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镇湘北滨湖山川形胜严阻,控临河朔,形胜之要,擅名自古,宜除其授,以允望实的翻译。

一代帝王刘义隆121-149(完)
刘宋大举北伐(一)
侵扰刘宋之后,元嘉二十七年夏日,拓跋焘又派遣使者南来,想与刘宋和亲;刘义隆既准备北伐,就对他的请求未予理睬。拓跋焘得知宋在受到侵扰后有北伐意,就又让使者给刘义隆带来了一封信:“彼此和好,居民连接,为日已久;而你无厌,诱引我边民,其投宋者,你免其七年赋税。今春之南巡,为探视我民,随即驱之北归。自天地开辟以来,争天下者,非仅你我二人而已。今闻你欲自来,若能至我中山(在今河北定县)及桑乾川(在魏都城平城南),则随意而行,来亦不迎,去亦不送。你若厌居建康,可来平城居,我亦往扬州,相互易地。你年近五十,如三岁婴儿未尝出远门,与我鲜卑生长于马上比又何如哉!闻你欲来,我无他物相送,今送猎马十二匹并毡、药等物:你来马力不足,可乘之;路远或水土不服,药可自疗。”
接信后,刘义隆一笑置之:为拓跋焘所轻辱,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也不想对使者发怒,他只觉得拓跋焘只是一个不识汉人礼义的蛮荒之人,最多只是一介武夫,而自己作为一个大汉君王,何必和这样的莽汉计较!拓跋焘的信函,只能更坚定他北伐的决心。
元嘉二十七年秋七月十二日,刘义隆亲自拟定北伐的诏书:
“北虏近虽遭摧挫,但兽心不改。近得河朔、秦雍等地汉民及胡人表疏,称归附受阻,皆暗相联络以盼王师;柔然也遣使者远输诚心,愿与我成掎角之势。北伐之举,实在兹日!
“可遣宁朔将军王玄谟率太子步兵校尉沈庆之、镇军咨议参军申坦等,战船一万,前驱入河。辅国将军兼青冀二州刺史萧斌,推三齐之锋,为之统帅。镇军将军兼徐兖二州刺史武陵王骏,总四州之众,水陆并驱。太子左卫率臧质率东宫禁兵,统骁骑将军王方回、建武将军兼安蛮司马刘康祖、右军参军事梁坦步骑十万,直向许、洛。右将军、豫州刺史兼安蛮校尉南平王铄率荆、河之师,方轨继进。
“东西齐举,宜有统帅。以太尉兼司徒、录尚书、太子太傅江夏王义恭率精兵强将,出次鹏城,为众军节度。别府司空府使所督诸镇各遣虎旅,数道争先。绥远将军、西戎校尉兼梁南北秦三州刺史刘秀之,统辅国将军杨文德、宣威将军刘弘之,连旗深入,震荡汧、陇。护军将军萧思话,统龙骧将军杜坦、宁远将军刘德愿,凭荆、雍之劲,揽群师之锐,宜由武关,严威震赫。指授之宜,委司空南郡王义宣议量。”
诏令既下,一时军旅大起。上自王公、妃主、朝士以及刺史、太守,下至富室小民,各献金帛财物以助国用,多者献钱达数十万。又因兵力不足,刘义隆采纳了尚书左仆射何尚之的建议,尽征青、冀、徐、豫、南北兖六州三五民丁——家有三丁征其一,五丁征其二;在通告到达十日内做好装束,十日期满即出发。沿江五郡(南东海、南兰陵、南琅邪、南东莞及晋陵)被征调的士兵在广陵(今江苏扬州)集结,沿淮三郡(临淮、淮陵、下邳)在盱眙集结。朝廷又招募天下善射弩手,不问何人,只要是马步众艺武力之士,一旦应征即加厚赏。有司仍奏军用不足,于是又下诏扬、南兖、兖、江四州富室之家,家产满五十万、僧尼富者满二十万,并四分借一,战事完毕即还。
待各路军马装备齐整,宋军由东往西呈扇形,分水陆数道向北挺进。
王师浩浩荡荡,威武赫赫,尤其是王玄谟的前锋队列整齐,军旗招展;沿淮百姓或箪食壶浆,或争相观望,他们都高声祝愿赫赫王师能重归中原收复汉家失地。
八月,由建武司马申元吉率领的马步兵千余人逼近碻磝,拿下泗渎口。魏军碻磝戍主济州刺史王买德凭城拒战,申元吉攻破碻磝,王买德弃城逃走。宋军初战告捷:俘获奴婢一百四十人,收缴马二百余匹、驴骡二百头、牛羊各千余只、谷物七十万斛以及其他器仗杂物。
萧斌又派遣其部将崔猛进攻乐安(在今山东博兴),魏青州刺史张淮之也弃城而逃。
大军在碻磝集结。王师所指,诸敌披靡,于是众将有得意之色:“这一大群牛羊,可够我们吃一阵子的了!”
“照这个速度,收复河南也要不了多少个日子了!”
元嘉七年到彦之北伐,魏滑台、虎牢、洛阳诸戍并弃城撤退,当时众将皆有得意之色,旋即魏军反攻滑台,宋军败退。如今看着这些年轻的将帅如此不知军情,沈庆之就给了统帅萧斌兜头一盆冷水:“这是当年到彦之的滑台!”
皇上庭议时,沈庆之是带头唱反调的,所以萧斌并未把他的话当作回事,只当他在继续唱反调。
萧斌又派遣王玄谟逆流而上,西攻滑台。
包围了滑台之后,众将领随王玄谟登上高处察看城内形势。看到了城内多草屋,诸将纷纷建议用火箭射击来烧毁它们,这样可以鼓我士气,灭敌威风。——这种所谓火箭,是用小瓢盛油在箭头,向城内易燃处射击,瓢破油洒,因烧着了箭杆内油洒处,火就燃烧起来,再用油瓢续之,那么大火就会连成一片。
“茅屋是我等财产,烧了它们,进城以后诸位住在哪里?”王玄谟不以为然。
诸将闻言结舌:媳妇还不知道在哪里,就想着给娃们取名字!
魏军守将好像听到了他们的议论似的,一夜之间,就把茅屋全都拆了,挖洞穴居。次日,王玄谟与诸将再登高察看,见城内空空如也,王玄谟默无一言,诸将也只能摇头叹气而已。
可是王玄谟的刚愎自用并非仅此而已。
其时河、洛一带的魏民,原都是汉家百姓,他们不堪忍受鲜卑族的奴役已有很多年了,如今见宋军大举北伐,就纷纷向王师贡献谷物;有些地方的百姓还自带兵器结队投奔王师,这样的数量日以千计。王玄谟并不按归附百姓的原有组织任命军官,却把他们分开来,然后数十数百地分派给自己的下属亲信。有些投奔者不愿割舍原由同乡同里组织而来的伙伴,往往口出怨言,甚而至于开起了小差;王玄谟及其部将也不加以安抚,反而以破坏军纪为名,妄加杀戮。不仅如此,王玄谟还向当地百姓索要布匹,若无布匹就按每匹布向百姓索要大梨八百个。百姓因此大失所望。
宋军围攻滑台数十日,不能攻克。
起初,魏守将探知宋军大规模前来,就驰马急报拓跋焘请求速派兵增援,并保卫黄河两岸的谷物绵帛。拓跋焘答道:“马今未肥,天时尚热,速出必无功。若宋军大势不可挡,我当如二十年前避其锋芒。我国人皆穿兽皮衣裤,绵帛有失也无妨。待到十月,就无忧了!”及滑台被围攻了数十日,正值暮秋,拓跋焘就率领大军南救滑台,同时做好后方安排:令太子晃屯兵漠南防备柔然,以断其与南人成掎角之势;令小儿子吴王余留守平城。
刘宋大举北伐(二)
冬十月初七,拓跋焘亲率大军到达枋头(在今河南浚县西),他派遣其关内侯陆真乘夜色潜入滑台城内,抚慰守城将士,并告知大军即将到达,要他们坚持到底;然后陆真又登城了望王玄谟的营垒,了望之后返回禀告拓跋焘。
拓跋焘的大军渡过黄河的时候,号称百万,鼙鼓之声,震动天地。王玄谟所率前锋,英勇善战,且器械精良,是宋精锐部队。拓跋焘的大军浩浩荡荡,虽然人多于宋军,但宋军仍有一战而胜之之势。王玄谟却刚愎自用,不能虚怀下己。这时颇有见识的沈庆之建议结车为营垒——此即兵法上所谓“函箱阵”,但王玄谟只在那里细听由远而近的鼙鼓之声,作着自己的盘算。
此前,王玄谟派遣钟离太守垣护之——与敌接境的太守往往都是将领担任——率百艘战船为前锋,占据石济。石济在滑台西南一百二十里处,这里是济水自北流入黄河的交汇口。等到听说拓跋焘率大军将至,垣护之立即驰书劝王玄谟急攻滑台:
“昔武皇攻广固,伤亡也重;如今军备完整,事异往日,岂能计较将士伤亡?愿以攻城为急!”
垣护之不愧为良将之后。他的父亲垣苗也长于作战,元嘉七年随到彦之北伐,也曾在到彦之撤退前书谏:“宜使竺灵秀速进滑台助朱修之固守。且昔人有连年攻战、失众乏粮者,仍张胆向前,不肯轻退。况今青州丰收,漕运畅通,士马饱逸,威力无损。若空弃滑台,坐丧成业,岂是朝廷委任之旨!”到彦之终不听。现在王玄谟接信后,也像当年到彦之那样未予理睬。这再一次坐实了那句话:历史往往是相似的。
可怜,宋虽有良将——沈庆之、垣护之皆是,奈何良将作裨将,只能听从主帅的指挥,不能自专!
魏军震天响的鼙鼓之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这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的鼙鼓之声早已把王玄谟吓破了胆。两军还没有正式交锋,他也来不及多加掂量,就命令将士慌不择路地向东向南撤退。魏军见势,立即纵马追击。
瞬息之间,可怜那来时赫赫扬扬的宋前锋精锐部队就七零八落,一败涂地:死者过万,其余将士皆奔散逃亡。
也像当年到彦之的军队败退时那样,那些从武库中挑选出来的,携带了千百里的戈矛劲弩,被扔得黄河南岸到处都是。事后魏军打扫战场,把它们堆得像山一样;对着那山积的战利品,魏的将士发出了一阵阵的吼叫声,那吼叫声震荡着远处近处的山谷水面,处处回响。
王玄谟败逃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告诉垣护之,魏军就把收缴来的宋军战船用铁索连接起来,从黄河南岸直到北岸,上下连了三重,想用缴获来的宋人战船来截断垣护之顺流而下的归路。垣护之获悉王玄谟所领大军败逃的消息后,知道孤军难以深入,不得不选择顺流而下。到了滑台城下,他看到三重锁江铁索所连系着的全是皇家千辛万苦才备下的北伐战船,又是心伤,又是气愤。对着湍急的河水,他亲自拿着长柄斧,和将士们一起冒着岸上魏军的夹射,砍向铁索。他一边喟叹着皇上精心准备了多年的北伐,却在王玄谟的胡乱指挥下前锋匆匆败绩,一边大叫着:
“王玄谟,你难辞其咎!”
终于,他们一一砍断了三重铁索,乘着百艘战船完好回归:除了侧翻了一艘战船外,他们还带回了被魏军缴获的原属王玄谟的几只战船。
得知魏大军南下后,在碻磝城内的主帅萧斌命令沈庆之率五千人急救王玄谟,但沈庆之并不赞同:“玄谟如今将士疲敝,而魏虏大众逼近,得数万人才可进;五千人轻往,不过是以羔羊投虎口!”
萧斌不听,一定要他去。是军令就得服从,不得已,沈庆之就率领五千人上路了。走了不到十里地,前方来报:王玄谟已经败退,正向碻磝方向奔来。沈庆之的五千人这才折返。
王玄谟刚下马,萧斌气得等不及他的分辩,就令武士把他捆绑起来要行军法。沈庆之上前谏阻说:“诸将奔退,无不惧怕罪罚;若自归而死,将使他们各自逃散。况且佛貍控弦百万,威震天下,岂是玄谟所能抵挡!杀战将以自弱,乃兵家之大忌。”
萧斌瞪着王玄谟,恨不能生吃了他;听了沈庆之的一席话,他犹豫着。最终,赖沈庆之这一席话,王玄谟才捡了条命。
因前锋败绩,萧斌害怕再有所失,将来难以面见皇上,于是就想死守碻磝。沈庆之建议说:“深入敌境,将有所求。眼下败退如此……碻磝是沙城,沙城土质松散,难以固守。如今青、冀二州虚弱,而大军坐守穷城,若魏虏再东犯,清水以东将非国家所有!况且碻磝是座孤城,若固守不退,我等将重蹈朱修之当年固守滑台的覆辙!”
