携手走进  ⑵阅读下面材料,自选角度,自拟题目,写一篇文章。  木匠背着重病的妻子,走在山路上。路边有个山里的小怪物,正在埋一个坏掉的木偶,哭得很伤心。木匠过去叮叮当当几下,就把木偶修好。见小怪物不哭了,他收起工具,背起妻子,又要继续赶路。忽然衣角被拉住了,小怪物踮脚摸了摸他妻子的脉,高兴地说:“这个我知道怎么修!”  【解读】  今年的中考b卷作文采用了“半命题作文”与“材料作文”二选一的命题形式。两个题的命题意图都在引导学生观察生活、思考生活,考查他们对生活的感悟和理解,以及他们的情感态度和价值观。选材和设题都体现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的渗透,用语文的方式来传递正能量。这很好地体现了“新课标”的基本理念。  “我们携手走进”,题目诗意盎然,题目前面的文字可以引发同学们回望和自己的携手相关的一幕幕,属于亲情感悟类作文。此题体现了课标“关注自我”、“真实表达”的理……【】中考满分作文及点评:《我终于战胜了自卑》6    〖预览〗【范文】  书小天地大  我说的”书小“,是真正的小,我的同龄人可能很多不知道它。它叫连环画,也叫小人书,只有书本的一半大,是一种以多幅连续画面表现一个故事或事件发展过程的绘画形式,是一种图文并茂的通俗读物,上个世纪的90年代,连环画退出历史舞台,现在的它成了”文物“。  那时候的许多小人书,绘图精美,文字简练,文图相互补充,认不得的字,就看着画面去猜。图文并美的小人书给了我阅读的快乐,对我后来练习写作也有帮助,比如让我学会用几句话,甚至一句话去描写一个画面,一个人物。  因为爸爸小时候爱看连环画,又爱收藏,所以我才有了眼福。  最初我喜欢的是连环画的历史故事,如《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等,字认得不多就问妈妈,图看得不大明白就问爸爸。你别说,磕磕绊绊的,我认得字越来越多了。字认得多了,书就看得多了,兴趣也就更浓了。  后来我喜欢革命历史题材的连环画,如《铁道游击队》、《地道战》、《红岩》等,男孩子么,看了就冲动,就愿意跟小朋友讲,弄得他们直眼馋,问我从哪儿看到的,我哪敢说呀,就撒谎说:“爸爸讲的。”童话的我也喜爱,《金刚葫芦娃》、《猫和老鼠》、《小鲤鱼历险记》几乎一看就懂,因为有趣,有时候自己还添枝加叶地去想象。  下面我要介绍一下《假话国历险记》:一个海盗当上了一个国家的国王,因为嫌海盗的名声难听,就想出……【】中考满分作文及点评:《我终于战胜了自卑》7    〖预览〗【范文】  因为有根  走过阳台,无意间瞥见那株苍翠欲滴的龙骨,已长有和我一般高的个头,猛然想起有些日子没有给它浇过水了。提起水壶的一瞬间,眼前浮现的,却是那个送我龙骨的老人。  记忆中的那个老人,总是背光出现。阳光在他的身后轻柔地摇摆着,就像是从他身上弥散开来的光辉。他那黑红的脸庞写满了岁月的沧桑,宛若云贵高原上的红土,简单、朴实、敦厚,却让人从中读懂了什么叫“恢宏”。有时候,他会戴上一顶草帽,裸露的手臂青筋如同树根般盘踞。他喜欢赤着脚站在被太阳炙烤的水泥地上,宽厚的脚板也是大地的颜色。他说,这样做,接地气。  在我印象里,他总是一个人在阴凉处静静地摇着蒲扇。在大家伙的眼里,他是村里尽责的播音员、水电工,也是每个人心中最好的老大哥。他好像知道许多我不懂的东西,明白许多我所难以理解的道理。小时候如此,现在我长大了,还是如此。尽管我确切地明白,他只是实实在在的种地人,但我还是会怀着虔诚与尊敬,听他讲那些大道理,听他讲那些跟着毛主席的旧时光。  太阳慵懒地挂在西山上,山风吹来了傍晚的第一缕凉爽。他在小院里捣弄着家畜们今天的晚餐,母鸡探头探脑地溜达到了他身后,趁机偷吃了几口;猫儿趴在门后,怡然自得地摇着尾巴;鸽子扑棱棱地飞上了屋檐,家鸭一直扯着喉咙激情辩论或纵情演讲。而他,总是笑呵呵地看着他用双手所创造的这一切。曾经,我也陶……【】中考满分作文及点评:《我终于战胜了自卑》8    〖预览〗【真题】  根据题目,按照要求写作。  从下面两个题目中任选一题,写一篇文章。  题目一:对话是现实生活中人与人之间沟通的一种方式。对话可以增进彼此的了解,可以倾诉各自的心声,可以碰撞出智慧的火花……请你以“对话”为题目,写一篇文章,可以记录精彩的对话过程,可以描述对话产生的美好结果,可以阐述你对对话的认识……  题目二:《超级智能住宅》这篇科幻小说的结尾充满悬念。男主人与房子之间的矛盾冲突会怎样收场,超级智能住宅里又会发生怎样的故事呢?请你发挥想象,自拟题目,写一篇文章。  要求:  (1)请将作文题目抄写在答题卡上。  (2)不限文体(诗歌除外)。  (3)字数在600-800之间。  (4)不要出现所在学校的校名或师生姓名。  【解读】  今年的情境作文更开放,贴近学生的生活。打破去年只设一题的限制,将考生日常的开放式学习与考试评价形成良好的对接。名著阅读与走进博物馆都属于学生开放性学习的内容,将“介绍名著阅读经验”与“分享参观博物馆的收获”设为写作情境,意在引导学生完成真实的语言交流任务,考查学生语言表达的逻辑性与表现力。  今年大作文更有个性化。既有命题作文和又有创新作文,提供了两个题目,不同的学生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喜好做出个性化的选择。既考查学生的现实生活中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交流,又考查学生的想象能力和描述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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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和胡同记事
泰和胡同记事
小时侯,我家住城西泰和胡同。老辈人讲,解放前胡同里住的都是有钱人,后来政府规划,便有诸如我爷爷奶奶之几辈贫民搬迁到这里,繁衍生息。我记事起,已见不到传说的模样了,我的记忆是几排低矮阴暗的青砖房。我和玩伴时常穿着灰色大块补丁裤子,在各家门口穿梭,偶尔出了胡同口子,太阳底下,蓦然能感受到胡同曾经有过的一点大气象。尽管很陈旧。
黄生家距我家五十米远。我家N代祖先到我父亲,都是彻底的劳动阶层,黄生则吃皇粮的,虽说新社会不分什么三六九等,却自然的对黄生生出一种景仰。譬如爷爷遇到黄生,概例先打招呼的,上班了、下班了、吃饭了,常年如一日的问候,黄生便很谦和地点头,逢上心情不错,也会说爷爷身体硬朗,还能活上几十年等等。
我父亲是木匠,勤劳朴实的手艺人,一手木匠活有口皆碑。黄生没轻视过爷爷,和父亲几乎包揽了黄生家的活计不无关系。除此,还可能因为四叔(其实是二叔,父辈的大排行)。四叔结婚后不住这了,和他们局长的千金,就是我的四婶,在繁华的路段分了楼房,恩爱地过日子。
胡同女人大多没甚事可做,无非烧饭洗衣,小孩子不需太多费心,想起来长长喊两声,孩子就满身尘土狗儿似的回家。大约闲暇时间过多,女人喜欢三三两两凑合一起,唠不完的家常话。胡同里外的新鲜事就在这些木桶身段一样的女人嘴巴里传播。
黄生老婆远远走来,别的女人便停止话题,望着黄生老婆鹤一样在鸡群里穿越,女人们有无限感慨,大致是讲黄生老婆命好、人又漂亮,之后一通感叹,继续不相干的闲话了。
彼时,黄生还没算发迹,但隐约有发迹的气象了。胡同里的老人算过,黄生家沾了好风水,由此可见,大气象是早晚的事情。这话传到黄生耳里,黄生笑笑,不置可否。不过自从有了这话头,黄生愈发谦和了。
胡同人家一年四季,平平淡淡,仿佛一匹老马,行走得四平八稳,虽有磕磕绊绊,不过是小小点缀。男人淡淡磨出苍老,孩子在喧腾里生长,女人的感叹声沿着胡同越来越悠长。日出日落,日子小河淌水一样流啊,流呀……
四叔就是随着小河流向大江的。四叔说这话的时候,抚摩着我的头,长长地叹息。我以为四叔该是幸福的,他的家有着我不可想象的奢华。四叔为什么叹息呢?我不能明白四叔的忧愁。四叔是父亲教育我的榜样,走出胡同,象四叔一样生活,是我儿时的最大向往。每当父亲说起四叔,便慢吞吞地拧起一支旱烟,眉毛渐渐舒展:“你四叔呀......”,我默默凝视着父亲蓬勃的胡须茂密地遍布紫铜色的脸庞,黯淡的视线里,流露出憔悴和满足。
四叔回来,每次都约会黄生。大致的情形是四叔回来,黄生过来探望,或者在我家喝酒,或者在黄生家喝酒。当然在我家概例四叔出钱,概例父亲作陪,我就如同跑堂的小二一般添菜斟酒,好处是可以在厨房里偷吃几块大肉。假如父亲不幸喝多了,我概例站在饭桌前,作出一副受气相,听候父亲数落种种不是,末了,黄生劝慰父亲道:“孩子么,终究是孩子,一口吃不成胖子的。”父亲就学习着四叔的叹息,我愈发低头,作忏悔状,最后黄生递给父亲一支卷烟,我就算熬过一劫,跑去沏茶倒水。心,实愤懑之。
我对黄生心存感激,这种煎熬对一个孩子实在无奈,并且我自尊心极强。很多年后,我也为朋友的孩子如此解围过,那孩子满不在乎,我只能慨叹世风日下了。
父亲由母亲搀扶歇息去了。四叔和黄生的话意正浓,多是忧愁国计民生,壮志未绸,慷慨激昂。谈到彼此,各自恭维一番,就像评书里大英雄间的惺惺相惜了。我假意躺在炕上,装成熟睡的样子,一怕麻烦我倒水,二怕牵扯上我。再早有过教训,四叔教导我整整一个钟头,偏偏我天生面皮薄,骨子里又十分愚昧地崇拜四叔,胡乱起了一通誓,才得以蒙混过关。
其实,得感谢父亲和四叔,是他们让我学会了昧着良心讲话,虽然人格上不大成功,人生的经历里,面对挫折打击的时候,却游刃有余。可见,年少的“磨难”对一个人何等重要。
父亲当然不会意识到我的想法,聪明如四叔者也绝不会想到。醉酒后的父亲早鼾声雷动了,也许,这才是他一辈子最安逸的时候。我听着父亲挣扎着的呼吸,心里,涌出一种莫名的酸楚。那时候起,就注定我一生会是个叛逆的人吧!
