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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山头,北山弯儿,西沟子,东大边儿,这就是韩家窑儿的所在。远古时代,天放焰火,鬼斧神工,造就了村北的大江和村西的大河,大江大河与屯子之间有一道十里长堤连着北山和杏花山。说是这村叫韩家窑,可它并不是姓韩的祖先所建,真正在这里开荒斩草的是一个姓菟的外地人,百家姓上本来没这个菟字,字典上说“於菟”古代当“虎”字讲,中药里的“菟丝子”是——一种寄生草,老百姓说就是兔子头上长草了。
  这菟老财主拐来一个活人妻,留下了若干后代,若许儿孙。我家世代给菟家种地、打鱼。我爹是当地有名的“关老叔”,给菟家种地打过头,给菟家打鱼领过网。二哥关杰和我爹一起给菟家打鱼。我叫关山从七岁起就给菟家放猪。菟家传到这一代,也不知是多少代,反正现在老地主的名字叫菟念怀,可当庄的人都叫他菟蔫坏,怎么非这么叫,什么叫蔫坏?东北话讲就是“姑咚”,没事他整出事来,没人他整出人来,好事他给捅坏了,坏事他硬给你说好了,所以,一代一代地坏。人们给他们的报应一是不给这个屯子起他们家的姓,二是给菟念怀起个外号叫菟老蔫,为什么坏得出奇,又非叫这个蔫字呢?因为他家坏别人从不公开。
  和韩家窑呈三足鼎立的另两个屯子一个是南山头正西的蒙古屯乌勒河寺,汉人叫白了叫它乌拉可是。这个屯也不知道是圣祖成吉思汗东征时留下的,还是回族人被征服在这儿建的。但这个屯子可是保留着圣祖的习俗,转圈儿盖房子,中间是大羊圈。房子与房子中间养着许多细狗,其实没那么多,汉人屯儿给瞎造的,越这么造谣,人们越不敢去和他们打交道。其实细狗撵兔子,从来不咬人,你怕的是啥呢?这谣也是菟蔫坏造的。再说这屯儿的生活习惯,早晨女人挤牛奶、熬奶茶。男人把牛羊送出去吃露水草,中午那牛那羊都趴在山坡草滩或河边儿、沙滩上,叫那牛膘儿、羊的麦穗毛可劲地长,特别是屯南的黄花甸子,草可好,盐份可大,羊吃不拉稀,牛吃愿喝水。那高挺黄花——象一个杨柳细腰的女人似的,那黄花菜底下的草还能不嫩吗?不香吗?晚上,晚上千什么?喝烧酒,拉四股弦。唱《石头哥哥》,唱《鹿花马》,唱《乌云珊丹》。然后妻子可怜金屏哥,就一下子把灯打灭钻到“哥哥”怀里,连四股弦蹦到哪去了也不知道。
  再说与东大边相对着、在正北方向的叫“万家围子”。那儿原来叫“屯垦队”人们叫白了,叫同垦队,也不知是他妈日本人建的,还是张作霖、张作相还是小六子建的,反正来的都是些天南地北的老兵茬子,他们有的恶眉瞪眼,胡子拉碴,嘴里吐不出人话来。可只有一点是共同的,这就是他们的娘们儿都漂漂亮亮,一个赛过一个,杨柳细腰,玉指纤纤,白嫩嫩的脸蛋儿,叫人同情、可怜,单那温柔的眼神,看你一眼,你就得两宿睡不着觉。这万家围子和东大边正南正北,可是和北山弯儿就正东正西了,好象怀里抱月,那个有漂亮娘们儿的王上士就说过,我们就在这儿建屯,你看风水多好,怀里抱月,咱们这些民国三年剃过头、民国五年卖过命的苦人儿,今天也该怀里抱月享受享受了。
  三个屯子过着三个屯子由于历史不同而各自保留下来的风俗习惯,真是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要说往来的,只有三个人。这三个人以他们的特殊身份把三个屯子连在一起,穿在一条线上,不信你看,他们竟是三个女人。三个女人?什么背景?那可复杂了,先简单介绍介绍,要想全知道。你得把小说看完。一个是韩家窑的朱昔,她是菟老蔫的大儿子媳妇。这菟老蔫有四男三女,大儿子菟大蔫,生得一表人才,可他就是说不上一个媳妇。今年他快三十岁了,憋不住,到处乱跑,他跑到齐齐哈尔,没想到遇上从南方开来一伙穿灰布棉袄的大兵。他们列着整齐的队伍,抬着重机枪打头,喊着一、二、一,齐唱着亘古未听的歌:
    好好干,别想家,工作要安心。
    守纪律,听命令,爱护老百姓
    ……
  开始,窑子老板娘乐坏了,她没听到别的,只听到“想家、想家、别想家……”于是就把一百零九个妓女一下子撤出去拦路“抢劫”,冲散了八路军的队伍,搬脖搂腰亲嘴儿,弄得连长对空鸣枪,把花枝招展的窑姐们吓得妈呀妈呀地直叫,老板娘拿着大蒲扇出来了,两手一叉腰,大声喝着:“干嘛、干嘛、干嘛呀?我女儿怎么着你们了?我早都看着了,比你们阔一百倍静公子哥,都充当不了正人君子,你们穿着二大棉袄大傻鞋,还有什么了不得?东北流通券,新换的,一万元一宿,可你挑,哪个不比天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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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口!我们是八路军,来接收齐齐哈尔,今天遇见你,正好宣布,从今天此刻起,取缔娼妓制度,你们可以自由了……”  什么?什么?什么?我们自由了?什么叫自由?自由就是自己由着自己了,再不给我“妈”挣钱了?小费、小费、小费、小费能有多少,越是阔佬越不给小费。他妈的,我们算受够了。    “大姐,大姐,大姐小…”    “谁叫我?”那说话的妓女原名叫朱昔,回头一看是个仪表堂堂的小伙子,生得嫩嫩绰绰,言谈举止象个女人。     “我,我叫菟大,是韩家窑菟念怀的儿子。”    “我不管什么菟念怀,菟蔫坏,我说你,你叫什么名字?”菟大这才想起,    “我叫菟斯文。”    “怎么,你是来逛窑子的吗?”    “不。不,不——决不!我是来买网线的。”    “那你要干什么?”    “我是说大姐你要愿意,咱俩……”    “真的?我的小天天,你真不嫌弃我们这些青楼?”    “真的,真的,真的,我不管青楼白楼,只要大姐你同意……”  朱昔嫣然一笑,用五个带尖尖的血红指甲的玉指捂了一下嘴,然后又正儿八经地看了看菟大,表面看是挑不出任何毛病,而且是一见钟情了,朱昔说:  “先说痛快话,我有两个条件,一是你拿一百万元替我赎身,二是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  “可以,可以……完全可以。”菟大脑子一转,心中暗喜不过—一你他妈也太傻了,八路说你们“自由”了。还要什么一百万元“赎身”。至于第二条,正好,我要把你领回去,让韩家窑父子爷儿们,还有那些穷鬼们看看,我菟大到底能不能说上个媳妇,韩家窑一排人,一老胡家金玉也赶不上她!        第二个女人——小白蛇。什么叫白蛇?是一个暗娼的外号。小白蛇,小白蛇,就是说她要缠上谁,谁就无法摆脱。小白蛇八岁丧父,随母改嫁到江桥水产特务郑维青家。她十四岁被郑维青强暴,她妈抽了郑维青一顿嘴巴,郑维青厚颜无耻地说:“宫女十四岁就可侍候皇上,喇嘛教迷宗活佛可以随便找十四岁的姑娘,如今老子靠日本爷过活!我就是江桥地界的皇上,新京有康德,江桥有我,谁敢管我。明天我随太君去神户,我就把她领走……”  小白蛇只好在江桥上船了,从此她就侍候两个人,一个人是江桥水产会社的安田,一个是自己的继父郑维青。  嫩江洪流象“石尤风”那样残暴而凶狠,小鬼子预感到末日的来临。郑维青逃跑了。菟老蔫坐观局势无情的变化。他知道,十八岁的小白蛇被万家围子的王上士领来。他后悔自己被落后一步。于是就一早一晚寝食不安地到北山弯儿转悠,希望看到臀部和乳房异常丰满的小白蛇,他终于得手了,他给她一头牛的钱——说他永远有牛劲。小白蛇自从和他有了第一回,便觉得自己又有了靠山,在这百八十里的方圆之内,老蔫当然是第一大富户了。他虽比王上士年龄大,可长得比王上士年轻,一想到王上士的一脸胡茬子,一口旱烟味儿,小白蛇就想吐,她好后悔,她悔当初不该勾搭他。本来,王上士的两个女儿也盼自己早点出嫁,好让爹再娶一方,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爹竟领回一个几乎比她们自己还少新的女人,怎么叫呀。“叫姨!”爹命令着。  
  且说这“姨”来到王上士家,竟摆起老娘的谱子,每到吃完晚饭,大丫头给洗袜子,二丫头给洗脚,这还不说,本来一间房子半铺炕的,她每晚与王上士行房特别早,以致于近似到大呼小叫了。我的天,在一个荒僻的农村,这怎么能行?日子一长,两个姑娘受不住了,她们互相依偎着到母亲坟上去痛哭。恰巧被说书归来的巨力贺大叔碰到了,见两个女孩儿好可怜,巨力贺大叔一气之下编了小唱词儿:    且说这嫩江之滨杏花山下,    出了桩不大不小的怪事,    今年春天“臭咕咕”分外来得早,    叫声儿里多了不少零碎儿:姨比爹早,妈比姑小……     说着说着巨力贺大叔竞动作起来,逗得大伙儿哄堂大笑。    故事传到小白蛇耳里,她恨透了两个,“女儿”,那好,你们扬了家丑,我要你们的小命儿……   
  第三个女人,是乌勒河寺的莲花。莲花是一个好家儿女,一人本善良勤劳。她是大胡拉那边嫁到乌勒河寺的。她嫁给一个忠厚老实——甚至有点过度老实的牧民阿图。她们的婚姻本属不该,莲花要个头有个头,要长相有长相,特别是可爱的脸盘上仍保留着蒙古人古老的高颧骨的特点,眼睛沉静而可爱,鼻梁高挺而笔直,不笑不说话,洁白的皓齿上下整齐。特别是她的嘴甜,凡村中老的叫阿爸、额吉,小的叫哥、姐、小妹、巴拉……叫得那么甜。可阿图则不然,个头矮小头部大,发呆,尽管人好但长相也太……可他们的婚姻——用说书艺人巨力贺的话说:天作良缘。何以见得?不信你听,老巨力贺拉起低沉的四股弦,把他们的婚姻编成故事:      东北铅天乌云展       凉风吹在雨头前       当时正值春夏之交,黄花甸子上的金针大部分张开了,但莲花专挑棒棰采。她今年十八岁了,情窦初开,谁不想呢?、再说穷人家养十七大八的姑娘是少见韵,多半十五、六岁就嫁出去了,十两银子一对布,有的十二岁就去给人家当童养媳,老巨力贺发挥了:      黄莲树      为什么那样的苦啊      童养媳的眼泪浇成的      杜鹃花       为什么那样的红啊       童养媳的眼泪浇成的      可莲花有福。爹妈虽穷。没有把她过早地嫁出去,一直养到十八岁。她给爹妈采,“棒棰”可那金针不抗捏,一使劲儿就散开了,莲花偷偷地笑了,她心想,这好象小孩的牛牛—一真嫩。啥时我自己也有这样嫩嫩的棒棰——可千万别捏碎啊。   轰!——咔嚓!天空一个沉雷突然劈下来,她眼看一个同村的马倌儿从马身上跌下来,他的身上冒烟儿了。雨前的狂风把他身上的烟卷上高高的天空,人,变黑了。