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抗战之我是鬼子电影,一伙人被鬼子抓了。然后在牢里用石头装黄金骗鬼子的美国香烟和法国口香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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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ozai3333
可怜那刘宗氏正发着高烧,
躺在床上任那喘妇(1)吵闹。
春娃也偎着娘一动不动,
沉甸甸的脑瓜正痛得开瓢。
懵懵中身子儿在坠向深渊,
有谁来托住这根轻盈的鹅毛?
几时又成了海面上的小船,
挣扎着不下沉在浪涛上飘摇。
突然一阵闷雷在头顶上炸开,
阴风里有恶狗扑过来撕咬。
血红的眼睛使人胆裂,
龇牙咧嘴喷着白沫咆哮。
啊,大爷啊,我怕,我怕——
救救我,救救我!别让那畜牲
把春娃叼跑!
娘呵,我要喝水,我要喝水,
我喉咙里着了火又苦又干燥……
雨淋湿的床铺睡不暖和,
母子俩哪能不受寒患上感冒。
更有那常断顿的猪狗饭食,
拖垮了放牛人单薄的体质。
两个月没吃到苞谷和大米,
豌豆粉煮的粥照得见人影子。
入冬后找不到到添补的野菜,
捡来的犁沟苕(2)舍不得削皮。
春娃儿常下水田捉虾抓鱼,
不时捡回臭鸭蛋打一顿牙祭。
巴望着鸭儿们都在水田下蛋,
或煎炒或盐煮有臭烘烘的香气。
盐巴和洋火要省着点儿用,
红辣酱也还是素君偷偷给予。
要炒菜用南瓜叶擦一擦辣锅(3),
不粘锅又还有肉样的油腻。
捉回来的泥鳅黄鳝要用灶火烧,
烧熟后撒点盐鲜美无比。
镰刀伤了手指就找刀口药,
叶片下的绒毛止血有效力;
有时候捉到肥滚滚的老鼠,
剐皮后腌上盐挂在灶口壁。
煮饭的柴草烟熏干了年货,
儿吃腿娘吃腰骨头要嚼细。
秋天打克蚂(4)冬日撵野兔,
夏天的叫叽子(5)串着烧来吃。
看着野鸽飞过牛圈春娃也会
馋出口水,
姨丫却不准他下稻田去逮秧鸡(6)……
最难过是篾笆门挡不住寒潮,
老土墙裂缝多冷风象尖刀。
夏夜里牛粪凼蚊虫多得很,
咬得人睡不着只能烧湿草。
可浓浓的烟雾令人窒息
又还熏眼睛,
赶跑了蚊子人却受煎熬。
半夜里,牛儿在隔壁反刍
慢慢咀嚼草料,
叹息声诉说着白日的辛劳。
刘宗氏更诅咒这牛样的日子
没有尽头,
两年里只有疲惫饥饿绝少欢笑。
好在春娃他勤快又吃得苦,
泡酥酥的少年一天天长高。
(龟子的狠气(7)长给姨孃姨父看,
仇恨在心里膨胀发酵。
总念着终有一天要报仇雪恨——
娘教他这辈子要把今天的苦难
记死记牢)
学会了在冬辰天割那些
未枯死的艾蒿,
学会了在夏天牵牛儿下堰塘洗澡。
学会了烧垫圈草熬煮野菜汤,
学会了在牛屁股后捡犁沟红苕。
可这娃儿就是性犟不听娘的话,
未婚妻一来他就要外逃。
对待岳父母也不给点好颜色,
象吃了顶门杠说话没家教。
刘宗氏希望儿子有事装在心里
顾顾姨孃姨父的面子,
不要硬碰硬——儿呵现在你还小。
说到底他们还是你的长辈
是这一方的财主,
你斗不过他——就只能看场合
分清老少。
可这犟拐拐毫不掩饰自己的仇恨:
总说是银元房子遭遇了强盗!
(我刘老幺的儿子怕他干什么?
总不是我欠他的银子把他骗了)
脸色难看——那是对吴家的鄙视,
每天闷着性子干活,脾气不好。
长工们都喜欢他冲天炮的性子
是东家的死敌,
时常拿素君来开他的玩笑。
小鬼头开始又是吼又是跳,
说女人死绝了也不把她多瞟。
到后来简直成了流氓恶棍——
只要见到素君过来便朝她撒尿!
(气死人!气死人!
这都是我刘宗氏少了教招)
可怜那姑娘受不了凌辱,
大叫一声便蒙着脸飞跑。
(长工们也觉得有点儿过分:
素君这姑娘其实心眼儿好。
只不过她父母实在太可恨——
拿她出出气也算把仇报)
那扶正的小妾倒不时说好话,
夸姐姐夸侄儿夸得肉麻。
许不完的巴巴愿写在瓜瓢上(8),
只诓着姐姐甘心当牛马。
不时叫声亲家开个大玩笑,
逗一逗傻姐姐打个大哈哈。
姐姐诉的苦耳朵听不进,
春娃泄的愤也只当眼睛瞎:
哟,你这娃儿,脾气好大。
我可是你亲巴巴的姨孃老丈妈!
(哼!你娃长得快,小杂种:
明年再买头打人牛(9)回来
给你也套上木枷)
两年的时间里不提工钱的事儿,
言语间还似乎是姐姐占了便宜
悄悄发达。
千块银元的债务早就忘了,
吃得雷(10)长得胖连话题也不搭。
反正是闲钱姐姐你搁着也没用,
倒不如由我们捏着它生崽发芽。
(哄不死你傻包姐姐——枉自
你还是刘舵爷之妻。
你妹妹恨不能呑下你的身体!
钻进了圈套任人宰割,饿着肚子
还在攀亲家想人家的闺女。
逗你耍的哩——你妹夫早就对你
看不顺眼了——
他拼命挣家业是要留给他
梦里的儿子)
其实刘宗氏心里也在打转:
这两年妹夫他们赚了多少钱?
(吴家湾放高利贷利息最高,
几多人为还债弄得好惨)
过惯了苦日子倒也没有啥,
收回了千块钱心里才得安。
(刘老幺在阴间投梦来
骂我不中用,
直催着银子归桥(11)回甘家坳去
离黑心萝卜远点)
幺妹她对这事儿一直是稳起,
妹夫当了保长更不提还钱。
修了高围墙又建大碉堡,
看样子没少花钱难得积下银元。
我暂且耐着性子再等他一等,
赚够了他总会想起还我那一千。
唉,钱哪,害人的东西!
为了你连幺妹也绝了情义。
就说这牛圈早就该翻盖
补上几把草,
沤朽的麦桔屋顶一直在漏雨。
有一个漏洞还正对着床铺,
寒冬里下绵雨这日子不用提!
可捆绑成的棒棒床自己搬不动,
寡妇人家去找人帮忙又要招风。
请幺妹派人上屋顶去加把麦桔,
她却说若嫌漏就最好去住岩洞!
(你看你看这是啥话?
羞辱自家姐姐也不怕遭雷打!
身为东家你不能过余亏了长工,
找麦桔补屋顶又算得了个啥?
这一点儿小事你都要抬杠,
分明是耍横耍霸把姐姐旮旯(12)
你要赶我们走你就明讲——
我正等着银子回甘家坳老家)
好在那素君姑娘对姨孃和表弟
还是巴肝巴肺,
她不象财主父母从不造罪。
心地善良又温顺体贴,
作她的婆婆怎能不陶醉。
要教育春娃学会待她好,
两个人的日子要举案齐眉。
吴家院确实象虎穴狼窝,
有了这姑娘才算有了人味。
看在她面上我就忍让点,
再怎样再怎样幺妹还是幺妹!
尽管当了保长后妹夫心更狠,
尽管幺妹越来越刻薄该遭五雷。
我母子俩得过一天且过一天,
实在过不下去了把银子收回……
且说那泼妇猛地掀开姐姐的被子,
刘宗氏母子俩冻得直敲牙齿。
再好的涵养也忍不住发作——
正巧那恶婆娘溜倒在稀泥。
保镖们以为是放牛匠犯上作乱,
冲进来亮开武功拳打脚踢。
气急了的保长肝精火旺,
一把抓住姨姐的头发拖将出去。
散了架的床铺成了一堆木棒,
打破了的泡菜坛酸水满地淌。
春娃儿吓得尖声叫唤,
他娘却叫不出声气涌胸膛。
可怜她高烧病人无力挣扎,
可怜她心里流血满怀绝望。
世间上哪有这样的亲妹?
世间上哪有这样的心肠?
刘老幺呵,你带过啰!
你一死了之百事不想——
你看一看我们孤儿寡母今天
是怎样一副惨象!
放手!放手!
黑心萝卜,你忘恩负义
没有好下场……
吴保长哪听得这样的责骂,
忘恩负义这词儿实在太火辣。
更何况是当着外人揭的老底,
身为保长当然要维护体面
把寡妇惩罚!
(到如今没有谁能帮你的忙,
弄死你个把穷鬼又算得了个啥?
我吴某人在安岳已今非昔比,
法律界官场上都有的是菩萨)
心一横眼窝里又射出了凶光,
叫你这丑妇人把厉害尝尝。
大不了老子又吃人命官司,
将就你的银元把事儿搁平当。
使蛮劲把姨姐扔进粪池,
自己也差点滑倒一连串踉跄。
恼羞成怒使声音暗哑,
鹰钩鼻喷着白气哧哧作响:
打!给我打!打死她!打死她!
打死她老子另找个放牛匠……
那满屁股稀泥的地主婆
也疯不可挡,
扭住春娃耳朵把头往墙上撞。
直痛得小娃儿两眼冒金星,
鲜血顺着耳根流在了肩膀。
两年来的屈辱忍无可忍,
春娃儿又疼又恨快要发狂。
他一口咬住了姨孃的手指,
那恶妇惊叫唤象杀猪更象嚎丧。
春娃冲去粪凼要救母亲,
却被保镖擒住只能干叫娘。
可怜那刘宗氏身子矮小,
一沉下牛粪凼就冒出水泡。
牛粪尿呛得她来不及呕吐,
透骨的冰冷压住了高烧。
啊,死了算了!死了算了!
就死在这牛粪凼去见刘老幺。
饥饿和劳累从此不再有,
痛苦和烦恼冰化雪消……
猛听得春娃在死命叫唤,
心一紧拼命往粪皮面上窜。
是呀,死不得,死不得——
我若死了春娃怎么办?
让我起来,让我起来,
我要和我的春娃生死相伴……
可是那黑心的保长不让她起来,
抬脚又将她踩到粪皮下边。
刘宗氏挣扎着象垂死的鱼,
直搅得牛粪凼翻起波澜。
没沤烂的垫窝草浮了上来,
厚厚的牛粪皮被搅得稀烂。
可怜那女人象疯了般的扑腾,
喊不应雨濛濛阴脸的苍天!
绝望的吼叫使地皮发麻,
求生的哀号摧肝裂胆!
保镖们也不忍再看这惨剧,
心里堵得慌赶紧背过脸。
这时候邻近的佃户们闻声赶来
有的赤手空拳有的操扁担。
牛粪凼拖起了垂死的寡妇 ,
眼睛里迸射出吓人的火焰 ——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保长你肚子里有没有心肝?
你还想杀人?还想杀人?
放牛娃的冤魂至今还没散!
自己的亲姐姐,还借给了银元,
忘恩负义不要良心象畜牲一般!
你干脆把她吃了!吃了!
我们给你提一辈子烂鞋
算你是好汉!
弄呵,弄他狗日的!
走!陪他去见官……
气头上的吴保长还想发作,
可围拢来的本家佃户有好几十个。
人人都象饿狼想活吃了他,
人人都把拳头捏得象秤砣。
惹不得,惹不得,庄稼人惹烦了
会杀人放火。
个把两个保镖咋个抵得住?
碉堡和围墙也难免被攻破。
一旦让穷鬼们闹得不可收拾,
请兵大爷来弹压吃亏的还是我。
算了,忍——好汉不吃眼前亏,
将来找机会再狠狠收拾这伙
佃农二哥。
反了!反了!你们都是共党!
聚众闹事,扰乱治安,
理抹(11)起来个都跑不脱!
不怕你们这会儿仗着人多,
本保长要去打响(12)乡公所……
(1)& & & & 泼妇的俗称。
(2)收挖红苕时,一般都不可能挖得干净。因而在翻犁土地时,犁沟里会翻出一些红苕块根。
(3)不放油将锅烧烫称为“辣锅”——炒的菜味道可想而知。
(4)青蛙的俗名,
(5)蝗虫的俗名。
(6)鹭鸶在川中的俗称。
(7)发愤。
(8)川人将无诚信之人称为“水哥”。“写在水瓜瓢上”意为许空诺。
(9)有的水牛脾性倔强,有时甚至会以角抵人——这种牛大多强壮有力。只要调教得好,役使得法,仍是农家至宝。
(10)吃雷:侵呑。
(11)金钱物品去到应该去的地方。
(12)旮旯:夹磨、刁难、穿小鞋。
(13)理抹:追究。
(14)投诉、告知、惊动。
chaozai3333
夏师爷,你到哪里去?