最后往往黄生结束话头,十分抱歉:“天不早了,该回去了,要不你嫂子惦记了。”四叔一拍大腿:“哎呀,真的太晚了呢。”黄生说:“早点休息吧。”四叔说:“送送你吧,慢走呀!”黄生说他老婆惦记倒是真的,有次在我家喝酒,偏偏假寐之间尿急,顾不上被抓差,跑到门口,惬意之时,猛一抬头,影影绰绰见黄生老婆,扒在我家窗下,害我顿起羞涩之心,匆忙提起裤子,结果尿得下身湿漉漉一片,着实恼恨。恼恨归恼恨,很长一段时间,临睡前,我都朦朦胧胧惦念黄生老婆,直到再后来的一次邂逅,就完全把这种惦念演化得清晰和强烈了。
这次邂逅缘于黄生的升迁,前面说了,黄生家沾了风水,所以升迁不足为奇。有天我在胡同里玩耍,遇见下班的黄生,他居然拍我的头!此前,他一般不主动理我。我看他背着手,戏里男人那样,迈着方方正正的步子进了自家院子。再之后四叔过来,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母亲在厨房忙活,我帮着烧火,竖起耳朵听黄生和四叔谈话。隐约是黄生做了什么计划员,四叔说道:“这位置好多人惦记着呢!”我恍然大悟,恍惚明白了黄生为何拍我的头。
菜炒好了,我基本上“尝”了半饱。四叔吩咐我道:“石头,喊你黄婶过来吃饭!”我老大不情愿,心里也不情愿,虽然十分渴望见到黄生老婆。四叔的吩咐不能不听,忤逆的话,会痛吃父亲一顿柳条。我低下头,腿灌铅似的出了门去。
黄生家虚掩着铁门,黑漆漆的,午后太阳下泛着光亮,进了门房,一排青砖小路,两边的花姹紫嫣红地绽放,还有蝈蝈的清脆叫声――平日里能让我肆意玩耍半天,可怜已无心打赏。我偷儿一般敲着黄生家门上玻璃,极度慌乱。听着黄生老婆脚步“嚓嚓”,我心就在打鼓。门声响后,一缕阳光班驳地照耀黄生老婆雪亮雪亮的肌肤,她只穿着短裤背心!我觉得血往上涌,呼吸艰难,视不见物了。如何喊的黄生老婆,就记不得了,脑子一片空白,一心想逃掉。一路上,黄生老婆白花花的身子和胡同里洒下的光芒一样灿烂起来。
我破例在上菜过程中没有抽条。四叔和黄生的兴致颇高,我频频倒酒,四叔说:“往后仰仗黄兄的地方多着呢,干一个!”黄生也不推辞,黄生老婆用力拉扯黄生后背,黄生似乎没有察觉,但我分明看见黄生老婆有意无意间凝视四叔,很特别的神情。不知为何,我就憎恨起四叔来了。
我说是邂逅,黄生老婆肯定没在意。她怎肯把一个小毛孩子放在眼里?怎可能猜到我那样的念头?但于我是。首先受了爷爷收音机里评书的影响,评书里的好女子是从一而终的,尽管当夜光线很暗,黄生老婆还可能见到了我私处,其次我一直对黄生老婆颇具好感。后来我就十分注意黄生老婆,经过她家门房,总忍不住了望几眼。虽然,失望的时候颇多。
期待令人着迷。这个夏天,没人知道十岁的我心里草长莺飞的秘密,像一朵野花,开得寂寞无声。
秋风渐渐长了。
胡同之外,远山依旧青翠,却有山枣可供采摘。矮着的山枣丛,高大的山枣树,从山根一直蔓延到半山腰,指甲大小圆圆的、不经意的山枣一路红火起来。 女人拎着大大小小的筐和篓子上山,孩子三三两两缀在后面,相互嬉闹着,散落在山枣丛里,山就不再宁静。
母亲身体不好,不能上山,父亲忙活生计,采山枣的任务落到我身上。卖一部分贴补家用,余的储藏下来,留待过年。我不喜欢掺合女人堆里扎在山脚的山枣丛,我更乐意爬到山腰,山枣树在山腰错落生长着,叶子“唰拉拉”抖动,闪烁出一颗颗鲜红的枣儿。我把筐子挎在胳臂上,小心的钩着枝桠,防着枝上的刺,把山枣捋下。
父亲很满意我的劳动。母亲一旁择着山枣,红的熟透的拿到市场去卖,青的微红的放在瓦罐里――保存得好,能到来年开春。小小的山枣,那么一个年代,维持着一种希望或者快乐!
母亲挑些饱满的给黄生家。别人家也这么做。越是贫苦,人越愿意把喜悦和他人分享。现在吃腻了大鱼大肉的我,怀念的还是小时街坊送来的菜馅饺子。那里面搀杂的浓情一辈子也化不开。
黄生接过母亲精心筛选的山枣,用一种惊讶的语气说:“哎呀,这么好的山枣!”我心里暗自得意,转身蹦跳着出门,却听到黄生老婆埋怨:“看看吧,咱家快开山枣铺了!”
我再也不愿送东西给黄生家了。
我喜欢看书,四叔留下不少的书,我看不明白,只能看小人书,大约知道梗概,尚不能通读。因为卖山枣的关系,我央求母亲,剩的零钱给我,胡同附近商店有本《哪吒闹海》,彩图的,我暗暗喜欢了很久,我把夏天吃冰棍的钱省下来,还差少许。好在母亲终于禁不住我的软磨硬泡,给了足够的钱。我一路小跑去了商店,从那个长脸女人手里接过平生买的第一本书。
我宝贝似的带小人书到学校,借给要好的同学,他们“啧啧”传阅着,我的虚荣心强烈地得到满足。我在学校里不大得意,家里穷,甚至“六一”集体活动时穿不上白球鞋蓝裤子。这样一本小人书似乎就把自卑全都抹煞了。大概得意忘了形,课堂上我沾沾自喜的和同桌炫耀,时年二十七岁未曾婚姻的女班主任阴沉着脸如同小山一般站在了我的面前。小人书的命运可想而知,被她无情地扔进讲桌抽屉里,连同瞬间前我的骄傲和自尊。
大半节课,我在煎熬里度过。下课铃声刺耳响起,看到老师出了教室,我冲动地收拾起书包,把小人书取回,我不想上学了!这个时间,不敢回家的,我在外面晃荡一下午,捱到放学时间,装得若无其事地走进院子。但是看见父亲,血红眼睛站在院子里,大喝一声道:“跪下!”
父亲没用客气的柳条,他操起板子,暴风骤雨般砸上我的屁股。我大声惨叫,在地上翻滚,却丝毫不能博得父亲的怜悯,他边打边恨恨地说:“小兔崽子,让你逃学!”母亲站在门口,她没阻挡父亲,事实上,阻挡也没有用处,气愤难平的父亲把压抑无限地倾注到小小的木板。但最可怜的不是我的屁股,而是最后支离了的木板。 大门外的邻居越聚越多,隔壁阿婶劝父亲:“石头爸,别打了,看把孩子打坏了!”谈何容易,此刻的父亲更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他一生艰难,维持希望于我身上,心痛我之不争,难免伤怀。我哭声渐弱,板子落下,已经麻木。猛然间人群里传出黄生的声音:“这是干啥?有这么打孩子的吗?”黄生一把扯住父亲,板子掉下,分做两片,清清楚楚碰上我胳臂,我朦朦胧胧看见,板子不大厚重。
黄生对母亲说:“别愣神了,快把孩子带我家去!”母亲忙不迭抱起我。围观的人慢慢散去,隔壁阿婶掸掸身上灰尘:“这孩子也是,咋不听话呢?”
我伏在黄生家炕被上,母亲一旁“嘤嘤”地哭。黄生老婆安慰母亲,帮着黄生给我屁股敷湿毛巾,我觉着累,昏沉沉地睡了。睡里隐约见黄生老婆坐在炕边,轻轻给我拉上被子,万分妩媚而怜惜地注视我,时间就很遥远了。
回到学校是一个星期后了,父亲把我拉扯到老师家,她阴沉着脸,父亲强颜笑容,赔着不是。父亲执意要我道歉,我站一边,默不作声。万般无奈的父亲不知所措,进退维艰。那一刻,他如此地无助!
我和父亲大多时间都在对峙,却是一向倔犟的父亲做了妥协。悲哀如我做人子者!呜呼!
小人书风波终于以一个悲剧收场。父亲的悲剧,我的闹剧。黄生对父亲说:“这孩子,管好了,能成器。”我颇感激黄生的知遇。想着再迷恋黄生老婆的确对不住黄生。黄生依旧大度,似乎没在意我阴暗的想法,居然送我一本《新华字典》外加几本故事书!这足够奢侈。不过,我没拿去学校招摇,而且,从此无论我在学校有多大委屈,再没有逃过的想法――不为自己,为了父亲。我不愿人前他无奈的样子。
有本书叫《聊斋汊子》,黄生说是后人根据《聊斋志异》编写的,对我而言,汊子也好,志异也好,都一样陌生。但心里佩服黄生的博学。便借着字典读下去。有一篇,很是好笑,那书生也叫黄生,有个极妖媚的狐狸精喜欢他,嫁他做了老婆。我不知道书里的黄生是黄姓书生的意思,自作聪明地和母亲讲,母亲也笑。我没说起狐狸精,我不想给母亲知道――黄生老婆真是狐狸精也罢,连同我的喜欢,那只属于我自己,怎肯舍得分享呢?