没有主见的萧斌再次犹豫着。
正在这时,传诏使者驰来,命令大军不得撤退;诸将也都担心擅自撤退将会受到处罚,于是纷纷表示留守碻磝。准备固守的萧斌又看看沈庆之,沈庆之说:“战阵之事,将帅可以做主。如今诏令从远方来,这是皇上数日前的决定。数日之间军情已经大变,这些是皇上所不知的。……唉,节下有一范增却不能用,空谈何用!”
节下,朝廷授符节给主帅以加重其职权,便于指挥,故敬称主帅为节下。
“自比范增,沈公竟然有这样大的学问!”诸将听了他的话都笑话他。
“众人虽熟读兵书,岂如下官耳学!”耳学,凭借听闻所获得的知识。
无计可施的主帅萧斌虽然也随着诸将哄笑,但他也害怕难以固守,最终还是接受了沈庆之的建议,决定东归。王玄谟因为前锋败绩,无颜东还,于是自求率众戍守碻磝;萧斌答应了他的请求,同时又令申坦、垣护之共守清口(古汶水入济水之口,在今山东梁山东南),自己率大军退还历城(即历下,在今山东济南市西,因南对历山,城在山下得名)。
拓跋焘率大军到达滑台以后,就命令诸将各率兵分道南进:永昌王仁从洛阳趋向寿阳,尚书长孙真趋向马头(在今安徽怀远南淮河南岸马头城,当淮河津渡要冲,是淮南军事要地),楚王建趋向钟离(治所在今安徽凤阳东北),高凉王那自青州趋向下邳(治所在今江苏睢宁西北)。拓跋焘亲率大军从东平(治所在今山东东平东)趋向邹山(治所在今山东邹县东南)。
寿阳、马头等地都是宋州郡治所,在战略上属于军事要地。一时间,宋诸镇纷纷敛民入保。
刘宋大举北伐(三)
王玄谟不战而败的消息传到建康之后,刘义隆大感失望,他甚而至于在太极殿里对伺候自己稍不如意的近侍和宦官大声地斥责着,谩骂着。他处于焦躁之中,这种焦躁也让他忧郁着。苦心经营了许多年的北伐,竟然是这样一个开端,是这样一个战况!他想起了那个王玄谟,那个十多年来一直极力鼓动自己北伐的家伙。当年听了他的话,一时觉得正合己意,自己还曾对着那时还健在的殷景仁说:“听了王玄谟的话,朕有封狼居胥意!”可是如今,只想把他拉到太极殿里来亲手斩了他!
魏军大举南下了。
刘义隆在失望、震惊之余,还不得不冷静下来想着对策。
他召来了群臣。群臣也都知道了前线的战况,进了太极殿,看到了皇上的表情,他们更进一步地知道了战况的严重性:它分明地写在了皇上的脸上。
群臣都不敢做声,太极东堂里一片寂静。随即,刘义隆让中书通事舍人徐爰介绍了前方新的情况。群臣也都揪着心听着,不敢放过一点信息。就在介绍到萧斌已经率大军撤退到历城的时候,刘义隆情绪激动地离开座位来回踱着;踱着踱着,他一反往昔的习惯,竟然径自离开了太极东堂。
群臣面面相觑。传诏使者说要群臣到宫里献计献策,所以他们各自都在家中想着如何献策,可是大家都还没有来得及说些什么,皇上竟独自离开了。是什么意思呢?群臣交头接耳,议论着。过了一会,议论声平息下来,他们都在猜测着,恭候着。
这时,太监小跑着来到吏部尚书江湛面前耳语了几句,江湛又转身小声和徐湛之、王僧绰说了些什么。——徐湛之时任尚书仆射兼护军将军,与江湛并受皇上重用,时人称为“江徐”;而王僧绰乃元嘉初年名臣王昙首之子,又是皇上的驸马——尚皇上长女东阳公主,二十九岁时就任侍中,可谓年少权重,也是皇上将来要大相托付的人。
皇上回来了。
江、徐以及群臣都以十分惊诧的目光迎接皇上重返朝堂:皇上头带兜鍪,身披铠甲,手执长戟走进了朝堂!——一个完全的武将打扮。
“陛下这是……”江、徐等张大着嘴巴满脸疑惑地迎了上去。
“王玄谟小子坏我大事!”刘义隆很少在群臣面前骂一个人,但寄予厚望的王玄谟太让他失望了。
“陛下的意思是……”江湛试探着问。
“朕要亲征!”
“亲征?”群臣一片惊诧声,随即又唧唧喳喳地私下议论起来。
“是的,朕要亲征。朕与前方遥隔千里,蜗居深宫,这样就难以适时地知晓前方详情。朕用了二十年,实指望这次北伐能收复失地,直指敌巢,但不承望前锋王玄谟兵精器利,却轻易败北,这让朕大失所望!佛貍小儿仗着长年征战,屡屡出言不逊;朕要亲征,就是要佛貍小儿知道一点朕的厉害!”
是赞成还是反对?群臣一时茫然。倒是满腹经纶的袁淑很快作出反应,他旁征博引来表示赞成:“自古以来,君王亲征意义非常。当五霸之世,将非不良,士非不勇,而征伐之役,君必亲之。齐桓决死于邵陵,晋文披甲于城濮。昔汉高、光武,征无远近,敌无大小,必定手振金鼓,身当矢石,栉风沐雨,壶浆不赡,驰骛四方,无暇安居,然后皇基构建,大功告成。魏武既平定中原,亲征柳城,扬旗卢龙之岭,停车重塞之表,当时并无烽火之患,盖一日纵敌,终成后患,虽兵车蒙险,不以为劳,何况急于此者!刘备亲登汉山,而夏侯之锋摧;吴祖亲溯大江,而关羽之首悬。袁绍犹豫失机,丧失三分之势;刘表卧守其众,终亡全楚之地。纵观古今拨乱之主,即使是圣贤,未有高拱闲居不劳而成者。前事不远,可为宝鉴。陛下自二十多年前亲征荆州后,因国家无大的外患,再未亲征。陛下此次若再亲征,必是有征无战!”
太子也赞成此议:“今魏虏占我河南,为我强敌,而想使銮旗无野次之役,圣上无风尘之劳,却能大功坐成,其难可知。”
“陛下若亲征,而守不可虚。臣以为江、徐可委以萧何之任。”刘邦亲征时,萧何留守后方。见太子也赞成,始兴王刘濬忙来壮大其声势——兄弟二人,如今已形影不离。
“臣不能苟同袁中丞之见。”不知是自感不堪重任,还是原就不赞同他们的看法,徐湛之立即说,“往昔高宗讨伐鬼方,三年乃成,可见用兵之难,非独在今。古今之霸王逢时运艰难,有亲征以成大功者,如袁中丞所言;也有派遣将领以平敌寇者:昔齐用穰苴,燕、晋退军;秦用王翦,克平南荆。若使统帅得才,则小寇不足虑!”
统帅得才?这不是说朕所任用的萧斌、王玄谟皆非其才?刘义隆看了一眼徐湛之,再次想起王玄谟,心里梗塞着。
“陛下只想收复河南,这又何足亲劳大驾?臣以为不必以随侯之珠弹射千仞之雀。”江湛也来帮着徐湛之,以消解始兴王所谓“江、徐可委以萧何之任”。
“昔光武征讨公孙述,晋武擒获孙皓,未闻二帝自率六军,亲执桴鼓,身蒙矢石。善战者不怒,善胜者不武。如何凭万乘之尊,却可以身轻天下!”与江、徐同参朝政的何尚之也不赞同。
老臣何尚之的话倒是让刘义隆冷静下来。比起徐湛之的“小寇”的说法,“善战者不怒,善胜者不武”让他听了觉得更入耳些。就在这时,前方快报飞驰入京:拓跋焘的大军已经越过淮河!淮河自古以来就是南方政权抗击北方势力的又一道天然屏障。北方势力每越过一道屏障,南方政权的压力和危险就增加了一重。这哪里还是什么“小寇”!这个时候,还能亲征吗?还能亲征吗?刘义隆犹豫着。
这时何尚之走近皇上耳语了几句,刘义隆变了脸色,不再坚持亲征的主张。
你道何尚之耳语了些什么,就让皇上改变了主意?原来他只提了提那个被废为庶人的皇弟刘义康。过去在太平的时候,尚且还有人要拥立他,如今拓跋焘已经南下,能确保没有人借机生事吗?能确保再没有像刘湛、刘斌、范晔、孔熙先那样的人的存在吗?
江湛、徐湛之等走上前来,帮皇上拿过了长矛,取下了兜鍪,解下了铠甲。
刘宋大举北伐(四)
宋东路军虽节节败退,但西路军却杀得正酣。
八月,年始十八岁的皇六子、雍州刺史随王刘诞派遣奋威将军鲁方平、建武将军薛安都、略阳太守庞法起进入卢氏(在今河南卢氏,洛水北),广威将军田义仁进入鲁阳(在今河南鲁山),振威将军尹显祖进入赀谷(在卢氏县南山之南),加柳元景号建威将军以总统群帅,向魏发动进攻。
后军外兵参军庞季明年已七十三,出身三秦望族,在当地羌人中威望很高。他要求进入长安,以招怀关、陕一带百姓,于是柳元景就准他率兵从赀谷进入卢氏;他一进入卢氏,卢氏大族赵难就接纳了他的军队。魏所统弘农郡(郡治在今河南灵宝北)的强门望族都不堪鲜卑人的统治,早就有投宋的打算,现在一见到宋军,一时间他们纷纷带着地方武装归顺庞季明。
到了十月,鲁方平、薛安都、庞法起已率军到达白亭,此时柳元景的大军还远在后方,庞法起就带着鲁方平、薛安都从修阳亭向熊耳山(位于卢氏东,洛河东南)继续前进。庞季明则在挺进高门(在卢氏北)木城时遭遇魏永昌王的军队,于是退还卢氏境内,据险自固;随后,他又招募了一些卢氏青年进入宜阳(在今河南宜阳西),鼓动当地民众背魏归宋。
十月下旬,柳元景大军继进。闰十月,鲁方平、薛安都、庞法起的军队攻入卢氏县城,斩了魏的县令李封,任命赵难为县令,加其号为奋武将军。赵难率领新附地方武装,做宋军向导。庞法起的军队度过铁岭之后,驻扎在开方口,庞季明也从木城出发与庞法起相会。这时柳元景已率大军进驻臼口,因前军深入,孤立无援,柳元景就急遣尹显祖率领骑兵进入卢氏作为声援。因为军粮不足,难以持久,柳元景不得不率大军束马悬车,爬上百丈崖,出温谷,然后进入卢氏。
庞法起诸路军进驻方伯堆,方伯堆距弘农城只有五里路。魏军派遣两千人前往试探,庞法起纵兵四射,魏军败退。
宋诸路军速造攻城器械,进兵弘农城下。魏弘农太守李初古拔督战,固守弘农城。宋军击鼓不绝,呐喊逼城;庞季明、赵难也率义军相继而进,冲车四临,数路俱攻。宋将士们殊死作战,无不以一当十奋勇争先。
在数路宋军的急攻下,弘农城旦夕将下,于是李初古拔父子都亲临南门督战。因其城内三千余人已抵抗数日,守城将士心力交瘁,他们见大势已去,就只在北门消极抵抗。
几个在呐喊着攻城的宋兵在被射中后,都不再呐喊:他们虽被射中,却没有刺痛感,用手一摸,衣衫完好;拣起落地的箭,看到的却是无镞的光杆。他们深感纳闷。又一个小官也被无镞的箭射中,他把那支箭交给了薛安都。薛安都见了,大喜:“破城在即!”