莲花惊呆了,瓢泼大雨灌下来,平平而一望无际的黄花甸子连一颗遮风挡雨的树都没有。此时此刻就象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一阿图乘马突现在她的身边,她本能而不顾一切地向他跑去,喊着:“阿图哥……”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他跑着,不管脚下的坑坑包包,憨头憨脑的阿图呆滞地看着她——他虽未娶妻,可他拼命地讨厌女人,特别是风风张张的大姑娘,他心想,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下点雨吗,打雷打闪算他妈什么?“呀——”地一声,莲花倒地抽搐,阿图不能不上前了。“啊!”阿图吓了一跳,一个套马杆粗的长虫拖在莲花的腿后,三角型的大毒牙狠狠的咬着莲花胖胖的腿肚子,那绿地红花的“野鸡脖子”(注:当地毒蛇的一种)正在扭着劲地盘旋着,好象它第一次捞着女人。阿图二话没说跳下马蹬,既准又狠地卡住了毒蛇的“七寸”(毒蛇的脖子),毒蛇松开口,又回不了头,只好张着它血红得辣椒一样的小口,象山丁一样的舌头,阿图毫不犹豫地把刚刚抽了一嘴“蛤蟆头”(烟草的一种)的唾沫吐向那血红的口中,霎那,绿地红花的“野鸡脖子”,变成黄褐色,土灰色。但它仍绝望地滚动着。这时的阿图才想起莲花,他又是毫不犹豫地掏出“羊角鱼刀子”,把伤口的肉捏起来,形成一个小揪揪,然后一刀子割下来,莲花”妈呀”一声,滚向身边高草丛中,阿图不由分说,箭步冲上去,看那伤口并未割正,仍然流着浑黄的毒液——粘粘的,阿图一口咬上去,狂烈地吸吮着,莲花软软地摊开两手,眼望着仿佛一下就晴的蓝天,不但黑云——连一片白云也没有了的蓝天。她舒服极了。她忘了又粗又大的“野鸡脖子”的狰狞;她忘了被蛇咬的极端痛苦的滋味;她忘了那个被雷劈死的马倌儿。她眼前一切都不存在了,她一下子抓住阿图粗糙的大手,昏昏无力的叫了一声:“阿图哥…… ”  “这不是天作良缘么?你们说是不是?坐在门口的那个小蛮子,你听懂了吗? ”老巨力贺问我一我是一个天天晚上偷偷从韩家窑跑来听巨力贺大叔唱蒙古书的。今晚是阿图哥带我来的。他给菟老蔫家放马,我给老蔫家放猪,他让我去偷菟老蔫家沤麻坑涵的麻,并让我晾干,然后给我拧鞭子。阿图哥是呆头呆脑的人,可他拧的鞭子特光溜,特匀称,由粗到细,粗的地方拧完能象根棍子一样立起二尺多高;细的地方他用好麻,叫鞭由儿,可结实了:他告诉我怎样打响儿,怎样抽老母猪,怎样打馋嘴的“壳郎”(注:未肥的猪)。一来二去,我们成了好朋友,有一回他把我领回家,莲花嫂子把我搂在怀里,给我找奶豆腐吃,她告诉我啥叫黄油,啥叫乌力莫,啥叫奶皮子,我最怕她让我喝她刚挤出的牛奶,我一看她手上的奶浆和溅在她一条有疤痕的白腿上的奶汁就反胃口,要吐,喝不下去。她说刚挤出的奶子最有养分,你不喝不长个儿,别像你阿图哥——没有四块豆腐垫个大钱儿高,你将来长得高高大大的,娶一个比我还漂亮的媳妇,生个胖娃娃,胖乎乎的,大眼睛,就象你,多好看。说着她一下子搬过我的小脑袋,捏开我的小嘴儿,硬是把一碗生奶像灌病马似的给我灌了进去,我挣脱了她,跑向门外,她在后边咯咯地笑,我以为我非呕吐不可,特别是一想起她的手和腿上的奶子。当我跑到大门口,长长地打了一个嗝儿——一口生奶味儿直冲出我的鼻孔,一忽悠就过去了,没吐出来。从此我不但吃生牛奶,喝奶茶、酸奶子泡小米饭,而且专门喝嫂子蹲在牛肚子底下挤出还不凉的奶子……  有一次阿图哥领我去绰尔河钩鱼,“快当”,(注:指丰收)了,他先让我把鱼送回去,我年纪小,个头儿小,劲儿也小,走到乌勒河寺屯子就上气不接下气了。这时我看见菟三少爷骑着他那匹青走马,从阿图哥的院子里跑出来。待我把鱼筐挎进他的外屋地,听莲花嫂子在屋里哭。我进屋去问她,她围着被子坐起来一下子抱住我:“告诉你哥,再不要起早去起钩了。”我只觉得她盼眼泪抹了我一脸: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跑向河边,告诉阿图哥,可他非说等他把钩起完再回去。现在我长大了才后悔,怎不把菟三少爷从他院子跑出去的事告诉阿图哥呢。可我当时认为,嫂子哭和菟三少爷骑马跑没什么联系。要不小时候我妈怎么老指着我说:“三辈不离姥家根;你是个小虎头儿。”   那晚,我跟阿图哥到说书艺人巨力贺大叔那听蒙古书。    “不行你叫他‘小蛮子’”坐在我后面的阿图突然大叫着。“我就叫了你能怎么的?”说书的嘴溜。“人家叫你老蒙古你愿意吗?”阿图这样质问巨力贺。    “万家围子的人不但叫老蒙古,后边还带个‘勾儿’呢,你耳朵塞鸡毛了?”巨力贺反驳着。  
“你再叫他小蛮子,我就踹你的胡琴。”  
  “你踹了我的腿我还叫。”我只见阿图哥瞪着血红的眼睛冲了上去,他是个车轴汉子,浑圆的身段一促就拥到桌前,那灌满杏仁油的灯罐子“突”地一下子全喷出来,在一片漆黑之中我只听“咔嚓!”一声,“哎呀我的妈呀——”我一愣神,跑出了屋子。  这时屯子里的狗全追了上来,我光着屁股,只觉耳边乎乎响,那狗的鼻子已经挨上了我的屁股沟子,我咬着牙往前奔着。乌勒河寺到韩家窑的三里地路程,那狗足足追了我一里半地,狗回去了,我仍本能地跑着,要到家了,我才放慢点脚步偷偷地溜回家,摸上炕梢儿,土木郎林地睡过去了,作了一宿大恶梦,一个是我的半拉屁股被狗啕下去了;第二个梦是巨力贺的腿被阿图哥给踹断了;第三个梦是爹知道了这件事;天亮时,才作了一个要死的梦,说我从房顶上跳下来,说啥也不落地一一吓醒了。  妈呀,坏了!巨力贺来了。肩上两半截的四胡像钱搭子似地前后悠荡着,弓子马尾上的松香蹭了他一脸蛋子。他找我爹来了,我从炕上跳下来钻到条子垛空里去,听着屋里在说什么。    “关老叔你给我评评理,事情由你儿子引起。”这时起早在外屋做饭的大嫂进屋来,用围裙擦着手说:“先坐下吧,额大叔。”爹把枕头挪开个空,示意让额先生坐下,他消气了:    “开始怨我。我叫你儿子‘小蛮子’,阿图踹了我的四股弦。”  爹笑了:“巨力贺,你那个牛皮蒙的胡琴筒子不好听,你看这个。”说着爹从房梁的柁空里拽下他春天扒的已经风干了的黑鱼皮。     “什么,关老叔你……”说书艺人有点不好意思了。    “还有……”爹说,“我上江桥卖鱼看见一段白管子,我让刁家炉掌柜一看,他认货。说这是个白铜镀银的铜管,白铜不好碰。正好给你做胡…… ”    巨力贺如获至宝似地摆弄着那节管子:“关老叔,多少钱?”    “什么钱,不是怨我儿子吗?就算我包你。”爹说。    “不,不,不,关老叔,我错了,我找你是想让你这长辈处理一下阿图……”    “处理什么。都是穷哥们儿!”关老叔取笑着说:“对了,今后你少往阿图家跑……”     “关老叔你说什么呀?……”巨力贺一脸通红。  
  哇塞!!征文001来啦!    谢谢白大哥哦~~~
  这么长的小说,我中间插个队,不算捣乱吧  (*^__^*) 嘻嘻……
  真的愧对征文……
  二  大嫩江——松花江最大的支流,或者说是松花江的发源地。绰尔河一一大嫩江最大的支流,或者说是大嫩江的上游。它们就在这三足鼎立的三个村子北面汇合,波涛汹涌,直奔东南。  大嫩江是浩瀚的,、江水如同从天上灌下来,无休止地奔腾着,发出呼啸的响声,越是在夜深,这噙声就越加怕人,听着就象鬼在哀号。每逢在这时;爹总是高撑风灯,不时地喊着每一个人的名字,连叫三声不得回音的就准是出了什么事情,爹现在喊的是拉跑套(注:拉右边网的绳子)的老二。二哥的套子不够长了,他正在水里挣扎。那江水被他踩得哗哗地响,淹没了爹的喊声。爹在恍惚中发现了他:“你他妈倒吱一声啊,我寻思你顺大流了……。”二哥只顾喘着,连回答爹的力气也没有了。他要拼命地在水中拖住网,站住脚。他只要一松手,这个半夜的趟子就白白地扔掉了,东家又该扣爹的工钱。爹越是高举着灯,二哥在水中呈现的那个黑点儿就越小,最后就只剩二哥那双只能闪出点亮光的眼睛……  今晚开船不顺,那顶头逆风吹得爹心中刀绞麻乱地。他一只手撑着舵,和那飞流的江水攀争着直线,另一只手把折好的铁角子网挨着顺序一把一把地抛向江中。他一想到东家“空网扣工钱”的新规定就越发觉得心理乱,结果船走了斜线,二儿子套绳不够长了,船飞速地下划着,套绳越发地显短了,在要命的时候,想顾命行吗?二哥一纵身地下去,水立即淹上了他的脖子,他的脚丫子使劲地扣着江底的泥沙,可泛起的泥沙立刻又被急流卷走,他身后的套子将他死死地抽入江中,二哥陷在漩涡里,他漂起来了,爹急忙把船龙头抛给他,二哥一下子抓住了……爹把二哥竟当一截绳子拉上岸,二哥拼尽最后的一点力气站起来,爹在灯影里看二哥歪了好几下才站稳。爹的鼻子酸酸的……  圈滩吧,圈滩吧,不圈不行了,网在江中已经成了一条直线了。老二在江北黑乎乎的爬着,可江南拉左套的那个混蛋,像跑百米似地往前奔着,把个脖子伸得长长的,像个沙漠上的鸵鸟。他说好像后边有女鬼在撵他。他忘记了看把头(注:撑船的人)手中摇晃的风灯,他顾不上看对岸发生什么事,只是满江的女鬼在呜咽……只听“噗”地一声,完了,把三块筏子搭的河神庙踢倒了,一张写着“河神之灵位”的黄仙纸忽地一声飘落江中,拉左套的人傻了,这是江上大忌之事,把头要是知道,东家要是知道……  坏了,圈滩圈上来的完全是“甲鱼”。甲鱼就是“王八”,王八就是“河神”。我爹关老叔愤怒地掏出鱼刀子,向一个最大的圆盖子刺去,喝,软得像一块胶皮,怎么,这甲鱼都死了,拿风灯一照,原来这“王八”的脖子全伸在外边,长长地拖出来,而且变了颜色,绿了,有臭味,是去年冬天死在冰层下的东西。他妈的,多丧气,爹瞅着一堆又黑又绿隐隐发臭的东西,思考起来,只见拉左套的那个人把长长的脖子向隔年的破棉袄里缩了又缩,生怕把头瞅他,那,他就一准卸道了踢倒河神庙的事儿。    “关老叔,你这是诚心和我作对,竟打上来一网王八……”少东家一一菟老蔫的第三个儿子站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看来,这鱼,我是再不能给你打了。”    “不打行,你得去见我家老爷子。”  爹想着,去见东家菟老蔫。一边走着,一边想着一大帮山东哥们儿的话:    “不能再给他干了”。.    “就凭你关老叔,还给他卖命?”    “穷死也不能挨欺负。”    “你怎么不自己干?”  此时在菟老蔫家的客厅里,三少爷正向他老子汇报着这件事。他老子发话了:“他不干行,从开江到现在一个子儿也不给他”。    “就这么个!”三少爷下地去江边宣布。  三少爷和爹走个顶头碰,三少爷说:“不干是你提出来的,按规矩,从开江到现在工钱就拉倒了。”我爹说:“我本来就没想要。”爹回到江沿,一帮山东哥又凑上来:    “关老叔,我借给你钱,拴网,自己干!”    “我这有30斤网线先借给你。”     “我那条破船赊给你,上秋给我1000斤鱼钱行……”  我爹就是这样,越到关键时刻他越是一声不吱,只见他紧紧地闭着嘴。晚上,我才见爹在灯下用鱼刀子刻竹梭子。他愤愤地,把竹屑子都掘到灯碗子里去了。我家祖辈传流的老灯台重重的,黑黑的,油渍厚厚的,它仿佛瞅着爹笑,并且在说:还真猜不透,到你这儿还真行了。  