冬天,下了一场雪。
雪从早晨开始,从昏黄的天空洒落。爷爷围了一盆炭火,房间里不冷,爷爷依旧习惯团在炭火边上。清晨,父亲继续出门做活,母亲烧了一大锅水,这是冬天里母亲的课程,烧水不一定做什么,但是水蒸气“嘶嘶”顶着锅盖,却让屋子里有种气象,热气腾腾生活的气象,尽管我们贫穷。
雪越下越大,看不到外面,就很苍茫。窗户外面绷着塑料布,风鼓得“呼呼啦啦”地响。我放寒假,母亲在炕梢缝缝补补,爷爷听他的收音机,声音很孱弱,他半是迷朦半是醒着地躺着,似听非听。我不记得爷爷什么时间出的屋子,我一直聚精会神地看书。我和黄生已经混得非常熟,可以尽情去他的书柜拿书。
爷爷出去后,再没回屋。将晚父亲回家,便听见父亲凄厉地叫喊:“爹呀!”我和母亲奔跑出去。我的爷爷,在院墙厕所边,凝固成一塑雕像。雪花颤栗地盘旋下来,爷爷周身都是白的,他的左手,撑着院墙,很用力的样子,裤子上的绳子耷拉着,右手拽着绳头,没有系上。雪凝结在他的眉毛和睫毛上,看不清他的眼睛。
邻居赶了过来,我一路小跑着通知四叔。等我和四叔四婶坐着吉普车到家,已经搭好了灵棚,爷爷一身黑色棉服,安详地躺在木板拼凑的灵床上。院子里的雪刚刚清扫过,薄薄的一层,黄生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帮忙的四邻。
四叔跪在雪里,放声大哭。四婶一起跪下哭,母亲也哭,只是没有眼泪。四叔起来握黄生的手,黄生长叹,对四叔说:“节哀顺便。”四叔的眼圈通红,用力地捏捏黄生的手。父亲腰里系着白带子,怔怔地伫立在四叔后面。
这是我第一次直面死亡,竟没有害怕,可我的勇气还局限在屋子里。门开着,北风欢快地卷起雪粒子,扬在湿润的红砖地面上,结成一条条淡淡的白霜。我呆呆地望着爷爷的收音机,收音机无力地斜着,没了丝毫声响,我想再不能依在爷爷身边和他抢着调换频道了,我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天色慢慢笼罩在黑夜的凄迷里。母亲和四婶蹲在灶坑口折着树枝,干透了的树枝在灶坑里“噼噼叭叭”地舒展,跳跃着红的蓝的火苗,仿佛闪动着爷爷佝偻身影拾柴的身影。黄生对着茶碗拂口气:“老爷子,这辈子,不容易呀!”四叔努力忍住眼泪,却流下来:“娘没的早,爹拉扯我和大哥到现在,一天清福没享着,不哼不响说走就走了......”
我没吃饭,虽然没人在意我的悲伤。屋里聚了很多人,有几个是四叔的同事,给爷爷守灵来的。父亲换上了100度的白炽灯泡,屋子就很明亮。父亲说:“我去灵棚。”四叔看了看他的哥哥,没吭声,转头对黄生说:“时候不早了,回去歇息吧!”黄生说:“哪成,给老爷子尽尽心意也应该的!”四叔的几个同事随声附和:“是呀,是呀,我们都请假了呢。”
炕烧得滚烫。屋子里沉闷下来,安慰和哀伤的话重复了许久,渐渐少了话题。黄生发圈香烟,四叔一一点燃。房间里弥漫起浓郁的烟草味道,烟雾缭绕着,让视线也变得不甚清晰。 四叔不想让气氛太过压抑,起身给众人斟水。四婶提二壶热水进来,四叔突然想起什么:“干熬也不是办法,你们几个打麻将吧!”他的同事一致推辞,却忍不住雀跃的神情。四叔不容黄生拒绝:“麻将在车上,黄哥,你们打几圈。”让四婶取麻将,我放桌子。 我头一次知道麻将,过春节父亲只是偶尔玩扑克牌。四叔俨然很在行,站在黄生后面指挥。黄生一开始很霉,频频从口袋里掏钱。我才知道,原来不只玩,还要赢钱的。黄生脑门汗浸浸的。几圈过后,黄生不大需要四叔的指挥,有了章法,渐渐开和,四叔就四圈看牌,不再作声。
夜很深了。几个人没有止住鏖战的意思。我的眼睛开始支撑不住,身子歪在炕角,嘈杂声里母亲褪去我的衣服。我开始做奇怪的梦,梦见爷爷站在桌子边,看黄生打牌。爷爷的神色说不清楚,黄生的样子很兴奋。 一觉醒来,还没亮天。我揉揉眼睛,看看墙上的挂钟,六点了。几个人一夜未睡,不过四叔换上了他的一个同事。母亲端盆温水进来叫他们洗脸吃饭,牌桌方散。黄生把钱堆在桌角:“我赢了三十多,谁输的,拿回去吧!”四叔一把把钱塞进黄生上衣口袋:“那不行,讲输讲赢的嘛!” 四叔收拾牌桌,问母亲道:“乐鼓啥时来?”母亲说:“亮天差不多。”四叔招呼黄生等人洗脸,四婶喊父亲吃饭。 天慢慢浮现白色。雪还在下,看天色一时半晌没有晴朗的意思,风却停歇了。雪花停停驻驻地飘落,天空愈加迷茫。乐鼓和唢呐尖锐地响起,刺破宁静,灵棚上的几片雪簌簌落下,惊起几只藏在屋檐下的麻雀,惶恐地振翅掠过屋顶,“唧唧喳喳”地逃逸了。
4 四叔很小时候,奶奶便去世了。爷爷拉扯着父亲和四叔,清贫而艰苦。黄生家境好些,私下常常周济四叔,四叔留下的书,有许多就是黄生送的。俩人的关系,套用四叔的话,叫不是手足,胜似手足。 我一直想:没有爷爷的死,没有那场让黄生牛刀小试的麻将,又会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这样的问题,没有答案。 爷爷去世后,四叔很少回来,我和黄生慢慢疏远,也许是黄生太过忙碌,我不得不疏远。黄生家的书柜,转瞬成为我尘封的记忆。 胡同里的日子还在一成不变的踱下去,来来往往人们,依旧为了生活辗转奔波。 爷爷死后的第二年,黄生家盖了房子。 这在泰和胡同是破天荒的头一遭。老实巴交的胡同人家,衣食无忧已是莫大幸福,盖房子只能是父辈给予儿女们的理想了。 父亲双腿盘在梁上,哆哆嗦嗦地点燃了第一挂鞭,长串的大地红从梁上悠荡下来,得意地炸响,随后的鞭炮声就象马儿肆意地撒起欢来。我拼命捂紧耳朵,半藏在母亲身后,浓郁的硝烟直塞鼻息。 鞭炮声音稀廖,孩子们“嗷”地冲上去,那些没炸的鞭炮成了他们的胜利品。大人挥舞工具,院子里“叮叮当当”地喧嚣起来。黄生扯开几包烟,挨个发着:“不急,先抽支烟。”人们憨憨一笑,把烟卷卡在耳朵上,继续手里的活计。 四叔早早就来了。我没注意,直到四叔把一个硕大的红包塞给黄生老婆,俩人互相推搡着,我才看见四叔。黄生老婆似乎很不情愿接:“这怎么行,这怎么行?”四叔不大高兴:“就是一点心意!”黄生发完烟径直过来,含笑对他老婆说:“收着吧,要不老四生气了!”四叔会意一笑。黄生老婆接过红包:“你们唠吧!”拧身招呼别人去了。 黄生的三间北京平,忙煞了整个儿泰和胡同。那年月,个人盖新房,全靠人力。胡同人家,没法和四叔比,钱出的少,显得轻薄,出得多,又难以承受,就舍得一膀子力气,圆个颜面。黄生家人来人往,十分热闹。父亲帮工,很晚回来,一头扎在炕上,鼾然入睡了。母亲帮黄生老婆做饭,说是帮厨,却什么活都干,我们一日三餐便在黄生家。那段时间,每天都能看见黄生老婆,不过,她太过繁忙,又没时间打扮,我开始失望了。 失望归失望,毕竟自由,不必为学习烦恼。还有啤酒喝。我的伙伴加同学嘎子趁黑天从黄生家摸几瓶啤酒,埋在老树下面,我们捉迷藏累了,围坐在老树下喝啤酒。嘎子牛烘烘地说:“我爸说啤酒相当于面包呢。”长大后我和嘎子一起喝酒,问他小时候喝啤酒什么味道。嘎子说苦。我也感觉苦,挺不喜欢喝,但为嘎子爸的话,还是忍受着啤酒的苦。我更向往胡同商店里的圆圈面包,却很少有两毛二分钱和三两粮票。 那段时间,是少年时候很无聊的。四叔婚后好多年没有孩子,他对我倾注了很大的期望,某种程度上,他对我的关怀,远远超过了父亲。我打小内向,自己有理,也不愿意辩驳,四叔和老师的沟通,就演变成对我的批判,他们越恨铁不成钢,我越与他们背道而驰。直到有一天,我和嘎子喝啤酒,被父亲发现,转而告诉了四叔,转而告诉了老师。 我知道,在大人的心目中,我沦陷成了一个坏孩子。 我很得意。 我剖析过自己。这种得意源于骨子里的自卑。我一直是自卑感极强的人,这样的性格一部分是对父亲的继承,一部分因为环境。在训斥里成长,没有谁内心底是骄傲的。这样的批判让我感觉出自己的重要。但,抗争是继续的,随着年纪的增长,越来越强烈了。只是没想到,却成全了四叔又一段婚姻。 四叔曾经感叹道:“石头,没有你当初的冥顽不化,我和你四婶怎么能到一起?”四叔说的四婶,就是我的小学班主任。其间曲折,不是三言二语说得清楚的。 啤酒事件是个开始。老师万般审问下,我只交代是自己偷的啤酒。老师在讲台前问一起喝酒的有没有我们班的,嘎子脸都白了。我完全地承担了责任,嘎子也没想到。我们成了死党。虽然我们走着完全不同的道路,共同语言也很少,却没有影响过我们的友谊。 尽管没交代出嘎子,可这些事情早被班主任摸得一清二楚,之所以不追究,是因为老师认为嘎子这样的后进生,出了这样事情,不足为奇。我不大一样,首先成绩还可以,其次四叔的交代也至关重要。我越不肯承认,他们越生气,那段时日,四叔和老师的接触空前的频繁,为他们的结合奠定了一定基础。 我不知道,四叔的婚姻是不幸福的。四婶干部家庭出身,四叔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不同阶层的差异,让婚姻有了分裂的根源。四婶源于出身上的优越感,在家里便颐气喝使,迫于四婶父亲,一向要强的四叔忍气吞声,正是“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另外,四叔传宗接代思想很浓,四婶一直没有生育,对四叔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四叔的内心愁苦而压抑,失望之余,和朋友、同事玩玩麻将,喝点酒,成了没有寄托的寄托了。