不久,弘农城北门楼竖起了降幡。
薛安都的军副谭金和薛系孝率先率众登城,鲁方平也率众击败魏军从南门攻入,各路军马随即也从各个方向先后入城,生擒李初古拔父子及其郡丞。
宋军入城时,城内百姓夹道欢迎;进城后的宋军纪律严明,没有掳掠之事,百姓安堵。
此后,柳元景率大军度过熊耳山,薛安都进驻弘农,庞法起向潼关(在今陕西潼关北,军事要地)进发,庞季明率鲁方平及赵难等义军向陕西七里谷进发。殿中将军邓盛、幢主刘骖乱派人进入荒田,招来宜阳人刘宽虬及其所率领的当地义军二千余人,同攻金门坞,杀死戍主李买得。李买得是李初古拔次子,时任永昌王长史,为人勇冠三军;永昌王听到了他的死讯,叹息良久,如失左右手。
这时随王诞又派遣参军姚范率三千人到达弘农,受柳元景指挥,助其进攻陕城(在今河南三门峡市西北黄河边)。
十一月,柳元景率大军进驻弘农的开方口;朝廷下诏任命他兼任弘农太守,让他根据需要设置僚佐。攻下弘农后,薛安都就留守在弘农,而此时诸军已经向陕城挺进。柳元景到达后,立即对他说:“卿率军坐守空城,而令庞公深入陕境,此非良策。卿应急进军,先与显祖合兵,再继庞公后。我在后督军粮完毕,也将前往。”
薛安都闻言,欣然率众出城,急赶庞季明。及在陕城下与庞季明会合后,薛安都立即在外城列营以逼陕城,同时大造攻城器械。陕城临黄河筑城,魏军恃险固守;庞季明、薛安都、鲁方平、尹显祖及赵难诸军轮番攻城,终不能克。就在诸军猛攻陕城的时候,魏洛州刺史张是连提率二万骑兵度过崤山来救陕城。薛安都、鲁方平各列阵于城南以迎来敌,尹显祖则率精兵以作后盾;庞季明率领高明、宜阳义兵对着南门布阵,赵难则率善战的卢氏青年与庞季明形成掎角之势。
张是连提的二万骑兵到达后,气势如云。仗着城内城外这种合击之势,魏军不断派出骑兵出阵挑战。
薛安都身高七尺八寸(约今一米九),却娴于快马弯弓,但他为人性急。看到出阵挑战的魏骑兵不可一世目中无人的样子,他早已窝了一肚子气。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只见他圆睁怒目,弃了他惯使的弓箭,横矛上马,单骑出阵;在靠近魏兵之后,他挥舞着长矛四向刺击。魏兵见了,都吃惊不小,于是纷纷退避,惟恐不及,动作稍缓的,就遭长矛刺胸,成了他矛下之鬼;就是那麻利些的,也因惊惶而相互践踏,非死即伤。只一会工夫,几十个魏兵就被他一一挑下马来,尸体横七竖八地散了一地。
宋兵见势,都从不同阵里杀将出来,将士们争先恐后,殊死作战。一时间击鼓声,呐喊声,震动天地。魏军为抵住这势头,纵其骑兵冲撞宋军。宋军多是步兵,难以抵挡,于是不得不退却。
薛安都见宋军被冲退,大怒。因杀得兴起,他索性脱了兜鍪,解了铠甲,只穿着军人的绛纳两裆衫。就这样还觉得不够轻便,他又解下战马具装(马的铠甲),把它扔到一旁,然后策马驰入敌阵;凡其长矛所触,无不应刃而倒。魏兵见又是先前那个莽汉,纷纷后退躲避。随后他们的阵营里传来长官叽里咕噜的叫唤声,魏兵们才稳住阵脚转身夹射薛安都。无奈薛安都娴于驭马,他不但使自己未中一箭,就连他的坐骑也毫发无伤。他冲突自如,每一入,魏军无不披靡;他的飞马过处,总要留下几具尸体。
远处近处的魏军看了,个个张口结舌,简直把他看作了战神。
刘宋大举北伐(五)
此前,柳元景命令部将鲁元保守卫函谷关(在今河南灵宝东北,自古号称天险),但魏军力量强大,鲁元保不能固守,于是率众摆好行进中的保护性方形阵势——函箱阵,又多设旗帜虚张声势,沿着险路撤退;接近陕城时,正赶上薛安都诸军与魏军恶战。魏军遥见鲁元保队伍整齐,旌旗盛大,以为是柳元景大军突至,就趁着日暮,赶紧收兵退守城中。
次日天亮,魏军在探知昨日鲁元保的军队并非柳元景的大军后,再次出城列阵。宋军随之也布好阵势:薛安都统领骑兵,鲁方平统领步兵,左右成掎角之势,其余河北义军在城西南列阵。阵前,各自披挂完毕后,鲁方平对薛安都说:“今日强敌在前,坚城在后,是我取死之日。卿若不进,我当斩卿!我若不进,卿当斩我!”
几句话,说得薛安都热血沸腾,他声如洪钟:“好!我等受国厚恩,常思杀敌报国。今与君深入贼地,我哪里会吝惜性命!卿之所言,也我之欲言!”
于是二人拍马上前,合力与魏军交战,他们搅得魏军阵前一片混乱。就在双方杀得天昏地暗的时候,柳元怙率军突然赶到,这让交战双方都吃了一惊。
这柳元怙是何许人也?起初,魏援军将至,鲁方平派遣部将向柳元景飞驰告急,而那时宋诸路军马粮草不足,都只余数日粮草,柳元景正在督收义租,并征集驴马来运输粮草。接到鲁方平的告急后,柳元景急忙派军副、堂弟柳元怙精选步骑兵两千人前往救援。柳元怙上路后卷甲兼程,一宿即到。他们逼近时,偃旗息鼓,士马皆衔枚,潜师伏甲而进,因此魏军毫无觉察,就连他们自己人也颇感意外。见鲁方平、薛安都正率众与魏军激战,柳元怙就率众从城南门隧道中直出,面北结阵。他们旌旗盛大,呐喊而进,出敌不意,魏军大惊。柳元怙与幢主宗越率手下猛骑直冲敌阵,敌军抵挡不住,不得不后退。
鲁方平与薛安都见势,大喜,也各自率所领乘势奋击,士卒无不尽力砍杀。
薛安都再次杀得兴起。他横矛直前,出入敌阵,所过之处,魏官兵纷纷落马,非死即伤。在奋力拼杀时,那喷射的鲜血也溅得他浑身鲜红;竖起矛时,矛头鲜血倒流柄根,直凝他的肘部,让人见了,已分不清是敌人的鲜血还是他自己的鲜血。他再次举着长矛呐喊着杀入敌阵,冲向一敌将时,只见他奋力一击,连敌将及其坐骑一并刺连在一起,无奈战马在奔驰中,他用力一拗,又一拽,矛柄齐刷刷断了。他只握着剩下的半截木棍,快速驰入宋军阵营,身后一支支利箭雨点般泼洒过来。待换了长矛,他又拍马冲向敌阵;军副谭金见了,担心他体力不支会有闪失,也策马紧随而去。
就这样时冲时退,魏军也随之时合时散。从天亮杀到太阳偏西,魏军被宋军杀得大败,其率众来援的洛州刺史张是连提也被柳元怙斩下马来。
十一月八日,宋军攻克陕城。此战共斩首三千余级,其他投河赴堑而死者甚众,面缚而降者两千余人。
在派出堂兄柳元怙前来增援之后,柳元景仍不放心,就在第二天夜晚率领轻骑兵赶赴陕城,第三天早晨到达。远远的,他看到陕城城门大开,来来往往的,都是宋兵,他这才露出了喜悦的笑容。进了城,他正遇到一队面缚而降的魏兵。他下了马,问了他们的籍贯:他们都是河内(今河南省黄河以北地区)人。他既怨恨他们为鲜卑效力,又怜悯他们的悲苦惧死之状,于是就责备他们说:
“你们这些人怨怪王泽不及,请命无所,就为虏效力,可见本无善心。归顺者得救,从恶者诛灭,这是王师遵从的法则。”
众俘虏异口称冤,一片唧唧喳喳的声音。柳元景也不能尽听,但从他们的表情看,知道都是抱怨。这时他们中一个小官模样的人走上前来代大伙儿鸣冤:“魏虏驱逼,后出者灭族。他们又用骑兵促迫步兵,还未交战,许多士兵就被践踏而死。这是官军亲见。我等岂敢背弃中国啊!”
“是啊是啊,我等岂敢背弃中国啊!”众人齐声附和。
宋军将领恨他们拼命抵抗杀死宋兵,故不为所动,只催促主帅尽快杀死他们。柳元景转而劝慰说:“如今王旗北指,当使仁爱之声远播关、河!”
他亲自走到那个小官跟前,把他的捆绑解开,其他官兵也先后解了众俘虏的捆绑。家在关内的,柳元景还传令守关宋军让他们通行。众俘虏听了,都高呼“万岁”;也有一些俘虏就此留在了宋军里。
崤、陕已经平定,其地需要安抚,随王刘诞就任命弘农人刘宽虬代任东弘农太守;为嘉奖柳元景,随王诞送给他鼓吹一部(演奏乐曲的乐队)。
此前,建义将军、华山太守刘槐聚集义兵攻下关城(在今洛阳西南二十公里处),但因兵力不足,不能固守。其后柳元景率宋军北伐,远近震荡,刘槐乘势又招募北方义兵响应王师。待庞法起进据潼关,刘槐也率义军和他会合。魏守将娄须远望宋军旌旗浩荡,立即纵马逃窜。魏守兵见主帅远逃,也都各寻归路,匆忙之间,慌不择路的逃兵大多淹死在黄河里。这样,庞法起与刘槐就顺利地占据了潼关。
魏蒲城镇主急派其将军何难在风陵渡(位于潼关北黄河对岸)建起三座营垒以对抗庞法起,但庞法起的军队却并不过河,而是长驱入关,在那里,他还巡行了当年王猛、檀道济所筑的旧垒。魏军以为宋军将直向长安,何难立即率军渡黄河拦截宋军,庞法起掉转方向面对黄河纵兵四射,魏军败退。
此时关中义兵蜂起,处处响应王师,就连聚居环山之中的羌人、胡人也纷纷主动联络宋军请求参战。在此大好形势下随王诞又派遣扬武将军康元抚率领两千人到达上洛(在今陕西商县),受柳元景指挥,增援鲁方平守卫函谷关。
坚城之下,无粮不守。宋军粮食已尽,柳元景不得不率军回据白杨岭,然后下山进入弘农城,再入湖关口。魏蒲阪(位于黄河弯曲处,有风陵渡隔黄河与潼关相对,是河东通往关中的要冲)戍主、泰州刺史杜道生率兵两万到达阌乡水,离湖关口一百二十里。柳元景选精兵一千人,实施南兵袭击北营的惯用方法——夜间斫营,结果因山路萦回,斫营官兵迷路,直到次日天亮才得以返回。
其时北伐前锋王玄谟既已败退,东路大军受挫,魏军已经大举南下,刘义隆觉得柳元景孤军难以深入,况且又要抵御魏军南下锋芒,于是下令柳元景班师。
柳元景率领大军在前,薛安都率众军断后,军副宗越辅佐他。庞法起从潼关出发向商城进发,与柳元景相会,庞季明也从湖谷南归。诸将有功班师,军队旌旗飘扬,气势盛大。
既近襄阳,随王诞登上城楼眺望,见军队整齐,心中大喜;临近城下,随王诞下楼乘马迎接。接近主帅柳元景时,他又下马步行迎接凯旋的大将。
为了嘉奖柳元景,朝廷任命他为宁朔将军、京兆广平二郡太守,让他在樊城(在今湖北襄樊市樊城)修建府舍营垒,率其所领部队居住,又让他兼管北蛮事务;朝廷同时任命庞季明为定蛮长,薛安都为后军行参军,鲁方平为宁蛮参军。
魏军大举南下(一)
镇守寿阳的豫州刺史、皇四子南平王刘铄受命从中路挺进许、洛,刘铄派遣其部将中兵参军胡盛之进汝南,到坦之进上蔡,进攻长社(在今河南长葛东)。魏长社戍主、荆州刺史鲁爽弃城而逃。
既克长社,刘铄又派遣幢主王阳兒、张略等进据小索。魏豫州刺史仆兰从大索(在今河南荥阳)率领两千骑兵前去进攻王阳兒,王阳兒打败了魏军。到坦之等向大索挺进,荥阳人郑德玄、张和各自起义以响应王师,仆兰逃往虎牢。这时王阳兒也率军赶到,于是宋军占据大索;他们马不停蹄,乘胜进逼虎牢。
刘铄又派遣安蛮司马刘康祖率军增援到坦之。魏永昌王仁急忙率大军救虎牢,到坦之寡不敌众,败退;魏又趁势攻下悬瓠(因城北汝水屈曲如垂瓠而得名。在今河南汝南,时为南北战争要地,得之则置重兵戍守)和项城(在今河南沈丘,是宋陈郡治所)。
悬瓠、项城离寿阳不远,刘义隆担心南平王铄不能固守寿阳,急令向许、洛挺进的刘康祖回救寿阳,刘康祖于是急回军。在离寿阳数十里的尉武,他们遭遇永昌王所率领的八万骑兵。尉武戍戍主是南平王刘铄的部将左军行参军王罗汉。魏军逼近时,他的手下只有三百人。众人建议他放弃尉武戍,凭借旁边的那片低矮的树林以自固:“寇贼盛,三百人不足自守;南投树林,寇贼若至,可脱身。”王罗汉认为身受王命,不能轻易撤退;最终魏军攻尉武,守军箭尽力屈,败没。魏军法:活捉敌将,交给三郎大帅——即卫士,用铁索锁其颈脖。王罗汉被锁住颈脖后,趁着夜色抱着铁索砸死三郎大帅,然后抱着铁索一直逃回盱眙。
魏军已经占据了尉武戍,这时赶来的刘康祖只有八千人。军副胡盛之建议依据山险,抄小道奔向寿阳。刘康祖怒道:“我等受命朝廷,清荡许、洛,如今魏寇送上门来,不烦远劳王师。犬羊虽多,不敌猛虎!我军兵精器利,且离寿阳不过数十里,援军不久将至,又有何忧!”