你就舍得把你那娇滴滴的儿媳妇
留在家里?
人家可是青春年少一枝花哟,
让她独守空房,你心里可是
过意得去——
(这样的关心无伤大雅,
夏师爷为人豁达不会介意。
更何况他生性幽默爱涮坛子(1),
顺着你回答大家不起气。
不意间还抓住机会占你的欺头(2),
噎得你翻白眼让大家解颐)
晓得,晓得。弗劳(3)你好孝心
想得起你妈在家里。
她一个人在家确是很孤寂——
我这就回去,这就回去。
不过还有点儿公务要先办理。
咹?哪个呀?唉,吴保长嘛!
又是他哥子干的好事:
猫二毛(4)发作惹了官司!
这回是他姨姐来大堂喊冤,
控告虐他待孤儿寡母打伤人不医。
唉,这个鸡巴吴保长,
人是对,就是那鬼脾气……
夏师爷点头哈腰笑容可掬,
托着水烟筒不慢不急。
见了熟人拉拉家常,
大街小巷吹上几句。
稀疏柔软的头发梳成一匹瓦,
老光镜后的眼睛总是笑眯眯。
红润的额头又高又亮,
嘴角上挂着两撮八字儿胡须。
臭烘烘的嘴巴里只看得见
两颗门牙,
凹陷的腮帮上有红晕和得意。
绅士派头,潇洒倜傥,
龙摆尾的步履是不老的雄鸡。
常拿出象骨牙签往嘴里剔戳,
(尽管牙齿已所剩无几)
常摸出小圆镜自恋自迷。
摸一摸下颏捏一捏鼻毛,
水烟和浓茶把牙齿染成黑漆。
青铜的眼镜架又圆又小,
银链子把老怀表吊在胸袋里。
当然喽,他不能不正直——
县衙门管生死岂是儿戏!
三十年前屡试不第恨透了科举,
退而进官场当起幕僚书记。
安岳这小地方用不上绍兴师爷,
有一个姓夏的就足足可以。
(今天看来八股文章真没意思——
求功名不必非做清流科班进士。
跃龙门岂在乎阴沟阳沟,
要做官靠的是请客送礼
拍上峰的马屁。
曲意奉承投其所好,
最好再转弯抹角认他为亲戚。
攀龙附凤是各人的本领,
当然,走捷径就莫要想有什么
好的结局)
十年前时来运转当上了推事(5),
薪俸虽薄却也算发迹。
五年前开始为县太爷捉刀
当私人秘书,
两年前被委任为法官掌管起法律。
独任审判从不用陪审,
人多嘴杂难免要扯皮。
一般的民事案三言两语,
歪屁股抹稀泥横顺是理。
什么打架斗殴分家割业,
详细过程听不进去。
本师爷(好,就用原来的官称)
最爱审乱伦和私通之类的
龌龊案子,
所有的过脚(6)务必讲仔细。
(不过这种案子不能有旁听,
本师爷要独自研究其中的奥秘)
服判的好言好语打发他出门,
撒刁的又哄又压还要显示权力。
本法官本师爷你敢不买帐?
逑大爷才会把你放在眼里!
(即便判你赢了也没人给你执行,
收不回银钱看你干着急)
就是那人命案抢劫案也算不了啥,
说得好啥事都可以从长计议。
不好办的案子就一拖再拖,
拖他个三年五载自然会消失。
(案子多嘛,法庭忙不过来。
你若有本事就来坐这交椅)
三五十个银元的月薪确实不算多,
可家里要有佣人还要有厨师。
身为法官当然要清廉,
靠山吃山却是老规矩。
上下老少左右逢源,
不易再升官的人难免找刺激。
夏师爷生性风流不输少年,
当然少不了桃红色的艳遇。
五十岁的老妻闻讯赶去窑子
拿着了采花郎,
蹬下尖尖鞋当作是武器。
一顿暴打远胜河东那头母狮,
一阵猛砸把个妓院搞得翻天覆地。
夏师爷鼻青脸肿好不懊恼,
那窑姐儿更抓散了头发
扯破了内衣。
要说得罪结发妻夏师爷可不敢,
(她娘家有财有势还有脾气)
烟花们贱得很懂得要把头低。
(只是这夏师爷的生意从此
不敢再写——
大方潇洒的恩客世上多的是)
半年前夏师爷看上了儿媳,
乘凉时烧火(7)气昏了儿子。
忤逆的畜牲竟打老子耳光,
还给那荡妇儿好一阵乱踢。
当时的后院里象是开了锅,
有人喊救火引来大群邻居。
那场面好热闹端的是发了火警,
有人提来水桶有人还爬上了屋脊。
闹腾了半天却不见冒烟,
原来是一场误会一幕喜剧。
夏家人哭笑不得劝不走街坊,
救火不成当然要看稀奇。
不花钱不买票由你看个够——
那儿媳没穿衣裳只裹着一张凉席!
(嘿!硬是安逸——白生生的
上半截缩不进席筒去——
算罗,看多了相因(8)要倒霉的,
夏师爷不会给你挂红(9)
你谨防霉到底)
那烧火老汉在众目睽睽之下
更是难堪:
骨嶙嶙的身躯竟也是裸体……
后来夏师爷亮出了王牌:
甩出银票让儿子休妻。
反正这娘们儿已陪我睡了觉,
你另娶一个我保证不干预。
今后你缺钱用只管找老子,
老子这份家业还不都属于你……
于是父子俩乐得各取所需,
一个得银子一个得美女。
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
只气坏那油桶般的结发老妻。
这一回儿子是站在老子一边,
老婆子没办法只好哭泣。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
还是顺水推舟为上——
就当老头子是个小孩:这个那个
女人——就当他有个玩具……
夏师爷干脆名正言顺收纳了儿媳,
老牛吃嫩草是难得的福气。
慢慢的一段丑闻竟成了佳话:
男子汉想爱就爱理当如斯!
自古帝王轻视伦理多爱风流,
唐明皇杨贵妃也曾是翁媳恋
化作比翼。
武则天同事李世民李治,
安禄山把绿帽赏给了儿子……
听说是县长大人受到了启迪,
对新婚的儿媳也表示了兴趣。
又一说小妖精早就对公爹
投怀送抱,
还有人看见县长公子调戏三姨……
那天夏师爷从儿媳床上醒来,
小娘们儿真是个美人胚胎。
千娇百媚又总是先意承旨,
巫山云雨骚得把公公乐坏。
(窑子里的娘们儿都没有真情,
弄姿搔首缠人只是图你钱财。
哪比得这淫妇儿是床上尤物,
既放荡又体贴委实可爱。
想那吕洞宾白牡丹也不过如此:
神眷仙侣未必有这般精彩)
只可叹儿子呆笨不解风流,
这样的美色居然留给老头。
一辈不如一辈真令人悲哀,
从此后再不用寻花问柳。
情投意合是难得的缘分——
可惜让儿子拔了头筹。
这娘们善解人意撩人心痒,
老汉我怎不癫狂精神抖擞。
但愿能蓝田种玉生个幺儿,
只是这辈份复杂外人要羞……
老头儿对小娘们百依百顺,
宠得象皇娘恨不能握在手心。
办事的人都懂得要找小娘子
打通关节,
枕边风迷魂汤无有不准。
那婆娘收得了吴保长的钱财,
自然要烧火老汉为财主消灾。
说佃户们管闲事是犯上作乱,
人家姊妹家扯筯割业是家务事
关你什么来?
吃饱了没事干就会瞎起哄,
本案只审理姊妹间的借贷。
不过既是借贷就要讲手续,
拿不出证据你师爷就好下裁……
老头子听得连连称是,
多谢了军师你的锦囊妙计。
再复杂的案情也是疱丁解牛——
你真是我聪明俊俏的诸葛军师!
干脆这大堂问案由你来干,
我只在一旁充当刀笔。
说着朝那骚媳妇抱拳作一长揖,
学起那川剧小生的斯文架势。
摇头晃脑拖腔拖调,
俨然是那许仙在西子湖避雨:
啊,夫人请,学生这厢有礼。
请屈尊移动你三寸金莲,
去那衙门大堂把借贷案审理——
(学一学拉郎配那有名的喜剧(10),
钱塘县太爷夫人是怎样选女婿。
女扮男装分外妖娆——只可惜
架势太纤柔还少了胡须)
——冤家!冤家!你这老不规矩:
难道你要笑破老娘的肚皮!
哎哟,疼死我了——你这老骚棒
就会讨娘们儿欢喜。
偌大的年纪了还这般风流,
蜜糖水黏黏糕害得人分不清白黑
南北东西。
老烧火,老爹爹:
你真是个活宝癫疯失性,
看你这打头还是小娃儿年纪。
要我去审案?亏你的好主意!
走哇——去就去哇——只怕你
夏师爷没这个胆子……
这妇人朝公公额上戳了一指,
娇嗔假怒又忍不住扑哧。
摸一摸老头子瘦长的老脸,
(油浸浸的比年轻人还要滑腻)
理一理唇上的虾米儿胡须。
额头抵着额头眼神瞅着眼神,
娇媚的声音甜得象蜂蜜。
夏师爷听得全身酥麻,
差一点瘫软在娘们儿怀里。
(说实话这温柔乡真令人陶醉
哪还想去什么法庭——
都怪那狗日的吴保长用银子
把老子驱使)
那骚货给老东西一个长吻,
随即又托起那微弓的背脊:
好吧,你去吧。快些儿回来——
莫让人家老是等你……
(1)& & & & 开大玩笑。
(2)& & & & 在言语上占便宜。
(3)& & & & 川中客气话:感谢、或毋须劳驾之意。
(4)& & & & 老毛病发作。
(5)& & & & 旧时法院书记员。有时充任审判法官。
(6)& & & & 此处作过程、细节讲。
(7)& & & & 川中农村中对翁媳乱伦私通的谑称。
(8)& & & & 便宜。
(9)& & & & 给点儿小钱,一般用红纸包着,以冲走霉气,图个吉利。
(10)川剧《拉郎配》中钱塘县令夫人,为不让女儿被昏君选美进宫,化妆成县令,亲自升堂问案——实为择婿。夏师爷要儿媳去坐堂问案,真风流雅致也!
chaozai3333
乐陶陶的夏师爷出了家门,
胸怀间还留有儿媳的温馨。
那香吻在臭嘴里久久回味,
兴奋中老骨头浑身是劲。
冰冷的雪风扑不灭炎炎欲火,
脑海里抹不去那娘们的倩影。
我夏某人前世积阴功这世享艳福,
有了这娘们儿就不枉自变人!
总算是领悟了人生的美妙,
(就是拿个省长来换老子也不肯)
去他妈的什么伦常歪理
和街谈巷论!
你没这个福气就羡慕老子——
当心妒愱会生出一场大病)
来到审判庭他坐上了大堂,
纸捻子点着水烟吸得咕咕响。
然后取下烟斗在烟筒上敲打,
专心致志象没事儿一样。
清坐了片刻咳出一滩浓痰,
擤了一泡鼻涕两颊放着红光。
扫视了一周算是镇堂子,
拉下脸来宣布:现在开庭
传原告被告到场。
穿黑警服的吼爷们不敢懈怠,
亮着嗓门喊起立——恭迎审判长。
所有的乡巴佬都颤颤兢兢,
没有人见过这般阵仗。
(吴家湾的佃户来了不少,
或作证或旁听不敢乱开腔(1)。
刘宗氏打官司是他们给的胆子,
扳倒吴保长是他们的希望)
虽说是民国了要推行新政,
法庭上却仍是大清朝那种气氛。
(抑或是盆地中央不知改朝换代,
抑或是包文正那种审案方式
切实可行)
依旧是问案的案桌摆在中间,
依旧是法警站在两侧威风凛凛。
原告和被告不再下跪,
专设的席次是民国的恩情。
再也不当堂脱裤打扳子逼供,
再也不猛喝威武显示威风。
但法官的威严却远胜往昔——
背后的青天白日标志是嵌在
屏风正中。
没有了八府巡案之类的督察,
全凭着法官老大人以法服众。
大家都晓得法就是理理就是法:
是法是理都出自本法官的牙缝。
(不似那英吉利以案例为典
案案相袭,
不似那法兰西制一部法典来
让国民遵从。
尽管已经有了律法全书,
中国的法律仍是权力的附庸)
这时原告被告被喝令核实身份
站立起来,
刘宗氏未曾开口就发起抖摆。
可怜她小妇人从未进过衙门,
怎见得这阳间的阎罗殿
阴森的气派?