5 十三岁那年,我小学毕业,由四叔安排到一所初中,住在四叔家。 我不再是自由的小马儿。四叔的的高压下,我只有学习。每月允许回家一次,我顿像折翅的小鸟,望着天空,却无能为力。我开始怀念嘎子,怀念黄生老婆,想念嘎子的啤酒,那种味道,也甘之若饴了。 我逐渐懂得了四叔的叹息。这个外表美满的家庭,有我不能理解的酸楚――四叔的酸楚。 不该归罪于四婶,只能说两个不该结合的人,错误地结合到一起。当时的立场,我站在四叔一边,四婶脾气暴躁,和从前了解的四婶完全不一样。四叔早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一心想出人头地的四叔为了前途,不得不忍耐。 四叔十分工于心计且自私,他有着无限蓬勃的野心。他用毕生的精力钻营攀升,其中的坎坷自不比常人,他和黄生的交往,也绝非我能想象。入住四叔家,四叔便把他的思想灌输给我: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他的话象锤子,狠狠地敲击我,也许,这才是四叔一生真实的写照吧! 一月一次的回家,成了头等惦念的大事。可是,家能给予我什么呢?父亲和我没有沟通,我一辈子没和他说过心里话;而我,有些长大的意味,不能再和母亲肆意地亲热。一切的一切,那么近,却如此遥不可及。可笑的是这样的期盼日复一日,愈加强烈了。 一次回家,遇见了黄生老婆,坦白说,有点忘记她了,上初中后我喜欢上班里的一个女生。她说:“石头,回家了呀!你四叔还好吗?”一时间,我举足无措,不知如何回答的她,反应过来,却是她长长的背影了。我回头凝望她的背影,说不清楚失望还是惆怅。这次相逢,击溃了我的遗忘,我才明白,这将是我一辈子也擦试不掉的影子。 不管内心怎么想,成绩是唯一的硬道理。四叔评价我,只看重成绩。第一个学期结束,我排班级第二名,四叔挺开心,得意洋洋地把我送回家。父亲也很得意,陪四叔喝得红光满面。四叔说:“石头,保持下去,将来上个清华北大什么的,没问题!”四叔说这话的时候,我却想:嘎子在做什么呢? 这实在是苦闷的事情,因为,随之父亲说:“石头,千万别和嘎子他们混了,人家都不想念书的,能和人家比吗?” 我知道父亲是为我好,听着却十分逆耳。为什么四叔说一样的话,我没有如此的反感呢?真让我费解。 四叔说:“吃过饭,带你到黄生家看看,人家没少关心你。”我“嗯”了一声。暗想大大方方去看黄生老婆,也真不错。 黄生那几年,开始飞黄腾达。四叔过来,没喊黄生,也有这方面的考虑。论官阶,黄生倒不大,却是实权派人物,掌管钢材审批的大权,计划经济体制下,手握紧俏物资的权限,该何等的风光。正值壮年的黄生,一派意气风发。人生得意,不过如此。 我随四叔进了黄生家,黄生放下手中的麻将,招呼四叔。其余几个人也和四叔彼此问候,看来也是相熟的。房间里烟气腾腾。黄生老婆端来茶水、果盘。四叔欠欠身子:“嫂子,别忙活了。”黄生老婆莞尔一笑:“好长时间也没过来了,是忙吧!”黄生老婆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给我的感觉非常亲近。也留给我无穷的遗憾,成年选择妻子的时候,这抹微笑成了我挥之不去的阴影了。 四叔呷口茶,嘟着厚厚的嘴唇,吹了吹漂在水面的沫子,砸吧砸吧嘴:“黄哥,你们继续玩,我带石头过来看看,要石头记得他黄叔哩。”黄生笑笑:“这孩子,也见出息了!” 于是各就其位。黄生对老婆说:“帮我招呼下。”他老婆便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凝视四叔,眼窝里漾着笑意,看得我心里乱跳,不敢抬头。 四叔和黄生老婆拉起家常,都是些鸡毛蒜皮,说着说着,黄生老婆伤感道:“我家黄生呀,天天玩,把家弄得,和赌馆似的了。”我抬头看一眼黄生老婆,却没见到她的难过,眉间无限的盎然,倒是四叔,不大自然起来。 黄生家地面是大理石的。我不认识什么大理石,后来知道的,看上去真阔气,黑亮黑亮的,发着炫耀的光,那些细腻的密纹,灯光下,绽放着一种别致的优雅。现在没人用大理石铺地面了,据说有辐射。至少,我是不敢。就比如我写这些文字的时候,蓦然想起黄生老婆,是不是,都有种时过境迁的感觉呢? 整个假期,我没和嘎子一起玩。嘎子找过我,我回绝了,推说头疼,嘎子只好讪讪而去。我一千个愿意和嘎子玩,但我不想让父亲在这事儿上做文章。不想。过几天我做把木制的手枪偷偷送给嘎子,以前我也做过一把,没这个漂亮,嘎子喜欢得不得了,要过几次,我没舍得给。这个送给嘎子,他却没了丝毫欣喜,爱要不要的,好像他忽然也有了一个做木匠的老爸并且遗传了这样的天赋所以司空见惯了似的。 我没怎么学习,除了必须的功课。极少的功课,用很久的时间,父亲见了,非常高兴,他的皱纹渐渐舒展,似乎隐约地展望到了未来。若干年后,他和一些老朋友提起我,仍一脸自豪。他一直以为,没有他和四叔,我怎么能考上大学、找个体面的工作?到如今,我的一些同事讲起自己的孩子来,也仿佛父亲一般,听他们述说无尽的烦恼,尚未人父的我猛然有种惊醒,说不清是惭愧,还是悲哀。父亲却不大可能有这样的烦恼或者喜悦了,他去年酒后中风,一直没有完全好转,行走也不能自已,每天唯一盼望的事情就是等候我的归家,孩子般黏糊着我,我坐在他的床塌边,听母亲说起当天身体和饮食上的变化。每当这些例行的功课,我都会像小时候父亲讲起四叔时,凝视着他,凝视他花白的头发和纯真的目光。那目光里,流露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呢? 假期还十天的光景,四叔把我接了回去,我无动于衷,好象只是具木偶。四叔还是开着单位的吉普车,马达在门口轰鸣,我面无表情地上了车,看见嘎子和另些伙伴,靠在埋啤酒的老树前面,羡慕地看着我。车子开出胡同,我回头看嘎子他们渐去的身影。其实很模糊了,远没有天那么近。 我揣测四叔提前接我回去,不仅仅为了学习,主要是缓和他和四婶的矛盾,我不清楚发生过什么,但感觉出了一点疏远。十天时间,就非常的漫长,甚至,枯燥的学习也变得特别有味道了。 这次冷战起源于我的小学班主任,不管如何,四叔总归是个优秀的人,男女间的事情,其实也很简单,相互间多了点投缘,况且四叔的婚姻不大遂意,有个倾吐的对象,往来自然密切了些,本没有那方面的意思。有次街头俩人遇见,多聊几句,有说有笑,被四婶撞见。四婶何等脾性,当然不容四叔解释。四叔纵是有口难辩,争了几次,愈发懒得辩解。四叔后来给四婶道歉,不过碍着岳父的面子,四叔不想这么快毁了前程。虽然面貌上和好,间或小来小去的争吵,内心的隔阂终是无法消却了。 初中的大多时间,我就在这样的夹缝里生存。直接的结果让我学会了察言观色,习惯了沉默寡言。抑郁之外,学习倒不错,有所失,必有所得吧。 黄生的日子越来越滋润,四叔说黄生那么一个人,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娶了个好老婆,偏偏工作也如此顺利!我诧异四叔的说法,黄生的好四叔该高兴才对,不料四叔骨子里根本没有看重过黄生! 古话说的好:人心隔肚皮。即便相好如四叔黄生者,内心里竟然也是如此。对于人性,我终于有了点认识。 不管四叔内心里怎样的不平衡,各自都得过下去,生活就是这么没有道理,却有着谁也无法评判的道理吧!
6 三年的时间很快过去。说白驹过隙,却又让我黯然。记忆里,只能是一片阴色。对这个家庭来说,却有两个好消息:我考上了市重点高中,四叔从科长到副局长,本市最年轻的副处级干部。 父亲咧开嘴巴道:“双喜临门呀!” 四叔应该感谢他的局长岳父,不,已是副地市级的干部,虽没什么实权,面子还有的。临退休前他唯一的事情就是把四叔提拔了一步。别小看这一步,这是个实质性的跳跃,四叔一生里重要的一个转折,仕途跋涉的开始。后来四叔论权力尽管超越了他的前岳父,提起这件事,依旧不能不心存感激。 四叔醉了。父亲也醉了。两个人泥一样瘫在炕上,母亲端过茶水试图递给四叔,但四叔一把打落茶碗,碗在地上骨碌一圈,没碎,发出清脆的颤响。母亲拾起碗:“醉成这样了。”四婶厌恶地看了四叔一眼,有话要说的样子,却没说,从母亲手里拿过碗,走到厨房。 看着四婶转身,莫名,我很难过。虽然,只是我当时的感觉。 黄生也恭喜一番,不过还是喝酒。我一直以为只有中国人能喝酒,后来才知道,不光我们能喝,外国人也能喝。前年我陪一个俄罗斯人喝酒,那家伙满身的黄毛,喝最冲的二锅头,不用下酒菜,一仰脖就大半瓶,顷刻间,我对四叔喝酒的崇拜烟消云散。 四叔在黄生家的醉酒,让四叔的婚姻无可挽回了。 我不知道,该不该延续话题说下去,不说下去,又让我的故事无法继续了,但愿四叔原谅我吧! 四叔和黄生两个,在泰和胡同,该是顶尖人物了。两个人结婚多年,都没有子女,四叔这边后来清楚是四婶的关系,四叔再婚后,很快有了一个女儿;黄生这边,猜想是黄生的问题,我只能臆测,实际情形没人清楚。 中国文人说红颜祸水我觉得不对,许多事情证明,酒才是乱性的罪魁祸首。四叔因为得意,多贪了几杯。按理黄生的酒量不亚于四叔,偏偏那天不济,几杯下去,一塌糊涂了。两个清醒着的婚姻上的“失意人”,在一间屋子里眉目传情。谁挑逗谁,我不能知道。我更希望是四叔,毕竟黄生老婆在我心里如此之久。 不如说,是黄生老婆给我记忆的一种毁灭,让少年时代的爱恋成了悲哀。一个是我的亲叔叔,一个是我的“爱人”。灯灭,灯开,四叔摇荡着身影出来;还有一个提早吃完回去,却在大门外等待很久的四婶。 哀大莫过于心死,我如是想四婶。不管感情存在与否,四叔的出轨对四婶绝对是沉重的打击,但四婶表现得十分平静,仿佛和她毫无干系。维持了不到半年时间后,四婶和四叔分开了。四婶提出的,没说原因。四叔不同意,他考虑的是自己的前途。离婚,对从政的人,有致命的影响。四婶冷笑道:“总记得黄生老婆吧!” 四叔的脸赤到耳根,依然强辩:“我,我和她有什么了?” 四婶瞥了下四叔:“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四叔确定四婶不是一贯耍泼,而实实在在真要离婚,已知这婚姻到了尽头。两个人办了手续。我假意问过四叔离婚的原因,四叔没告诉我,只是说:“我们吵了好多年,离婚却这么安静了!” 四叔的岳父找上门来,痛骂四叔,四叔唯唯诺诺,不肯作声。老头子发了一顿火,回家大病一场,从此,再不能起床,卧床五年,临死前念叨着四叔的名字。四叔得到消息,赶到医院,老头子已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手指四叔,只有喘气的份儿。四叔痛哭失声,孩子般伏在老头子身上,身后,是泪流满面的四婶。