于是他下令军中:“回望者斩首,转足者斩足!”
刘康祖令八千人结车营前进。这以战车连成的活动的营垒,魏人的骑兵不能冲击。于是魏军四面夹攻,宋军与之大战,杀敌尸体撒落一路。魏军仗着人多势众,分为三班且休且战。此时日暮风急,魏军骑兵抱来柴草火烧宋军车营;刘康祖激励将士,宋军皆殊死作战,无不一以当百。凡被魏军火烧处,刘康祖随即令将士填缺。
经过一日一夜的恶战,宋军共杀敌一万余人,超过己军总人数,但宋军将士也多伤亡,战场上血流没踝。刘康祖身先士卒,身中十余创;宋军疲敝,但意气不减。时值暗夜,刘康祖突然被流箭射中,流箭贯穿了他的颈项,刘康祖落马而死。主帅一死,加之众寡悬殊,其余将士难以续战,于是奔溃。魏军纵兵掩杀,宋军伤亡殆尽,自免逃归者不过数十人。
战后,魏军为威慑宋军将士,就把刘康祖的头颅传给宋彭城守军看;彭城守军看见刘康祖面色如生,更坚定了他们守城的意志。
魏军在永昌王的率领下,进逼寿阳,他们一路上焚烧了马头、钟离。南平王铄率众固守寿阳,魏军不能攻克,不得不撤离寿阳,东进与拓跋焘会合。
冬十一月五日,拓跋焘率大军到达邹山。宋邹山戍主、宣威将军兼鲁郡太守崔耶利寡不敌众,被魏军俘虏。登上邹山,拓跋焘看到了秦始皇东巡时颂秦德的石刻,不以为然,就让士兵推倒了它。与此同时,拓跋焘第五子楚王建自清水西进,进据萧城(在今安徽萧县);步尼公自清水东进,驻扎留城(在今江苏沛县东南)。
面对如此严峻的形势,驻守在彭城(在今江苏徐州)的帝之第三子、徐兖二州刺史武陵王刘骏派遣他的参军马文恭率兵向萧城,太尉江夏王义恭派遣他的军主嵇玄敬率兵向留城抵御魏军,同时作为宋军侦察。萧城魏军偃旗息鼓悄悄挺进,马文恭侦察不明,猝然与之相遇,不能抵抗,不得不率众投奔南山,魏军随即包围了南山。两军交战,势不相当,马文恭战败,只身逃归。嵇玄敬与魏军相遇,因幢主华钦继其后,魏军以为是援军,惊退,奔向苞桥。沛县百姓焚烧苞桥,又趁着夜色在林中击鼓呐喊,魏军又误以为是宋大军到达,就争渡苞水,苞水深,魏军淹死者近半。
随后拓跋焘率大军到达萧城,萧城距彭城只有十余里;而彭城作为宋淮北军事重镇,扼南北要冲,也是宋徐、兖二州治所。除了武陵王刘骏镇守在这里外,作为众军节度的主帅太尉兼司徒江夏王义恭也把大本营设在彭城。
彭城军力虽盛,但军粮不足。作为主帅的义恭打算弃了彭城南逃,但害怕魏军截断南逃的退路,所以怎样逃还举棋不定。此前,太子步兵校尉沈庆之乘驿马驰归京都,还在途中,因碻磝告急,刘义隆派驿骑下诏阻止他,让他前往碻磝援助王玄谟。沈庆之在回救途中,拓跋焘大军已经南下,沈庆之受阻不能北上,只得滞留彭城,江夏王就任命他为太尉府中兵参军。沈庆之对历城有所了解,听了江夏王准备撤离的打算后,作为主帅的参谋,他就建议以车营为函箱阵,精兵为外翼,拥戴二王及妃女投奔历城,同时再分兵给护军将军萧思话让他镇守彭城。而太尉长史何勖建议应席卷逃奔郁洲(古洲名。在今江苏连云港市东云台山一带,时在海中,周回数百里,清朝时因海岸扩张始与大陆相连。相传秦末田横曾居此,故又名田横岛),然后再从海道回京都。
义恭去意已定,只是对沈、何二人的建议一时还难以取舍,于是召集群僚集思广益。时魏大军逼近,人心惶惶,众人也不知二议有何长短。这时受皇帝命辅佐武陵王的安北长史兼沛郡太守张畅发言反对二议:
“若历城、郁洲有可达之理,下官岂敢不加高赞!但如今城内缺粮,百姓皆有奔走之愿,只是因城门紧闭,欲走无途罢了。殿下一旦打开城门,百姓则将各自奔散,到那时再想投奔历城、郁洲,怎可能啊!如今军粮虽不足,但眼下尚未告尽,到了将尽时再作计议也不迟。哪有舍弃万安之术,而踏上危亡之途的道理啊!若采纳奔走之计,下官将把颈血溅在公的马蹄上!”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武陵王原就不赞成撤退之议,听了长史的话,也对叔父江夏王说:
“阿父既为全军总统,决定去留,非道民所敢言。然而道民既为城主,若因撤退而损国威,延敌寇,其为愧疚,也太深了!若弃镇奔逃,道民将无颜面对朝廷。道民愿与此城共存亡!张长史之言不可变!”道民,武陵王刘骏的小名。
张畅的话既然已经说到了这种地步,而作为城主的侄儿又持此议,义恭这才停议撤退一事。起初,刘义隆担心义恭不能固守彭城,因此备加叮嘱。义恭也曾信誓旦旦地说:“臣虽不能临翰海(即今蒙古国境内杭爱山。汉武帝时霍去病曾击匈奴于此),济居延(故城在今内蒙古额济纳旗东南,匈奴地),但也不致于有刘仲当年奔逃之耻!”事到如今,可见当初刘义隆的担心并非多余。
刘义隆担心彭城人多食少,就派员外散骑侍郎徐爰乘驿马到彭城了解粮食储备的具体情况。到彦之北伐时,徐爰曾带着皇上的意旨督战;后来有将领以不能自专为由为自己开脱,于是这次北伐刘义隆就没有让中使随军宣旨。但王玄谟前锋溃败如此,刘义隆因此又心有悔意。现在徐爰在了解了彭城的粮食储备情况后,就带着米最(登载粮食储备情况的簿册)赶回京都,城内为慎重起见派骑兵护送他上道。已经逼近彭城的拓跋焘获悉后,立即派出数百骑兵急追徐爰,想以此了解城内虚实。但魏军慢了半拍,徐爰已过了淮河。
义恭听说魏数百骑兵急追徐爰而去,担心徐爰被俘失去米最,魏人得知城内底细,于是再次忧惧起来,因此再提撤退一事。次日,护送徐爰的骑兵返回,说他已经远去,义恭这才放下心来。
十一月二十六日,拓跋焘率领大军赶到彭城,随即把刘宋重镇彭城围得如铁桶一般。围定了彭城后,拓跋焘就登上了城南亚父冢——张良墓,又在戏马台(在彭城城南,高十仞,宽广数百步,当年项羽所建)搭建毡屋以了望城内。
参军马文恭在萧城战败后只身逃归的时候,其他官兵或阵亡或被俘,他的队主蒯应也在被俘之列。此时蒯应已随拓跋焘到达彭城,拓跋焘派他到彭城小市门向城内喊话:
“我君向安北将军致意!我远来疲乏,城内若有甘蔗及酒,可送来。”在年初汝阳战败后,武陵王刘骏就由安北将军降号为镇军将军,魏人还不知晓。甘蔗产于南方,北人以稀为贵,都爱吃。
“为禀告!”宋防城队主梁法念答道。
接着蒯应又自陈有关萧城败况。梁法念问:“虏主拓跋焘来否?”
“来了!”
“今何在?”
蒯应用手向西南方向指了指。
“魏军有多少?”
“四十万。”
梁法念随即禀告武陵王。武陵王派人答道:
“路途劳累!今送酒二瓮,甘蔗百根。听说魏带有骆驼,可送来!”
南人少见骆驼,认为它是奇兽:背有双峰,能背负千斤物,日行三百里;凡装载之时,必先跪下,载物未尽其量,终不起身。
魏军大举南下(二)
次日,拓跋焘再登戏马台,派遣他的尚书李孝伯亲自到小市门喊话:“我君致意安北将军!安北可暂出城门,我君欲与安北相见。我不攻此城,安北何必劳苦将士日夜守于城上?安北所要骡、驴、骆驼,皆北国所出,今遣送,一并还有其他杂物。”临了,又补充说,“既有赠物,可移至南门交接。”
李孝伯带人赶着骡、马、骆驼,携带着貂裘等杂物来到南门。南门紧闭,长史张畅从城上俯视,李孝伯仰头见了,问:“是张长史吗?”
“君如何得知?”张畅颇感奇怪。
“君声名远扬,足使我知。”
张畅随即问对方姓名。
“我是鲜卑,无姓。”
城上有一个叫具思的人曾在魏任职,江夏王义恭派他去辨认,这才知道那使者叫李孝伯,是魏主身边的尚书,也是一个汉人。
“君居何职?”张畅问。
“南北官位不同,然也足与君相匹敌。”李孝伯反问,“为何匆匆闭门绝桥?”
“二王因魏主营垒尚未建立,将士远来疲敝,而城内精兵十万,人心思战,二王担心开了城门我十万精兵践踏了那些疲卒,所以紧闭城门。待你等休息好了士马,然后共治战场,克日交战。”
“彭城乃一穷城,穷城之中,又何必以十万大言相夸!我也有良马百万,却并不以此相夸。”
“我若夸口,当如君言称魏有百万。所说十万,正是二王平素所蓄养的将士,还不包括城内士庶工徒。我本斗志,不斗马足;况且君之北土,马之所生,君又何必以良马逸足相夸!”
“城守,君之所长;野战,我之所长。我之恃马,若君之恃城。”
打开南门后,张畅屏退随从仪仗,只带了几个人出受赠物。
“貂裘赠太尉,骆驼、骡马赠安北,葡萄酒及诸食物,叔侄二人共享。”魏使者说。
其后,拓跋焘又向宋人索要酒和柑橘,并想面见二王。张畅转述二王意:“二王受命本朝,过蒙藩任,但人臣无境外之交,故不容私见。太尉因北土寒冷,皮袴褶是其所需,今赠魏主;武陵王也赠螺杯、杂粽。此皆南国所珍爱。”
魏使者尚未离开,拓跋焘又派李孝伯传话:“我君有诏告太尉、安北:我骑兵先至,辎重还在后面。近日无事,有博具可借用。”摴蒲一类赌具,南人往往做工精良。
“博具当为转告。但‘有诏’之言,兄可用之于魏,怎可称之于我?”
“‘诏’之于‘语’,如同‘朕’之于‘我’,又有何异?”
“贵贱有别。故称诏之言,不敢听闻!”
“太尉、安北,非人臣吗?”
“我朝富有万国。邻国之君,为何不能称诏于邻国之臣?”
“大宋之土,并非魏王之土。何况二王之尊贵!”
李孝伯这才改了话头:
“我君又说:太尉、安北并皆年少,久断建康音讯,必当心存忧虑。若想派遣信使返都,我当派骑兵护送;若需快马,我当相赠。”
“此间道路甚多,使命朝夕往来,不必以此烦劳魏主!”