  二哥听爹说要拴网,一个高高蹦到碾道去就着碾盘砸石灰一一准备掩船。二哥好出汗,他不歇着,不吃饭,妈叫他吃了饭再砸,他像没听见。那灰粘住铁锤,二哥就胡乱地把灯碗子里的嘎呀子鱼油到上些,又一锤锤砸上去,他的汗水流下来,滴到油灰里,一锤砸下去,崩了他一脸又腥又酸的油汗味儿,他也不觉得。他疯了似地找剪子,将破绳头子剪成段儿然后反破着劲儿,然后掺到油灰里,还是砸,不停地砸……    “老叔、老叔、老叔……”院子里响起了旋风一样的喊声,大家忙跑出去,只见巨力贺大叔背了三片网来,那网袖子拖着地,好逗人的,他说是从宝聚圆给我家要的。为这,他白白说了三天三夜,人家说,给你网就不给你钱了。  “网幛子可以用麻线织。”老二瞅着爹说。爹”哼”了一声。打麻线可有一个人能行,我见过的,我撒腿跑向乌勒河寺。  乌勒河寺——个我向往的地方。今天我向她跑来,春风一路送我。村北是一排茂密的白杨树,柳树的叶子在春风里争先恐后地翻卷着,像雏鸟的翅膀。穿过树林就可以看见阿图哥的房子了,于是我看见一个佝偻着背干的人在他家的屋顶往下扔”麻杆儿”,那隔年的”麻杆儿”里积了不少岁月的风尘,他每拽下一捆,都出现一股顺风的烟尘,他笨笨克克地弄着,我打远就认出他来,是阿图哥。  我来到窗下,看见莲花正在用一个骨头的拨锤儿(注:农村制麻线用的工具)在打麻绳。那拨锤儿在莲花柔软的手中飞速地转着,划成一个圆而虚幻的圈圈,真好看,我看呆了,直至莲花突然发现我。她把我从窗外一下子拽到屋里,便亲起我来。    “我的好兄弟,你怎么来了?”说完便又是不住地亲。  晚上,在灯下,阿图哥睡了。莲花把蒙古袍一下子撩起来,在靴子以上,两截白白的大腿便露了出来,她说,你躺在我腿上睡吧。我当然不干,可她一下子搬了我的头枕上去。真是好舒服,那一截大腿像一只滚圆的枕头,柔柔滑滑,光光溜溜的,我把小嘴巴贴上去,觉得她的皮肤好凉快。开始有些新奇,不大一会儿就睡着了。我在梦里看见莲花她给我作各种姿势,让我不住地看她。可看着看着,她的皮肤没有了,她的五脏六腑展现在我的跟前,我一下子吓哭了,莲花推醒我,我睁眼一看.莲花正用那两截大腿打麻捻儿(注:制麻线的头一道工序)呢,我已经被她移到何图哥的枕头上。  第三天,我挎着一大筐细麻绳儿跑回家.嫂子接过那重重地一筐麻绳说:“这是你媳妇给咱家的吧”。说完又是咯咯地笑。  媳妇?啥叫媳妇?嫂子不是哥哥的媳妇么?莲花不是阿图的媳妇么?怎么成了我的……   我家的网具终于织成了,一共五片,可以下河了。打江网还不行,网片不够。于是那条老河趟子就又有人打了。开网那天爹说打多少也不卖,请乡亲们吃,母亲和嫂子把自制的黄酒拿到河边来,爹倒了一碗泼在地上,算祭了河神,自然还是三块筏子搭起来的,那个脖子长得像鸵鸟的人,心想,老叔这是替我还怨哪。   风顺、水顺。今天没刮”石尤风”,舵把直指对岸,船开得笔直。网眼在水中张开了……     “有鱼撞网,有鱼撞网”。长脖子鸵鸟不住地喊着,二哥在对岸对他骂着:“你瞎喊什么?”    “我不是瞎喊,真的是有鱼撞网,你看这回包个葫芦头吧……。”   拉到趟子尽头,二哥问爹:    “起么?”  
  “起!”  二哥闷着头一把一把地把网从水中费力地提上来一一  鱼,全是鱼。鲤鱼,全是三斤以上的,那个网袖子也不空。提,提,提,二哥提到河心,船上的鱼垛了半人多高。不行、停不得,二哥张大了嘴,粗粗地喘着气,提,提,不住地提,爹看二哥脸白了,说了声:    “给我,你去掌舵!”  爹三步两步奔过来,可二哥累得奔不过去了,眼看船顺大流了”,爹飞起一脚,把二哥一下子踢向船尾,二哥咬着牙,忍着痛,站起来,抓住舵把……  红网,关老叔打了红网,这特大喜讯从河沿传进村子,人们奔去看热闹,爹说:来的人,不管大人孩子,谁也不兴走,都在这吃鱼喝酒。     “关老叔、卖一半吧,.大鲤子一角五一斤。”乡亲们说。    “不卖,吃,一斤也不卖!”爹让全家人齐动手,弄锅,拉柴,江水炖江鱼……这样的热闹场面,当然少不了巨力贺大叔,他那把四股弦老是那么悠扬:     绰尔河述说着童年的时光    马背上驰骋着我的幻想    有一天彩虹从天边飞来    古老的草原会变成人间天堂    ……    “什么?关老叔打了红网?’’菟老蔫大吃一惊。    “给咱们打鱼就是一网王八,他自家拴网就是一网大红鲤子,真他妈熊人。”三少爷加纲儿地说。        这口气让我怎么咽?.    这口气我非出不可!    这就是老蔫父子暗下的决心。      绰尔河边的狂欢之夜,把个老二喝丢了。第二天一早要打日出的趟子,老二没有了。爹在河崖子上骂着:“这样的混仗,让人瞧不起,就打了一天网,就这个熊样。”  二哥在柳树趟子里睡着。他喝多了,他作梦了,他梦的可花花了,梦着老菟家院里一个男人也没有,都是些女人,而且光着腚的女人……    “下网!我踢死你!”爹终于找到了他。  二哥头沉沉的。网,也沉沉的。终于拉到一半就拉不动了。怎么搞的,网在水中死钉钉地,一动也不动,拉左套的那个长脖子老等把脖子拉得更长了,像是在脖腔子里挤出去的,一块稀泥,可他——说啥也走不动了。  爹把二哥叫到船上来,一段一段地提网飘子,嗯?河里有挂。提,再提,是个大树墩子,是刚刚砍下来扔进去的。那树根上还有白花花的刀斧痕迹。    “准是菟老蔫家干的!”一二哥说。    “住口,乱说什么,你看见了?”爹横着他。    “抽烟,抽烟,就是一个劲儿地抽烟。”二哥抱怨着爹。也是的,爹是越有事越抽烟。你到是拿个章程。  第二天下不了网了,网被挂坏了三片,特别是网幛子,拽得没有魂儿了。爹在烈日下“吭、吭”地嗤着粗气流着汗,二哥气得两只手抱着脑袋不吭声,爹也不说他……他就由着他生气。  第三天又补了一天网,一直到第四天才算终于又下河了。那天下着毛毛雨,江面上雾气蒙蒙韵,船板全湿了,人身上都潮乎乎的。爹更心烦了。他叫着左套的名字,左套答应着,没事。跑套仍是二哥,他一声不吭地往前拽着,就像拉着一犁杖死土。     “哟,不好,可不好了。”左套长脖子在雾中大叫不已,爹忙把船拿过去,猛地看见河边突然出了一个大柳条子鱼囤,拉左套的长脖子发现了,撩套已经不赶趟了,套绳死死地勒在鱼囤的柳条缝子里,眼看就把鱼囤挂倒了。爹看大事不好,忙抽出鱼刀子割断了左套,鱼囤只是倾斜了一下又复原了.爹的头上出了一头冷汗,心里嘀咕,这里就我一家打鱼,怎么出了鱼囤?昨天还没有。爹庆幸没有把鱼囤挂倒。    “关老叔,这回你可赔不起了”说话的是从柳树趟子里突然钻出来的菟三少爷。     “什么赔不起了?”爹有备地答他。    “我那囤里是打了20天没卖的鱼,现在被你们挂倒了,鱼全跑了,一条都没有剩……”    “三少爷,鱼囤根本就没有挂倒,是我把套绳割断了。”    “你少说废话,挂没挂吧?”    “挂了。”    “你承认挂了就行。”     “咱们经官。”    “我就等你说这句话。”    哎哟,我的爹,经官,有咱们韵好吗?果不其然,水产特务郑维青负责处理,判决书上写道:     兹关老叔未经水产会社批准,就私开河网,因不备充足条件,将菟家鱼囤挂倒,跑鱼二千斤,按市价赔偿,被罚扣船网。    当巨力贺大叔领着南北二屯的人们赶到江桥水产会社的时候,我爹已被打得鼻青脸肿地推了出来,大家上去扶住,用马车把爹拉回来。巨力贺大叔说,人在屋檐下,怎敢不低头,关老叔不该吃这个眼前亏。说是他去为我爹募捐,设法渡这个关坎儿。  爹在昏昏沉沉中,听二哥议论要整一伙人杀他个片甲不留,爹突然咆哮着:你要杀人,我就先杀了你,整一伙人不就是当土匪吗?咱人身太平,家无死人,为何要杀人全家?  过午。菟三少爷突然来了,他一反常态,竟说起巨力贺大叔的话来,关老叔你是聪明人,咋能犯在日本人手里,算了,我下午去求情,船网仍归你使用,就是这杜列河趟子,要说历史,它本是我菟家开辟的水道,你要拴网打鱼,可以上大江沿上去打……  爹说:”三少爷,你想要这个河趟子怎不明说,咱们乡里乡亲,用不着下绊子,我关老叔办事从来光明磊落,待我病好就搬船下江,水产会社之事还靠三少爷周旋……”    “好说好说,山田是谁,我爹是谁?那不是一个人么?下午我去水产,你明天听信儿……”  三少爷捏着鼻子喝了一口糊米水,便摇摇摆摆地去了。  
  三          嫩江涨大水的时候,由于没有个边框四至,无风也三尺浪,什么“卷起千堆雪”,他妈万堆雪也多,历史啊,多无情,这万堆之雪,至今无人独钓。都不愿开顶风船,都说遇到“石尤风”不吉利,这顶头逆风是女鬼变的,所以大嫩江越发地不老实,把个唯一的景点杏花山吞下去半个了。本来这杏花山在万家围子正北,方圆十里,每当春天,这里是杏花的海洋。三个大沟,一沟红色、一沟粉色,一沟白色。不要说来春游的齐齐哈尔铁路中学的学生,就是日本人的男男女女也被这杏花山所陶醉。他们在顶峰上竖起一座望江楼铁塔,企图观察江北神树,哈巴岗子一带的抗联队伍。可是这铁塔超过了喇嘛湾子里边喇嘛故事中喇嘛庙的尖顶,庙里的喇嘛敲起木鱼、铜钗念起经来。这经声和奔腾的江水声混在一起,于是大江愤怒了,绰尔河愤怒了,大江在北面,绰尔河在西边昼夜惊涛拍岸,二点一点地,硬是在抗战八年中把个杏花山吞掉二分之一,日本人的望江铁塔终于根基不牢,向北倾斜,一个日本娘们在倒下去那天,她拿着望远镜上去了,说是要看看昂昂溪,结果爬到铁塔半腰塔身一头扎入江中,她惊讶之中葬身鱼腹,真是报应。她的男妓——那个叫山田大佐的足足哭了两天,强迫沿江的中国渔船打捞尸体。可巧,菟家的江网由于片多没有空隙终于捞上来了,菟念怀像抱着他妈死时的头似的,跪着将那日本女尸献给山田大佐,从此山田认了他做干儿子,笑话得很,这个干儿子比他干爹还大了三岁。夜,菟老蔫为自己能有这个巴结上日本人的机会而在灯下把酒盅捏得个稀扁……   