“老人家带着遗憾走的啊!”四叔说。 四叔说的遗憾我当然明白,大约的意思还是关心着四叔和四婶,不过四叔早已另娶,那遗憾只能永远了。四叔哭得如此痛彻,一半有演戏的可能,一半也可能出自真心,毕竟,没有老头子,哪来四叔的生活? 我的四婶,至今没有再嫁。 四叔离婚后,保持了一定的低调,几乎所有人都相信,他婚姻的失败完全归咎于四婶。我敢说,四叔做戏而已,一时的得意忘形,几乎毁掉了前程,要不是四婶守住秘密,四叔就身败名裂了。这点上看,四婶对四叔还是有感情的,否则如平常女人到单位闹上一通,四叔恐怕科长位置都不保了。 四叔和黄生老婆暗自往来依旧频繁,愈发有恃无恐。我在四叔家就碰到黄生老婆几次,四叔很难堪,黄生老婆好像不大在意,估计我这个侄儿不敢出卖四叔吧!我心里非常恨他们,不仅仅因为毁了我美好的记忆,更多的可能是出自男人的天性吧,虽然我清楚一辈子也不可能和黄生老婆发生什么。 我突然很同情黄生,整天沉迷在麻将桌上,老婆的背叛,有没有麻将的关系呢?我猜有。只是猜不透,为什么麻将有如此魅力,竟然让黄生对这么漂亮的老婆置之不顾呢?我不明白。直到现在,我依旧对麻将一窍不通,甚至对“万饼条”有什么分别也不清楚。身边的朋友,他们轻易不在我面前谈麻将的,我对麻将到了嫉恨如仇的地步。有个朋友就问:“不玩就是,何必这样呢?”他们永远无从了解,虽然这理由可笑,却是我内心不可愈合的伤疤。 老婆的异样,黄生不是没有察觉,此前,她不大出门,黄生回家饭菜总是现成的。和四叔有了关系后,黄生老婆的时间就不那么规律了。以黄生之精明,应该有所警觉。但他老婆诉苦说黄生无暇顾家,除了应酬就是麻将,自己百般无聊,多逛了点而已;外加黄生的确忙,的确沉迷麻将不能自拔,她和四叔的地下情,就很安然了。 四叔和黄生的友谊还很结实,去黄生家,四叔和以往一样。四叔清楚,这样的“友情”很重要,一来忽然疏远,难免黄生疑窦,二来,于公于私,四叔需要黄生帮忙。四叔的这个局,下属不少部门,大量需要钢材,主抓业务的副局长,把市里分管钢材的人搞定,该何等份量?四叔当然掂量得出轻重。何况黄生早不是当年的计划员,已经当上了审批科的科长,全市工业的命脉所在呀! 黄生这个科长,靠的是实力。实力者,不完全是能力。黄生喜欢上赌,缺钱是正常的事情,发狂的赌徒,钱万不可缺的,就象现在吸毒的,千方百计搞毒品,道理一样。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黄生开始谨小慎微,时间长了,下面送礼的人多了,架不住麻将的诱惑,接点钱财,就正当不过了。久而久之,黄生便把这权力等同于金钱,甚至正常的审批,也弄出铜臭味道来了。有了钱,什么事情都好办,和领导培养感情呀,维护上下关系呀,打麻将呀,一切问题迎刃而解。这实力,便是金钱加上左右逢源的关系再加上能力。 四叔评价黄生目光短浅,那么好的机会平白浪费掉了。四叔说:“黄生这个人,冷静一点,还是有发展的,”这些话,是四叔告戒我,拿黄生做反面典型时候说的。 四叔的话,黄生当时听不到,或者听到了,未必听得下,何况所到之处一片奉承声音呢?
7 高中的生活,是残酷的。竞争远非我能想象,初中我自认为学习不错,在这里,开足马力只能混个中等水平。加上一贯内向,便显得孤单。没有想倾诉的朋友,更没欢笑声。脱离家庭和四叔在校住宿,就成了没有慰藉的慰藉了。 四叔的日子过得清苦,他承诺父亲,我读高中乃至大学的费用都是他出。虽然他是副局长,收入也不高,外加还要应酬,生活便紧巴巴了。 我突然很厌倦上学。我捎信给嘎子,周末找他玩,本不抱幻想的,毕竟几年时间没怎么联系了,出乎意料,嘎子居然过来找我。我正靠在教室窗口,看着操场发愣,嘎子“咣咣”敲门,有个女生喊有人找我。我出门吓了一跳,嘎子的打扮分外扎眼,燕尾头,红格子衬衫,卡一副太阳镜。嘎子一把搂住我:“哥们儿,没把我忘了呀!”又把头探进教室:“刚才那丫头长的不错!” 我急忙拽着嘎子:“出去说!” 嘎子摘下太阳镜,眨巴眨巴眼睛:“瞧你那胆子!” 我和嘎子到学校边上的一个小酒馆,嘎子请客。嘎子要了四瓶啤酒,我忙说:“喝不了的。”嘎子大大咧咧地说:“怕啥,剩的我喝!”嘎子满满倒上酒,和我撞杯,一口下去:“石头,和你比不了,咱不是念书的料,我呀,也只能跟我爸杀猪卖肉,总算你还看得起我!”我没吭声,喝了口酒,嘎子又给我满上。 我本来的意思,想和嘎子走走,说点烦心事,没料到这样,嘎子东南西北的说开了,不知怎么提到黄生,嘎子“呸”了一口:“人家黄生,才叫潇洒,天天馆子好酒好菜,麻将多大场都上,输个千八的眉毛都不皱一下!”我很奇怪:“嘎子你怎么知道的?”嘎子一口掉啤酒:“他妈的谁不知道啊,看人家老婆,走路屁股都撅起多高!”嘎子又一脸坏笑地问:“石头,你们班那么多女生,没你喜欢的?”我说:“嘎子,净胡说八道!”嘎子一挤眼睛:“和我装啥呀,你一看见黄生老婆眼睛就滴溜溜地乱转,当我不知道呀!”嘎子没容我分辨:“我也喜欢那娘们儿,看那模样,你说好事儿咋都让黄生摊上了呢?” 我低头,摆弄着筷子,嘎子问:“想啥呢?”我说:“没想啥。”嘎子凑上脑袋,挺神秘而小声地说:“和你说件事,完了别骂我!”他环顾四周:“你四叔八成和黄生老婆不对劲。”我脑子“嗡”的一声,却故做沉静:“别瞎说,我四叔不是那种人!”嘎子说:“我也拿不准,但我看见黄生老婆从你四叔家里出来过!”“你咋知道我四叔家?”我问。“有次我爸找你四叔办事,送两扇排骨,我一起去的呀!”嘎子回答道。 我心忽然掏空了一样,我也明白四叔和黄生老婆的关系,可从嘎子嘴里讲出来,实在不是滋味。我打住话题:“嘎子,喝酒!”嘎子一撇嘴,哀怨地说:“我们家那老屠户,喝一回酒骂我一回,我像你就好咯!”我们都沉默起来,大口大口地咽着啤酒,我的视线开始模糊,就看不清嘎子的脸,看不清脸上是笑容还是忧伤。 醉的痛苦缠绕了我整夜。宿舍里,同学的梦呓香甜地传来,只有一个我,无奈地挣扎。月光从窗户里溜进来,倾泻在白色的被罩上,愈发惨白,让我不敢去看。不想去看。 我和嘎子成了酒友。大多周末我不去四叔家或者回家,就和嘎子相聚在廉价的小酒馆里。嘎子自己在市场卖肉了,嘎子很有钱,他兜里都是10块10块的,厚厚一打子,嘎子说再干两年,有钱了做别的生意,他不想和他爸一样猫在泰和胡同里剁一辈子肉。我很羡慕嘎子,甚至一度想过辍学和嘎子去做生意。 每个星期天还得去四叔家,拿下个星期的生活费。离婚后的四叔,家里乱糟糟的,衣服东一件西一件的堆着,我看不过眼,就帮四叔洗了。我洗衣服,四叔做饭,顺便问问学习的情况,都是老生常谈,石头你得加油等等。偶尔我问四婶怎么样了,四叔一脸不耐烦:“不知道,别问了。”我就不问,可我非常地想念四婶。 一次,四叔问我还记不记得小学的班主任,我说:“记得,不过挺烦她。”四叔便说:“老师为你好,怎么能这样想?”我说:“知道不该记仇,可一想起来就生气。”四叔批评道:“这是毛病,得改。”我嘴巴上“嗯”,心里老大不服气。 我没意识到四叔这些话的目的,以为四叔随便说说罢了。但是有一天,我去四叔家,破天荒发现家里格外干净,四叔弄了不少菜,见我进来,满脸是笑:“石头啊,一会给你见个客人。”我挠挠头:“谁呀?”四叔说:“过会就知道了。” 小学班主任进来的时候,我大吃一惊,我甚至猜测过黄生老婆,至于她,我做梦都想不出。我张大嘴巴,四叔责怪道:“怎么不打招呼?”我结结巴巴地说:“老......老师。”四叔说:“本来早想和你说的,你老师说再等等,结果这么突然。”然后四叔又说:“我们下个月结婚!” 一切都是注定的,我无力改变什么。我忽然想起四婶,想起黄生老婆,说不出什么感觉。或者是怀念,或者是惆怅,或者什么都不是。