好在有不少乡邻在旁听席上,
穷寡妇才有胆量站到前台。
看一眼妹夫那个恶人,
他正抄着手在那儿洋洋歪歪。
看得出黑心萝卜还是紧张:
脸色苍白,却装着大模大样
轻松自在。
胸膛里蓦地升起一股恶气,
涌到喉咙管又直冲脑海:
青天大老爷您要主持公道,
我满腹苦水……饱受了残害……
可怜刘宗氏悲愤填胸,
泣不成声憋得气喘。
旁听的乡亲们也抑不住激动,
抹泪叹息连声感慨:
太苦哪,太苦哪!都是那
龟儿子保长心肠太坏!
诓了(2)人家银元还编人家母子
给他放牛,
不给分文工钱还百般虐待。
世间上竟有这样的妹夫——
把姐姐扔进粪水凼还往死里踩!
太可恶哪!太可恶哪!
这样的畜牲真是祸胎!
哼!鹅颈子那么长也还有个
下刀之处——
看夏师爷(不,夏法官)如何
秉公执法把狗日的制裁……
然而那吴保长没有怯火(3),
他才不怕农二哥们铁青的脸色。
骚媳妇那儿早送了礼信,
夏师爷这里自会有结果。
诓了钱打了人又能咋个(4)?
几年打死放牛匠的人命官司
是更大的场合。
今天的吴某人身为一保之长
已非同往常,
任凭你闹得再凶我胜劵在握。
斜着眼把众人看了一看,
大堂上要显示我绅粮的气魄。
真丝软缎的瓜皮帽又黑又亮,
兔儿皮毛茸茸护住了耳朵。
衬狐皮的长衫子绸面有团花,
脚上的鸡婆鞋(5)轻巧又暖和。
眼角上瞟见了姨姐的惨容,
心里边突然一阵颤动:
我是不是太过余了?你看她
孤苦伶仃确是可怜虫,
毕竟是孪生姐姐令人心痛。
又一想这世间本来就是弱肉强食,
要不然谁该作财主谁该作长工?
更何况她当着众人骂我忘恩负义,
还扭着我进衙门要和我争雄!
哼!打官司?你敢和我打官司?
只怕你穷鬼胆子大了胀破肚皮!
这安岳,这衙门,哪是你穷光蛋
讲理的地方?
岂有你背时鬼扯(6)起走的道理!
为求财当然只能六亲不认,
想立业当然要手毒用点蛮力。
你知道一条牛要值多少钱?
你知道她母子俩靠谁过日子?
还不是我——我吴家的田地!
我吴家的田地长出的谷米!
莫用那凶巴巴的眼睛看着我,
我既不讲什么良心,也就不怕
什么正义!
有钱就该歪——说到底
你们这些本家佃户二娃
是把老子妒嫉!
你们穷,令吴氏门羞耻,
二辈子也给老子当牛做马
听老子役使!
刘老幺?刘老幺又咋个?
他再歪也还是躺在棺材里
化作了烂泥!
阴间?老子才不怕什么阴间!
有了钱阎王也会对我笑眯眯。
嘿!闹哇!哄哇!本保长
就在这里奉陪到底……
想到此不由得心里释然,
佃户们的愤怒视而不见。
大咧咧向夏师爷打个招呼,
昂着脸在一边静候审判。
这一下更惹恼了那些本家邻里,
法庭的被告席上你仍敢放肆!
两年前的放牛娃阴魂未散,
龟儿子造业王法不能依!
任你再巫教(7)总还要过黄道,
这明摆着的事实总该有结局。
刘幺嫂你莫怕有我们对质见证,
吴保长逞凶的事实我们看得清。
那黑心萝卜两口子都不是东西,
打你进牛粪凼是成心要害命。
抑或是他借钱不还杀人灭口,
抑或是他自恃势大随意杀人!
要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夏师爷这里自有公论……
这时候夏师爷一副正经像
清了清喉咙,
水烟筒依然托在他的手中。
长指甲理了理虾米儿胡须
样子梆老(8),
眼镜片闪耀着肃穆的火种。
原告刘宗氏,你状告妹夫
吴保长一案现正式开庭审理,
由我夏师爷任审判长你有无异议?
(哦,没有?没有就好)
这案子本师爷已进行了
慎密的调查,
所有的人都同情你的遭遇。
(不是么:年纪轻轻守寡,
还拖着一个儿子难免受欺。
甚至连亲姊妹也弄得反目,
今后的日子你上哪去栖息)
但同情归同情法律归法律,
你状告吴保长虐待毒打之罪
不能成立。
身为放牛匠你未能尽责,
东家要管理是正常的秩序。
(其他的人不该瞎起哄——
什么?要打死人?真的打死人
国家自有法律)
再说,两姊妹嘛,一家人:
一家人吵架割业是家务常事。
(哪个都晓得家务事难断,
就连包青天也头疼这样的难题)
本法庭本师爷再是清官,
也只能好言相劝教你们散气。
至于那个借钱不还——
这当然要维护当事人的权益。
杀人抵命,借债还钱,
任你是王爷侯爷也要服规矩!
(刘幺嫂,莫着急,
看来夏师爷会判他把钱给你)
原告刘宗氏——(原告在)
你状告妹夫借钱不还
可有纸约证据?
有证据就快快呈上来,
本庭要判他立即归还借款
并算够利息……
可怜刘宗氏大叫一声昏倒在地,
弄得一个法庭乱成一体。
抹的抹胸口掐的掐人中,
好半天才让那寡妇有了呼吸:
天哪!借钱给亲妹哪会有证据?
这不是明摆着要逼我母子饿死!
救命哪!救命哪!
请师爷问问那坏了良心的东西——
放肆!被告是保长!堂堂保长
不是什么东西!
(哦,不对:保长不是东西
而是保长——
请原告注意你的用语)
你既然拿不出他借你钱的
纸约字迹,
这官司本庭又如何判得下去?
若硬要判哪方输哪方赢
他肯定不会服,
一千块钱可算得一笔大生意……
刘宗氏紧张得浑身发抖,
趴在那里拜天拜地。
借款依据如失去的魂魄,
令她近乎疯狂语无伦次。
干哭干嚎口吐白沫,
好半天才讲清楚她的道理:
啊,师爷呀,法官呀,青天
大老爷呀!
请主持公道给我孤儿寡母作主——
他确是借了我的钱来赎回地契!
你问他是谁来甘家坳
诓借我一千块银元?
你问他是谁作主张
卖掉了我的房子家具?
你问他是谁用马车把我母子俩
接来安岳?
你问他是谁诓哄我入股经营庄子?
他说是请我来吴家院当老板
却要我把放牛娃顶替;
他同我打亲家却百般虐待亲戚!
两年里我们住的是破漏的牛圈,
两年里我们没有粘绊(9)他的
油盐柴米。
两条牛儿是我们经佑(10),
两年多的日子是靠野菜充饥。
我病得下不了床仍硬撑着起来
烧热水喂牛,
他却不管我床上屋顶漏雨!
不顾我的死活来床前撒横(11),
自己不小心溜坐在稀泥。
两口子带着保镖将我母子
好一顿毒打,
可怜我母子只能呼天叫地!
这黑心萝卜还不解恨,
一心要杀人斩草除根。
揪住我春娃的耳朵将头往墙上碰,
下手之重是不想留活人。
还使蛮力扔我进粪凼,
不准我浮起来用脚踩我头顶。
啊,师爷呀,我好苦啊!
乡亲们拖我起来,我早已昏沉,
半天里呕出好多牛粪……
(好哪,好哪!莫再说哪——
听你这些龙门阵硬是好恶心
本师爷现在审的是借贷案子,
刘宗氏你究竟有没有凭证)
啊,师爷,那一千块银元
可是刘老幺留给我们母子的
救命钱呵:
失去了它我和春娃怎样生存?
行行好吧,夏师爷。就让他
把那一千块银元还给我算是了清。
他虐待毒打我的事儿就算了,
反正,好歹都是两姊妹——
他自私歹毒——我却不能忘了
骨肉之情。
不管他怎样狠,没有出人命。
我还是……带着我的春娃
去大井坝安身……
这时候旁听者们开始怒吼:
太便宜狗日的了!请法庭
剐了这黑心萝卜的肉!
他打死了放牛娃冤魂还没散,
又要把姐姐淹死在粪凼头!
借钱不还又还百般虐待,
孤儿寡母的日子苦得不如牛。
帮他放了两年牛没有分文工钱,
住的破牛圈下雨还要漏。
鸡巴一个保长有啥不得了?
这一回要连放牛娃的命案
一并追究……
激愤的控诉闹翻了法庭,
连法警的眼角也有了泪痕。
太刮毒了!太刮毒了!
这吴保长待人处事竟然象畜牲!
看夏师爷这回如何秉公办他——
法院还从未办过有钱的仕绅……
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大堂里是一座喧嚣的蚊阵。
嗡嗡之声如轰炸机俯冲,
直把个吴保长困得大汗淋淋。
受围攻的恶狗巴望着主子,
他朝夏师爷抬起了眼睛……
(1)讲话。
(2)借,含有骗的意思。
(3)害怕。
(4)怎样。
(5)一种布底棉鞋,形如鸡,极是暖和。
(6)争论、讲道理。
(7)此处不是指宗教。而是指黑暗、腐败、没有规矩。
(8)川人好夸张:说硬,是“梆硬”;说老,是“梆老”。此处是作沉得住气讲。
(9)沾绊:得到、沾染。
(10)经佑:照管。
(11)蛮不讲理、撒泼。
chaozai3333
肃静!肃静!大家肃静!
法庭上不准喧哗不准起高声……
惊堂木敲得桌子一阵闷响,
夏师爷虎着脸镇堂子像是一尊神。
圆圆的眼镜片闪着凶光,
两撇虾米儿胡显得威风凛凛:
听好!叫你听好——再七拱八翘
轰你出大门!
现在本庭要秉公下判决,
原、被告起立站好各自听分明。
原告诉被告借钱不还,
可惜没有证据难以硬判。
(老天爷!他还在讲什么
没有证据——
看来这夏师爷屁股坐得偏)
但被告把原告打得有点儿凶,
这件事儿就出了点麻烦。
就算你吴保长有权管理庄子,
维持生产秩序,
你也不该把刘宗氏打得那么惨。
这样吧,本法官出面调解调解,
你们双方也往中间作点儿走展(1)——
夏师爷说到这儿突然打住,
又捧起水烟筒喷吐出烟雾。
纸捻子在烟斗上滚动着引火,
长指甲刮了刮油亮的脑壳。
好一阵大家都默不作声,
静候着他讲出调解的下文。
只见他两股白烟冲出鼻孔,
老光镜隐不住狡黠的不公。
他抬手提了提宽大的衣袖,
看够了众人才终于张开金口:
唉,我这个人就是心软,
见不得别人受苦心里要作难。
吴保长,你打人太凶本该法办,
这刘宗氏遭孽可怜又需要钱。
(对罗,夏师爷硬是公道——
你看吴保长那一额头的冷汗)
我说你就拿一千块钱出来
做一次性安排,
刘宗氏也就不再把你责怪。
姊妹家嘛,伙得拢就伙,
伙不拢就和和气气地分开。
用不着扯筯割业打甚官司,
更用不着打架惹出祸灾。
事到如今别无他法——
你去你的大井坝盘大娃儿,
他管他的吴家湾玩庄子发财。
既是姊妹家就不要记仇,
大凡小事胳膊要往里拐。
服不服?不服就请去上诉。
最好商量一下,免得事后叫苦。
翻病难医翻话难说,
法律上的事儿没得退路……
大堂里好一阵嘈嘈哄哄,
众人揣度着夏师爷的口风。
说真的刘宗氏算是赢了官司:
能拿回银元就远远离开妹夫
这个黑心萝卜坏虫。
(他天仓满了自要遭天收,
春娃长大后再和他论雌雄)
话说回来就算他不服
又能把他咋个?
未必然还能把保长打入牢中?
现在的衙门都帮有钱人,
穷光蛋被打掉牙齿也只能带着血
呑下喉咙!
算了,认了吧,刘幺嫂:
官司能打到这一步也算是
夏师爷秉公……
吴保长却困惑不解懵懵懂懂:
难道那些礼信没有效用?
抑或是骚媳妇黑心吃了我的雷(2)?
这烧火老汉竟判我理亏败讼!
打人的事儿臊我的脸皮,
退还千块钱更让人心痛!
吔,夏师爷夏法官:你就是这样
帮的忙——你这老杂种!