  从第二天开始,小鬼子派水产特务郑维青在菟三少爷的带领下来到江滨。预以摊派,凡没出江打捞尸体的,强征民船顺流而下逆流而上到齐齐哈尔往江桥运军火;出江打捞尸体未捞到的强征敖花鱼200斤,送往江桥水产会社。临走菟三少爷说:老少爷们,按江沿规矩给皇军大人每囤(注:柳条编织,装鱼的用具)操一捞子(注:用线绳织的捞鱼工具)鲜鱼。待操到我家鱼囤时,头一捞子郑特务嫌鱼太小,菟三少爷看着郑特务脸色让倒回去重捞,我大哥不让了,他说:“三少爷有言在先,按江沿老规矩办,江沿的规矩捞上什么就算什么,不能重捞。”郑特务一脸不快,菟三少爷一看自己卷了面子。便拉下脸子说:”我是江沿儿的狗,咬谁一口就够呛……”   第三天我大哥到江桥去卖鱼._’_一早他就迷迷糊糊地套上车,把鱼筐拉到江边去,一叠一叠地搬到江崖子底下,把囤里的鱼捞进筐,又让我帮他抬到崖子顶上装上钢轴车。我抬头两筐还有点劲,抬到第三筐就不行了,我大哥说我:“见水渴、见饭饿,就是不能干活JL-…”  到了江桥渔场,我们排了个第一号。我想这可不错,卖完鱼我哥给我买”锅葵”(烧饼的一种)吃。没想到:“不过秤。”我抬头一看是菟三少爷。他说我哥:“山田叫你有事。”哥让我看车,我眼睁睁看见本来排在后面的车一个一个地称完走了。  突然听到屋里哥哥的声音:“我没有,山田老爷,我可起誓。”我扔下车跑向屋子,门在里边闩着,我爬窗一看哥哥的嘴角流血了,他哭着跪在地上,大声说着:“我们没到头站私卖鱼。”     “卖了,我亲眼所见。”菟三少爷紧紧叮着证明,山田说“你的回去,你父亲的来,鱼的没收。”哥哥被放出来,我扑上去,哥哥抱住我的脑袋说:“走,哥给你买锅葵去。”我拼命地拉着哥哥的手,哭着说:”哥,我不吃锅葵,咱快回家。” .  日落西山,爹一个人抽着烟,新搓的火绳还没干透,一个劲儿地灭火.爹不断地吹着,终于着旺了。那火绳劈劈啪啪地着着。不时地将火星飘落到地上.打着旋儿,我看得真而且真。那艾蒿的清香钻到我的鼻孔里。真比在甸子上烧苞米时点艾蒿好闻多了,可是爹一句话都不说,闷死人了。我困了,只听爹用低低的声音在向妈嘱咐着什么,后悔地说:咳,这涝子鱼呀……   第四天,爹预料的事情发生了,菟三少爷大摇大摆地进院了。“关老叔,我也是上行下效,按公文说,你带上行李,到木头壕警察署朴木警长找你有事。”爹明知道有去无回了,便向妈说:“我有六个孩子,不算天亡……”妈哭着送爹上路。  木头壕,日本警察署,朴木警长对爹:“你的大儿子办事情(指结婚),酒桌子上的,你说了什么的?”    “我大儿子去年办事,唠的都是农村的话。”爹说。     “你的怎么知道,苏联红军进东北,江桥一带划战线,包打日,满两国?”朴木谈了实质性问题。    “哎呀,警长,我是一个一个大字不识的渔民,我的心思全用在江上,我不知道外面的事。”爹惊讶地说。    “你的良民不是,不动刑法你的狡猾。”朴木说着扑过来,拿起背柴的麻绳子,折了四折向爹脊背上抽来,爹躲着,那个朴木是武士道出身,出手既快又狠,把爹抽倒又一脚踢起来,逼到墙根,又一拳打到屋心,爹大喊冤枉,朴木住手了。    “你的什么冤枉?”朴木问。    “我不敢说。”爹急喘着气回答。    “谁?”朴木问。    “菟三少爷。”爹答。    “菟少爷是我亲戚吗?你的为什么不敢说?”朴木问。  爹这才把实情一五一十地说给朴木,朴木听后,眼睛一转不转,写了两行字,第二天把爹起解到旗公署的日本人政治犯监狱了。路上,爹看着伴随自己几乎一生的绰尔河,心里很不好受。爹七岁丧父,十二岁丧母,跟着愚兄北上迁到这条河边。愚兄死于非命,爹为报仇拉起绺子。仇报了,回家了,本想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可日本人不让啊,中国人自己也不让啊,你看菟三少爷。爹想,让你坏吧,善恶到头终有报。爹想着想着,只觉被反绑在车压厢上的双手麻木了,由于道路泥泞,爹的手上全是黑泥。他和押解的人说,能不能松松绑洗洗手,那个背长枪的中国人说,你跑了怎么办?爹说,让我来,我都背行里来了,我往哪跑啊。老板子把车站下了,他们松了爹的绑,爹到河边洗手,看着那从远处漂来的泡沫和草籽儿,厚厚地堆积着,打鱼郎子在水上翻飞着,要落下去的太阳,把河水照得金光闪闪,晃得人睁不开眼睛,远处传来了当地人自己编的渔歌:    春打滩    秋打流    五方六月打照头    河水清    江水稠    喇嘛湾的敖花鱼    雨天飞着走    ……   听到这,我爹冷笑了一下,敖花鱼呀敖花鱼,连他妈小鬼子都倾心于你,你还要中国人的命吗?他拨开扎柴、青苔、杂草,看了看自己的脸,几天功夫,他竞也不认识了自己。心想,咳,此去“泉城”,九死不能一生,家中妻儿老小可知,天日昭昭,有朝一日你们一定要为我报仇雪恨。永别了,这条家乡的母亲河,我是喝着你的水长大的。今日能为我上路洗尘也算我没白依靠你一回。  自从爹被抓走之后,家中惶惶不可终日。消息不断传来。木头壕一个亲戚捎来口信,说爹在上车时嘱托告知家中,犯的是政治犯的罪,解往旗公署枪毙……  江桥大炮真地响了,小鬼子疯了似地到处杀人放火,谁能不害怕?那年大水涨到家门口,我家没有船,妈妈只好让两个哥哥拿两条麻袋去收尸。两个哥哥上路了,他们是趟着水走的。妈送他们到“杜列”西山头,眼看着两个孩子消失在茫茫的大水之中。母亲呆呆地看着那无情的大水放声大哭着,可是两个孩子哪里还听得见?一些水鸟在水上胡乱地飞着,远处露出的芦苇尖儿低垂着,无声无息地在等待着死亡。一片一片的马蹄秧随着鼓起的秋风荡漾着。咳,荒乱的年头啊。突然,母亲看见大哥把老二顶起来了,我的天哪,那不是二道沟子吗?水深了,老二个子不够高了,妈的心随着哥的脚步沉到水底。  第二天下午,妈正在呆呆地想着什么,我跑到屋子里去?“妈,妈,可不好了,老菟家小四儿死了。”    “你说什么?”妈问。    “菟老四死了。”我大喘着气说着。    “咋死的?”妈惊骇着。   他们家去打水围,把圈到茂力K山外的野畎都围起来,老蔫指挥着,说他家“坏”也真是“坏”得出奇,别人打水围都是有一套嗑儿的:    打水围    狂摇桨    急剁柁    慢举抢    看那翻飞鱼郎    惊魂似箭    拍落残阳  
  可人家老菟家打水围,不是为了猎取几只野味——人家不缺野味,为的是什么?为的是娘儿们、媳妇看热闹。怎么个看法?他们一家人站在茂力K最高的山头上,就是小鬼子立航标的那块儿,然后男女老少齐呼喊.敲铜盆、敲铁桶,把野畎吓得从深草茂棵里窜出来,沿着水边跑圈儿,他们一家人看着哈哈大笑,拍手称快。那可怜的野兔跑得最快,结果围着茂力K山顶绕了三大圈儿就放慢了,这时老蔫命令撒开狗,他真奸,连狗都省工省力,事半功倍。那人家坏狗也坏,那狗去追一个兔子追上了不咬它,专门身前身后,身上身下地玩一会儿再撵,结果兔子吐了黑血,四腿抽搐上了。老蔫瞅着从城里来的二儿媳妇说:“这场面你在城里看不见吧?”二儿媳妇对着公公淫荡的眼神,嘴角紧闭,抿得像一条线儿,好象心中在说:土
……  就在这时,我赶到现场看热闹。只见江上、河上不少渔民都停了船,看看老菟家的“能耐’,有一只小狐狸崽子实在跑木动了,它细迷迷的眼神可怜地瞅着菟家一家,意思好象在说:你们放过我,来世你们都荣华富贵。荣华富贵?老子不稀罕,老子现在就是荣华富贵。老子今天来就要的是你的命,小狐狸一头撞在那颗老桑树上。都说狐狸有灵,真的,那树叶纷纷下落,从北平来的二儿媳脱口说出:洞庭波兮木叶下……,就在此刻,一只老狐狸慢慢地走出来,两只细长酊眼睛圆瞪着向着他一家人走来,女人都吓跑了,老蔫拔出日本人的大洋刀,那黑了尾巴的老狐狸转头就跑,好像怕那洋刀的闪光,老蔫哈哈大笑着:“日本人的东西,鬼都得怕!”他把七条狗全撤出去,那老狐狸直奔茂力K最高的一个沙崖。奇怪,那沙崖自古无洞,就在老狐狸撞上那一霎一个大洞向它敞开,老狐狸钻了进去。“挖,挖,挖!快,快,快!你们真都完蛋,快呀往里掏。”老蔫两眼冒出恶煞般的凶光。只见小四儿胡乱挥锹向深处挖去。大家围上去,这时他家中人,外姓人都有了。就在大家到洞前之时只听“呼通”一声——塌方了。菟家小四儿只闷闷地喊出一个“爹——”字来。“啊?!”老蔫平生第一次目瞪口呆!他竟得意了,一辈子都算计别人,这次小儿子一他的心头白肉被一只老狐狸给算计进去了。菟家之人蜂拥一上,狂乱地扬着土,女人号啕着,可是那堆下来的土足足有五间房子那么大,_时半晌是挖不出来了。菟念怀一屁股坐在船头上:“完了,完了!.全完了。”他绝望地喊着,眼光木木的。顷刻,他突然指着周围的渔民大骂起来:‘“你们这些混蛋,怎么不去救人?怎么见死不救?”可百十号周围人,没有一个动弹,他们有的倒背手儿,有的抱着膀儿,有的窝回头往自己的帆船上走去。  完了,完了,这下子可真完了,当人们把菟小四儿挖出来时,他的头低低地垂着,好像是颈骨断了。有个他们家的亲戚,上去抱起脑袋喊着:“四儿!四儿!你说话一一说话!”说什么呀,他只是张开嚼,像那个惨死的兔子一样吐出一口黑血……  报应!报应!报应!——菟蔫坏,真是老天有眼,你也有今天,今天,今天——真痛快。人们解恨的瞅着,仍旧是倒背手儿,抱着膀儿。可是我妈亲口听到我的报告,她泪汪汪的说:“他家可就那一个好人哪……可惜,他还是个孩子。”“都是他爹,他哥坏的。”我说。”住口,你一朵花才开的小孩子,不能什么都说。”妈妈这样教育,我可心理不服,我寻思着,他们家咋这样呢,张作霖时他们是红人;张作相时他们还是红人;日本人来了,他们更红了。这不,日本人要不行了,他们又靠上国民党了…… 我想,还是大江无情,绰尔有意,淘倒了日本人的铁塔,吞了皮白肉嫩的日本娘们,这回又吞了菟念怀的儿子,等着瞧吧,你们老菟家还有好戏在后头呢。你听屯子里怎么说:关老叔叫他们坏的让日本人崩了,说老叔死的可惨了,是用皮口袋崩的,就是把人硬塞到皮口袋里,把口扎住,从旗公署北山上日本人的二层小楼上扔下来,开始关老叔还“爹”一声”妈”一声地叫唤,待提上去再摔下来就没有动静了。关老叔在阴间抓他们。关老叔有灵,抓他们一个是一个。你看这不是他四儿子先被关老叔抓去了。人们越说越神了。  
  楼主是哪里人呢?对这风土人情很熟悉呢。  文风也老练,不像是80后90后的。    喜欢,等继续。
  我家是原是黑龙江的后划到内蒙的,距离嫩江桥6KM。