8 四叔再婚,黄生老婆没来,四婶也没来,我很盼望她们来,这样的期望绝不是幸灾乐祸。我只有默默地失望。但看见黄生很热衷地跑前跑后,四叔神采奕奕地游走在人群里,还有父亲,呆呆地靠在角落里。 四叔的婚礼我至始至终都在。除了自己,是这辈子我经历过的最完整的婚礼。可除了偶然翻看四叔的影集,实在想不起什么。大概我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前几天参加一个同事的婚礼,草草地吃了点菜,提前溜掉了,今天他还打电话埋怨我,说我不该走,那么多人等我,我解释家里有事,没办法。但他还是埋怨,我便不作声,任由他牢骚下去,而后扯点闲话,祝福几句,便算过去。 再婚后的四叔,没感觉有什么不同,可能多了点宁静而已,可能四叔惬意这样的宁静吧。我尽力少去打搅这种宁静,不到万不得以,就不找四叔,或者骨子里忽然接受一种改变很难。也许。 高三干巴巴的复习实在枯燥,星期六例行的晚上休息也被取消了,也没了星期天,我和嘎子的约会成了泡影,不是喜欢喝酒,比起学校食堂难以下咽的饭菜,小酒馆的确是莫大的幸福。四叔还是理解我的,他常常让老婶送点好吃的过来。不叫四婶,是我内心里对两个婶子的区分,四婶只有一个,就算和四叔分开了。 高考成绩下来,不大理想,和四叔预期的有很大差距,他让我放弃,复读一年。不过我很满足,坚决没有让步,上了省城的一所普通大学。我的想法很简单,不管什么大学,只要离开这个城市就可以。 一个自由的夏天,然后是上大学。四叔说有同学在那个大学,要送我去,我没让四叔送。我只身扛着厚重的行李,上了火车。火车徐徐驶出站台,一排排的楼房慢慢倒退,扒在窗上,我依稀找寻着泰和胡同,却什么也看不到,但恍惚中,我仿佛看见母亲站在胡同口子,头发已斑白了,努力地挥舞着手臂,眼间似乎湿润的样子。我轻轻地招手,这城市便远去了。 大学期间,家里发生了很多变化,四叔来省城开会看过我几次,大多还是书信联系。四叔有了个可爱的女儿,四叔由副局长成为局长,四叔的信里不无喜悦。再有泰和胡同改造,四叔说,过不多久,那里就会是整片的楼房。我家动迁了,没要房子,拿了一笔钱,在四叔家附近买了一处小房子,彼此照应也方便些。我想起黄生家的北京平,回信问四叔,四叔没说,叮嘱我不要耽搁学业。这是大三时候的事情。 大学最后一个暑假,便不能回泰和胡同了,家里很小,四十平米多点,沿窗望去,楼群密集,十分地压抑。拼命地让人怀念泰和胡同,虽然也是压抑,感觉却绝然不同。 百无聊赖,忍不住回泰和胡同,却找不到丁点从前的影子,三年时间,不长,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忙活的工地上,见到了几个邻居,问起嘎子,他们说嘎子不卖肉了,做了小包工头。还说嘎子神气得紧,去哪都打的。我沿着他们指引的方向找到嘎子,正在吊车底下骂一个工人,嘴巴里叼着烟卷,一只袖子绾着,盛气凌人的样子。看见我,嘎子止住骂声,走过来,给我支烟,我摆手说不会,嘎子说:“啥年代了,咋跟不上形式啊!”嘎子不容拒绝地给我点上。吸烟喝酒方面,嘎子绝对是我的启蒙师傅,到后来我一天三包的烟量,让嘎子都汗颜。 我们还去喝酒。嘎子说:“石头呀,一晃儿好几年没一起喝酒了。”我点点头:“是呀,大学同学偶尔也一起喝酒,怎么也没咱们开心。”嘎子连连说:“那是那是,咱们光屁股长大的嘛!”我说:“嘎子混得挺好,老板呀!”嘎子说:“算了吧,这破老板拿命换的。”我问:“嗯?”嘎子大笑:“我们家那老屠夫呀,拿点动迁钱,就想着养老了,我说用这钱做点事,他死活不同意,我拿菜刀往手上一抹,他就软了,哈哈!”我说:“真有你的。”嘎子说:“石头呀,咋能卖一辈子肉呀!”嘎子翻过手腕给我看,果然一条疤痕。 我们说了几年间各自的事情,有些互相知道的。说来说去,说到黄生,嘎子一脸钦佩:“看人家赚钱多容易啊,哪象我,两边不见日头,没黑没白的,人比人,气死人啊!听人说,这几年,黄生扔麻将桌上的钱,少说也有个一二百万了。”我问:“他老婆不管?”嘎子“咳”了一声:“人家黄生,老婆忙活家里,外面的事情一概不问。”嘎子突然振作起来:“这泰和胡同,上辈出了你四叔和黄生,咱们这辈,我琢磨就你和我了。”我说:“净瞎说,我能有什么出息?”嘎子端起酒杯:“别和我装,你的心思,我清楚着呢!” 我不由得好笑:“嘎子,你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吧,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嘎子面带媚笑地说道:“石头,问个事儿,和我说实话呀!听人家说,你四叔又要升官了?”我放下筷子,摇摇头:“真不知道。”嘎子一口咬定:“听说可是真的,我也盼着好呀!”嘎子从衣兜里掏出三百块钱:“石头,你上学不容易,这点钱别嫌少,拿着花吧!”我推迟道:“这是干啥?”嘎子就往我衬衣口袋里塞,我推开嘎子,嘎子眼睛一瞪:“咋了,瞧不起我是不?不拿着,就当咱俩从不认得!”
嘎子的钱最终我收下了,我明白,我和嘎子不只友情那样简单了。 我没继续打听黄生家的事情,却从母亲嘴里听说,黄生暂时搬到朋友家的一处寓所,楼房盖完,再回泰和胡同,母亲说:“咱们比不得黄生,人家要一个大套间呢。”母亲说这话的时候,站在窗口,探头望着泰和胡同的方向,自言自语道:“人家舍不得好风水呢。”
嘎子的话并非空穴来风,作为重点培养的跨世纪的年轻干部,四叔很快被提拔为副市长,我从四叔来信知道的,四叔写道:“突然觉得肩上的担子重了,有一种责任感,怕辜负党和人民的培养,石头,你是我们家的希望,内心里,我是把你当自己儿子的,我希望你将来也能有所作为......” 我没有喜悦。我知道我的生活也将随之改变,可是,这不是我期待的生活,不是。 然而,我必须沿着四叔的设计走下去。毕业分配到检察院,检察长和四叔的关系非同寻常,关照自不必说,时常安排一些重要的活动或者案件让我参与,他介绍我的一贯开场白是:“这是市里老石的侄子。”我非常厌烦,只是无可奈何。后来他要我入党,好在我懂得什么事情该去辩驳,什么不该,况且迟早要走这一步,索性痛快,写了申请,弄点材料上去。再后来遇见百年不遇的洪水,我陪同检察长坚持在抗洪前线,回来他找人弄了我的事迹上报,组织部门就批准了我的入党申请。不过,所谓的思想光辉百分之八十都随大水冲跑了,我的念头只是大水早点下去,回家过正常的日子。 四叔得知,很是满意,他对我的干涉越来越少,大约还是忙,无暇顾及我。我干脆租了房子出去住,推说上班近,父亲和母亲难以识别我的用心,感叹之余,什么“孩子大了不由娘”就无话说了。 嘎子生意大发了,几年间,他的资本跳跃增长,举止投足间,一改以往痞气,不过是对外人。在我面前,他还是本性难移,无非哪里开了夜总会,碰见个小丫头长的俊俏等等。他是我的常客,时不时地陪我住个晚上,我心里也清楚,嘎子靠近我,不单纯因为我们好,嘎子的心思在四叔那里。我故意不点破,嘎子也按捺得住,心照不宣就是。 看到四叔,更多在电视里,并非刻意关注四叔,而是对一个播音员很有好感,她太象黄生老婆了,活生生黄生老婆的翻版。嘎子随着我目不转睛的看,他说四叔胖了啊瘦了啊之类的话题,开始我以为嘎子关心四叔,但是换个频道,嘎子就忍耐不住评论起哪个主持哪个明星漂亮起来了。我假意不肯作声,对他的评价还是深以为然,嘎子对女人的观点和看法的确准确到位。 嘎子有个女朋友,叫张燕,嘎子叫她燕子。燕子不算漂亮,身材却非常好,对嘎子也好。嘎子说他和燕子只是过家家,不能到一起的。燕子职高毕业没找到工作,起初靠父母养着,不知如何认识的嘎子,两个人到了一起,嘎子不想娶她,还是供养她。燕子也乐意这样的生活,时间长了,燕子就要了一把钥匙,每天煮饭做家务,我们三个组成了一个临时家庭,虽然有时不大方便,比起没人服侍,这样的日子还是舒服得多。 闲来无话。嘎子忙生意,在外应酬,回来时候寥寥,燕子等不到嘎子,对家务事情就打不起精神,我早饭中饭在单位吃,晚上弄点泡面,也无所谓,燕子觉察到冷落,搬回家里住,偶尔过来找嘎子,大多不在,便气鼓鼓地回去了。 有天,嘎子后半夜回来,喝了许多酒,往常嘎子喝醉时候也不少,我懒得吭声,任凭他折腾。嘎子很不平,掀开我的被子,要和我唠唠,我打个哈欠:“这么晚唠啥呀,明天还上班呢。”嘎子拉开大灯:“不行,咱们说个明白。”我乐了:“嘎子,啥不明白?”嘎子悲从中来,哽咽道:“石头,我们好了这么多年,你说我这个人咋样?”我揉揉眼睛:“我们是哥们儿呀!”嘎子就问:“要是我快死了,你管不管?”我说:“活得好好的,瞎说啥!”嘎子说:“石头,我没喝多,说真的呢。”我掀开被子:“到底怎么了,和我说呀!”原来前段时间嘎子包个工程,二包,包工包料,工程结束,包给嘎子工程的老板收钱跑了,留个烂摊子给嘎子,嘎子外面欠了一屁股债,已经破产了。 我说:“一点辙也没有?”嘎子点支烟,偎在床边,慢吞吞地吐了个烟圈:“也不是没法儿,可是......咳,难呀!”我忙问:“是不是能找到他呀?”嘎子头一耷拉:“找到还愁啥,不剁了他才怪!”我坐起来:“还有啥办法?”嘎子转过身,把手搭在我的肩上:“石头,你真愿意帮我?”我挪开他的手:“有话就说,你有难,我能瞅着吗?”嘎子一点头:“好,这钱嘛,肯定要不回来了,要还,把命扔里也不值,不过眼下泰和又要开工,你找四叔批两个楼号,钱就不愁还了。” 我皱皱眉:“这事不好办吧,你该知道四叔脾气的。”嘎子狠很吸了一口烟:“那也分谁,你说肯定管用,四叔正管这事儿,一句话的事儿,欠他老人家的情,我还!”我说:“嘎子,真不好张嘴。”嘎子便不吭声,闭上眼睛,吸了一大口烟,长长的嘘出。我拂了下烟:“这样吧,我找四叔试试,成不成的,我也没法儿。”嘎子侧身把灯关了,边解衣服边说:“睡吧!” 早晨起来,嘎子没了踪影,我想他是将我。我还是打算找四叔,尽管没把握。下楼后,碰见燕子过来,她问:“嘎子咋了,昨晚喝醉到我家闹了一通儿,叫我往后别找他。”我把知道的对燕子讲了。燕子埋怨道:“嘎子也是的,有事儿说事儿,怎么这么糊涂。”我看看表:“该上班了,有工夫再说。”燕子问:“嘎子还在不?”我说:“一大早就走了,啥时走的都不知道。”燕子跺跺脚:“一会找找他,这傻瓜,别弄出啥事儿来。” 太阳很长很长的挂在天空,照得通体舒畅,漫长的天际不着几丝云彩,格外澄澈。路过单位边上的一家杂货店,我想给四叔打电话,一进门,却看见一个人:黄生老婆!她的头发弯弯曲曲,瀑布一样黑亮地散落开来,非常受看。我结结巴巴地说:“黄......黄婶。”她笑了笑:“石头呀!”一刹那,我神情恍惚,不知所措。她说:“知道你在检察院,可总找不到你!”我说:“黄婶有事吗?”她拽我出杂货店:“石头,你黄叔给你介绍个对象,晚上去我家。”她塞给我一张纸条:“这是家里电话。”说完,不由得我说什么,转身走了。我站在街边,怔了很久。