心一横便要在大堂上发作——
夏师爷却看着他还面带笑容。
闲适间从怀里掏出一张法币,
要法警出门去帮买二两烟丝。
新开的水烟铺莫要去买,
老店子的东西才真概(3)足实。
吴保长顿时心有灵犀:
夏师爷分明是在向我递点子(4)。
银元是钱法币也是钱,
以法币换银元真是妙计!
(看你刘宗氏还同我翻脸——
那一帮农二娃(5)展闲帮劲
自讨没趣,
你们最终还是栽在老子的手里)
于是乎心头豁然开朗,
双手抱拳作了个大揖:
姐姐你要谅解我有口无心
炮筒子脾气,
更要谅解你幺妹不知书识礼。
说一千道一万我们扯的是家务,
说一千道一万我还是你妹弟。
(现在我们这个保里事情太复杂,
一些人聚众犯上是别有心机。
这方面的背景要好好追查,
当保长确实要多亏精力。
心直口快惯了就忘了高矮,
伤害了姐姐我后悔不及。
若倒了锋边就镇不住那些扯哥,
望姐姐顾全脸面耽戴点干系)
现在我愿意给你一千块钱,
可说是照顾,也可说是还你。
两年来照顾不周请多多原谅,
姊妹间的误会就不要再提。
亲戚间还是要相互走动
才不会生疏,
欢迎姐姐你常来我们家里。
(我吴某人子午还是清得到的(6):
你是姐姐,是爵爷后裔;
我是妹夫,祖上是额真的包衣。
说哪条我冒犯你都是错误,
说哪条你都该谅解我的幼稚)
说着他两眼直盯着姨姐,
脸皮上没有愧意也没有羞耻。
装模作样的诚恳装模作样的郑重,
有恃无恐蛮横又认真在演戏。
(可刚才还在恨夏师爷收了礼信
不给办事,
紧张的冷汗湿透了背脊。
这烧火老子的城府实在太深,
操官场得认真向他学习)
可怜刘宗氏女流之辈
从未打过官司,
心慌意乱拿不定主意。
耳朵嗡嗡叫听不清议论,
仿佛是有人在劝她暂且忍下
这口恶气。
是呀,你告倒保长又有何益?
毕竟是一家人莫绝了情义。
只要能拿回自己的钱就是不错,
这种人少打堆(7)莫再当亲戚。
回甘家坳找亲朋好友或是袍哥
想法帮你搭个棚棚,
不然去大井坝寻找栖身之地。
含辛茹苦再熬几年,
把春娃盘大才是正理。
算咯,算咯,这回吃了
幺妹的大亏,
就当是遭了棒老二袭击。
俗话说收账当作捡账——
黑心萝卜整你他发不了大吉……
刘宗氏懵里懵懂呆在那儿,
昏朦中竟想到了素君侄女。
唉,懂事的姑娘,
该怎样向你解释?
想来你知道这场官司是缘何而起。
姨孃苦呵,状告你父确是不得已。
今后几时……才能见到你……
于是她咬着牙齿点了点头,
任法警过来拖住右手——
调解文书上划了十字,
再按上姆指印搭结(8)打扣。
从此这官司就算了断,
永不翻悔覆水难收。
这时的夏师爷满脸得意,
放下水烟筒搓了搓手:
好了,各位,外面下雪
大家请好走。
今天就这样结案大家都能接受。
(喊噻——退堂!起立!
恭送审判长——这个程序
还要我教你吼)
好,好,不错。现在本师爷
要回家好好享受,
茹夫人已为我温好了烧酒……
有法警递过了装钱的纸包,
里面是一千元法币现钞。
暗绿色的纸币图案精美,
孙中山在上面亲切地微笑。
刘宗氏顿时跳了起来,
烫手的钱包赶紧扔掉:
啊!不!我不要!我不要——
我借出的是银元为啥还我纸票?
还我银元,还我银元! 
那是我母子俩活命的依靠!
啊,你莫太黑心了呀!
你让我们将来咋个活得了……
刘宗氏蒙着脸没命地嚎啕,
直哭得气绝瘫软跌倒。
大堂上又一阵喧哗一阵忙乱,
小小安岳城全听到了呼号。
刘宗氏披头散发捶着地板,
悲惨的情形象披麻戴孝:
夏师爷……我的儿呀——
他还小呀!我拿啥去把他喂饱……
板着脸的法警不愿镇堂子,
转身向一边再也看不下去。
抱不平的声浪刺痛了耳朵,
都说是不该偷龙转凤把银元
换作法币。
夏师爷霍地站了起来,
瞪眼鼓腮抖着胡须:
——放肆!原告你胡搅蛮缠
太不知趣!
咆哮公堂岂有此理——
那烧火老汉把案桌使劲一拍,
凶暴暴的样子使众人颤慄。
然而他狐狸装老虎总是差劲儿,
只是那些庄稼汉看不清底细。
你看他虚张声势终究是亏心 ,
说起话来强词夺理:
呔!不识好歹的东西!
这一千块钱难道是假的?
调解给你原告纯属可怜你——
你说借了银元又没有借据,
被告不认账难道兴硬逼?
拿来嘛,拿证据来:
本法官豁得给你再判一次!
(实际上调解结案不能上诉,
说要再判其实是络二(9)你)
拿不出证据就是无理取闹,
本法官要命人轰你出去!
本来么,脚模手印又盖过了,
你画押搭结是自愿调解
这已拴得牢。
还真是人心不足蛇呑象哩,
你可怜她,她却不识好……
好一个夏师爷利牙伶齿,
一番话堵得众人闭声闭气。
三十年的官司饭没有白吃,
吴保长的礼信有了效力。
你看那假旗人的后裔 
又抖起了威风,
嘴角上挂起了轻蔑的笑容。
挺直腰杆又摸了摸下巴,
刚才的悔过样儿无影无踪:
算了吧,还是把钱收起来——
买得回五斗高粱慢慢享用。
推粉子煮稀粥可多吃几天,
千万莫天天煎粑粑吃光了
又来敲扁桶(10)!
这一伙农二哥自会看承你,
他们展闲帮劲展得那样凶……
殊不知这番话点燃了怒火,
乡邻们哪里受得这种刻薄。
夏师爷的手势压不住愤怒,
法庭上的吵闹象是开锅:
狗日的,黑心萝卜!
将来自有枪子儿钻你的脑壳!
老天爷,你睁一睁眼吧:
这是啥世道?为啥老让好人
遭受折磨……
可怜刘宗氏哭成一个泪人,
捏着那张调解书象是丢了魂。
麻木的脑瓜里一片空白,
冥冥中竟看见刘老幺瞪着眼睛。
心一慌不由得双腿发抖,
就这样我怎敢去阴间面对
那舵爷夫君?
我该怎么办哪?我该怎么办哪?
有谁来救我母子俩的命……
所有的旁观者都流泪同情,
这寡妇实在是凄惨被夺了命根。
一千块钱钞票能买多少米呀——
她娃儿才八岁,眼睁睁要饿死
在这个冬辰……
夏师爷见案子已审判完毕,
便眨眼挥手向吴保长示意:
(这些动作要尽可能隐蔽)
还不快走——要变根桩桩
立在这里?
你惹的祸事已经够大,
难道还要等待另一种结局?
然后回过头来左顾右盼,
果断地宣布退庭结案。
法警拉长脖子一声吆喝:
全体起立——恭送法官……
然而夏师爷不急于离开法院,
他还走进人群好言相劝:
走吧走吧,衙门里不是久留之地,
大家还是早点儿回去煮自己的饭。
(拱啥子拱(11)嘛?本师爷十年来
办案没叉虚(12)过脚,
尤其是这调解案是出于自愿)
再会,诸位,大家走好——
本师爷也要快步往回赶。
家中有个火闪娘娘(13)要听汇报,
回去晚了她会不耐烦。
嗯,我已嗅到了她温热的酒香,
象这种雨雪天要喝酒驱驱寒。
下酒的菜肴不宜过多,
只要有皮蛋香肠腊肉豆腐干。
心肝,我就来,我就来——
让我们慢慢品酒慢慢寻欢。
呵……真是圆满……圆满……
(1)川中生意人的术语,意为让步、折衷。
(2)截留为他人所捎带的物品。
(3)真概:地道、资格、货真价实。
(4)递点子:递眼色、提示。
(5)对农民的辱称。
(6)清得到子午:分得清上下、懂规矩。
(7)打交道。
(8)搭结:旧时文盲不会签名,只能在契约文书上划十字盖姆指印——即是划押。
(9)逗你玩儿。
(10)旧时一种盛粮食的扁形木桶。有俗话云:“有就一顿耸(吃),没得就敲扁桶”。意为不节约到时要挨饿。
(11)拱:起哄、检举、造反。
(12)叉虚:踩漏、出现过失。
(13)脾气暴躁的女人。
chaozai3333
       三九天的雨夹雪天气
盆地中好寒冷,
沉重的阴霾压迫着丘陵。
凄风如诉,雨雪乱飞,
苍茫的大地在寒潮中呻吟。
安岳,这古老的县城,
此刻正是悲凉时分。
古松上的鸦巢里雏鸟在发抖,
竹林中的贾岛墓寂寞冷清。
冷呵,寒潮封锁了原野,
城外的大路上全是泥泞。
而城镇,青瓦屋顶上的炊烟
贴着屋脊散开,
石板街悠悠地飘过了一些
缩头佝腰的人影。
太冷了——很少有人在这时出门,
家中的火炉烘笼是难舍的温馨。
饭馆和药店却还要守生意——
抑或有人来喝酒或抓药看病。
生铁铸的碾子搬得咣当响,
当归味混着酒香味飘散在街心。
三合铺的老板用鸡毛掸子
掸罢了柜台,
把算盘一抖,挂在了墙上的斗钉:
唉,又近年关了,这么冷清叭淡(1)
是个啥年辰?
生意不好做呵,老天爷不体怜人……
这时候街那边涌来一拨人群,
嘈哄哄的又象有人在哭哼。
(吔,要过年了哟——凡事
想开点莫哭掉了财运)
婆婆客(2)的声气比男人家高,
劝慰中有咒骂老街上充满了激愤。
哪个?出了啥事儿?
——哦!刘宗氏,那个寡妇:
(刘老幺刘舵爷的未亡人)
她一千块银元被妹夫黑了心肠
活活侵呑!
帮妹夫放两年牛没有分文工钱
还遭暴打,
差点儿淹死在门前的粪坑!
夏师爷(那个烧火老汉儿)
也真他妈丧德,
竟歪着屁股欺侮孤儿寡母
比棒老二心狠。
若刘老幺刘舵爷在世哪会有
这等怪事?
正所谓人一死就热茶结冰……
刘宗氏出得法院大门来,
手捏着一把纸币怔怔发呆。
两腿似灌了铅走不出绝望,
一颗心已破碎瓦刀脸惨白。
披头散发,目光呆滞,茫然地
在人群中一步一步往前拖捱。
冷风吹拂着她敞开的衣襟,
雨雪冻住了她无言的悲哀。
还能说啥呢?生路已经堵死——
母子俩的生计装进了棺材!
一切都完了,完了,现在
想的是怎样去向刘老幺交待……
护送她的人们脸上也没有光彩,
仿佛是自己的官司遭到了失败。
寡妇的命运已一目了然:
饿死的结局是黑心人安排!
太巫了!太巫了!
夏师爷挽圈套整老实人
心眼儿太坏!
姊妹间借钱竟要拿出借据,
吴保长这狗日的也不是个胎胎(3)!
听清了吗?还说是看你遭孽:
那一千块法币是你挨打的补贴!
五斗高粱,五斗高粱的价钱
就把两条人命买绝!
唉,可怜的春娃儿,
怪机灵的,往后的日子
有我们这些大娘大爷……
一伙人就这样出城来到郊外,
长吁短叹愁苦充满胸怀。
骂不完黑心的吴保长祖宗十八代,
咒不死夏师爷烧火老汉永世永生
陷入苦海。
老天爷瞎了眼让恶人横行,
这世道太不公让好人遭灾!
刘宗氏似乎定了神只顾往前走,
眼看着要掉下拐弯处的深沟——
呃,刘幺嫂,你要上哪儿去?
——快拉住她!她这时气昏了头!
(刘幺嫂,你要想开点嘛:
那千块银元你就当买骨头喂狗!
天大的事儿你要顶住,
春娃儿长大了再找狗日的报仇)
啊!我苦命的春娃呀……
刘宗氏回过头来打量大家,
一下子瘫坐在路边的悬崖。
全身痉挛倒不出苦水,
趴在地上哭嚎声音嘶哑。
我好苦哇……我好苦哇……
幺妹这样对待我……我的春娃
咋个长得大呀……
到此刻她也无法接受自己的妹妹
黑透了心肝的事实,
她只知道自己已无力在深渊里
徒劳地挣扎。
完哪!該结束哪——就让这条命
随雪风去了吧……
善良的人们看不下这惨景,
先是陪着流泪后来哭出了声。
男子汉红着眼把脸扭向别处,
老婆婆为擦泪撩起了衣襟。
有少妇抱着苦命人哭得发抖,
春娃儿伏在人家背上昏昏沉沉。
逼死人哪,老天爷:
你拿条路来走——
为啥要逼得刘幺嫂母子无处奔投?