“我知有水路,但水路似被白贼截断。”白贼,一般指肌肤白皙的北方人,这里李孝伯意指南方强盗。
“君穿白衣,所以自称‘白贼’?”见李孝伯穿着白衣,张畅故以此相讥。
“如今白贼,与黄巾、赤眉无异。”李孝伯被张畅说得自己也禁不住笑了起来。
“黄巾、赤眉,似不在江南。”
“虽不在江南,也在徐方!”徐方,古指徐州。李孝伯意指宋军。
“今之徐方,实有来贼!”张畅再次反唇相讥。
李孝伯语塞,转问:“所借博具,何故迟迟不至?”
“二王贵远,禀报一时难以到达。”
“周公求贤,握发吐哺。二王为何独独贵远?”
“握发吐哺,只施于中华。”
“本邦尚且如此,邻国更应恭敬。况且自古‘宾至有礼’,主人应以礼相接。”
“昨日看见‘众宾’至门,未见有礼!”众宾,指全副武装的魏军。
过了一会,博具送到,李孝伯带着它回去了。拓跋焘得了精美的博具,展玩一番,打心眼里佩服南人技艺精湛。其后,他又派使者到城下传话:“我君致意安北:程天祚一介常人,诚知非宋朝之美,近在汝阳身遭九创,落入水中,我军拉其上岸。大凡骨肉分离,皆思团聚,听说其弟也在城中,何不令出来相见?”
“我已转告,但其弟不愿相见……”
“岂有子弟闻其父兄而不愿相见之礼?若如此,则禽兽不如!贵土风俗,何至于此!”
“其弟程天福转告其兄:兄受命汝阳,不能尽忠死节,弟为兄含愧;如今各在一国,何烦相见!”
拓跋焘又送给二王毡房各一顶,盐九种及胡豆豉,并告知:“凡此诸盐,各有所用:白盐是主上所食用;黑盐治疗腹胀气闷,须细刮取六铢,以酒服下;胡盐治疗眼痛;柔盐不可食,治疗马背创;赤盐、驳盐、臭盐、马齿盐四种并非食用盐。胡豆豉味颇佳。黄柑是南国盛产,可再送与。”
拓跋焘随后又派使者传话:“我主致意太尉、安北!何不派人来我处?彼此之情,虽不可尽,然而可见我长短、知我老少、看我为人。若诸僚佐不可派遣,也可派侍从来。”
张畅宣旨说:“魏主形貌才力,久为往来使者所见。李尚书亲自衔命,不忧彼此不能尽意,故无须再派使者。”
“主上前所送马,颇不称意。安北若须大马,当再送之;若须蜀马,也有上佳者。”魏使者回话。
“安北不缺良马。送马是魏主意,并非安北所求。”
江夏王义恭又赠拓跋焘蜡烛十根,武陵王刘骏也赠锦十匹。张畅又奉旨答魏使者:“得知又求黄柑,诚非吝惜:前所送黄柑不足遍赏全军,若只供魏主,应尚未用尽,故不再赠与。”
拓跋焘又索要甘蔗、安石榴——石榴原产安息国,故称之为“安石榴”。
“石榴产自邺下,也非魏人所乏。”张畅再次拒绝所索。
李孝伯不太高兴了,就上下打量着张畅。见他没有高官的华丽装束,脚下竟然穿着草鞋,问:“君既为南国膏粱,为何脚穿草鞋?君既如此,其他将士又将如何?”
“膏粱之言,深感惭愧。只因不武,受命统军;军阵之间,不容便服。”
“张长史,我是中原人,久处北国,自隔华风,相距咫尺,不能致意。我身边听我话语者皆北人,说鲜卑话,长史当知我意。”稍停,他又说,“永昌王,是我主之堂弟,一直镇守长安,今率精骑八万,直向淮南,寿春城门紧闭,不敢抵抗;而前所送刘康祖首级,城内皆所亲见。至于王玄谟,不过是一介庸才,南国为何作如此任命,以致奔散?我自入境七百里以来,主人竟不能挥戈一拒!邹山之险,君家所凭据,而我前锋刚一交手,崔邪利就藏入洞穴,我将士把他倒拽出来;主上赐他性命,如今随从在此。又如何轻率,竟派马文恭到萧城,让他望风奔溃?君家百姓怨声载道,他们抱怨官府在清平之时收其租税,遇有急难,却不能保民!”
“永昌王过了淮南,刘康祖寡不敌众,为其所破,此乃兵家之常事。王玄谟南国偏将,不算有才,只因其是北人,故让其作前驱以为引导;大军未至而黄河冰合,王玄谟因而撤退,不为失机,只因趁夜撤军导致人马小乱而已。我家悬瓠斗城,陈宪小将,魏主倾国来攻,竟然数旬不能克!胡盛之偏裨小将,众无一旅,然而才渡融水,魏国君臣奔溃,仅能身免;滑台之师,无所多愧。邹山小戍,虽有微险,河畔之民,多是新附,始沐圣化,奸盗未息,不过使崔邪利前往安抚而已;今日没于贼手,于国何损!魏主自率十万之众而制一崔邪利,又有何颜面以此自夸!近闻萧县百姓皆凭借山险,故派马文恭以十队迎之;文恭以三队出,退走后,嵇玄敬只率百余骑兵至留城,魏军竟然惊吓奔溃。王境人民居于河畔,二国交兵,当相互抚养,而魏师入境肆意残害,事生意外,因魏无道。官不负民,民又如何抱怨?至于入境七百里无所抵抗,此乃上由太尉神算,次在安北圣略,军国机要,虽不预闻,然而用兵有机,不容在此多言!”
“君凭此虚谈,支吾相对,可谓穷途遁词。主上当不围此城,将自率大军直抵瓜步。南事若成,彭城无须攻围;若不成,彭城也非我所需。我如今当乘势南下,饮马大江!”
“去留之事,皆由所便。若魏主得以饮马大江,当是无复天道!”时童谣唱道:“虏马饮江水,佛貍死卯年。”佛貍是拓跋焘乳名;下一年是卯年。
临别,李孝伯在张畅转身离去的同时追赶上去几步,说:“长史深自保重。如今相距咫尺,遗憾的是不能握手相别!”
“君也善自珍爱。待平定中原,再见不远。到那时,君若得归附宋朝,今日当为相识之始。”
“今当先至建康以待君归。只怕到那时君与二王面缚请罪,无暇握手。”
张畅随宜应答,处处不让,又谈吐如流,音容雅丽,李孝伯及其左右都叹慕不已;李孝伯富于言辞,也北土之美。自古以来,二国交兵,使者穿梭其间。使者善于辞令,也足增其国威,往往成为美谈。张畅答词,深得南国君臣敬重;李孝伯也不辱使命,又因其明于政事,拓跋焘大喜,进其爵位为宣城公。
随即魏军围攻彭城,但彭城金城汤池,加之守备力量强大,魏军奈何不得。
十二月一日,拓跋焘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撇下彭城,率大军继续南下,经盱眙渡过淮河,然后分派其中书郎鲁秀进攻广陵(宋南兖州治所,在今江苏扬州),高凉王那进攻山阳(宋山阳郡治所,在今江苏淮安),永昌王仁进攻横江(宋南豫州所在地,在今安徽和县):魏军所过之处无不残灭。
盱眙城及其守将沈璞
魏军逼近彭城的时候,刘义隆就任命臧质为辅国将军,假节,率领万人北救彭城。随他前往的,还有他的将军府司马兼冗从仆射胡崇之、太子积弩将军臧澄之、建威将军毛熙祚。他们到了盱眙,拓跋焘已过了淮河。
盱眙城东有高山。臧质担心魏军过淮后占据它,就派胡崇之、臧澄之二营驻扎山上,毛熙祚驻扎于山后,臧质自己率军驻扎于城南。魏军到了以后就开始进攻胡崇之、臧澄之二营,胡崇之等力战,终不敌魏军;众人撤退奔散,都被魏军攻杀。早先,胡崇之担任龙骧将军、北秦州刺史,镇守百顷(即仇池山,在今甘肃成县);后来行军到浊水河,被魏军打败,全军覆没,胡崇之及其将佐都被俘。其后胡崇之及其部分将佐乘隙逃归,至此再败于魏军。
魏军又进攻山后的毛熙祚。毛熙祚是前司州刺史毛修之的侄子,他所统领的手下都是北府精兵。他的幢主李灌激励将士,自己也身先士卒,因此杀敌众多;队主周胤之、外监杨方生也率众力射魏兵,魏兵不能抵抗,被迫后退。然而此时毛熙祚不幸被流箭射中而死,军无主将,于是溃散。
见魏军来势凶猛,主帅臧质却心存畏惧,按兵不敢动,因此三营相继覆没。当晚,臧质军也受到惊吓,继而奔逃,辎重器甲沿途弃掷,最后他只率领百余人投奔盱眙城。
此时宣威将军、太守沈璞镇守盱眙——宋的边镇或军事要地的太守往往都授予将军称号。几年前,沈璞刚到任时,看到盱眙破败的城池,想到北有强敌,将来事未可测,而盱眙又逼近淮河,首当要冲,所以下车伊始就带领军民修筑城垒,疏浚城壕,积聚财物,储备盐米,作好战备以防意外之事。沈璞如此行事,众人都以为过分了,因为盱眙以北,尚有宋军一座座城池,这一座座城池,就是捍卫国家的一道道屏障,而遥居淮河之南的盱眙又何须如此高墙深池?事闻朝廷,群臣也都认为无此必要,沈璞却不以为然。他认为,魏军既占有河南诸镇,那么黄河就不独只为宋有;既如此,魏铁骑一旦南下,淮河就成了第一道屏障,而淮河和黄河比就显得水浅河狭,其屏障作用就要小得多了;魏人一旦越过淮河,盱眙首当其冲。如此,在盱眙筑高墙挖深池就并非多此一举。现在形势如此,众人才佩服他的先见之明。
拓跋焘率大军数十万践踏北方六州,所过郡县大多溃散。沈璞的僚佐见状又劝他撤退归京,他说:“若真有数十万贼,他们就不会留意小城,因而也不足畏惧:诸君何尝见过数十万人聚攻一城?王寻、王邑率百万之众败于昆阳,诸葛恪率二十万人败于合肥:用兵之计攻城最下。诸君当坚守岗位,此是我等报国之秋,也是诸君封侯之日!”
众人见沈璞神色镇定,且其家口同在城内,人心始定。沈璞召集将士,从中挑选二千精兵,然后对僚佐说:“足够了!只怕魏贼不经此城!”
就在这时,臧质带着他的百余残存,又在路上汇集了三营的散兵,共计千人,望盱眙城门而来。见臧质千人已到城下,有僚佐就对沈璞说:“贼若不来攻城,臧质千人入城则无所事事;若来攻城,此千人也无所裨益。城内储备只可满足现有军力,地狭人多,无不为患。况且敌众我寡,人所共知,虽说攻守不同,但也应粗计强弱;知难而退,也是用兵之要。臧质千人若能退敌保城,则功不在我;若应避贼南归,则需依仗舟船,平添千人则更相践踏,此正足以为患。今日不如闭门不纳。”
沈璞并没有接受这一建议:“魏虏不会登城,我敢保证;乘舟船归京,也不在我考虑范围之内。魏虏残害军民自古未有,屠城、剥皮之酷是众所共见,稍微有幸的,不过是被驱逼到北国做奴婢而已。臧将军所领之众,怎不惧怕屠城、剥皮?人多则敌退速,人少则敌退缓,我怎能因贪功而缓贼?更何况臧将军千人也是国家力量。无须多言。‘同舟共济,胡、越一心’!”
沈璞于是命令打开城门迎接臧质。入了城,臧质及其将士见城隍坚固,人心安定,又见仓中米面丰盛,库内器械堆积如山,大喜,众人高呼万岁。
魏军数十万人南下时不带粮草,只以抢夺百姓财物为资助。过淮之后,百姓大多逃难,剩下的荒村空屋,魏军抄掠无所得,因此人马饥乏。当听说盱眙城内储备丰足后,他们也大喜,打算以盱眙储备作北归之资。攻破胡崇之等三营之后,他们也曾乘胜试攻盱眙城,但无奈城守完备,不见丝毫效果,而大军又急于南下,于是拓跋焘就留下将军韩元兴率数千人包围着盱眙城,等待回头时再来强攻。
刘义隆的作战部署
十二月十五日,拓跋焘率大军到达瓜步(在今江苏六合县东南二十里处,古时南临长江)。魏军随即尽拆百姓房屋,取下木材,又派人砍伐沿江芦苇,准备用来建造船只、大筏,同时扬言渡江。此时,魏中书郎鲁秀、高梁王那、永昌王仁也分别率军到达广陵、山阳和横江。
十二月十六日,形势越来越严峻,京都建康戒严。
隔江相望,建康士民人心大骇,一片惊惶景象:百姓荷担而立,随时准备向南方逃亡。
太极殿内。
刘义隆静坐着,偶尔也看看挂着的沿江地图;百官垂手肃立,鸦雀无声,他们个个心中无底。
“建康城内百姓如何?”刘义隆问身边的徐爰。
“百姓荷担而立,陛下!”