黄生介绍的女朋友,就是电视里常看到的播音员,黄生老婆的侄女儿。当晚我没去,隔一个星期后,黄生老婆催促下才去。我找到四叔,硬着头皮把嘎子的事情说了,没想到四叔只是简单地责怪我几句,就答应见嘎子,亲自和嘎子谈谈。嘎子和四叔怎么谈的我不清楚,结果是成了。现在来看,四叔答应嘎子无非是一种选择,他需要有一个生意场上的“朋友”,帮助他完成某种需要,而且这个人要对他感激涕零,死心塌地。嘎子的情形完全符合四叔的要求:资历浅,没有额外的背景,况且还是邻居。不管四叔出于何种动机,冠冕堂皇也好,他的话我却记得:“ 答应他不单纯因为你是我的侄子,而是对你做人的一种尊重,没有把握的事情不要轻易承诺。” 嘎子死里逃生,难免得意一番,按下不说,回头讲相亲。 那是我的第一场恋爱。 很多时候我想,人生若没有太多的阴差阳错,是不是就没有遗憾呢? 第一次看见倪月,在泰和胡同黄生的新家。比起以前的大理石地面,简单了些。黄生老婆笑容可掬的招呼我,我感觉好像在招呼四叔,她的眼角有了鱼尾纹,却丁点掩盖不住她的风情;黄生搬了个小凳子,闪在一边,无精打采的。我心里很困惑,印象里,黄生没有过这样的神情。“或者打牌输钱了吧?”我忽然很可笑地想。 很久没回来了。泰和胡同这个名称已经成了历史,改叫泰和园了。凌乱的铅灰色的水泥丛里,还可以见到几处青砖房,却没有任何记忆里的痕迹,只是生出一点茫然而不知所措。 有次,我对倪月说:“我在泰和长大的。”倪月便笑,她笑起来的样子很甜,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我说:“你比电视里好看。”她凝神看着我,目光里充满着无限的柔情。这样的神情,我从黄生老婆的眼睛里曾见到过。只是,我躲闪了她的目光,抬头望着天空,月亮圆圆地挂在楼角,人世间的灯光正拼命地压榨着月色,所以很朦胧,很像一种风景。 她,不是我的风景。
10 近几年,黄生的日子不大好过。经济体制的进一步改革,逐渐丧失了手中的权限,虽说国家对钢材市场宏观还进行调控,比起以往,风光不再。黄生的豪赌让别人也颇有微词,保住饭碗,算万幸了。 倪月和我的相识,只是黄生想抓住的一根稻草而已。四叔和黄生之前苦心经营的“友情”随着各自境遇灰飞湮灭了,黄生是明白人,当然知道厉害关系。退一步说,即使挽不回同四叔的友情,成为儿女亲家,不看僧面看佛面,日子总会好过些。 偏偏四叔不买帐,得知我和倪月的交往,四叔勃然大怒,我的第一次恋爱便告夭折了。 可怜的倪月,甚至不知道我们只是被利用的工具,她只觉得我的绝情,永远不可能知道许多年后我心里的眷恋。写到这里,我拉开书房窗子,夜很深了,妻在卧室安静地睡眠,远处和近处的楼房稀廖地掩映着温柔的灯光,沉浸在一片茫茫黄雾里,蟋蟀的叫声清晰而低微的传来,愈发显得夜的阒寂。妻同我是大学校友,小我四个年级,一次校友会认识并在他人“怂恿”下开始交往的,妻常常好奇地问起我初恋的情形,我只是抚摸着她长长的头发,轻轻揽她入怀,她就不再问,很幸福地依靠在我的肩膀。 我给嘎子打传呼,嘎子新近买的,嘎子回电话倒是快,不过说忙、很忙、太忙了。我问:“忙啥呢?”嘎子说:“吃饭呀!”我骂他:“少放屁,吃饭算忙?”嘎子叹了口气:“石头呀,你不懂,爹太多了!” 我说和倪月分了。 嘎子“噫”了一声:“头几天不是好好的吗?”我说:“四叔让黄的。”嘎子说:“四叔啥意思呀?”我说:“谁知道,他要黄,我能怎么办!”嘎子说:“要不我问问四叔?”我说:“得了吧,想挨骂是不?”嘎子便不吭声,突然说:“石头,晚上过来一起吃饭吧!” “又一大堆我不认识的吧?”我问。嘎子说:“怕什么呀,一回生二回熟嘛!”我说:“不去了。”嘎子说:“自己呆着也烦,就算散散心,下班我去接你吧!” 果然下班时候嘎子开车在检察院门口等我,车是嘎子通过四叔从市政府小车队低价买来的桑塔那。犹豫间,已来不及,嘎子迎上来,一把拽住我。我说:“嘎子,真不想去。”嘎子大笑:“为个女人值得吗?想玩我帮你找几个!”我咳嗽下:“胡说啥呢?”嘎子搂着我的肩膀:“走吧!” 嘎子把车停在一家粤式酒楼前,我来过一次,抗洪结束举行所谓的庆功宴,贵得让人砸舌。嘎子轻车熟路,径直带我上了二楼包房。 嘎子一进包房,里面的人纷纷起来,嘎子说:“大家久等了!”就介绍别人给我认识,建委的,拆迁办的等等。嘎子又介绍说:“石磊――石市长的侄子,检察官,我们光屁股时候就是铁哥们儿了!” 我瞥嘎子一眼,他的样子非常得意。边上几个人便随声附和,什么年少有为、前途无量。我心里分外不痛快,嘎子大约感觉到了,捅了我一下:“都是好哥们儿嘛!” 席间几个人频频向我敬酒,我明白他们的意思,冲着四叔罢了。偏偏推却不掉,结果很快醉了。 醒来是第二天清晨了,头昏脑涨,挣扎起身,迷朦中看见倪月,站在门口。我喊了一声,她回头,却是燕子。没等我问,燕子就说:“昨晚上你喝多了,嘎子找我来照看你。”燕子笑:“都不记得了吧!”我摇摇头,燕子说:“你呀,要打嘎子呢!”我忙问:“后来呢?”燕子说:“那么多人劝你,你骂嘎子,还把你四叔也给骂了。”我擦擦额头上的汗:“再后来呢?”燕子脸一红,扭过头:“后来你抱着我,死活也不松手!”我一脸惭愧:“一点都不记得了,没吓着你吧?” 燕子的眼睛有些润湿:“嘎子要是象你,对感情这么认真,我就知足了!” 我安慰她:“燕子,别瞎想,嘎子不是忙嘛!”燕子苦笑道:“他骨子里什么心思,我都清楚。哎,不说了,我熬了点粥,你吃点,哪有这么喝酒的,胃都喝坏了!” 我自言自语道:“嘎子身在福中不知福呀!”燕子就不吱声。出了卧室,我整理下凌乱的衣服,进了餐厅,看见燕子把饭菜摆好,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荡漾起温暖,狭小的房间里,一种幸福感突然被搅散开来,渐渐地弥漫、弥漫。
初恋迫不得已的结束,令我心灰意冷。我深深感觉自己陷进一片泥淖里,拼命挣扎,却无力摆脱。每天下班,我一如既往地打开电视,还看见倪月,她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忧伤或难过。也常常见到四叔,闪烁的镁光灯下,或者严肃,或者亲和,继续他的演出,我就默默地关上电视,让屋子静下来,也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没和嘎子联系,懒得找他,可能他也没空找我。我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工作上,几起案件,由于我的细致,发现问题,有了新的转机。二个月后,我调到一个专案组,这是一起省院重点督促的公安系统的贪污受贿案,涉及面之广,调查取证之艰难,都是前所未有的。几个月时间,案情有了重大突破,涉及到市里常务副市长,掌握了足够证据的情况下,上报省检察院,对其批捕。 四叔顺理成章的成为代理常务副市长,人代会后正式被任命,达到了他权力的顶峰。我一生中不经意的两次经历,结果都成全了四叔。 结案后,我休息了两天。刚上班,就被检察长叫去,他丢给我一封举报信,有关政府工作人员赌博的,大吃一惊的是,被举报的是黄生!看罢信,检察长便问:“这个黄生和石副市长有点关系吧?”我回答说:“是同学,我小时候他们总在一起,不过现在走动不多。”他“哦”了一声,拿出烟,扔给我一支,我给他点燃,他慢悠悠地吸了一口:“这个案子,交给你办,我挑两个人帮你,不过,先和石副市长汇报下。”我嘴上应了一声,心里却很疑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问四叔,四叔沉思一会儿:“你觉得该怎么做?”我说:“当然依法办事了。”四叔点点头:“好,秉公处理,别把个人感情掺杂进去。”四叔这番话,义正词严,却让我心底涌起了一丝悲凉。
11 黄生的案子,让我陷入矛盾中。不管他和四叔关系如何,我不希望看到他如此结局。可是四叔打电话给张检,不要因为他们之间的感情左右执法。张检原原本本地把四叔的话转达给了我,我才明白,为什么办这个案子的只能是我。 调查进行得很顺利,很短时间,我们掌握了聚赌的证据。奔走在证人中间,他们没有丝毫保留,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我宁可他们有所敷衍。黄生竟然弄得这般狼狈不堪!