活生生两条命眼看要饿死,
吴保长夏师爷造业逼死人
却不遭天收!
你翻过来吧,翻过来吧——
这罪恶的世界已霉烂发臭……
一个老婆婆止住了哭泣,
默想片刻后有了个主意:
我说刘幺嫂,你莫光着急,
要快些想办法安顿自己。
事到如今只好去出姓(4)——
找靠山把娃儿盘大才是正理。
虽说继父不如生父好,有老汉
总比没老汉要少被人欺。
管他疼爱不疼爱——有衣穿饭吃
就能活下去……
刘宗氏一听这话立时怔住:
万不想我要走改嫁这条绝路!
刘老幺临终时曾用话督(5)我,
真改嫁他在阴间必定愤怒。
啊,幺妹呀,你两口子处事
为啥这样刮毒!
欺侮姐姐太本分善良过余糊涂。
逼死你姐姐你就不怕带过?
我春娃长大后一定要报复!
(儿呀,你要听清楚:
害我们受苦的是你姨孃姨父!
长大以后一定要扫仇——否则
你枉自披一张人皮是个懦夫)
呵,刘老幺呀,你为啥要早死呀?
丢下我孤儿母这样让人欺侮!
没有活路,没有活路呵——
算了,也不改什么嫁,就让我
跳下这隘坎死了舒服……
悬崖边又是一阵伤心的痛哭,
刘宗氏被人们死死拖住。
春娃儿醒来后又哭又喊:
娘呵,你不能死!你死了
我一个人上哪儿咕(6)……
刘宗氏这时心如刀绞,
一任那雨雪在头上飞舞。
呆呆地望着远处的山峦,
凄濛中看不清那些竹林和茅屋。
而地里的麦苗都顶着水珠,
风雪之中是一片模糊。
田边有村姑在捣洗红苕,
枯死的茶豆藤飘摇在榆树。
土埂上满山青(7)豌豆的嫩苗
已有尺把长,
高粱秫堆码在山梁的高处。
柞树林封蔽了山下的坟坝,
墓碑后奔窜出灰黄的野兔……
此刻刘宗氏已擦干了眼泪,
紧搂着宝贝儿子心潮起伏。
生存的欲望烧烫了血液,
希望和信念撑起了脊骨:
不,不能死!要活下去——
不能就这样死掉便宜吴财主!
只要我命还在他就不安宁,
我要让他看看是哪个更幸福。
要活到春娃长大成人娶回媳妇,
要长着眼睛看老天爷把恶人翦除!
(后来她果然如愿以偿:
看到了春娃娶她喜爱的新娘。
不过却听不得复仇的枪声——
仇恨终究未泯灭她愚蠢的善良)
于是她挺起身来不再绝望,
仿佛在深渊里看到了天堂。
三天后她回川中县出姓改嫁
进了王家,
刘幺嫂的名字从此被人遗忘。
顾不得刘老幺在梦中吹胡瞪眼,
顾不得新丈夫没有个人样。
刘舵爷的龙门阵莫再对人摆,
镶蓝旗的血统更不能见光。
八岁的春娃儿成了拖油瓶,
他跟着继父姓改名叫王祥。
祠堂的学馆里背起了书包,
发蒙的百家姓天天背得响。
睡觉的床铺上有老蓝布棉被,
灶口边的鼎锅里煨着红苕汤。
泡菜、咸菜,还有红辣酱,
逢年过节都要打牙祭回锅肉喷香。
姨父的牛圈是磨不掉的记忆,
刻骨铭心的牛粪凼永世难忘。
吴保长、夏师爷:你们等着吧——
到时候也要你们把厉害尝尝!
(1)川中俗语:热门繁华的反义词。
(2)妇道人家。
(3)骂人的粗话:不是个东西。
(4)舍弃原有的夫姓,改嫁。
(5)督:激励、反将。
(6)俗语:本意为蹲,此处作栖身、住讲。
(7)在漫山遍野的田埂荒坡上种豌豆。但由于生在草丛中,故产量不高。不过这“满山青”之名也是很恰当的。
chaozai3333
王祥,王祥!王——祥!
搞些啥子鸡巴鬼名堂?
你天天甩手甩脚去读书,
是不是公子哥儿没得逑事干
操派头去赶溜溜场?
说了好多回你都装作耳朵聋,
当心老子给你一顿好耳光!
听到没有?老子在给你讲——
我要你放学沿途顺便捡捆柴禾,
我要你上学带上捡粪的竹筐。
捡得狗粪下地庄稼才有收,
捡得柴禾回家才能煮熟苕汤。
唉,淘神!淘神!象这样
啥事都要老子管老子命不长!
真是捡来的野种喂不家(1),
当初就不该让你龟儿子
姓老子的王:
(老子王家是名门大户,
不象你龟儿子杂种来路不详。
你这种东西底子不好,长大了
也不是好料上不得正梁)
嚯,嚯,看你那屌样子
还不买老子的帐,
老子冒起火来你莫叫你的娘!
嚯,嚯……老子这心头
硬让你气得慌……
王幺爸,高耸的驼背
象沥米的筲箕,
挺着那鸡胸直喘着粗气。
一张一合的风箱里
有嘎嘎嘎的噪声,
紫色的鹰钩鼻尖吊着鼻涕。
嘴角上的白泡是湿热攻心,
肝火烧乌了他薄薄的嘴皮。
粗胳膊挥舞着打人的响槁,
鸡婆鞋趿着穿懒得往上提。
(驼子弯腰提鞋帮本是举手之劳,
可王幺爸就是不提鞋帮趿着穿鞋
要气一气你!
反正拖烂鞋子婆娘会另做,
要不然王幺爸又何必找些虱子
在脑壳上爬,
晚年发花痴娶个二婚妻)
他咋不气?他咋不气?
祠堂里众侄辈都把他鄙视。
就是侄孙儿们也不要他抱,
厌恶他更象是躲避瘟疫。
(要反了!要反了!王氏门
几时坏了规矩?
竟敢这样对待老子!
上下不分——照此下去哪还了得:
一个个要骑在老子头上撒尿拉屎!
再怎样我也是幺房老辈子
是族里的地牌(2),
凭啥要受白眼遭晚辈嫌弃)
族兄族嫂们也都换了副嘴脸,
斜着眼睛看他不再有好言语。
奉承话变了味是尖酸刻薄,
若有求于这些亲戚——你干脆
去碰墙壁。
听一听这些话是什么滋味,
只怕要气癫你没得药医:
(枉自我这些年稀器(3)他们一歇(4),
到今天哪还象什么侄男侄女)
吔,幺老子,你这是何必——
在王家湾你老人家辈份不低。
这几十年你一直受到族上的关照,
说使嘴(5)你老人家的事儿
哪件没如意?
虽不说象族长老大人那样
一呼百喏,
也还是只差没把你捧上香火
象菩萨一样供起。
哪一个晚辈敢在你老人家面前
说声嘿嘿(6)?
哪一年的清明会(7)你老人家
不坐上席?
晚辈们孝顺你是族里幺阿公,
族长也亲巴巴叫你幺兄弟。
老祖公心疼你胎生带来毛病
是个残疾,
祖业田产捡好的留给你。
你倒好,老来心花要娶妻,
半条命还要沾一沾女人气。
(即便是想女人也犯不着娶亲呀——
县城乡场哪里没有窑子?
闭着眼摸一个婊子都比她
刘宗氏强,
莫不是得了婆娘痨听媒婆主意)
最气人的是还有一个拖油瓶:
你竟让那个野种改宗姓王
混进族里!
俗话说,肥水不落外人田——
你就忍心让我们去佃种你那
野种的土地?
我们向你交租是心甘情愿,
将来——他野崽崽凭什么
收我们的租子?
(说起来吓人但却是事实,
过不了多久他就有脾气)
捡来的儿子喂不家,
养一头狼崽子不是善举。
白费心机捡些气来怄,
弄不好还要把你踩在脚底。
老先人若泉下得知你重色轻义
引狼入室,
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
(相信你晓得刘老幺的底细,
谁敢担保他的种会不会是个
恶人根基?
到时候你才认得他马王菩萨
有几只眼睛,
只怕你也只好忍气呑声后悔莫及)
——放屁!去你妈的混帐东西!
你说起老子象你一样愚蠢
不懂道理!
老子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
老子吃的盐多于你吃的米。
少在老子面前说三道四,
老子接婆娘你凭啥不安逸?
难道硬要老子孤鳏老死
你们才称心?
难道我能够只要他娘不要儿子?
只要他姓王给老子送终,
我驼子这一房香烟就算有了续。
你们想得老子的绝业想得太多,
肠子想旧了你不好屙屎!
好一帮狗东西不体谅苦痛,
老子病在床有哪个来服侍?
听倒(8)!给老子合适点——
老子还立起在——要守规矩,
莫乱想歪点子把老子逼死……
王驼子嘴上骂得凶心里却在动,
自从娶亲后耳朵就直嗡嗡。
上沟的闲话下沟的抱怨,
走进大祠堂就听得闹哄哄。
说实话一个人驼起个背过日子
不愁吃穿也够艰难,
有老婆暖被窝理家务——确实
与过去大有不同。
然而族人的怨言不可不听呀:
毕竟是血浓于水——同一个祖宗。
唉,野种,野种!为啥我王幺爸
是驼子要膝下虚空?
为啥我一点儿田产要惹人眼红?
我羡慕健全人腰背挺直,
我羡慕他们跑得跳得快乐无穷。
就是能当个抬匠石匠也好嘛——
儿孙绕膝,是我驼子这些年
最爱做的梦。
唉,爹吔,娘吔——你们为啥
生下我这个残废?
你们为啥不趁早把我淹死在尿桶(9)!
生我下来是你们前世带了过,
天生裤包脓(10)——阎王爷不公!
唉,祥娃儿呀祥娃儿呀:
你咋不是我驼子的亲生儿
堵族人的喉咙?
你为啥要生在刘老幺家中?
(我王家这么显赫富豪
你不来投胎,
偏偏去投奔刘老幺那孽龙!
是你我没缘分还是你我少福分?
现在你才来——怨不得老子
无容你的心胸。
可恨你枉自机灵枉自健壮,
你不是我的骨血孝顺也没用。
当真我幺房的田产要落在你
娃儿手上?
当真你野崽崽要凭王家的祖业
成个大绅粮?
到时候我王家人还要求告你?
正房子(11)还得来租佃你
横房子(12)的地方(13)?
啊吔!老子硬是糊涂了:
险些儿还背叛祖宗败了家当!
不是侄儿伙心地龌龊,
你外人哪能进我王家祠堂……
从此王幺爸他换了副心肝,
妻子和继儿再也不顺眼。
心里有疙瘩就皮毛火躁,
仿佛那败家的日子就在眼前。
可怜那春娃儿只道来到福地:
有吃有住有学堂学习。
吴家湾的日子是渐渐远去的恶梦——
哪里想到继父会恨上自己!
功课差了是读书不展劲——该打;
功课优异又是压着了他们王氏!
(莫以为自己是了不起的角色,
王家办学馆难道是为了你?
给老子夹起尾巴少冒泡儿,
再充行事(14)王家不会依)
偏偏这刘老幺的儿子最是好强,
他立志要学得本事来报复仇敌。
咬紧牙关发愤读书,国文算术
科科争第一。
倒垃圾擦黑板积极主动,
品学兼优的学生让老师们欢喜。
只气坏了王氏门一帮老老少少,
幺老子的野儿实在太放肆!
王家湾是你逞能的地方?
喂饱了你野崽崽你就蹶蹄子!
烦人的挑衅没完没了,
自家的佃户也敢把他嘲笑:
喂,少东家,将来种你的地
你可要多多关照。
到时候可不要乱加租子,
好好量一量租斗的大小。
要学会大斗进小斗出
把佃户们坑死,
秤杆子里灌水银杀人不用刀。
将来王家祠要选你当族长,
可惜你狗日的是个野的——你
改成了王姓还是跑不掉……
春娃儿心里充满了仇恨,
伤心剜骨的羞辱使热血沸腾。
有时候真想提刀动武找人拼命
找人讲理,
可孟夫子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
(孔夫子也说过小不忍则乱大谋——
我的大谋就是读书学得本领)
既要学得本领报复仇敌,
就不怕苦其心智空乏其身。
想那盖世英雄韩信何等英武,
也曾受胯下之辱和漂母之恩。
有时他也恨母亲改嫁王姓
嫁个驼子,
好端端刘家人被践踏了自尊。
王家湾是一个龙潭虎穴,
当驼子的野崽崽令人伤心。
刘舵爷的儿子——多自豪呵:
汉高祖的后裔,又还是大清朝
镶蓝旗爵爷的外孙!