  四      阴天,黄昏,一片漆黑。只有烧炼菟四儿的疙瘩火还通红通红的着着,火星飘了满天。这小四儿一烧,坐起来了,把人们吓得都跑了。原来一烧聚筋了,抽起来了。小四啊,小四,你咋那么傻,狐狸是随便动的吗,那老狐狸尾巴尖儿都白了,而且尾巴上还有一个“天”字,那是上苍之灵物,你小四儿抗震候吗?听你爹的不假,可你爹坏啊,屯子里谁不说,难道你一点儿也没听见?白瞎你这个一朵花没开的孩子了。你这么好,是你要饭的娘积德了。可你爹损哪,他缺德把你缺死了。天,继续黑着,菟家大门口也黑着。是因为死了小孩子,门口儿不挂倒头纸。由于天漆黑一片,星星反到挺亮的。炼小四儿炼到后半夜,三毛楞星都出来了。天上所有的星星都为这个无辜的孩子感到悲哀。星星眨着眼,亮星好象在喊:他爹和他三哥怎么不死呢?嫩江卷着泥沙浑浑浆浆地往东淌着,一块一块地在吞吃着岸边的土崖子,土崖子砸下去,发出一阵阵拍击江水的声音。山鸡哀鸣着,老雕还和往天一样,倒挂在那颗孤桑上,那凶鸟睡一会儿就“咳”一声,那回声震荡着空旷的野谷。显得十分恐怖。  “死吧,死吧,死吧,我还有三个儿子,他死不净就行,你个老狐狸,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周年,我挖地十丈也要抓到你。”菟念怀大喊大叫着,没想到他的老伴“呀……”地一声抽噎过去了。    夜,继续可怕着,烧炼小四儿尸体的人都溜走了,最后只剩下阿图哥一个人了。天快亮的时候,我松猪以后,奔这火光来了。阿图看见我笑了,我看熬了一宿的阿图一脸灰尘见我一笑,一龇牙儿,象鬼一样,可我一点儿都不怕他。他说,你来替我看一会,我睡一会儿去,我说你上哪儿去睡?他说那边沙窝子里,沙土软活点儿。我一看小四儿,烧得剩尺多长了,仿佛是一块大黑塔头墩子,大的那头是脑袋,小的那头是脚。我不怕小四儿,他活着时对我挺好的。就在阿图走后没有一袋烟工夫,火堆里发出了“吱——”“吱一一”的响声,我吓得打了一个冷颤,忙喊阿图哥,可怜的阿图哥刚睡一会儿就让我把他叫醒了。他来一看,笑了,他说那就是小四儿屁股上那两块肉疙瘩,。“吱——吱——”地直冒油。咳,想烧化一个人——也不容易。这小四儿被烧了三天三夜,才算剩点干腿棒子,扔到大江里去了.一层人油浮到水面上来,在朝阳下闪着七色的光,小四过银桥了,小四儿上天了,小四儿被狐狸驮着跑了。该、该、活该!谁让他老子坏了?人哪,人,可不能坏大劲了,像菟老蔫家就坏大劲儿了。话说回来,坏,抓,都应该,怎不抓他家的别人?为什么专抓小四儿呢?四儿啊四,你好可怜,孩子们在一起玩骂他爹,他都脸红着,不吱声。一想起这些怪想人的——咳,可怜他那受气的妈哟。  在把小四儿的骨头连木炭灰扔到大江里去之后,阿图也哭了。他说“怎不把菟老三砸死,那才是个披着人皮的狼。”阿图哥哭得特伤心,他搂着我圆圆的小脖子说:“兄弟,你不知道啊,可着乌勒河寺那么大个屯子”别人找他家干活都干不长,他谁也不要,为什么专要我?”——那是因为你实惠、干的好。“屁!”“呸’’!阿图把一口唾液吐到还冒着青烟的火堆上,他妈他三哥天天早晨就我的“热锅子”。什么叫“热锅子”。我问,你还小,你傻,你啥也不知道,我歪着圆圆的小脑袋不服气:你才傻!“对,他们就拿我傻,霸占莲花。”什么叫霸占?“你看,你看,你看一说你傻,你还不认帐,他们硬干!”。  我更糊涂了,但他说的话使我突然想起前些天我早晨回阿图哥家,嫂子哭的事,当时我不是看见菟三儿骑马跑的?他的跑和嫂子哭有什么联系?——不对!热锅子和菟三儿是怎么回事?一一不对!霸占和菟三儿有什么联系?——不对!  秋风,把满槽江水晃当起来了。小四儿的七色油光顺着江水流成一条细线儿,那线儿好长。江岸上的土一块一块地往下掉,把油线砸个乱七八糟。可不大一会,油线又连起来了。小四儿,你阴魂不散哪,你屈呀,屈到你这个“菟”字上,你冤那,冤到你三哥身上,他怎害人家关老叔呢?关老叔家祖宗八代谁抱你菟家孩子下枯井了?  “关老叔你别,关老叔你别……”菟老蔫的老婆子闭着双眼胡说着,手向空中划拉着,要抓住什么?空中有什么——只有空气。突然,她睁开水泡儿似的双眼,血红血红,老大老大,锃亮锃亮:“我看见了,看见了,关老叔的脑袋被日本人大洋刀砍下来了,轱辘着,滚到小四儿的脚尖上,那头龇着牙,一口咬住了小四儿的大拇脚趾头,小四儿甩不掉,大哭大叫,一瘸一拐地向江边跑呢……”说完,她又闭上眼睛,又手伸得直直,像十根钢丝,硬挺着,要挖进谁的胸膛。她口吐白沫,沫儿中带着粉黄色——舌被抽噎着的嘴咬豁了……  阿图哥叫我——我应着,拨开草丛到河边的柳条通里找他,他说,跟我起花篮子去,我说我的猪呢?“你的猪能去追火狐狸?能砸死?”阿图哥从来就这样,说话可臭了。我跟他上了船。他吭!吭!使劲地推着船,那桨扇子好宽好宽,扒出的水一下子出好几个漩涡。我笑了,他说,你笑个屁,我说你看你扒出的水涡涡,多象嫂子笑起来的两个酒涡涡儿?阿图把脸一沉,“我看你长大了非象菟三儿一样霸占莲花不可!”我一愣,啊,啊,啊——对了,对了,霸占、霸占,原指这个——想女人。  淫鬼菟老蔫由于小四的死,阴沉了好多日子。在家里实在坐不住,于是在一个下午独个儿走向西沟子,突然秋风飘来一股籽粒的香味儿。他看着自己的千亩良田,看着在地里放秋垄的雇来的小工子——全是乌勒河寺的蒙古人,他又把小四儿死的事儿忘到脑前脖子后去了。他赞佩自己那奸滑的脑袋,从老军阀张督导军时起,他就是他爹的管家。是他大胆地提出的如何兼并西沟子蒙古人的土地。本来西沟子的千亩良田原是乌勒河寺的草场,是人家蒙古人放牧牛羊的地方。他仗着张督军的势力欺软怕硬,对呀,他怎不敢抢占北山弯呢?那些老兵茬子不听歪,敢跟他对命。他把主意打到蒙古人身上,是因为蒙古人心眼实,好欺负。要不莲花嫂子怎么给菟老蔫编一套嗑儿呢:     软的欺负硬的怕     见了驴××就跪下  我一听她这么说就弯腰搂着肚子笑,我想,跪在驴肚子底下的人得是啥人呢?还能叫入吗?叫人,老菟家的当家人不就跪下去了。他们管张大帅叫爹,管日本人叫爷,强奸要饭的女人……他家变着法儿兼并蒙古人的土地,开始是把垄头子拱到草原上去,今年留个地半儿,明年假装甩出一条寡妇垄。放牧的蒙古人谁也没注意,待他们老菟家的地拱到乌勒河寺屯子房后时,才发现大片草原被开地了,老蛮子真奸,真坏。一个菟念怀搅得全村汉人背黑锅。两个村子的关系开始紧张了,可是前屯的蒙古人斗不过菟坏水儿,现在不但认了,还扛着锄头去给人家放秋垄……  老蔫想到这儿,闷闷地笑了,他眼看着今年又要大丰收,于是他决定到地窝铺上去住几天,一是脱离开疯女人的纠缠,二是散散心。说走就走。回来叫三儿子套上了胶皮车。车心放上麻莲席,上面再铺上毡子——那乌勒河寺老毡匠赶的毡子真好,雪白雪白,厚厚实实,竟是核桃纹儿……,老蔫坐上去满意极了,哼。后屯我打不进去,前屯必须整老实,蒙古人——永远为我所用。  夕阳照着老蔫的脊背,心里觉着麻稣稣地。他瞅着被山花子的铜圈儿染绿的马屁股有节奏地两边甩着,不由地想起了与小白蛇“野合&的情景,他真想害了王上士,把小白蛇接来作小。他又听到四套马脖子下的铜铃口当“荒荒荒”地响不由地又想到相好多年的终未圆房的“花蝴蝶”的尖笑声。远处一听这铃声就知道是老菟家的车上窝铺去了。  
  “花蝴蝶其人姓甚名谁?家居何处?这你可要到雅鲁河畔的关门山去问了。关门山、关门山、关上门都是山。关门山,关门山,山门一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神人别想过去。此山是我果,此门是我开,要想从这过,留下买路财一什么?这是个土匪窝子!除了“局胜&、“双山”、“草上飞’’几股小绺子之外,最大的一股,也是实力最强的一股土匪报号“花蝴蝶”。叫“蝴蝶’’当然匪首是女人,这人杨柳细腰。潇洒风流,识文断字,精明强悍,特别是她那双机警的眼睛,只要她需要,眼神一勾,啥事儿准成。为了搞到钱,她敲了菟老蔫几把,可菟老蔫也不是省油的灯,不是她想敲就敲的。有一次她拿着皮口袋来装钱,菟老蔫在酒桌上和她巧妙周旋着.意准铁公鸡——一毛不拔。这艺高胆大的花蝴蝶,当着讨饭女的面把老蔫的脑袋搬过来,着着实实的亲了一口,口红留在老蔫的嘴巴子上,花蝴蝶故意淫笑着大声说:“相好的,别瞒着了,我花蝴蝶明人不做培事,今天有点难处,凭我委身于你的情份——快给我装钱吧……”老蔫想拍桌子,花蝴蝶扯开稣胸露出奶子,想饮弹身亡吗?老蔫一看,来者却非不善,只好认输。他输了一把,积着气,总想报仇.于是他疯了似地找机会。坏人往往是幸运的,他的机会终于找到了,他要当着众人的面儿玩玩这位“女侠”。他听老三报告说:“花蝴蝶”只身潜入江桥水产会社,窥探日本人要完蛋的消息,于是他们就在北山弯离万家围子不远的地方设下埋伏。他们在两山夹卡处下上绊马锁,老蔫在苞米地里坐阵指挥。他示意让儿子撤出去,他以为,大白天干那种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儿子看到。岂知,“花蝴蝶&对他的埋伏早有所闻了,原来万家围子的江上士江山看到两山夹咔的地方有人神出鬼没,便犯了寻思。他妈的,菟家爷们儿又要使出什么坏劲儿来?待江山从房顶上下来,一抬头看见了“花蝴蝶”,“江哥——”花蝴蝶叫得又尖细、又脆声、又甜蜜。她古式的抱拳见面,使江山受宠若惊,忙向屋内伸手示意看座赐茶。“刚才江兄看到了什么?”“好象两山夹咔有人出没。” “不用说那是冲着我花蝴蝶来的。”“何以见得?”“江兄有所不知……”  临别,江山诚心诚意地告诉花蝴蝶:“小妹当心,俗话说当一天胡子怕一辈子兵,小鬼子完蛋后下山吧,别处不行,万家围子老兄我说了还算。”花蝴蝶脉脉含情地说:“江兄已经有了家口,小妹一来,尊夫人不吃我的醋?”“笑谈笑谈……”江山千千巴巴地笑着,一边得意地欣赏起花蝴蝶饮蹬上马的风流背影,也不妨有几分神魂颠倒,心想,我要是娶了这样的女人,不比屋里这个大烟鬼强吗?真是的,只要她不抽大烟,晚上就象抱着一截木头……     却说这“花蝴蝶”一经有了防备就啥也不怕了。她假装没看见前面的绊马锁,待老蔫一伙人把埋着的绳子崩起来,白马失蹄般地穿了一个高高儿嘶鸣之声震耳欲聋。“花蝴蝶”就势来了个蹬里藏身,然后又飞速落地前滚翻,霎那间已双枪在手,“瞠瞠”两声,一个伙计镰刀落地——手腕子叫“花蝴蝶”咔断了;一个伙计草帽子飞到苞米地挂在苞米“尖&上了。“哈哈哈……”菟老蔫从地垄沟走出来:“果然身手不凡。我在此等你多时,想和你亲相亲相”。说完色眯眯地拉起“花蝴蝶’’的细嫩小手,花蝴蝶主动地把一只手递到他嘴边:“念往日的交情,今天让你亲个够,谁知老蔫一边亲着.一边拽着,往苞米地里逼近。花蝴蝶正色说:“俗话说得好,大街上走的风流女,柜里锁不住养汉精。我花蝴蝶风流一世,但必是我瞧得起的男人。再说今天,小妹要事在身,不能奉陪,待日奔上贵府,只要贵夫人不嫌我可与大哥抬床卧枕,尽情尽欢。&说完抱拳上马只说了声:“告辞!”飞蹬而去。老蔫对着她的马屁:“呸!骚娘们儿,我让你好瞧!”  老蔫没有回府,跨马上了江桥,把花蝴蝶秘探皇军军情的事;告诉了山田大佐。山田气急败坏,举起大洋刀,号啕着:“巴嘎——花蝴蝶的,死了死了的!”  