第一阶段的案情基本定性,下一步查处赌资的来源。其实明了的,无非把弄钢材几年,有求于他的人。我们决定拘捕黄生。打黄生家电话,他老婆接的,说在家。黄生看见逮捕令,却没有异样:“来电话我就猜到了,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我把手铐递给一个同事,给黄生戴上。黄生老婆在旁边静静地看,黄生回头凝视了自己老婆一眼,却相对无语。我走在黄生后面,顺手关上门,黄生正下楼梯,因为铐着手铐,脖子弯得很底,步履显得蹒跚。忽然之间便有些苍老。 审讯黄生,遇到了一点麻烦。他承认赌博,但拒绝交代赌资的来源。一个同事按耐不住,一拍桌子:“凭你工资,输个上百万?就算你不说,一样给你定罪!”黄生翻翻眼眼珠子:“谁告诉你我输了?”我捅一下他,他强压住火气,把厚厚一打材料往桌前一推,狠狠的瞪着黄生。 我给黄生支烟,点燃,他抬起手铐,捧着我的手,慢吞吞的吸了一口,眯缝上眼睛,缓缓地把烟喷出,又突然睁开眼睛,用一种极其轻微,却十分清楚的声音说道:“石头,我想和你单独谈谈。”“和我单独谈谈?”我情不自禁的去看两个同事,他们顿显尴尬。犹豫片刻,一个道:“你们先说,有事再叫我们吧!” 就只有我和黄生。黄生还在抽烟,抽得很慢,烟雾停停顿顿升腾,努力向上,没到达棚顶却消散了;炭火燃到指间,黄生蓦然惊醒,侧着头,目光迷离起来。 他说:“石头,我想看看举报信。” 我下意识地摇头。 黄生把烟蒂碾碎,他很小心,象在雕琢一件东西,额头渗出致密微细的汗滴,在审讯室灯光的照耀下,油腻兮兮的。但语气毋庸置疑地坚决:“我一定要看!” 我说:“何必呢?看与不看有分别吗?” 黄生长叹一声:“不甘心呐!” 我给他倒杯水,他无奈地闭上眼睛:“石头,都和你说了吧!” ――黄生和她老婆,并非看上去的和睦,前些年,仰仗着黄生的权力、地位,把家庭维持着,这几年,眼见江河日下,他老婆便一天比一天地抱怨起来,黄生本不是激烈之人,况且赌钱败家,愈发无话可说。埋怨埋怨也就罢了,偏偏他老婆不肯安生,和一个有钱的主儿好上了,这人贪恋黄生老婆美色,正是干柴遇到烈火,打得火热。黄生老婆三番五次要离婚,黄生有所耳闻,心知肚明,虽然气恼,却不想轻易成全她们。
黄生一口把杯里的水喝干:“我猜这信是她写的!” 我接过杯子:“是这样又如何?” 黄生长长吁口气:“到这份儿上,说啥也没用了,我倒希望不是她写的,只是,人死了,总得死个明白吧!” 我不忍抵挡黄生的请求,把信交给了黄生。果然是他老婆的字迹。黄生说:“她的字我太熟悉了!”他的神情黯然,喃喃道:“真是这样,真是这样,为什么这样呢?” 黄生一败涂地。他绝望地把能记得的都交代了。两个同事一边记录,一边掩饰不住的兴奋:这是条大鱼!他们意犹未尽,孜孜不倦地问着黄生,乃至黄生祖宗十八代的事情都要挖出来瞧瞧,我在一边,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好在他们终于厌倦,便让黄生签字画押。暂告了结。据黄生的交代,大致估算下,不法收入有七八十万之多。这些钱来得容易,去得也容易,挥霍掉一少部分,其余的则输掉了。 黄生走出提审室,他异样惨白的脸上,笼罩着一层似有似无的轻灰。到门口不过三二步距离,行走得异样缓慢艰难,他揉着凌乱不堪的头发,跨过门槛时,几乎跌倒,他扶住门框,微微地晃了晃头。 黄生始终没有提及四叔,那只属于一个过去。境遇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包括友情,之前黄生徒劳的介绍我和倪月认识,已经意识到四叔不可能因为他去做不利于政治生命的事情。事到如今,自己的老婆,也倒戈一击,黄生心里的仅有的一点希冀也破灭了,除了绝望,还能有什么! 我无言地把卷宗放在检察长的桌子上。他草草地翻阅几下,搁在桌角,整个人蜷缩在椅子里:“这个案子不必继续下去了。”我狐疑地看着他,他一捂卷宗:“是上头的意思。”“上头?”难道是四叔?他把卷宗丢进抽屉里:“别打听了,和他们两个交代好,这案子就销了吧。” 我吞吞吐吐地说:“这不是违法吗?” 他哈哈大笑:“石磊,你也是明白人,有时候得学会睁只眼,闭只眼,太多的话就不说了。”我点点头:“张检,那我出去了。”“等等,这事不能说没就没了,你还得弄点材料,至少够开除公职的。”“案子不是要销吗?”我一脸迷惑。他敲敲桌沿:“你还嫩呀!这叫两全其美,一来黄生免去牢狱之灾,不过弄个行政处分,对我们还感恩戴德;二来一旦将来事情有了纰漏,只怪我们工作不细致,够不上徇私枉法。细话不说了,抓紧办吧!嘱咐他们两个,口风一定得严,谁出了差头,我唯谁是问!” 我不知道是为黄生高兴,还是难过,或许我们都是被操控的棋子,不该有任何怨言。不过眼下对黄生来说,是最好的消息了。黄生不大相信:“谁把我捞出来的?”我摇头:“不知道。”他盯着我,肯定地问:“是不是你四叔?”我坚持着:“真的不知道。”他恨恨地说:“总算天无绝人之路,这贱人,太狠了!”他要支烟,压低声音问:“现在一点事儿也没有了?”我含含糊糊地应付着:“也许可能吧,不大清楚了。”他挺了挺腰杆,似乎挺拔起无限的信心,就象若干年前胡同里见到的那种样子,拍拍我的头,却再没了令我亲切的感觉。 黄生终于被开除了。我们把材料打到纪检部门,很快有了结果:鉴于黄生长期参与社会赌博,影响恶劣,在市委、市政府三令五申严禁政府工作人员赌博的情况下,乐此不疲,严重损坏了党员干部应有的形象,为了严肃纪律,对黄生予以开除党纪、清除国家工作人员队伍。
我不知道黄生内心如何想,我专程找了四叔。四叔说:“我知道了,知道了。”我幻想四叔会有兔死狐悲的伤感,但他没有。仿佛和黄生之间,原本是陌生的毫无干系的两个人,义愤填膺道:“咎由自取呀!” 曾经心高气傲的黄生就这么灰溜溜地收场。唯一不解的,谁在最紧要关头保了黄生一把呢? 我心里很苦闷,去找嘎子吧,和嘎子大半年没有联系了。忽然发现很可笑,嘎子竟然是我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嘎子嬉皮笑脸地说:“就知道你得找我。”我瞪他一眼:“哪有你沉得住气呀?”嘎子说:“哥们儿,别冤枉我,我可是为了咱们公司奋斗着呢。” “咱们公司?什么意思?”我十分不解。 “是咱们公司。”嘎子一本正经地说道,“一直没告诉你,公司里有你股份的。” 我立刻明白了,四叔之所以答应嘎子,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我。可惜四叔不明白,我不喜欢他给的生活,更不喜欢他强加意志给我。 我说:“你和四叔说,我不要股份。”嘎子一吐舌头:“咋说呀?”我冷冷地说:“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嘎子捏着鼻子:“石头,还不是为了你好?”我说:“为我好就不要给什么股份。”嘎子说:“先不说这个了,过些日子行不?” 嘎子一脸无奈。我说:“好吧。” 嘎子问我:“黄生被扒皮了,你知道不?”我说知道。嘎子嘟囔道:“人到啥粪堆真他妈的没处看呀!” 我同嘎子商量:“去看看黄生吧!”嘎子说:“别看了,刚离完婚,昨晚回家我妈还叨咕呢。” 我岔过话头:“嘎子,和燕子怎么样了?” 嘎子很懊丧:“燕子怀孕三个月了,让她做了,死活不肯!” 我责备他:“还不是怪你?”嘎子便不说话,看得出,他内心非常矛盾,我的责备一瞬间烟消云散了。抬头望去,夕阳隐隐的褪去笑容,天色却很明亮,一道道晚霞愈加的鲜艳,在天边割裂出一道道血口,如同含着厚重的心事,随时会喷涌而出。
12 嘎子决定和燕子结婚,不为别的,就算给孩子一个名分。“不能让孩子生下来就没爹吧!”嘎子挺委屈地说道。我驳斥他:“别自以为是了,到哪找燕子这样的老婆?”嘎子搓搓手:“我知道燕子一心对我好,可总有那么一点......”我说:“别他妈的不知好歹,有几个臭钱就是个人儿了?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啥德行?” 我没能看到燕子的幸福。她既不奇怪于嘎子的回心转意,仿佛也没有对即将的生活有着太多憧憬。燕子安静地等待着婚礼,一场更似施舍的婚礼――燕子的心中或许早就明白。 一切都好像戏剧情节一样,充满着变数和悬念。 燕子死的那天,距离她的婚礼还有二十二天。她的行走很笨拙了,穿越马路的时候很迟钝,车辆川流不息,燕子不知道过还是不过,犹豫间,相向而来的车狠狠撞上了她。嘎子得到消息,燕子已经被送到医院,鲜血浸透了下身,嘎子强行冲进急救室,燕子的脸很黯淡了,看到嘎子,她的眼神顿时有了光芒,只是一刹那,嘎子紧紧抱住燕子的头,听着燕子用尽一生中的最后一点气力道:“嘎......子,我多......想有......一个我们的......孩......子!”
出殡当天,嘎子把一把木梳折成两半,一半插在燕子的头发上,据说这样,下辈子两个人就还能在一起,相守到老;但今生的燕子却一缕尘烟似的去了。嘎子泪眼婆娑:“燕子,我不该让你一个人装修新房呀!”嘎子的话,燕子再不会听到,就像嘎子呆呆望着照片,燕子永远只是一袭的笑容一样。 照片孤零零地挂在二十二天后的新房。新房在嘎子和我长大的地方,曾经的泰和胡同。照片里的燕子,洁白长裙,扶着老槐树,长发随风荡起,侧脸甜甜地笑。嘎子说他们认识后,燕子第一次照相,也是唯一的一次。嘎子说:“我现在才深不可测地爱上燕子。”我没有纠正他的用词。他说:“搬过来住吧,也陪陪燕子。”我点点头。 嘎子的新房距离黄生家一栋楼。我们各自一个房间,他说他和燕子睡在一起。我明白他心里放不下燕子。人生或许本来如此,失去后,才拼命想挽留,尽管清楚只是枉然。 每当傍晚,我喜欢站在窗前,看楼群抖落掉落日余晖,华灯初上,暮色渐渐昏沉,孩子嬉戏成群,恍然如昨。休息的日子,我便刻意下去走走,偶在黄生家门口徘徊,却不能见到他,碰到相熟的人,说黄生常常一个人躲在家中酗酒,言语间无可奈何:“黄生呀,也怪可怜喽。”我心里莫名愧疚,却始终没有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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