你王家算个屁!我高祖做皇帝时
你王氏只是草民!
不怕你半夜摘桃子就着粑的捏,
待老子长大了要把你踏平!
眼下是孤儿寡母处在下风,
再大的委屈也只得隐忍。
装一副笑脸给龟儿子们看,
所有的仇恨都深藏在内心……
呵,鄙俗的环境里的鄙俗生灵,
你们的价值就是你们曾经生存。
五彩缤纷的世界里充作一种颜色,
广袤的大地上的喧嚣的灰尘。
你们诅咒非族类的太阳,
你们嫉恨遥不可及的星辰……
可叹春娃儿小小年纪学会了虚伪,
逆来顺受夹起尾巴求生。
见了王氏长辈就点头哈腰,
谦卑得胜过奴才没有血性。
(为了能读书干什么也值得——
何况还有个苦命的母亲)
装傻包听不懂恶毒的嘲讽,
只埋头苦读还要讨继父的欢心。
去学堂他果然背着背兜
捡着柴禾走,
有时也提着鸳兜专门走小路
寻捡狗粪。
让王家人骂脏,让王家人嫌臭,
王幺爸的继儿就是要成人。
讨好老师讨好同学,
讨好所有的人只求学问。
越是整他的人越要讨好,
越是压他就越是展劲……
殊不知继父他情为宗族所困
心里长了蜈蚣,
祥娃子再听话也不顺眼睛。
尖刻的咒骂是全部语言,
刁钻的要求永无止境。
一家人聚在一起就会面临恐怖:
气管炎的咆哮结果是要命……
刘宗氏见状心知肚明:
这王家湾是自己又一个火坑。
众族人都怕春娃占了绝业,
王驼子是把自己看作白虎星(15)。
她恨自己嘴拙劝不服他,
每天只埋头家务纺纱齐麻。
加倍小心服侍丈夫,
忍受那气棒(16)无端的咒骂。
装作是聋子从来不还嘴,
有泪水就往肚里呑只是咬着牙。
有啥办法?谁让自己讨贱
嫁这么个二嫁:
刘老幺在阴间要活活气杀。
骂我吧,刘老幺,刘大爷:
我情愿你抓住我的头发
给我一顿饱打,
我情愿你扼住我的喉咙
直到我倒下。
只要你的春娃有地方吃饭,
只要他放学回来能有一个家。
是的,他上学了:上学了
就是斯文人就会有文化。
有文化多歪呵,就象你这个老汉
一辈子不受欺侮是英雄身架。
你说我出姓改嫁值不值得?
你说我对不对得起你?那四十个
生大洋是不是白花?
大不了到阴间后你不再要我,
可我的春娃是孝子他会理解妈。
他勤奋、懂事、好学又听话,
功课好品性好老师们都夸他。
他也学会了忍气,忍气才能
在这刺巴笼里长大……
呵,祖业?你王家这点祖业
有谁稀罕?
春娃他长大后还愁挣不到钱?
再落魄刘宗两家也是贵胄,
咋会来争你王氏这点田产?
借房子躲雨——这个道理
你们都不明白:
我春娃翅膀硬后自会飞得远。
可这样的话儿绝不能说出,
王家人更不会饶落难的贵族。
他们怕你将来占了绝业,
更恨你过河拆桥在这里晢住。
大祠堂,向来自负——祖上
曾沐皇恩官居四品富贵一方,
圣眷隆盛是川中的大户。
(中国人都爱夸祖宗如何显赫,
连阿Q也会说老子原先比你阔。
诺瓦利斯(17)曾说过人人都可以
自诩是某株帝王树的硕果,
可岁月使荣耀化作了烟波)
可恨那半条命的王驼子
夜晚是畜牲,
又气喘又咳嗽偏还要折腾。
心有余而力不足却只怨老婆,
又是咬又是掐发泄兽性。
只可怜刘宗氏如毒蛇缠身
浑不敢动,
闭着眼呑着泪忍受欺凌。
一任那吼包驼子口水乱淌,
只想着新婚之夜刘老幺的温存。
王驼子,粗暴终成丧心病狂,
兽性的欲火又化作了仇恨。
施虐狂难掩无能和自卑,
直到花招使完力气耗尽。
刘宗氏恶心欲吐却只能强忍,
面朝墙壁满面泪痕:
春娃呵春娃,为了你
娘才留得这条命呵……
王幺爸骂了半天脾气还没发够,
驼背一拱一拱地象要顶起竹楼。
大手掌拍得桌子裂了大缝,
剐骨脸一阵痉挛一阵曲扭。
鹰钩鼻吊着鼻涕越来越红紫,
鸡胸里愤怒的风暴在隆隆闷吼。
突然一块浓痰堵住了喉管,
有如那锅炉被活塞卡主
一个劲乱抖。
好半天那汽缸才顺过气来,
全亏了刘宗氏轻捶轻揉。
顺过气又有了施暴的本钱,
八方找家伙要干笋子炒肉(18):
嚯,嚯,老子不会认这条野狗。
对,不认,就是不认——
王家的肥水绝不能外流。
未必老子还看不懂你娃娃
装出来的孝顺?
老子早就料到你有翻天那一手!
你娃也不称一称自己身上
有几斤几两,
我王家祠学馆会让你野种
独占鰲头……
说着他狠狠抓起葫芦瓜瓢,
咕咕咕一瓢凉水灌下了咽喉。
顺手摸一把湿漉漉的下巴,
凶恶的目光又四处寻搜:
嚯,嚯,你哭,你嚎丧!
老子骂拐了?你哭个逑……
半片葫芦瓢在水缸里荡跳,
碰着了发了芽的菖蒲蔸蔸(19)。
一只大黑猫猛地窜出灶孔,
带着满身柴灰跃过了阳沟。
搅乱了女主人齐好的苧麻,
绊下板凳上的熟铁亭子(20)
砸在驼子趾头:
哎哟!我的脚呀!瘟丧畜牲!
连你也来欺侮老子为人忠厚!
老子要抓住你,抓住你,
剥你畜牲的皮,还要把筯抽——
都怪你这娼妇,都怪你这娼妇!
还有你带来的那条野猴。
丧门星,满身臭,
惹些气来让老子怄!
看你还哭!看你还哭!
老子王氏门的家法要你尝够……
挥舞的响槁沾染着血迹,
伴合着喘息那沉重的节奏。
摔破的瓦罐在潲缸脚下呻吟,
长板凳被扑倒松了隼头。
刘宗氏满地爬滚哭不出声来,
滚滚热泪满面横流:
老天爷,我前世造了什么业啊?
让我这样受罪不如马牛……
(1)& & & & 川人将不能驯化说成是“喂不家”。
(2)& & & & 川牌上天牌最大,地牌次之。
(3)& & & & 疼爱、器重。
(4)& & & & 一回、一阵、甚至一世。
(5)& & & & 口头指示,或奉口头指示办事。
(6)& & & & 不尊重、不服从。
(7)旧时宗族,多在清明节聚会。一般是依辈份排座次。先去祖坟祭拜,后在祠堂聚餐。所需费用来自宗族公有土地收益。活动内容无非是续写族谱、联络亲情、处理其他族务。等等。
(2)& & & & 语:听着。
(9)旧时川中农家对私生子、残婴或不愿养的女婴,一般都是扔在尿桶溺毙。
(10)俚语:废物。
(11)嫡出后人或正房夫人。
(12)庶出后人或偏房妾、婢及非婚生后人。
(13)川人对土地的叫法。
(14)冒充内行,有炫耀夸示的含意。
(15)白虎星:不祥的星属。主将为儿子所弑的命运星辰。据传薛仁贵就是白虎星下凡,后来为儿子薛丁山误杀。王驼子自以为是白虎星,是说继子要克他并占他的绝业。
(16)爱生气的莽汉。
(17)诺瓦利斯(1772——1801)本名弗里德利希&#8226;封&#8226;哈登堡,德国浪漫派诗人。其名言是:“每个人都是从一棵古老的帝王树杈上萌生而出的。但是,仍然具有这一出身来源印记的人又有多少呢?”诺瓦利斯歌颂黑暗赞美死亡——愿他痛苦而高贵的灵魂在光明的天堂里安息。
(18)川人的幽默:意为用竹棍或篾片打人。
(19)端阳节,百草是药,尤以菖蒲陈艾为最。陈艾挂在门边,菖蒲则浸在水缸里:均为袪病驱邪之物。
(20)一块圆形铁饼,以细铁棍穿之,以纱碇重锤。为旧时妇女齐麻的专用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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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湾的尽头是横亘的山梁,
拦住了十里田坝象一堵高墙。
左右两边的山峦是青龙白虎(1),
王家祠座落在龟窝(2)的中央。
这风水宝地的气象分外不同,
各色竹子都似沾有祥瑞之气
蓬勃生长:
山坡上的楠竹有油彩的金色,
山脚下的刺竹荫翳着水塘。
硬头黄(3)的青皮上总有一层白粉,
茂密的慈竹林绿成了汪洋。
田埂上长满了细小的斑竹,
芦毛竹顶着穗子在地头边摇晃。
初冬的笋壳是生命的馈赠,
夏日的涛声有绿色的清凉。
岩缝里渗出清汪汪的泉水,
滋润着青苔在岩壁上流淌……
竹荫之中,玄武(4)之下,
祠堂的背后有一幢楼房。
小青瓦长满了绿色的藓苔,
楼板是老柏木刨得平光。
土筑的墙体上有两道雨楣,
格子木钉成了向阳的大窗。
楼房前有一个三合院子,
两边的厢房宽敞却不甚明亮。
院子外是那片宽阔的晒坝——
三合土(5)嵌缝,青石板拼镶。
飞檐盖顶的院墙上镌刻着
祖先的训诫,
斗大的楷书庄严而堂皇:
孝悌忠信,百世永昌。
石墙上还有许多精美的浮雕,
无非是孟冬哭笋曹娥投江(6)
二十四孝的故事图像。
门边的石柱上有名人的楹联,
副副都是笔力遒劲文采飞扬。
比如:天官赐福,皇恩浩荡;
又如:澹泊明志,翰墨书香;
望远山含黛林泉焉是红尘地,
于碧池洗墨风雅当属读书郎……
哦,王氏祠堂:你祖宗
留下的基业是何等的辉煌!
雄伟的三层高楼是财势的象征,
十里田坝是富庶的粮仓。
竹林瓦屋鸡犬相闻,
偌大一个世界全都是姓王!
王氏的血统有王侯的高贵,
王氏的人丁越来越兴旺……
戊戍年请来了先生办起学馆,
王氏门凭添了无限风光。
朗朗书声颂不尽祖上的福荫,
金榜题名是儿孙们的梦想。
(王氏已有八代人没有做过官,
再不出个把举人对不起祖上)
外面的世界与我何干?
王家湾就是我王家人
祖祖辈辈的天堂。
只要不外出做官就老死这里,
极少人离开故土去外面闯荡。
于是这王家湾人口越来越多
龙门阵却越来越少,
日子也变得越来越漫长。
倒是那些学生娃儿从书本上
知道了天下大事,
他们说中国大得很——外面还有
大海和碧眼金发的异邦……
院子里的厢房是现成的教室,
大坝子正好做健身的操场。
农忙时学馆可要关上半月,
大坝子要用来打晒谷粮。
(学生们回家去也算添个人手,
打个窝丢个种不会累伤。
但富家子弟却不用下地,
或打弹弓或钓鱼成天是闲逛。
这样的东西大多不成器,
先生们却不敢将实情告知家长。
学馆里的杂费是富家捐助,
先生们的薪水也来自于族上。
纨袴们不展劲是他家里有钱
衣食无虑,
穷家子不展劲是在王家湾种地
不嫌弃文盲)
每户用的场子由族长划定,
打场时妯娌姑嫂一片吵嚷。
这个说那个借了连盖(7)不还
是脸皮厚吃得够,
那个骂这个让公爹烧火(8)
才分得了正房。
住在楼房里的说木板楼上
没法养畜牲,
下沟的佃户却抱怨租子又涨。
指桑骂槐显喉咙粗大,
小幺姑恶婆婆还有满娘。
一边打连盖一边斗嘴劲,
一边扒晃壳一边挪斗筐(9)。
有时又是淫猥的玩笑,
从女人的乳房,到男人的裤裆。
所有的隐私都搬出来晾晒,
甚至连夫妻情话也让大家欣赏。
能干的自有能干的炫耀,
差劲的也不输火石(10)要蹦劲仗。
说得赢说不赢都是一阵哄笑,
笑声中连盖仍砸得天响。
有被揭了疮疤的脸红筯胀
装作发牯(11),
扔下连盖扑向对方。
抓一把糠壳朝头上乱撒,
惹一阵哄闹惹一阵推攘。
突然有婆娘大声尖叫:
原来她被幺嫂按在地上搔痒。
这样的场合当然无关礼教,
毕竟干活儿的时候不能板着脸像。
自始至终是和谐的音乐,
旋律粗俗,节奏却特别强。
男人们听得大气也不敢出——
只怕被婆娘们拉到晒场中戏弄
无处躲藏。
五花八门的拷问是羞死人的话题,
几十把连盖围着你鼓掌。
你汗流浃背,呆在场子中央,
甘拜下风只想逃离战场。
倒憨(12)的婆婆客今天是歪人,
歪惯了的男子汉不能不投降。
只有在清明会或族长大老爷寿辰,
当坝子摆满席桌又搬来酒缸。
那时候你尽可信口开河,
出怨气发酒疯也是无妨:
不是么?我们是男子汉,讲的是
三纲五常。
祖宗又还是姓……这个这个王!