刘义隆“噢”了一声。稍停,他又问:“殿内百官如何?”
徐爰看看皇上,又看看百官,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们的表情,皇上和自己一样,不都可以看见吗?
“百官是否也都收拾了细软,备好了车辆和船只?”刘义隆问徐爰。
徐爰没有回答。站在近处的朝官听了,或茫然,或赧然,没有人敢回答。刘义隆站起来面对群臣。
“数百年来,有人曾从瓜步渡江侵犯过建康吗?”众人摇头,刘义隆又接着说,“建康自古有‘虎踞龙盘’之誉。敌我之间,我原有三条防线:大河、淮河和大江。大河为敌我共有,故如今已无第一道防线;魏人已达江岸,第二道防线也不复存在。虽然如此,但我沿淮重镇仍安然。因此魏军虽凭其铁骑到了江岸,但我历城、彭城、寿阳、襄阳等重镇仍是敌后顾之忧。当年王濬进建康是从瓜步渡江的吗?”
“是顺流而下,陛下!”有人答。
“是了。魏人过淮,但不能奈何大江天险;敌若在上游,大江之险才会与我共有。孙吴时,西蜀先后掌握在蜀汉和西晋手中,因此西陵(在今湖北宜昌)和建平(在今四川巫山)对建康而言,被看作‘国之西门’。孙吴大将荆州牧陆抗曾经说过:‘西陵、建平,国之屏障。若敌泛舟顺流,舳舻千里,星奔电迈,俄然行至,则国家难解倒悬。’西晋君臣也深知要一统海内,必须占据大江上游,所谓‘伐吴必藉上流之势’。杜预曾说,只要王濬攻下建平顺流而下,灭吴则指日可待。因为建平一旦失手,则荆州难保;荆州难保,则国祚难续。孙皓昏聩,国势日削,晋人趁势攻建平,顺流而下,孙吴灭亡。而如今,自西蜀至于荆州,方岳良守,稳如泰山。更何况随王雍州的军队是一支刚刚凯旋的劲旅,他们不仅稳守荆州北大门,若需要,随时可以调遣他们快速东援!”
百官私语,面色稍趋缓和。
“诸卿可曾见过编织芦苇漂过大江的军队?”
“不曾见!”有人笑了。
“当年魏武舳舻千里,旌旗蔽空,结果灰飞烟灭,匹马逃归;其后文帝曹丕到达广陵,南望大江,也曾感慨:‘彼有人焉,未可图也!’也不得不掉转马头。今魏虏虽南临大江,且杀我军民甚众,但其死伤近半,又师出无粮,全靠沿途抄掠,又如何能与当年魏武大军相比?更何况,我大宋经过三十年的休养生息,国力远过于孙吴和东晋。魏武尚且奈何大江不得,而如今佛貍小儿虽饮马大江,又兴师动众编织芦苇扬言渡我天堑,岂不是虚张声势、攀树摘月吗!”
“陛下条分缕析。这番话,也使臣等心中塌实多了。”徐湛之说。
“退一万步说,魏以疲敝之师,即使能渡大江——北人不习水战,魏武赤壁就是前例——也正可显示我训练有素的水军的力量。我沿江数十万将士已严阵以待,漂流过江的魏虏,不是中途葬身鱼腹,就是爬上江岸成为瓮中之鳖。我军只须备足绳索即可。”
“一旦靠近,我军万箭齐发,魏虏哪里能爬上岸呀!”有人插话附和皇上。
众人越发心安。
“尽管如此,仍不能‘大意失荆州’。”刘义隆走到那幅图前,“魏虏既已饮马大江,我军必须沿途布防:上自历阳——魏永昌王已从寿阳到了这里——下到京口。历阳是建康的西大门,与采石隔江相望,这里江面狭窄易于渡过,当年陈敏、苏峻都是从历阳渡江的,所以要严加防范;而京口对建康的拱卫作用自不待言——建康之有京口,犹西晋洛阳之有孟津,它一直是南徐州治所,历来有‘北府’之称。我都已作了安排。”接着,刘义隆就把安排的情况向群臣作了介绍:
建武将军刘伯龙守卫采石(原名牛渚矶,东吴时更名为采石矶,在今安徽马鞍山市长江东岸,为牛渚山突出长江而成。江面狭窄,形势险要,自古为江防重地),左卫将军尹弘守卫历阳横江,领军将军刘遵考统领此事——刘遵考原受命援助彭城,到了小涧,魏军已断道,不能前进,朝廷召回了他,拓跋焘南下,刘义隆就让他直接率众赶赴横江。
建威将军萧元邕守裨洲(江心洲,在今采石矶与南京间的长江中),羽林左监孟宋嗣守新洲(江心洲,在今南京市北长江中)上,建武将军泰容守新洲下。少府刘兴祖守白下(故址在今南京市金川门外,相传东晋陶侃讨苏峻,筑白石垒,后人在此筑白下城)。
咨议参军沈昙庆助扬州刺史始兴王刘濬守北固(在今江苏镇江市北,山有南、中、北三峰,北峰面临大江,形势险要),尚书褚湛之先行京陵(即兴宁陵),仍守西津。征北中兵参军向柳守贵洲(江心洲,在今镇江市西北长江中),司马到元度守蒜山(与贵洲相望的长江南岸)。
巡逻的船只上自于湖(在今安徽当涂县南),下达蔡洲(江心洲,在石头城西长江中):陈舰列营,连绵江畔;自采石到暨阳(在今江苏江阴东南长寿镇南)六七百里的大江中,船舰盖江,旗甲星布。
在建康,皇太子刘劭总领水军,戍守石头城(位于京都西部,紧邻江边,地势险要,是都城建康的一座重要的防御性军事要塞。自古以来江边有警必先占据石头城以作捍御)。前将军徐湛之镇守石头仓城(在石头城内,孙吴时设置,西晋时称作常平仓,一直沿用,他与龙首仓、台城内仓及东西太仓均为重要仓储,储备的粮食约五十万石)。吏部尚书江湛兼任领军将军,军事处置都由他安排。
朝会结束后,太子刘劭特意留下来,不解地问:“陛下既言有大江天险,如何又作如此精细安排,甚至连小小的津渡也不遗漏?”
“这固然是以防万一,也是……太子应知我意。”
“儿臣并不知晓。”太子对发动北伐战争招致今日败况一直心怀不满。
“这既是为了防备魏虏,也是为了防那些不能得志于时的不逞之徒趁机生事,太子如何不知?石头城自孙吴时起,就是一座军事要地。左思《吴都赋》还记得吗?‘戎车盈于石头’,就是当年的写照。西晋灭吴,首先攻陷石头城,这就使吴都建业无险可守,孙皓只好面缚投降。前朝时,石头城地位尤显重要:王敦之乱时,晋明帝派温峤守石头;苏峻之乱时,占据石头城为据点;孙恩兵至京口,司马元显赶紧镇守石头城。晋安帝时,高祖北伐,卢循、徐道覆乘隙犯建康,高祖急忙班师回京,镇守石头城严阵以待。能否镇守石头城,关系到京都的存亡,意义甚大!”
太子既不满北伐败辱,也不想离开东宫出镇石头城,听了父亲的一席话,无理由再推辞,就转换话题,问:“陛下所谓‘不逞之徒’,是指庶人……”
“远在彭城的江夏王和武陵王,前已密启,要我在魏虏南下时,早为之所。”“早为之所”,就是要杀死义康。
“自有刘湛结党、范晔串联及胡诞世作乱,皆以彼人为旗号;也诚如二王所启,应早为之所!”
因军力仍感不足,其后朝廷又征召丹阳等郡所辖各县自王公以下所有适龄男丁皆从军。随即刘义隆在随从的陪同下巡视京都附近各关要处。登上石头城,他面有忧色。太子见了,趁机对他说:“败辱如此,国家艰难。祸起江、徐,不斩江、徐,无以谢天下!”江、徐极力促成北伐,太子虽心中不满,但不好直说皇上,就拿他们说事。
“北伐自是我意,与江、徐无关!”刘义隆看看太子,心中不快。
离开了石头城,登上幕府山(在今南京市北。晋元帝渡江后,丞相王导建幕府于此。山北临大江,形势险要,时为建康门户),刘义隆又对心怀愧疚的侍臣江湛说:“北伐之计,赞同者少。今日士民劳怨,卿不必愧疚。贻大夫之忧,是我之过。”
江湛听了,虽感宽心,但一时还难解脸上忧色。
北望滚滚大江,但见江北茫茫一片,刘义隆仿佛听到了魏人隐隐约约的马蹄声和叫噪之声。
“檀道济若在,怎会让胡马饮江!”他对随从的诸将说。
这不是曹操哭郭嘉吗?诸将听了,或尴尬地目望远方,或羞愧地垂下头去。
为了激励将士杀敌立功,朝廷向全军颁布赏格:
购得魏主拓跋焘头颅者,封爵八千户开国县公,赏布绢各万匹,金银各百斤;斩其子弟、伪相、大军主,封爵四百户开国县侯,赏布绢各五千匹。
另外,朝廷还招募江北人携带野葛酒放置在荒村空屋里,以期毒死魏虏官兵。
拓跋焘率军北撤
江北瓜步山上。
拓跋焘下令军人和当地百姓修筑屈曲回环的盘道,盘道直达山顶;盘道修好后,又在山顶建毡屋为行宫。自过了黄河,拓跋焘就不再喝黄河以南的水,而是用骆驼驮着河北水以自随。在瓜步山安顿下来之后,他派遣使者给刘义隆送来了几匹骆驼和名马,同时传达求和意旨,并要求与宋联姻。
礼尚往来。刘义隆也让使者奉朝请田奇回赠了珍馐美味。拓跋焘虽不喝河南水,但一见宋人从建康送来的黄柑,就品尝起来,随即又大喝宋人所赠酃酒。随从走上前去耳语几句,拓跋焘也不答,照吃照喝不止。待吃喝完毕,他才用手指着天,又把孙子介绍给田奇,说:
“我远来至此,并非为求功名,只是想两国和好,永结婚姻。宋若能把公主嫁给我的这个孙子,我也将把公主嫁给武陵王。一旦联姻,我从此匹马不再南顾!”
田奇带着这个消息回到了建康,刘义隆随即召集大臣商议此事。
众大臣虽不再像数日前那样人心惶惶,但魏虏毕竟近在咫尺,若再出现什么意外,那可关乎国家危亡,国家的危亡可直接关乎着自己的良田豪宅、娇妻美妾,甚至关乎着自己的性命,他们于是纷纷见机行事,一致表示赞同和亲。他们拿出来的理由也是充足的:皇上的公主二十余人,除了几个公主已嫁外,仍有十多人待字闺中;年尚幼小的且不论,适龄的也有好几个。若有一位公主能如昭君出塞,使汉边无警,那可真是功德无量!再说,当年单于偏居漠北,茹毛饮血,如今魏人已安居平城,灯红酒绿,两者不可同日而语。何乐而不为?
尽管众口一词,但仍然有人不赞同,理由是:戎狄无信,许之无益。此人是谁?吏部尚书江湛!