  完了,一看这么强的文,俺是得不到老八路的书了。
  长篇小说啊。东北味很浓啊。
  作者:与山交流
回复日期: 21:17:00   
17#       完了,一看这么强的文,俺是得不到老八路的书了。          六本呢。
  五    秋风从遥远的天边吹来,裹挟着五谷籽粒的香甜。一路上,老蔫闻着谷香,回忆着和花蝴蝶的往事,不觉到了地窝铺。他看见场院已经在前天下过雨后,被伙计们溜得又硬又平了。几条狗摇头摆尾地迎接老主人,有一个小“虱子叭儿”还给老蔫打滚呢,老蔫一高兴把那小长毛狗抱在怀中,心想,你要是花蝴蝶该多好。他进存屋来——是五间光腚房。他说今年要上冻了,明年再套院子,没有个院墙着荒火都挡不住,“东家说啥呢?”一个做饭的骚娘们巴结地说。“能说啥!这年头啥事不出?”老蔫斜了她一眼。他环视一周,走到外屋地看了看新的大土豆窖——足足能装十车土豆。他想,没问题——开粉房的条件够了。他走出去,走到场院南边,隔着一大片葵花地听到黄花甸子上蒙古人为他打秋草的声音:唰——、唰——。可这秋天的年后,太阳还很毒热。那些按季节来的短工,头戴草帽,使圆腰劲,拼命地扭着屁股抡缮刀。蚊子、瞎蜢都起来了,一刀一刀地抡下去,两只手没功夫打叮在腰上、眼皮上和肩膀子上的蚊子。蚊子还差,瞎蜢最狠,苇子开花,瞎蜢到家,咬碎人牙。是啊,世代为人出力的蒙古人,只有挺住蚊虫的叮咬,手中不停地抡刀,几乎是咬碎了自己的牙。为了哄一哄蚊子,他们把脑袋上搭一条黑黑白白、浸透汗酸味儿的毛巾或白布,然后再戴上草帽子。哎,还好,他们的屁股一扭,脑袋就一晃,手巾就一摇,蚊子、瞎蜢就飞跑了,可是他们跑一回两回,第三回,这些可恨的毒虫就不跑了,仍然是死死叮着。老蔫迈过葵花地,去看那些为他干活的蒙古人,他乐了,这些家伙儿真好,不用人看着,一天一天地干。“哼,好什么?闹着玩没深没浅的,吃起饭来可能楦了,一个蒙古人一顿能吃15个粘豆包,他们还翻着说‘他妈老蛮子的粘干粮太小,没他妈牛眼珠子大,吃它20个……’”。老蔫回头一看,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做饭的骚娘们。她偷偷地跟在老蔫后头,穿过毛嗑儿地,她想紧走几步拽老蔫,可老蔫根本不知道她跟在后边。他大步流星地跨过毛嗑儿地,忙着亲眼看看这些干活的蒙古人偷懒不偷懒。他看见一堆一堆的干草码子,由绿变黄,有的由黄变黑了——哟,那不象坟堆了吗,喝,好大一片坟堆。立秋了,黄花甸子枯黄了,一马平川的甸子连着天涯,远远近近的草码子就象老菟家祖祖辈辈的丛冢。哼,菟老蔫,你还嫌少呢?草,丰收了,可掩不住老蔫的伤感,不知怎么,他的心,自从关老叔披日本人抓走就沉下去了。小四儿一死,村里人一说,老婆一抽风一一他的心全堵住了,一点缝儿都没有了。此时此刻,任那远山淡淡的、地平线乌乌的,气流缓缓的,就是往五庙子方向开的火车也好象在对他喝着:“丧气、丧气、丧气……”。我菟家真的气数已尽?不,不行,韩家窑儿是我祖太爷建的,不能让给别人,不能败在我手里,我要对得起列祖列宗……  “走吧,天都快黑了。”那个骚娘们扯扯他的衣角。回去是在毛嗑儿地头儿走的,骚娘们还要横穿嗑儿地,可老蔫想的是看看地头上的小麻籽儿让没让我们这些小猪倌给下来拍毛豆(注:指把黄豆连杆儿带角地烧熟。再用小麻籽儿把火拍灭那豆粒儿好吃。)吃,这老家伙,心象虮子似的小。  晚饭,那些蒙古人短工都回乌勒河寺的家中去吃。除老蔫之外,放马的阿图也由昨天把马群赶到黄花甸子来溜二茬。啥叫二茬?咳,二茬草可新鲜了,就是前些天打过的缮刀茬,草根又发出了新芽儿,雨水好,又长起来了。阿图有经验,溜二茬是年年必干的活计,一是他心疼那些马,他说牛马和人一样,一年一年地给主人干活。宁拉千斤载,不拉一犁土,你看阿图恨菟三少爷,他可不恨这些马。他说哑巴牲口,谁疼?二是他上黄花甸子放马,一到晚上把提灯往马圈的川弄杆子(注:指马暖门的门栏杆)上一挂,也照着对面的羊圈,吓着野牲口不敢来啕羊咬马,然后他好偷偷地溜回去搂搂莲花。说实在的,他不太想她,可她时间长了不行。她说十天半月不行,你半夜回来也行,就一会儿你就溜回去了.阿图说:“啥一会儿,你不让我下来。”“别说的石可拉巴碜的……”。  莲花在他嘴角上拧了一把。傍晚,老蔫、阿图,还有几个小伙计外加上那个骚娘们一起吃饭。骚娘们可乐坏了,她乐就乐在那个疯女人没跟着东家来,她的决心下大了。其实她不过40岁,老蔫已快70了,你图他啥?她想,“富家女开窑子,不图钱,图个欢器。”她还把自己当富家女呢。  夜,老蔫儿又想起了小白蛇。想着想着他的那个阳物鼓噪起来,别看70岁,营养好。’园子地头上还带一大片枸杞子,那些蒙古族短工一边收一边说,这是“狗鸡子”,老蔫一吃就扑棱起来了,于是大家笑个不停,我都笑,甚至有时  吃饭想起这句话我笑得会把饭喷出来。 ,  吱——门响了,她来了,那个骚娘们。真是要过河船而来。老东家70岁生涯,一生欺男霸女,过手的女人有上百,可象这样一身油腻腻的女人他还真没沾过。不过这是地窝铺,此一时彼一时也,而且他饿了糠也解饿。“哒哒哒哒&急促的马蹄声搅了老蔫的好事,他忙推开那女人,蹬上裤子,外边有女人的声音“菟大哥,快开门,小鬼子在后边追上来了。”“啊?”是“花蝴蝶”,她本打算奔五庙子的“局胜&,可来不及了,她骑的是马,日本人开的是汽车,马能跑过汽车吗?而且时间,时间,这一望无际的黄花甸子无处可避,只好叫门、再叫门、十万火急,花蝴蝶还从来没有这样慌张过。
  “砰!”里边开的不是门,是“开”出的一枪,“哟!什么?大哥,这么不仗义?,不是我花蝴蝶翻小肠儿,你家摊的大事小情哪回不是我给你坐阵解围?”“砰!”“少说废话我听日本人的,咱们两来无事,今后与你划清界线!”老蔫在里边阴沉地说。
  “大哥,放我一马,我“花蝴蝶”从未向入低头,“明天,我还你大洋。”花蝴蝶开始央求似地。“不行,就是你让我搂你睡觉,我也不让你进来!”老蔫打横了。“你真的无情?”花蝴蝶声音变了。“对,放洋炮”老蔫命令阿图他们。  阿图不会放,一个汉人伙计让阿图装药,阿图忙乱中只好一把一把地往洋炮上装土药,嗵!嗵——沙——外面的人有人挂花。“花蝴蝶”一看日本人已近在咫尺,可她还是喊了一声:“既然你无情,我也无义!放火!”花司令下了命令。  呀——这下子可坏了,五间光腚房三处点了火,秋风大作,不一会儿就着圆盆了。“放火烧地”花蝴蝶狂喊者。呀,大片籽粒成熟的庄稼冒烟了。“点草垛”女匪首要制造一起空前绝后的壮观场面。呀,千百个草码子连成一片火海。大秋之初,这冲天火光,把个俏美的月亮熏得昏黄、惨淡。秋风大骤,火势凶猛,方圆十里,一片火海。火神爷爬到黄豆地里,黄豆炸锅儿了;火神爷爬到葵花地。便嗑起瓜籽来;枸杞,园子地头儿的枸杞,那是为老蔫壮阳的,就是现在一烧还甜滋滋的呢……日本人的汽车已追到西沟子,看这阵势锐不可当,探子报道:“土匪的不是,八路的有。菟家窝铺的不是,蒙古人起来了。”原来乌勒河寺的男女老少都出来了。自古以来,第一次听说土匪烧地主。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活该活该。可是本人害怕了,不敢追,退了……   怪呀,西屋的枪咋不响l了l?响什么,老蔫的脑盖儿被花蝴蝶’’的大贵搁开了,脑浆四溢。房子檐檩掉下来,火炭一烧,葬气(注:指臭酸气。)哄哄的。花蝴蝶看着横行一世的菟念怀,不禁滴下几滴眼泪——我毕竟花过他的大洋,口。喊着:“见活的就整死,大哥都死了,要他们干什么?特别是放洋炮的。” 咳,那些汉人伙计奸哪,他们是黑天以后才来的,一看土匪进来,全都藏进了土豆窖,呆头呆脑的阿图行动慢,当土匪看到他的背影时,他不敢再进窖了,他怕土匪发现地窖。大贵扯着领子把他拽到院心:“崩了他!崩了他!”土匪们叫喊连天。一闻他手上有枪药味,大贵笑了:“药是你装的?”“是。”