王家湾这一带……哪个敢惹我?
老子只怕婆娘不准……上……上
这个这个……床……
(不成体统!不成体统!
本族长大老爷……就不是这样!
虽然油盐柴米是屋头(13)管事,
在你们面前我可是响……响当当
响当当的族……族长……族长)
这王家湾王氏的祖先曾官至蕃台,
道光年间发迹在湖广一带。
弃官后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选中这风水宝地定居下来。
几房妻妾都受宠承恩桃李满枝,
不多年就发蔸分孽人多成灾。
十里长的田坝开始拥挤,
一姓人的贫富也日益拉开。
尤其是那土高楼留下诸多麻烦,
几十户人居在里面日子太难捱。
本来这农家居所少不得厕所猪圈,
蕃台却没想过有这么多的后代
要分家割业要种粮种菜。
老大人饱读诗书趣味高雅,
远离官场却要大摆身架。
本可以在城里置业修建府第,
偏要用粘土筑一座大厦。
要百十口家小住得自在,
要人知道王氏门不愧官宦之家。
那浩大的工程可真不简单:
二十副墙板(14)整干了一年。
八十个人每天筑四十块坯墙,
粘土掺上石灰才不风化朽烂。
拉墙筯用的是熏过的腊篾,
用墙槌细细砸土墙硬似熟铁。
两楼一底用楠竹搭架,
每层楼都加眉檐不怕雨斜。
都说是王家祠的蕃台楼
是隐中带怨——
官瘾没过够的人才会如此张扬
在住宅上发泄。
漫长的岁月未带来损伤,
民国后宗祠里办起了学堂。
当然这王氏学馆不收外姓,
学馆的当家人自然就是族长。
聘来了先生讲国文算术,
办新学八股文就没有了出路。
高年级学起了胡适之先生,
发蒙班仍要啃人之初古书。
(另外还有孝经百家姓,
讲书写讲背功更要讲聪明。
诸子百家诗三百篇,墨笔字
要练好是斯文人的根本)
打手心的戒尺换作了教棍,
家长却抱怨先生纵容学生
少用了肉刑。
(不打不成器嘛——古谚话
说就了的:黄荆条子下出好人)
且说那春娃儿改名换姓
进了王氏学堂,
背上了书包喜气洋洋。
花哨的鸡肠带(15)是娘亲编织,
枣红布书包是拆自娘的衣裳。
这王祥天资聪颖又还发愤,
两年里连跳三级仍还是头名。
先生们都喜爱俊才青睐有加,
王姓人却抑不住切齿痛恨:
狗日的野种冲水乌棒(16),
王姓人的学馆由你来逞能!
你跳级说明你谦卑是假——
分明是谅实我王姓子弟没有悟性。
老子展劲点肯定比你强——那些
请来的教书先生是有偏心……
(只可惜这样的笨蛋就是不展劲:
他们有家底有祖先尽可以鬼混。
落后时只有恼怒没有危机,
宁愿以消灭对手来赢得竞争。
自负的懒人至今仍不少,
再落后也不服自己差了本领)
那王祥他懂得母亲眼中
辛酸的泪水,
说实话他也厌恶继父那
刺眼的驼背。
骂他是野种他能忍住,
伤及了亡父却心疼欲碎:
不,他不是坏人——只有坏人
才恨好人的名讳。
若他老人家还活在世上,
说不定为求他帮忙你还要下跪……
只要能上学他不在乎挨骂,
为讨继父欢心他顺从又听话。
捡回来的狗粪沤满了粪凼,
捡回来的柴禾在灰房(17)堆码。
时常还干些杂务活儿,
洗碗劈柴还放养鸡鸭。
继父想寻岔找不到说词儿,
王姓的子弟们却发誓不饶他。
野崽子端的是来者不善,
照此下去迟早要长出獠牙。
既学得了本事又占绝业——
到那时岂不是肥水外流
亏了我们王家!
装一副下作像不与我们来劲儿,
读书连跳三级是夹不住尾巴。
每次骂他老汉他脸色特难看,
实际上是不把我们正房子
放在眼下。
是得要想一个办法倒他的锋边,
让野种夹着尾巴从这里滚爬……
(1)阴阳先生在选择风水宝地时,首先要考虑阳宅(屋基)阴宅(坟坑)的位置,靠山和朝向。还要考虑四周的山形。左边的为“青龙”,主子命;右边的为“白虎”,主女命。靠山为“玄武”;前方远山为“朱雀”。此四项缺一不可。
(2)阴阳先生对所谓“风水宝地”冠以优美的名字:什么双龙出海、五马归槽、仙鹤展翅、狮子望月。等等。所谓“龟窝”,也是其中之一。邓小平之父邓绍昌老先生有云:阴地不如心地;后人须学好人。
(3)一种竹子,空心小,竹质硬,不可取篾条,只能作棍棒杆子使用。易受虫蛀。
(4)指阴宅或阳宅背后的靠山。
(5)旧时川中无水泥,多用碎瓦块掺石灰炭渣打地平,再以卤水磨光,十分坚固。
(6)均是《廿四孝》里的故事。说的是严冬时节,孟冬母亲病重,想吃竹笋。孟冬无奈,只得去竹林痛哭。结果感动了神仙,让竹子在严冬发笋,遂了孟冬这个孝子的愿。“曹娥投江”则是鼓吹孝女殉父——很不可取。
(7)& & & & 用生牛皮制成的打场用的农具。
(8)& & & & 翁媳私通。
(9)& & & & 大竹筐,直径达2M,深20CM,可盛一斗粮。
(10)输面子。
(11)由开玩笑而认真、发怒。
(12)爱显聪明而又不甚聪明者,川人称之为“倒憨货”或“倒旱田”。
(13)川人对妻子的叫法有很多,如“堂客”、“婆娘”等。但更多的是叫“屋头”。
(14)实际上是墙模板,用柏木做成,十分笨重。
(15)一种用五彩线编织的布带子。很结实耐用——现已绝迹。
(16)乌棒:梭子鱼的俗名。十分强悍。这里说“冲水乌棒”,即是说爱出风头的二杆子。
(17)旧时川中农户多烧作物槁杆及柴草,草木灰单独堆于一间破房,其间也堆放柴禾,以防火患。
chaozai3333
这一天王祥他放学走过竹林,
提着那狗粪鸳篼沿途捡狗粪。
回味着新课念念有词,
韩昌黎的文章要烂熟于心。
本期里开始学唐宋八家,
跳级生游刃有余沉浸于美文
那美妙意境。
只是那珠算课有点儿麻烦,
斤求两两求斤(1)真是烦人。
三盘清练了整整三天,
乘除法搞得人头脑昏沉。
先生说这才是立身的本事
黄金做的饭碗,
会算帐你才不会受人愚弄
守得住本分。
能写会算是文化基础,
要做国家栋梁你就得展劲
去考中学大学进县城省城。
起码你得做到格物致知,
没文化要受治于人(2)一辈子
只能陷在社会底层。
春娃何尝不想读中学大学?
在这王家湾他是石头下的竹笋!
就是读这小学继父也后悔,
再去县城展扬(3)更是要他命!
说来说去是父亲死早了——
若老汉还在——哼!莫要说
我刘家的娃儿有天大的野心……
就这样又是哀叹又是憧憬,
一路上留意着狗粪蹒跚而行。
恶臭的污物是他的收获,
受不了的屈辱是他的苦闷。
冷不防竹林中扑出一条恶狗——
他见过:是族长家的畜牲
唤名财喜专咬人的脖颈。
只见那瘟汤锅儿(3)呲牙咆哮
扑将过来,
春娃儿一声惨叫跌倒在地
脸色惨白。
竹林里传出幸灾乐祸的笑声,
他当即明白自己是遭了暗害。
可怜的孤儿悲愤难忍,
翻身爬起恢复了气概。
左手握紧捡粪的竹夹,
右手抓起坚硬的石块。
这时那畜牲听到了少主人一伙
在鼓掌喝彩,
吊着长舌头直甩尾巴得意又自在。
它看到春娃脖颈上有了血痕,
只道是遇上了一盘好菜。
受到鼓励后更是精神抖擞,
颈毛倒竖再扑向那野崽。
到此刻已由不得春娃有半点犹豫,
本能驱使他反抗——哪管会不会
招来祸灾。
恐惧中腿弯在微微颤抖,
激愤令他心头翻江倒海!
你们纵狗杀人?老子偏不喊救命——
来吧,瘟汤锅儿!
看你的主人家咋个下台……
石块击中了恶狗的头顶,
疼痛激怒了不可一世的畜牲。
那财喜狂吼一声再扑过来,
尖牙齿咬住了春娃的衣领。
可怜那孤儿身单力薄,
被那畜牲扑倒又咬伤了脖颈。
该死的瘟汤锅儿这一回咬人
不再松口,
撕扯着棉衣领发泄愤恨。
春娃知是大难临头,
苦苦挣扎在地上打滚。
幸好誊出了握粪夹的左手,
一使劲将那尖端刺进恶狗
一只眼睛。
这捡狗粪的竹夹虽是竹制,
用火烧烤后却似铁样的坚硬。
那财喜平日里惯于狗仗人势
为所欲为,
何曾这般吃亏忍不住伤疼。
松开春娃连声惨叫,
夹着尾巴往家里狂奔。
这当儿那群恶少怒火中烧:
好你个野崽子竟敢打狗欺主
妄充英豪!
漂亮的财喜成了独眼——
族长知道了那还得了!
王家人,上——灭了他天棒(4)
可恶的骄傲,
大家为财喜讨个公道!
打!打死他龟儿子!看他娃
还敢不敢在王家祠冒泡……
春娃儿心里窝着怒火:
我在哪里惹着了你们
要放狗来咬我?
王家湾这地方还有没有王法?
我们去找家长把道理说说……
恶少们却不依他这番请求,
一个个捞脚扎裤要收拾假货:
哼!小子!你龟儿子想得安逸
可惜跑不脱——
你的家长究竟是哪个?
王家湾哪是你野崽崽的窝?
压制王家子弟你罪在不敕,
戳瞎财喜眼睛更是万恶!
弄呵,弄死龟儿子没有人问过,
少一个假王祥算不了什么……
春娃儿心一急又犯下大错:
他不该不看劲仗不逃跑藏躲。
呆在那儿成群殴的目标,
反抗时又还用狗粪夹的利尖
把人脸划破。
那冲前头的豪杰顿时捂着脸
蹲了下去,
伤心地哭嚎无辜遭祸。
这一下恶少们更起了黑心,
七个人扑上了野崽子的身。
(远比那财喜来得凶猛,
远比那财喜更满怀仇恨)
乱拳交加又扯着头发
在泥地上乱碰,
剐下了衣服还把书包装满狗粪。
指甲抓破皮肉还嘶声竭力辱骂,
十八代祖宗全不在话下。
(谁叫中国人把祖先奉为神灵?
侮辱对手的绝招就是伤他老根。
泱泱大国有国骂的传统——
正是那礼教的孪生血亲)
有人还抓起狗粪往春娃嘴里猛灌,
恶臭的污物要硬塞进喉管。
春娃儿恶心反胃忍无可忍,
一口咬住手指——疼得那人
哭地喊天:
哎哟我的妈呀!我的手指——
野崽崽变狗咬人黑了心肝……
于是乎惩罚自然更加凶残,
受害的王姓子弟要报复野蛮。
打断了竹粪夹就抱干泥块狠砸,
直打得可怜虫不再叫喊。
摸一摸鼻孔已少了气息,
翻一翻眼皮看瞳孔散没散?