又是那个江湛!当初众人反对北伐,只有几个人随声附和,江湛音调最高,这才导致胡马饮江;如今众人同声唱和,他又站出来续唱反调。太子刘劭气不打一处来,在群臣面前厉声说:“如今三王身处厄境,怎敢执此异议!”江夏王义恭、武陵王骏和南平王铄先后被围在彭城和寿阳。
接下来,大臣们又发表了一些看法,但最终仍没有作出决议,朝会解散。出了太极殿,太子对自己的仪仗——持班剑的武士嘀咕了几句,就见两个虎背熊腰的武士在接近江湛的仪仗的时候,齐力一撞,正待上车的江湛被撞得一个踉跄,差点被撞趴在石板上。江湛的卫士见了,个个敢怒而不敢言。
从朝堂出来的大臣们见了,也个个惊愕得愣在那里。他们虽然也不太满意江湛续唱反调,但他们对太子在太极殿前公然唆使武士羞辱大臣——且是皇上最信赖的股肱之臣——更为不满:在宫禁内,谁能、谁敢如此目无法纪肆无忌惮!将来,要是太子继了位……他们简直不敢多想。
自此,太子与皇上重用的大臣江湛、徐湛之的矛盾日益加剧。
和亲一事也再未提起。
元嘉二十八年正月初一,拓跋焘在瓜步山行宫大会群臣,论功行赏。当夜幕降临时分,魏军沿大江北岸举火呐喊;南岸宋军以及江中船上的巡逻兵都以为魏人将要渡江,纷纷快马向台城报警。
刘义隆披挂完毕,立即策马向江边驰去。到了幕府山的制高点,随从的太子左卫率尹弘熟知北人兵情,见了那阵势,他面带笑意对皇上说:
“陛下勿忧!六夷如此,是撤军信号,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北兵将撤退,害怕南兵追截,往往举火示威,虚张声势。”六夷,古指东夷、西南夷、西羌、西域、南匈奴和乌桓鲜卑等各族,后泛指外族。
刘义隆还半信半疑。久之,江中不见有任何动静,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正月初二,魏军驱赶着被抓获的宋民,焚烧了沿途能见到的所有房屋,向北撤退。
起初,刘义隆得知魏人南下,就命广陵太守刘怀之率其境内军民全部渡江,把不能带走的车船及城府全都烧毁。此时,魏军北归,知广陵无所掳掠,就别作他计;相邻的海陵(因其地高阜且傍海得名,治所在今江苏泰州)多陂泽,而魏军都是骑乘,没有舟船,所以也不敢经过。
北面的山阳太守萧僧珍也把居民及流亡百姓全部召入城内,朝廷原所送往盱眙的粮食器械,因魏人南下道路断绝,也都留在山阳;另有数万人的武器装备原是送往滑台的,也留在了山阳城内。城内又有万户居民,战士五千人。魏军原打算过山阳时攻下它,以城中储备作归途之资,但山阳城附近有一座白米陂,离城数里远,太守萧僧珍此前已引河水注满了它,准备魏军一旦经过就决堤淹灌。魏军探知这一消息,害怕成漂在水上的蚂蚁,一个时辰也不敢逗留,匆匆绕道而过。
这剩下的,就只有一座盱眙城可以为北归的魏军提供充足的粮草了。魏军自瓜步山北撤以来,一路过广陵、山阳无所抄掠饥渴难耐,他们的希望就全寄托在盱眙了。一到盱眙,拓跋焘就下令军队驻扎城外,然后把盱眙一重重包围起来。待包围定了,他仍像在彭城时那样派使者到城下索要黄柑和美酒。
可是,统帅军队的将领臧质可不同于江夏王和武陵王。
臧质盱眙保卫战
臧质身长六尺七寸,出面露口,秃顶拳发。他自少年时就酷好鹰犬,又长于赌博,一向以轻薄无行闻名,深为刘义隆所嫌。他的姑姑是高祖敬皇后,所以凭借外戚之重,又有会稽长公主为他说话,他因此能屡任名郡。年过三十,他才开始涉猎史籍,又好谈论兵法。刚任中军参军时,他去拜访护军将军赵伦之,赵伦之其时名位显赫,轻视他;他愤然告辞:“大丈夫各仗着老妇立门户,奈何如此相轻!”赵伦之闻言大惭——他的姐姐是高祖的母亲孝穆皇后,所以臧质以此相讥。后来朝廷任命他为宁远将军、徐兖二州刺史时,他在镇奢靡,委任官职无章法,遭到有司弹劾,过了不久才起用为义兴太守。
元嘉二十七年春,臧质升任南谯王义宣司空府司马、宁朔将军兼南平内史,还未上任,遇拓跋焘率众包围汝南,汝南戍主陈宪告急,朝廷派他率轻骑兵赶赴寿阳与刘康祖同救陈宪。魏军退走,朝廷又派他讨伐汝南西境山蛮;俘虏万余人后,他升任太子左卫率。及大举北伐,臧质与骠骑将军王方回率领军队到许、洛,因王玄谟兵败,他向朝廷请求取代王玄谟,皇上没有答应。此前,臧质与胡崇之等为魏军所败,不得已率残兵进入盱眙城,守城将士对他们的败况颇有些微词,有时不免冷言冷语;一向好兵的他听了,就憋了一肚子的窝囊气。
在这时候拓跋焘向他索要黄柑和美酒,他又怎会以礼相待?
魏的使者捧着个大的酒瓮乐滋滋地回到了拓跋焘的毡屋,拓跋焘一见,喜不自胜。想起在彭城以及瓜步山时得到的美酒,他就迫不及待地亲自打开了封盖。这不揭不要紧,可一揭开啊,那股扑面而来的臊臭气味,顿时把他熏得连连后退,甚而至于让他蹲在地上一个劲地干呕起来。
你道臧质所赠何物?原来那是一瓮屎尿!
待拓跋焘老半天回过气来,他才站直了身子,那使者早已吓得面如死灰,一顿暴打是在所难免的。打骂完毕,紫胀着脸的拓跋焘已全然没有了胃口,就拿了马鞭出了毡屋,跨上马对着部将大嚷道:“粮草在其次。急急给我拿下臧质!”
魏军急筑环城长围,一夜即成;又开辟攻道,令士兵和被掳掠来的百姓到城东的东山运土石填堑壕。魏军又担心城内守军从水路逃走,就找来大船,在城外不远处的河道上搭建浮桥;宋军乘船迎战,因水战是宋军长项,魏军不能抵挡。次日,魏军改用并连起来的大船做浮桥,又在浮桥上严兵把守,宋兵这才无可奈何。
这样,盱眙守军水陆路断,只能与城池共存亡。
魏军既围定盱眙,以为宋军插翅难逃,他们只等着瓮中捉鳖。拓跋焘带着卫兵环城察看,寻找着最易的突破口,同时也不忘他的拿手好戏——给守将臧质送去一封戏弄他的书信:“今我所派遣围城兵,皆非我鲜卑人。城东北兵是丁零与胡人,城南是氐与羌人。若能杀死丁零,正可助我灭常山、赵郡贼;杀胡,正可助我灭并州贼;氐、羌死,正可灭我关中贼。若能尽杀之,于我无不利。”
拓跋氏来自北荒,鲜卑人。丁零、胡,指聚居于常山郡(治所在今河北正定)、赵郡(治所在今河北赵县)一带的匈奴别种,他们往往依山而居;氐、羌,是聚居于关中(或指函谷关以西,或指秦岭以北,包括陇西、陕北)的氐族和羌族。
臧质可不是温和的刘义隆。看了来信,他在气愤之余立即毫不客气地亲笔回信:“来函已晤,尽知奸怀。你自恃四足,屡犯我边,诸如此类,不可详说。王玄谟退于东,申坦散于西,你知其所以然否?你不闻童谣之言乎?‘虏马饮江水,佛貍死卯年。’你死期将至,苍天使之然,不关人事。本官受命灭贼,原期会于白登(白登山在魏都城平城东北,汉高祖刘邦曾亲率大军北击匈奴于此),师行未远即与群贼相遇。你自送死,本官岂肯容你生还、得以享有平城!你若有幸,得为乱兵所杀;你若不幸,则生相锁缚,载以一驴,直送京都建康。本官有违受命,不能会于白登,故本不求全;若天地无灵使本官力屈于你,则任你齑之粉之,屠之裂之。如此,本官尚不足以谢罪朝廷。
“你之才智与军力,岂能胜过苻坚?近年使你得以嚣张于河南,皆因你尚未饮江,太岁未至卯年之故。当年斛兰曾深入彭城,最终匹马不归,你尚有记忆否?如今春雨将降,我四方大众将云集于此。你且安心攻城,勿急走;粮食匮乏,可告知,本官当开仓馈赠。
“得你所赠利刃,欲令我挥之切割你身乎?各自努力,不烦多言!”
拓跋焘原本只在戏弄取笑他人,不承望又被臧质戏耍一回。看罢书信,他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工匠特意为臧质打制铁床,床上布满铁刺,称破城之日,一定要活捉臧质,让他坐卧在铁床上“享受享受”。
给拓跋焘回复书信后,臧质又按拓跋焘来函所示分别给围城的丁零、胡以及氐羌各族将士送去短函:“示语虏中诸将士:佛貍所送书函如别,众可详览。你等皆正朔之民,何必从恶如此?大丈夫岂可不知转祸为福?今抄写台格如别,众可思之。”
台格,即宋王朝所立赏格:斩拓跋焘首,封万户侯,赐布、绢各万匹。魏军中的丁零、胡以及氐羌族将士得到臧质所送书信,就找到拓跋焘以核实信函真伪。拓跋焘接过书信,看到臧质所书外还有一件正是自己亲笔所书的书函,又愧又气,一时间竟然忘了用谎言来搪塞几句。
拓跋焘的满腔怨怒,全化作了对盱眙城的狂攻猛打。魏军用钩车钩拽城楼,想把这标志性的建筑拽塌,这样既可长自己的威风,又可灭宋人志气。城内守军反用大绳索套牢钩车,然后上百人齐声叫噪着拖拽它,钩车反而不能退回。到了夜间,宋军又用大木桶盛着勇士,然后把他们悬出城外,他们下去后就爬上钩车截断铁钩。
次日,魏军又用冲车猛烈撞击城墙。无奈盱眙城墙夯土坚密,魏军每次撞击之后不过只能落下数升墙土。魏军无计,只能走老路:建造云梯,登城与宋军肉搏。臧质在城内堆积土山,高二十余丈,再铸造长二丈五尺的大槊(长矛),上绑长刃,魏军一旦登梯上城,宋守军中的壮士就用它猛力刺击;魏兵只要被大槊触及,无不从高墙上坠地,非死即残。
拓跋焘见集中在一两处攻城,不能发挥自己人多的优势,而宋军又组织善射弓手,哪里情况危急,他们就聚集到哪里齐射,往往形成百箭攒射的局面,每每弯弓所向,魏军无不应弦而倒,这样反而使得双方在人数上势均力敌,于是他就准备多点进攻;无奈有城池阻隔,且护城河内有宋军陈列着的艨艟斗舰,他们随时准备着迎击。拓跋焘下令停止攻城,让所有将士及抓来的百姓或用肩挑,或用大车装载着土石,四面俱前加速填埋护城河。背土挑土的士兵及百姓杂在大车之间,后面有监督的骑兵执鞭抽打落后者,有时以马蹙逼,动作缓慢的士兵和百姓,有的来不及回身,后面大车的土石就随之把他们掩埋了。与此同时,魏军又挖决沟渠来泄池水,宋军随即装载土豚(盛有沙土的草袋子,用以防水与筑城,形似小猪,故名)来堵塞它。
拓跋焘发誓拿下盱眙城,先要活捉臧质,然后屠城——破城后杀尽城内军民。
第132章 大战的余波
二十多日来,魏军粮食供给越发匮乏,那些被逼攻城的士兵只是白白送死,一天天堆积,魏军的尸体几乎与城平齐,加之此前臧质所送书函的效用,那些被逼作战的丁零、胡、氐、羌族军人早已离心离德,毫无斗志,他们只盼着早早结束这噩梦般的攻城,能够活着逃离此地,于是趁着夜色,每晚都有一群群的士兵开了小差。
就这样,魏数十万大军聚于坚城之下,用了一个月时间也奈何盱眙不得。又因粮食匮乏,疾病流行,人人无心恋战,就在这时又传来消息说宋军正集结水军从海路进入淮河,将截断魏军退路,又传宋主刘义隆敕令彭城守军沿途拦截。拓跋焘先是以散布流言为名来杀一儆百,无奈流言越传越广,闹得人心惶惶,结果是三人成虎,最终连拓跋焘自己也为归途担忧起来。
形势可谓内忧外患。拓跋焘害怕重蹈苻坚当年淝水之败的覆辙,于是在猛攻盱眙一月无果且己方伤亡累累的不利情况下,带着满腔的遗憾、愧疚和怨恨,策马回望着盱眙城,于二月二日北归。