阿图抱下一颗必死的决心。“枪是谁放的?”大贵又问置“我!”一哎,可怜的阿图顾的是藏到菜窖里的人。他想,可我一个人死吧,那些伙计虽说是蛮子人,可他们和我一样下——挨累的命,如今到了这步天地了,救了他们,我死也值个儿。“什么是你?”装药的人不可能放枪,“打!”阿图跪在光光的院心,他望着厨围冲天的大火,想着,完了,干了一年白干了,“咣!”一马棒,把他打蒙了,他爹一声妈一声地叫,他实在疼痛难忍就大喊着’“给我个痛快吧!”“哟,是个蒙古人?”花蝴蝶忙走过来:“你叫什么?”阿图!’’阿图仍是憨憨地。大贵这时穿着带刺马针的皮靴子向他脑袋踹去,被花蝴蝶一脚拨开,上去把阿图提起来。“你是个肉头你知道不知道?”“啥叫肉头”阿图问。“王八、王八、王八”你懂吗?你的老婆叫菟老三搂了,你知道吗?”阿图哭喊着说:“大姐你别说了,我挨三少爷打过,大姐,!象我这样没能水的人活着没用,你敢紧打死我吧!” “你愿意跟我走吗?”花蝴蝶发善心了。“不,不行啊,我走了三少爷更随便了!”阿图答她。花蝴蝶冷笑:“看不出你还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赏他一千大洋,回家去吧!”“不,大姐,我  不要,我不要啊?——”阿图的喊声震荡着这无边的火海,星辰为之陨落…阿图一昏,倒在地上。  “花蝴蝶?走了。日本人撤了,菟念怀死了。只有大火不停……。被打得半死的阿图昏昏地倒在地上。放亮了,一阵晨风把阿图吹醒,他听到了马圈里的马活蹦乱跳地嘶鸣,他忍不住了,他艰难的站起来,可又倒下去。他爬向马棚,打开川弄杆,马从他的身上踏过去了。不死的阿图又醒了过来,羊圈的幛子着了,可怜的羊咩咩地叫着,他又受不了,可他站不起来了。他又是爬了去,他的一只手和一条腿被踩断了,他只好用一只手去解那羊圈门儿上的绳子,可是手又不听使唤了,他最后硬是用。嘴去咬那绳索,这扣儿是咋记得呀,怎么咬不开——是那个骚娘们忙着去和东家睡觉胡乱系上的。阿图“咯崩”一声,绳子咬断了,圈门大开,羊全跑出去了,可他的门牙啃掉了一个。他的嘴唇撕裂了,他正往屋里爬一想看看菜窖的人是不是被烟熏死了,没有,他们全跑出来了,他们扑向阿图,阿图说不了话了,那个和东家睡觉的女人一下子抱起阿图的头,指天跪地号啕起来:“我的好兄弟呀,.你救了我们的命啊,这大恩大德下辈子也报不完啊……”
  莲花——做梦也没想到阿图会在窝铺上。昨晚看着火她也出来了,有人就说阿图把马群赶到黄花甸子里来了,莲花一口咬定“不会的!”——因为他只要来黄花甸子,他就会回来,可出她所料,他没回来,差点儿死在那儿。当那些汉人伙计抬着断腿断手的阿图回村时,她扑上去,那个和东家睡觉的女人一把拉起莲花:“妹子,你别哭,阿图兄弟是条汉子,他救了我们大家,他救了1000多头牲畜,他活着,他永远不会死的。”二个蒙族小伙子看着她说:“你怎么活的这么好啊,东家给你多少陪宿费呀?”莲花阻挡说:“好乡亲,别这么说,她不就是个做饭的。”那女人说:“妹子,让他们说去吧,我有罪呀,我向东家说过你们蒙古人的坏话。”“咳,姐,谁好谁坏日子长着呢……&莲花这样安慰她。  阿图被人抬到炕上,他眼瞅房笆,疼得龇牙瞪眼。汉族侠计们你瞅我、我瞅你。这时巨力贺来了,“不行,找东家去。” “咳,烧的那样,找有啥用”。莲花说。“那不对,东家死了,有他儿子在,庄稼烧了,还有马羊在,他得给治病”汉族伙计们说。阿图痛苦地说:“叫我兄弟来!” “谁?”巨力贺问。莲花心里知道“我兄弟”就是我。可我只知道昨晚菟家地窝铺着了火,谁成想阿图哥手和腿都断了。当我听着信儿,急忙跑去,我愣了,我心中的阿图哥完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一宿功夫瘦了许多,嘴豁了,牙掉了,腿折了,手断了,啥人呛得住这么折腾?我傻傻地瞅他,不敢上前摸他。他伸出一只手,想抓我的手,他的手冰凉冰凉的,我像摸死人的手,可我一点也不怕他。他虽然总是暴头呆脑,说话又臭又硬,可他总是在我最关键的时候出现在我的面前,好像他能掐会算,比如说下大雨了,猪炸群了,洗澡爬不上来了,偷西瓜被人逮住了,都是他帮我,把 我拎出来,有时他把我像抓鸡一样拎上马就跑了。所以,我做了坏事,人家都恨阿图,他为我背黑锅,吃了不少屈.遭过不少冤。可今天,他躺在炕上了,我能为他做些什么呢?对,嫂子要去找东家少爷,我就侍候他吧。他动也动不了一条腿肿得像个柱脚。豁了的上唇象兔子似的,想喝点水都咧不开嘴。我想了一个办法,为他熬点苞米面糊糊,然后到水塘边儿折个苇子库儿,一头插到他嘴里,一头插到碗里,说书的巨力贺说:“哎,这小子行啊,脑瓜儿好使,能有出悬。”阿图哥眼泪汪汪地瞅我,一句话也不说,我心真难受。  
  真是他妈狼揍的崽子终究是狼。三少爷在江桥睡了日本女人之后来到地窝铺。他一句话也没说,一滴泪也没掉,拣起院子里白花花的一千块大洋,在手中颠了几个个儿,心想“花蝴蝶”够意思,还扔下一千块大洋。他的高兴不能言表,因为他明知道,在北京念书的兄嫂不能回来,大哥嘛——别提了,当家的担子要他挑。想到这他转身飞马回到韩家窑,正遇莲花来找他。他色眯眯地说:“阿图怎么伤的我知道,我的心思只有你知道,他死的越早越好。”莲花破口大骂了,这个善良而忠厚的女人从来没这么撒过泼,她撕开胸襟高喊着:“你姓菟的祸害我多少年,你们做损,天当然要报应,今天阿图为你家窝铺被土匪打伤,命没搭上,你凭什么不管?”伙计们也帮腔儿:“那你不管可不行,天理难容,没有他我们都死了,那1 000多只牲口都烧了,你不管谁管?”三少爷一看莲花撕开胸襟,他就有点害怕了,出乎他的想象,这个羔羊般的蒙古女人今天也敢天不怕地不怕了……  几乎在这同一时刻,北平,铁狮子坟,北师大,英东教学楼的教室里。菟二少爷为家中连连出事十分颓丧。他强用瘦长白皙的手支着额头,听他的妻子——同班学友的数落:“你们菟家,横行乡里,为所欲为,洒向屯中都是怨,摊事儿是必然的,咱们不能管。跟我远走高飞,新加坡有我一个舅舅,咱们走,我有钱……”。“不行”二少爷摇摇头:“我必须回去发丧。”二少奶奶摇摇头.无可奈何地想,家中出了“父死弟亡”的大丧.不让他回去是不行的。已经在菟家大院静坐了两天一宿的莲花受到越来越多人家的支持。当二少爷与二少奶奶进院时莲花已经有气无力,地绝望地瞅着天空,她还不知道巨力贺他们已经卖了菟家的100只羊,找来接红伤的大夫,阿图已经脱险了。二少爷一看到院子的乡亲,知道家中把事情弄遭了,忙登上胶皮车大声说道:“乡亲们,由于我们菟家灾孽深重,深感对不起屯邻、乡亲和为我家出力流汗的伙计们,我向大家赔礼道歉,诚望得到诸位谅解。这时二少奶奶急忙将莲花搀扶起来,二少爷立即掏出纸币一再保证送大医院治疗。莲花被菟二少爷亲自送了回来,并套来胶皮车要送阿图去泰来协和医院,巨力贺和乡亲们没同意。二少爷执意要把二少奶奶留下陪伴莲花,二少奶奶对莲花说:“咱们都是女人,我非常理解你,都是我家三弟不规矩,害了你们一家,你放心,有我和二少爷在,他再不敢胡作非为了。”她的话深深地感动了乡邻——到底是念大书的,总觉得老菟家得出几个好人了。二少爷跳上大车,站到压厢上高声宣布:“从明天开始,乡亲们都可自由地去火烧地中拣收。能收多少,就收多少,谁去拣收就归谁所有,那是大家种的地.果实归大家所有。再就是被阿图兄弟救出的马和羊,除了留给阿图一家10匹马,百只羊以外,看病由我负责。其余马和羊按乌勒河寺的居家人口均分,由巨l力贺大叔办好这件事……”  这难道是真的?天要变了吗?三少爷一听二哥在乌勒河寺的宣布炸了:“怎么你们对这个家既没出血也没流汗,竟花钱了,现在回来败家来?不行,要分,分你那份儿,我那份儿你别动。”  “你懂什么?”二少爷在深夜灯下:“现在是要脑袋的时候。”三秒钟后二少爷又接着说:“别说咱们,日本人怎样了?还不照样完蛋!”      