(再是有理也不能杀人——
为弄死个野种坐牢实在不划算)
谁教他混进王家又还要冒尖?
谁教他想得幺老爷的绝业
又把我们冒犯?
整了他活该!整了他活该!
赶走他,我们王家就少了后患……
善良的王姓子弟没有活埋人,
他们只是把野崽扔进了窖坑。
让他陷在粑烂的红苕里睡个好觉,
再盖上一层泥土免得他受冷。
然后每个人朝他吐泡口水
表示告别,
悠悠地唱着自编的歌儿走回家门。
爹娘听了定会眉开眼笑,
谁说我们王姓子弟脑瓜不行?
自编的山歌自然很动听,
尽管五音不全——没有了野崽仔
大家更气顺。
(拔除了眼中钉王家变纯洁,
肥水不外流族里少淘神)
幺老子还是王家的幺老子,
刘宗氏也成了正宗叔娘
不再招怨恨。
(春娃儿离去后刘宗氏不再温柔,
王驼子开始领教她母狼的凶狠。
没有了儿子她豁出去了——
王家人对这悍妇怕得要命。
一怕她装疯发狂讨要儿子,
二怕她报官喊冤惹出大事情。
可怜王幺爸逆来顺受叫苦不迭:
早知如此——唉,确实亏了良心)
不是么?人多有恻隐之心对弱者
理应充满同情,
只要他的利益不受到扰侵。
(就连猴子也看重自己的领地,
这一点儿我们人类很象那些猢狲。
格列弗(5)憎恨自己身上的
耶胡(6)气味,
某些人摹仿着猴子却自以为高明)
其实蕃台大人的后代们
有的是才华,
只不过文章字墨有一点儿差。
你听这自编的歌儿多么优雅,
祖先人听了准乐掉大牙。
柳十三关汉卿会认作学生,
马致远王实甫愿自降身价。
谁相信这歌儿的作者们
读书竟是瘟症,
凭这歌天子驾前也敢跑马(7)。
歌词优美是文昌星附体,
旋律动听能唤铁树开花:
(虽说是借用抬匠山歌的
格式路子,
那也是有悟性更有文化)
捡来的娃儿喂不家,喂不家;
挎掉裤儿撵了他,撵了他!
从此王家能出头,能出头;
考中状元官儿大,官儿大……
却说那春娃儿终于醒了过来,
竹林里已透进傍晚的霞彩。
他挣扎着爬出恶臭的窖坑,
剧烈的疼痛在全身散开。
忽然他眼前倏地一亮,
一个闷雷炸开在脑海:
啊!我的书包!我的书
我的书本和笔墨砚台……
一阵冷风吹散了书页,
摔断的砚台在那里诉说悲哀——
那上面还殷红的血迹:
想必是砸人时折断摔坏。
刘春娃一摸头上心头一紧:
脑袋上还凝结着大团血块!
唉哟,好痛啊!娘呀,我这脑袋
重得没法抬!
我有什么罪?凭什么要把我
象蚂蚁一样任意踏踩?
我是人哪,我是人!
我有父亲——不是什么野崽!
啊,大爷呵,你为啥不多活几年?
留得儿子在人世间受这种迫害!
可怜的娘你万不该改嫁,
带我来这王家湾被人活埋!
王驼子不是疼我的老汉,
王家人容不下我读书的俊才。
去你的这恶臭的狗粪鸳篼,
去你的王祥这难听的名头!
我是刘春,是刘舵爷的儿子:
我宁愿饿死,也不往你王家走……
光着身子在那儿哭了好久,
春娃儿满怀耻辱和辛酸的哀愁。
此刻,他才明白自己是一片
苦海上的落叶,
漂泊在风雨中无援无救。
要生存只流泪是愚蠢的示弱,
咬紧牙关活下去才能长大成人
雪恨报仇。
吴保长、夏师爷、王驼子,
还有王姓子弟那一群恶狗:
你们等着,总有一个时候……
他走了,孤独的少年抱着双肩
瑟瑟发抖,
凄风里走出了十里田沟。
王家湾的土地上埋葬了童年,
王家祠的竹林里留下了诅咒。
谢家沟的谢二爷雇请了他:
两毛钱的年薪放两条水牛。
(1)旧时的十六进位制,计算起来十分麻烦。尤以珠算为最。所谓“斤求两两求斤”,就是十六进位制在珠算上的加减乘除法,很不易学。
(2)孔子曰: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3)川人对不服驯的畜牲的咒骂。意为其只配发瘟或用来煮汤锅。
(4)天不怕地不怕的莽汉。
(5)英国小说家约拿旦&#8226;斯威夫特的《格列弗游记》中的主人公。曾游历大人国、小人国及慧因国等地,多经奇险。
(6)《格列弗流游记》中慧因国里的一种动物。类似人类,更象猴子。野蛮、自私、贪婪、愚蠢。斯威夫特以此来表达自己对人类的失望。
(7)科举时代新科状元的特权。
chaozai3333
两毛钱?嘿!我说你在跟我
涮啥子广坛(1)!
面馆里两碗家常面(2),
三合铺一包劣质烟。
算一张八字也要五毛——
更不说烧胎化水(3)吃香灰仙丹。
真的,就两毛:
(哄你我又不赢钱)
谢二爷当场拍的板。
(他说)咋样?你干不干?
两毛钱一年还管吃管穿。
工钱是少一点儿——福利
待遇却不错,
你知道一个人的费用要多少银元?
(实际上二爷我才真是投得贵(4),
请你一个娃儿的花费不亚于
请一个长年)
住的么?有,有:
我谢家院有的是空着的房间。
可两条水牛是我家的无价之宝,
掉了膘莫要怪二爷对你翻脸……
——好,我干!(说定了)
两毛就两毛,大家都是男子汉!
两条牛我负责不让掉膘,
一年里我干它三百六十五天!
相信你谢二爷会对得起人,
牛儿出了拐你拉我去犁田!
只要一日三餐有碗红苕饭,
只要冬辰天有套棉货穿——
你看我这鞋子已烂得不象样,
能不能找双旧的来换一换?
——有,有。放心,马上就换:
你兄弟开了口还能不办?
这一带连三岁娃儿都晓得二爷我
是个善人,
长工们帮我都是巴心巴肝。
刘老幺的后人我要好好看承,
断不会让你在我家受饥受寒。
每一年我都要给你置一套棉货,
从此我的旧衣旧鞋就由你来捡。
(当然都是些半新的货色,
只要你顾惜就不易穿烂)
我佩服你小小年纪就出来
独立谋生,
这样的气魄真是不简单。
可叹你的娘却没有志气,
出姓改嫁给一个驼子
丢刘老幺的脸。
(嫁了的娘,倒的墙——既然
来了我这里就莫把她挂念)
你大舅更是滥帐没得祥(5),
将来他倒霉你莫去多管……
年轻的春娃儿不知生意烫,
谢二爷几句好话他就飘飘然。
(真是瞎眼鸡崽有老天爷看承——
我春娃绝处逢生遇上了谢二爷
这个落教的老板。
若不展劲放好牛儿就对不起人讲,
就是拼着命也要干好这两年)
他果然鄙视起改嫁的母亲,
对舅父也不给音讯报个平安。
反正你们也是帮不了我,
我要干出点名堂给你们看看。
没说的——谢二爷是大大的好人,
他知道我是刘老幺刘大爷的儿子
不能怠慢。
一个人放两条牛儿是有点累人,
我把牛放好了他自然会加工钱。
有了钱就能够自己立起门户,
到时候去接回母亲离王家远点。
再是改了嫁——她也是我的娘,
何况还是为了盘我才把自己作贱。
只可惜王家祠学馆不能再去,
没法找老师把小学课程补完。
(嗨!撒尿也不朝着那一方——
有机会要让那些黑心萝卜
哭地喊天)
舅舅那里现在最好莫去,
挣了钱帮补他他自然会喜欢……
春娃儿的白日梦做得够远,
他果然在谢家院拼着命苦干。
背背篼拿镰刀当起放牛匠,
牛圈旁搭窝棚熬起了暑寒。
两头牛都长膘犁耙匠好来劲儿,
长年们都说春娃你成了谢家沟
累不死的牛倌。
少东家谢翠花也青睐有加,
她说春娃哥啥都好就是不大顾惜
自己的身板。
十二岁的小姑娘虽是二爷的心肝
却帮不上忙,
春娃儿吃着苦心里蜜甜。
时间一久甜味又变苦,
放牛匠私下里开始盘算:
头一年过去了棉货没置成,
第二年也没置应折算成现钱。
加起来可以买点儿礼信,
去看望母亲也就算有了脸面。
老人家一定会喜出望外,
王家人要气得直翻白眼。
当然,我娘不枉自——父亲
也会为我骄傲含笑九泉……
于是乎,捡来的开花棉袄
用草绳系拴,
皲裂的双脚只拖着半截鞋片。
刷把裤(6)挡不住要命的寒气,
缩着头伸不直佝痛的腰杆。
床铺上只有一堆破烂的棉絮,
每天三顿的红苕汤吃得翻胃
喉咙冒酸。
牛儿长了膘春娃却削瘦——
两年里少年人没少受熬煎。
说不得的苦楚春夏秋冬,
熬过来这八百天全靠信念:
长大、报仇、早日同母亲团圆……
呃,谢二爷,说话算不算?
两年了也该为我结算工钱。
省下的棉货也该折价给我——
抑或他大东家忘了我这个长年!
(红着脸去找翠花却又不敢开口,
本来么:大人的事情与她无关。
我该领工钱是天经地义,
犯不着找一个女娃娃说三道四
让她为难)
是呀,人落教我就咬着牙干活
把牛儿放好,
不落教就结清帐离他远点。
男子汉理当是四海为家,
人往高处走才能有发展。
思衬中来到东家的堂屋,
二爷正烤火读着一本古书。
兔儿毛的护耳一定很暖和,
青缎子的皮袍里子是麻狐。
近年来这种野物越来越少,
割草时曾见过它追撵野兔。
运气好我也打它一只,
冬辰里娘就有了皮子床褥……
谢二爷——谢二爷——
啥?哪个在叫唤——咹?
是你?有话快讲莫在这儿久站!
(火盆钱的谢二爷老大不耐烦)
谢二爷,打搅你老人家的雅兴
我很是欠然,
今天有件事儿想和你商谈:
你看这腊月一过就是年关,
我离开母亲已不止两年。
想找个日子回去一趟,
看一看她老人家是否康健……
——好嘛,有孝心!这样的小伙
二爷我最喜欢,
之所以提拔你就是看你这点。
(谢二爷长长松了一口气,
拿起火钳拨了拨火炭)
这个忠孝礼义啊,是为人的根本,
尤其是孝悌要代代相传。
你走时可要找人帮忙看好牛圈,
粪凼里的牛粪要尽快挑上山。
半夜里要起来多丢几把谷草,
牛儿才不掉膘戴得起枷担……
说完话谢二爷把脖颈一偏
让身子复了原,
抖了抖长衫子前摆打了个呵欠。
马架椅上伸了伸腿脚,
随即又翻开古书开始了读研。
瓜皮帽摇晃在惬意的暖和,
火盆里的桴炭火似明似暗。
偶尔间迸溅出点点火星,
淡淡的蓝烟儿在寂静里飞旋。
刘春娃见东家转过脸去,
工钱的事儿一字不提。
(更不说两年的棉货折成现钱,
你看他那样子哪里曾想起)
看起来还得我开口明讲,
抑或他忘了我该领工资。
有钱的东家总是这样,
你天大的难处他也不着急:
呃,谢二爷,真不好意思,
请把我这两年的工钱核计核计,
还有两年里的棉货可折成票子。
看老娘我不能空着两只手,
总该要尽尽心备点儿薄礼……
说话间他袖着手浑身哆嗦,
却不敢凑近火盆去暖和暖和。
一时间堂屋里分外寂静,
只有那小雪花夹着细雨
在院坝内飘落。
刘春娃心里忐忑不安,似乎
这开口要工钱是自己的过错。
就看他谢二爷落不落教,
按道理这点儿工钱他早就该给我。
湿桴炭哔哔剥剥直爆着火星,
谢二爷偏过头来瞪着眼睛。
仿佛是打量一个乞丐,
又似乎认不得春娃是何人。
呔!胆大——敢向老子要钱!
我看你他妈是胀饱了红苕饭!
吃饱了穿暖了还不知足,
忘恩负义又无耻贪婪——
这时他看出春娃满眼是哀怜,
刷把裤遮不住皲裂的脚杆。
脑壳上长头发象一蓬乱草,
烂棉袄用草绳拴住活象是济癫(7)。
嗨,刘老幺:任你生前何等歪恶
何等强悍,
如今你

我要回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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