经过彭城的时候,拓跋焘害怕再遇麻烦,就派人对彭城守军说:“我军粮草将尽,等到麦熟再来!”此时魏军已是疲惫之师,扬言“麦熟再来”不过是虚张声势。尽管如此,江夏王义恭仍畏之如虎,不敢派兵拦截,只求他们快快离开。这时侦探来报:“魏虏驱逼广陵百姓万余人,夜晚将停宿在离城三十里的安王陂。今若派兵追击,可拦下万余百姓。”诸将皆请战,但义恭禁阻。
次日,驿使飞驰而至,皇上下令彭城守军急追,但此时魏军已远,义恭才派镇军司马檀和之向萧城方向追击。魏军得知宋有追兵,难以再驱逼万人快速撤离,于是尽杀万余广陵百姓,然后轻骑匆匆北去。宋军到了,但见尸横遍野,只有数十百姓在尸堆中捂着流血的创口苟延残喘着,其状惨不忍睹。
此战,魏人残破宋南兖、徐、兖、豫、青、冀六州人民生命财产,杀死杀伤宋军民不可胜计:凡丁壮者即见即杀,所见婴儿,则用长矛刺穿挑举,旋转以为戏乐;所过郡县,赤地无余,春燕归,无房屋可巢居,只得在野外林中搭巢,在荒原中往往一树数巢。但宋六州城守大都未尝丧失,魏军将士与战马也死伤过半,国力自此大损,国人怨声载道。
战后余波:
(一)北伐总帅、太尉江夏王义恭降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镇军将军武陵王刘骏降为北中郎将——这也是他几个月后的又一次降职;东路军主帅萧斌和前锋将领王玄谟也都因败退免官。
(二)高祖时的功臣胡藩的十四子胡遵世与孔熙先谋反,准备奉戴前大将军刘义康,刘义隆不想显露其事,就让江州官员以其他借口处死了他;两年以后其十六子胡诞世、十七子胡茂世又与前吴平县令袁恽等谋反,率众数百人攻破郡县,袭杀豫章太守桓隆、南昌县令诸葛智之,占据郡县,再次想奉戴庶人刘义康;恰逢交州刺史檀和之到达豫章,檀和之率领部伍讨平了他们。
总是这个刘义康搅得人不能安稳,那就不如给他作个了断,以免不逞之徒借之生事。于是太尉江夏王义恭等密奏道:“庶人义康负罪深重,罪不容诛,而圣上不忍,屡加宽宥,宥之大辟,赐之近甸;庶人竟不感戴,每出怨言,内宣家人,外动民众,胡诞世假借名号,构成凶逆。防微杜渐,古今所同。臣等参议,宜远徙广州,流放边陲,或可防绝。”刘义隆批复了奏章,决定仍以安成公相沈邵行广州事。义康得知后,发牢骚说:“人生不免一死,我岂爱生!必以我为乱阶,虽远何益!请死于此,耻再远迁!”尚未出发,沈邵病亡。
等到魏人饮马大江,天下骚扰,江夏王义恭、武陵王刘骏从彭城派亲信入京进言应早早了断庶人义康事以免节外生枝,太子刘劭及尚书左仆射何尚之也极力促成其事,刘义隆于是派遣中书舍人严龙携带毒药赴安成赐义康死。义康知道大限已到,但不肯服药,就对严龙说:“我是佛徒。佛教宣扬自杀不得复人身。其他遵命。”于是严龙让武士把他推倒在地,用被子捂死了他。义康死时年四十三。捂死义康的那一夜,正是魏军沿江举火奔走叫噪准备撤退的时候。
义康死后,严龙遵朝廷旨意用诸侯礼把他安葬在安成。
(三)魏荆州刺史鲁爽祖父鲁宗之曾任晋雍州刺史,西晋末年,高祖刘裕征讨荆州刺史司马休之,鲁宗之与司马休之联合抵抗刘裕,败,两人一同北奔姚兴,后来刘裕灭姚氏平定长安,两人又投奔魏。鲁宗之病死后,其子鲁轨被魏任命为荆州刺史镇守长社(在今河南长葛东,一直是魏州郡治所)。武陵王刘骏镇守襄阳时,鲁轨曾密派亲信程整携带书函打算归诚,但因自己曾战死刘康祖之父刘虔之和徐湛之之父徐逵之而心存疑虑,不敢归。刘义隆知道后为释其疑虑,曾致书函招纳,答应让他做司州刺史,但终不果。等到鲁轨死,其子鲁爽继任荆州刺史,仍镇守长社。后屡因酒过,拓跋焘怒,意欲杀了鲁爽,鲁爽害怕了,密怀南归之计。其弟鲁秀才力过人,在魏任中书郎,深得拓跋焘信任。后来宋殿中将军程天祚戍守彭城时出战被俘,拓跋焘赏识他的针灸术,常常召他与己同车,这样程天祚得以亲近拓跋焘,也因此得以与鲁秀相识;程天祚常劝鲁秀南归,鲁秀接受了他的建议。
拓跋焘率大军到达瓜步山,鲁爽、鲁秀兄弟密定南归之计。拓跋焘撤退到湖陆时,他们兄弟二人向拓跋焘请求说:“奴与南有仇,每当兵来,常忧虑祸及父祖坟墓。乞共迎丧,还葬国都。”魏群下对主都称奴,就像汉家称臣。拓跋焘答应了他们的请求。长社戍有魏守兵六七百人,鲁爽骗他们说:“南界有宋兵,需三百骑兵往界上探听。”三百人离开后,鲁爽兄弟率领心腹夜袭留守者,尽杀之,然后率众驰入虎牢城。鲁爽只有第三弟留在魏,其余家属都自随。这时鲁爽率领部下及愿意随从的千余家共计六千八百八十三人南奔汝南,派弟弟鲁秀从许昌到寿阳奉辞于南平王刘铄,刘铄立即派人驰驿入京。
刘义隆获悉后,一时忘记了战后的不快,大喜,随即任命鲁爽为司州刺史,镇守义阳(在今河南信阳);任命鲁秀为颍川太守,鲁秀的其余弟侄并被授予官职,所得赏赐丰厚。
拓跋焘得知鲁爽兄弟率众南奔,随即毁掉了鲁爽父祖坟墓。
徐湛之虽位居相位,但不敢申其私怨,上表求请归居田里,皇上不许。
魏的太子走上了断头台
魏的太子拓跋晃已经二十四岁了。
太子晃十三岁时,太子妃闾氏生拓跋濬(即后来的文成帝),至于今,太子晃已经有子十二人。
自从拓跋焘西征凉州时起,太子晃就已监国——太子代君主管理国事,那时他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随着年龄的增长,太子晃在精察治政之余,往往也多行不法之事。尤其在拓跋焘出征远方时,留在平城监国的太子晃在给事中仇尼道盛、侍郎任平城的诱使下,每每骚扰百姓,强掳民女;他又好搜刮财物,营立私田以取其利。因为在任城平的唆使下太子与百姓争田地,太子太傅高允劝谏他:“天地无私,故能覆载万物;王者无私,故能养育万民。昔之明王,以至公宰物,故藏金于山,藏珠于渊,示天下以无私,训天下以至俭,故美声远扬,千载不衰。今殿下国之储君,四海属心,言行举动,天下所则,而营立私田,畜养鸡犬,乃至贩卖市街,与民争利,谤声流布,不能遮掩。天下,是殿下之天下,富有四海,何求而不获?竟与贩夫贩妇争此尺寸之利!昔虢之将亡,神乃下降,赐之土田,终丧其国;汉之灵帝,不修人君之重,好与宫妃列肆贩卖,私立府库,以营小利,难免颠覆之祸。前鉴若此,甚可畏惧!
“为人君者,必明于择人。《书经》云:‘无近小人。’孔父有云:小人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武王爱周、邵、齐、毕,所以王天下,殷纣爱飞廉、恶来,所以丧其国。历观古今存亡之际,无不由之。如今东宫俊材不少,而近来殿下侍御左右者,恐皆非在朝之选。故愿殿下稍察愚言:斥去邪佞,亲近忠良;所有田园,分给贫下;畜产贩卖,尽散于民。如此,则美名日至,谤声可除。”
太子晃看了,置之不理。他不但无所收敛,反而又让仇尼道盛去向中常侍宗爱索要战争中掠夺来的财物。
这宗爱是拓跋焘的心腹宦官,一年前,宗爱看中了白登山东边大块的土地,已经准备了收购的钱财,但太子知道了,抢先一步以低价买了去,那着实让宗爱气了一场。但他转而一想,太子是国家储君,太子想要什么,还能去争?不要说田地,就是性命……将来太子即位,他要谁的脑袋,谁还能捂着脖子躲起来?因此他对太子是既恨又怕。仇尼道盛来要财物的时候,宗爱先少量给他,后来太子胃口大开,又让仇尼道盛再去索要,这时宗爱就以皇家之物为由不给他,仇尼道盛就仗着是太子的亲信,竟然对着皇上的亲信破口大骂:“老阉!”国家上下,谁敢对着能左右皇上的阉官如此无礼!宗爱听了,心中郁结着一股怨气,只等着那个发作的时候。
要想算计人,只要留心就是了。宗爱派手下的小太监在平城内外四处打探有关太子、仇尼道盛和任平城等人的劣迹,准备着向主子禀告的材料。太子和他的诸多亲信原就不是无缝的蛋,他们的那些不法之事,没有人较真也就罢了,若一旦有人较起真来,哪里还能躲得了,藏得住?宗爱这一查,还真让他查出了两件大事来。
几年前,拓跋焘围剿盖吴时,因在长安佛寺发现佛徒私藏的大量兵器,又发现佛徒与妇女*乱的密室,就曾尽诛长安沙门,焚毁佛像,下令禁佛:敢有礼敬佛神及私造泥佛、铜佛者灭族!那时太子晃因虔诚信佛,就延缓宣布来自长安的诏令,也因此,平城远近的沙门多得以逃匿,民间也得以收藏佛经佛像。此次宗爱手下经过深入细致的打探,果真在仇尼道盛家中发现了佛经佛像,不仅如此,他们还在东宫的一个偏远的殿内发现了一尊佛像——自禁佛以来,天下已不太能看到佛像,而东宫竟然还摆放着一尊铜铸佛像!宗爱得知这一消息后,如获至宝。欣喜若狂的宗爱为此还厚赏了那个混入东宫的小太监牛庆。牛庆也是重金收买了那个供职于东宫的同乡小太监,那同乡小太监因为得罪了太子受到了严厉的责罚,这才在和牛庆说梯己话时泄露了此事以排解不满——其实这事在东宫也不止一个两个人知道。牛庆得了厚赏后,饮水思源,就分了一小半给了那同乡小太监,那同乡小太监得了这赏以后心有不安,就悄悄地离开了东宫,从此不知所踪。
这还只是第一件事,另一件事则足以让拓跋焘七窍生烟且欲置之死地。
拓跋焘新近得了一个美人,那美人是大臣家的女儿,为人聪明伶俐,深得拓跋焘喜爱。拓跋焘外出,就一定让她随行。此次南下,那美人微染小恙,因此拓跋焘就让她留在平城静养。太子在父皇得到这个美人之初,就在殿内见过,虽是父皇宠妃,但他垂涎已久。在去年六月拓跋焘北征阴山时,他就曾让心腹太监入宫买通美人身边人。那心腹太监有一条三寸不烂之舌,他花言巧语,说太子身强力壮,甚得女人欢心,太子有子女二十余人也是一证;他又悄悄说主上如今一日老似一日,而太子不久就将拥有天下,等等。那美人本就像许多美人一样,原就没有什么心计,经这么一番花言巧语,很快就动了心,也没过多久,太子就得手了。太子不近美人便罢,一旦近了,只觉春光短促,一离开那美人,他就朝思暮想,甚至茶饭不思。只要父皇安居平城,他就盼着周边有事,希望父皇快点出征而美人和自己留在平城;父皇出征了,他就在宫中默祷战争能持续下去,希望父皇迟些回来甚至永远也不回来。
久而久之,那美人也只想着身强力壮的太子,只希望能把这美梦永远做下去。
拓跋焘南征,美人虽有小恙,但原无大碍,只因心有所系,于是她就装出个七八分,这才得以留在平城和太子继续偷欢。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每次要能顺利出宫,或者能让太子顺利入宫,这在戒备森严的宫禁,真正操作起来难度之大就可想而知了。好在似有天助,他们的每次偷期密约都没有遇到什么大的麻烦;偶尔有个小差池,太子也都能以威逼利诱化险为夷。
事情出在太子入宫之后。美人怀孕了,但懵懂无知的十多岁的美人却并不知晓,就在二人在密室中颠鸾倒凤的时候,不幸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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