  六    一九四五•秋•东北平原。  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眼望着要收了。除了菟家窝铺被烧毁之外,其它大部分地区全是大丰收。可就有一样儿,人们没心去收庄稼,为什么,害怕呀,地里有时就突然出现一具日本人的死尸。有的在大树林子里还捡到枪只弹药。江桥水产的山田大佐拼命地在电话中喊着……。  完了,苏联红军沿着中长路南下,已经逼近昂昂溪。日本齐齐哈尔守军慌作一团。就在这关键时刻,国军撤梯子了,从城外调走一个旅,从榆树屯抛开沿线奔月亮泡去了。山田怕的是哈拉哈河上游的苏军越过索伦山与昂昂溪的苏军会合,他决定切断苏军的供给线,用三吨炸药炸掉嫩江上的平齐线唯一的大铁桥。这时抗联马占山部、地下党张平洋部在桥北大兴截住一辆火车头,把抗联部队调往江桥东岸,积极配合苏军保护江桥大桥。  完了,以假变真,苏联红军进东北,江桥一带划战线,包打日满两国——这不真的发生了。这事水产特务郑维青和苑三少爷早知道,关老叔一个目不识丁的人哪知道啊。完了,关老叔长一百张嘴也打不赢官司,必死无疑。屯中正在议论,前去收尸的大哥、二哥回来了,他们哭着向妈说:旗公署闹鼠疫,说小鬼子放出了三只作细菌战试验的耗子,在撤退后残害中国人,全城封锁,进不去了,说把政治犯一车干事地在夜间拉出去,全崩了。妈说,他死就死吧,我得顾活的。大哥二哥好象是有紧事,说完又出去了。
  巨力贺大叔在江边柳条通里等着大哥二哥。他们要干什么拿熙见江水静静地流过去,西天彩霞烧得火烧云一片一片的,有的还镶着银边儿,好看极了。天快黑了,据大叔说郑维青特务今晚全家逆江而上,要逃跑到西部乡下。因为日本人走把他扔了,他在绝望中化妆潜逃。这消息被到江桥办事的巨力贺大叔知道了。他领来一个叫唐梆柱的棒小伙子,有力气参人机灵。
  看,来了来了,谁?郑特务。出击!两支推船驶出柳林直奔郑维膏大船。郑特务发现苗头不对,掏枪要打,巨力贺大喝一声:“住手!一缴枪不杀!”“瞠!”一声,唐梆柱扣动猎枪扳机:郑特务手中的小枪飞下江去。
  “你们是干什么的?”郑特务惊问。
   “关老叔的儿子。”大哥、-二哥几乎异口同声。  “呀,我命休矣!”郑绝望地跳下江去。二哥水性好,一个猛子扎到他身前,担起他来:  “这么死,便宜你。”  他的妻子儿女齐跪船头,哭天告地喊着:“爷爷们哪,维青不仁,伤天害理,如能饶他一命,来世当牛做马洗清罪过……”
  巨力贺大叔命令把郑提上来,把一块一百多斤重的大筏子绑到郑的脊梁上:“对不起了,姓郑的,我们是替关老叔来报仇的,你的罪过,神鬼皆知。天理难容。”  “我自命黄泉,甘心情愿,只是请求各位放我妻儿老小。”  “你把我们穷人看错了!你不要把别人都当成你那么坏,你犯的罪和你家庭有何关系,不用你罗嗦,我们不会伤害他们。”巨力贺声色俱厉地说。  郑维青明知必死无疑,但能放了妻儿老小,他要跪地谢恩,因筏子太沉,他无法叩头。巨力贺大叔有点动情了:“郑维青,你死的冤不冤?”  “不冤,我罪有应得。”郑特务无可奈何地低下头。  “开始——”  当我大哥、二哥把他抬起来,正要往下抛去时,忽从上游传来震天动地的喊声:“住手!”什么?那不是关老叔么?是爹,是!爹没死,爹活着,只见一叶扁舟,顺流而下,飞速驶来。巨力贺大叔忙喊:快扔啊,你爹来就扔不成了。  果不其然,我爹来了,立即让松绑。郑维青闭上双眼请求:“关老叔,让我死吧,你的呈子是三少爷找我写的,纯属捏造,他家想封你家的渔船。”   “行了,不要说了,你也是中国人,你有多大罪过由政府判定。你不能潜逃,不能自杀,你走吧,我们不能杀你。”我爹声音仍然嘶哑着说。   郑维青全家在船头跪拜叩谢,只听“扑通”一声,当大家回首,郑维青已跳入江中……  关老叔的归来,震动了整个三村,特别是韩家窑。后屯的老兵茬子们都举起大拇指说:这号的,能在日本人虎口里逃出来,谁能?关老叔!人不该死终有救,这叫“天运之寒暑丽避,人间之炎凉难除”。老叔虽被暗算,可天不灭他。巨力贺大叔把爹牢门脱险的事编成故事到处传唱,歌颂救关老叔的人,谁?包喜春?包喜春是谁?他怎么认识父亲?他为什么救父亲?据爹讲这包喜春可神了,说他是从唐山方面来的。他到东洋国去过,最了解小鬼子的武士道。小鬼子想拉拢他,用十多个娘儿们缠他,他都不上勾。他想着自己的国家,有民族气节。硬是没拉动。他回来之后,就是小鬼子快完蛋的时候了。这时也地方“民变’’,大地主建响窑儿,山林里有土匪,大部分汉奸要脚踩两只船,准备着小鬼子一旦不行好转投国民党。大部分民族上层要“民族自治”。包喜春感到世道荒乱,深不可测,就去找阿思根拿主意。他为什么去找阿思根?阿思根是他的老家科左中旗人。他可有大文化,他的祖上是给王宫种地的。由于接近封建上层,看透了封建王宫贵族的腐败。小时念书就造反,被郑家屯的小鬼子学校开除过。后来共产国际的朋斯克找到了他,喝,一表人才。朋斯克派他到国外学军事,学成后回国让他当司令,包喜春找他,他下了三条命令:在小鬼子完蛋前和共产党地下工作者联系,组建新政府;办理枪证,掌握武装;组织民警大队;任包喜春为旗公署司令官。包司令有令:在日本人撤退先动手,交枪者不杀,不交者正法;打开北山监狱,释放所有在押人犯。那晚,我爹躺在牢房的士敏土上,做了一个奇奇怪怪的梦,他梦见在一个天空晴朗的黄昏,西北上空,仿佛大河源头。出现一片光芒四射的彩云,那彩云在不知不觉中飘至爹的眼前,原来是一个红孩子落在地上,只见那孩子灵气十足,憨态可掬,只把小手轻轻一挥,整座监狱大墙倒坍,牢门大开,那个为日本人服务的监狱长喝醉了,他手里抓着所有监号的钥匙,一晚上就喊着一句话:“交给包司令!交给包司令!交给包司令!你们不能乱跑,前屋还有日本人,日本人还要……”这时门响了,爹醒了,包司令派人来。  “哪位是关老叔?”  “我是。”  “包司令给你一张特别通行证。你反满抗日有功。  “我没有反满抗日!”
。  “没有反满抗日怎么成了政治犯?现在是人民建政的年代,不要不敢说了,说吧,你的功劳大了。”我爹随那人到前屋日本人的警卫室。一个日本兵趴在桌子上睡觉,那人示意关老叔进去干掉他,我爹进屋从他后面向他的脖子狠狠地  抓去,哟,他硬了,他早就服毒了,手里抓着一打子他在名古屋家人的照片……。墙上的枪呢?枪壳早空了……。  那晚满天繁星,好象天上人间融为一体。星在说话,人在说话,人人心中锣鼓喧天,庆贺这历史性的胜利。我爹回头对那人说:“我想见见救命恩人包司令。”那人说,包司令去巴达尔胡参加警备大队成立大会去了。我爹向着西北的巴达尔胡方面跪下,口说:“救命恩人包司令,我忘不了你!”  就这样,我爹终于回到家中。正当全家人沉浸在重新团聚的欢乐之中时,突然巨方贺大叔风风火火地来报告说“三家子”村出事了。
  且说距离我家只有十七里路的“三家子”村,地处江河的大江套子里,当年他们的祖先在这里布下村落,是看这里三面环河,水草丰美,是个天然牧场。大江大河构成了天然屏障,野狼只能隔水相望。世代人们过着与外世隔绝的生活,只是出售牛羊和皮张时才偶尔去一趟江桥。老牧主德巴基立下的规矩,畜产品必须拿到外边去卖,不准把老客凡领进村来,他说老客儿都是狼——
  特别是那些汉人老客儿……  这不,紧靠村南头的雅洛寡妇不知在哪儿引来一个能说会遭的汉人。真是的,雅洛呀,你就是板不住,也不能找这么个东西,你看他,说起话来浑身没有四两。他姓陈,村里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陈小抖擞。说是他白天来黑天走,谁知那抖里抖擞的人,半夜来不来。雅洛把她家的狗都勒死了,谁遭是为的什么。开始说是给大家卖皮张,本来村里有规矩的,皮张都要到外边去卖,可老德巴基死了,谁还管这个事儿。    一来二去,他常住雅洛家了。有一天,村子里来了四个日本人,看样子年纪都不算小他们每人都提了一个非常讲究的大提箱,他们怎么找到这么个憋死牛儿的村子呢?至今谁也不知道。反正他们说要吃饭。头脑活便的陈小抖擞看着他们手里的皮箱沉甸甸的便让雅洛“快给皇军大人做饭”。雅洛可真有些怕,这些人紧闭着嘴,立着三角眼,不隔几分钟就瞥一眼雅洛,好象那个最胖的家伙还盯了雅洛一阵子。雅洛忙用大布衫子把又瘦又长的大腿盖上了……她忽然想起陈小抖擞呢,、他怎么这会儿不在屋?  雅洛低着头把白玉米面酸饼子端上桌子时,一个日本人突然喊了一声:八咔——四个日本人同时瞅外面,只见西下屋碾道门口有人探头探脑,一个日本人突然掏出手枪朝碾道房打出去,这时正面门口突然向屋子里射击。四个日本人一人在窗下隐蔽阻击,三个踢开后窗逃跑,雅洛在乱枪之中发抖、恐惧、昏了过去……
  四个日本人一边跑一边往路边扔东西,陈小抖擞忙爬到深草里把日本人扔的东西拣出来,喝,好东西,军用毛毯……,缎子被面……,将军呢大衣……。
  他们追到江边,日本人早已过江,在丢下的一条白毛巾上发现了血迹,他们断定,日本人受伤了。在三家村的南头小屋,陈小抖擞把日本人的缎子被面围在雅洛的大腿上。他心里想着他今天要能下了日本人的枪,他就可以拉起杆子当大贵了。可惊恐过后的。雅洛仍然麻木着,陈小抖擞顺普雅洛的大腿向上摸着,三角地——突然雅洛惊醒,一脚踹倒了陈小抖擞。顺手拿起烧棍,向他劈头盖脑地打去:你是狼,你是狼,你是狼……雅洛喊着,震天动地。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受了惊吓的雅洛一夜也没有睡好觉,她一个挨一个地做着噩梦,一次次地被惊醒,她哭着,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天亮时,她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她梦见德巴基大叔蹒跚着向她走来:.雅洛,好孩子,你不能把狼引到村子里来……  第二天,雅洛备了白食,拿了香火,用柳条筐挎了不少烧纸向埋葬德巴基大叔的神山走去。老远她就看见了德巴基大叔的坟包好象变得又高又大,上面长满了柳篙,哈拉海草……,雅洛哭了,还没等走到坟上她就哭了。她心里说:大叔,我对不起你,我来给你送钱悔过。她在坟前点着了烧纸,。那火苗儿窜得高高的,怪呀.怎么着得这样好,纸烧得这么慢呢。突然一阵旋风把纸灰转起来飘向天空,雅洛站起来,仿佛听到德巴基大叔在空中向她说:孩子,快跑回去,叫全村的人都到我的坟前,我有话对他们说……当雅洛回头再瞅她烧的纸时,那纸灰一点都没有了。雅洛奇怪,她仰首向空中,又传来了德巴基大叔熟悉的声音:孩子,快跑回去 !……  雅洛沿着原路向村里跑去,她语无伦次地向村里人讲着蕾母基大叔坟上的事情,可是,一个走过外道的女人,村里人谁会相信?天近贴晌了,她仍然疯似地挨家说着,可她被讨厌她的人们赶出各自的家门,她失望地走了回来。她推开自家土屋的门,呀,又是四个日本人,就是昨天的那四个,只见下个人手上缠着纱布带,那个昨天瞅她笑的人走上来一下子抓起她的手腕子;“你的好人的,我的花衣的给。”说着他让另一个人从皮箱里拿出日本式的套裙, “你的穿上,我的看看”
  “刷——”地一下子,雅洛又回到昨天的状态。她在昏沉中,感到日本人脱了她的衣服,给她穿上了日本女人的套裙,然后把她抱到炕上去,又跪地给她磕了头,她只觉得:身体突然热热地,象滚烫的泉水从她下半身流过,她走进了韧交的岁月……。
.  待她醒来时。只听屋内劈里叭拉地响,她一下子坐起来,知道外屋起火了。她跳窗跑向外面,看见全村都起火了只见浓烟滚滚冲向无际的蓝天。她哭喊着,可一个人都看不见,只有狗齐集村外狂吠着。
  日本人的刀光剑影此刻已经消逝了,可村中lOO多口被日本人的刺刀扎成重伤的男女老少绝望地哀号着。那声音令人心惊胆寒,撕心裂肺。你听,那大肠被挑出腹外的壮年男人,他们的叫声象牛,有的为了让自己快些死去竟用尽最后的力气扯断了自己拖在外面的肠子。年老的人,实在不堪忍受这巨大的痛苦竞一头扎到水缸里,原来,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有的又从水缸里挣扎出来。最可怜的是那些痴心的母亲,天大的痛苦,也没有使她们忘记孩子,仍然用已经僵硬了的胳膊勾着孩子的头,然而,那不知天昏地暗的孩子,不顾自己也已经垂危了的生命,还是拼命地吮着母亲的奶头,可奶浆和血浆已经分不清了……。  待我爹他们手持钩杆铁齿赶到,人们的叫声全部停止了,偶尔从哪个角落里传来一两声细弱的呻吟,全村子的狗都疯了,长长的尾巴红红的眼,不让人们进村。我爹他们先是将疯犬打住,然后在死尸中寻找还有一口气的人,可是使他们绝望了——连那丝刚刚听到的细微的呻吟声都没有了,一百多口人哪,就这样死于无辜。爹闹不清灾难是怎么发生的,突然二哥从林子里钻出来跑向爹:“爹,树毛子里吊死一个日本人。”爹忙疾步走去,一看是个女人,穿着日本人的花衣服,爹忙用手试了试她的口鼻,还有一丝温热,二哥抡起刀要割掉绳索,爹说:“慢,堵住口鼻。”只见他一个人上去,用膝盖顶住那女人的屁股,然后用大手一下子扣住那女人的嘴和鼻子。最后才让二哥把绳索割断的。只见那女人软拖拖地堆在地上,爹把她放平,用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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