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空调内机起霜什么原因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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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没空调 大学生抱冬瓜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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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0) window.open('http://img.beihai365.com/bbs/photo/Mon__789cfa6c.jpg');" onload="if(this.offsetWidth>'760')this.width='760';" >“宿舍太热,不得不抱着冬瓜睡觉来降温。”连日来,广州气温逐渐飙高,躲进空调房吹冷气,是很多市民的避暑良方。但近日,广工和广外大学城的部分同学向记者反映,学生们反映多年的安装空调一事依然得不到解决,不少人因难耐酷热,晚上只得抱着冬瓜来消暑。而广外还有学生表示,天热后,宿舍空调却迟迟不开。 &&  对此,广工后勤中心办公室相关负责人表示,目前该校已就安装空调一事进行了基础调研,但空调何时安装,尚无时间表。广外后勤处则表示,按照学校规定,宿舍区中央空调将于6月1日开始供冷,但也会考虑学生们的要求。 &&  大学生:冬瓜消暑效果好 &&  日前,一则关于“抱冬瓜睡觉,一小时体温降3℃”的微博在网络疯传,并有消息称这是岭南人降暑热的“土方法”,引来不少广州高校学生纷纷效仿。 &&  “作为没空调学校苦逼的一枚建筑男,我只好抱着冬瓜入睡。”5月19日,广工东风路学生“@啊霆子”的一则微博引来众多学生转发。记者昨日联系上博主——广工大二建筑学的小洪。他告诉记者,冬瓜是他从附近超市买来的,“10斤左右,总共15元。用了两天了,效果还不错”。 &&  此外,住在广外大学城南苑宿舍楼的广外大二学生小张,也尝试了抱着冬瓜睡觉,并在自己的微博上分享了相关经验。小张告诉记者,“抱着冬瓜睡觉挺凉快的,一觉睡到天亮。”   广工没空调,广外不给用 &&  对于宿舍没有空调的现状,广工学生无奈调侃道,“你有你的空调,我有我的冬瓜;我是广工人,我为冬瓜代言”。据了解,不仅东风路校区,广工大学城宿舍多年来也没有安装空调。 &&  “家住广州的同学热得没办法,还可以三天两头回家。我们离家远的就只能熬着。”广工东风路校区一位住在宿舍区高层的大三学生告诉记者。记者采访了广工多名学生,他们均希望校方能早日装上空调,“电费、管理费只要透明,我们愿意出。舒适的生活环境,对我们学习很重要。”   而在宿舍有空调的广外,学生们也没有享受到“冷气”。广外学生小艾则告诉记者,学生们近来多次向后勤处反映,但得到的回复是广外大学城统一供冷。据悉,广外校方曾于2012年专门下发通知,要求南校区中央空调生活区和教学区空调实行分期分时段供冷,宿舍区供冷在6月1日始至放暑假止。“学校的管理,我们可以理解,但能否根据大学城气温的升降灵活管理空调的开放时间?”   小艾建议说,供冷方案可以更加人性化。“第一步是从明年开始,室外温度超过28℃时,应开放学校全部空调,包括教学楼、实验楼、宿舍、图书馆和办公楼;第二步是根据学生意愿将部分宿舍空调改装成独立空调,自由控制。这样对于一些不愿支付较高额电费的学生也比较公平。”   两校吹冷气,还要再等等 &&  昨日记者以学生身份咨询了广工后勤中心办公室的负责人。该负责人表示,前段时间,学校有关部门已就空调安装的问题做了调研,学校会就此展开讨论。“安装空调是一项庞大的工程,涉及到费用、维修、保养等诸多方面的问题。”该负责人表示,关于空调安装问题学校已经进行了一些基础性工作,但宿舍何时才能吹冷风仍未有时间表。他还提醒,由于学校现有线路的负荷有限,学生同样不能私自安装空调。 &&  昨日,广外后勤处官方微博回应学生投诉称,“各位同学空调问题不是某一个部门能决定的,望谅解,大家可以通过不同的途径向学校反映意见和提出合理诉求,多方面努力才会有效果。小编已将网上的一些意见反馈上去,也努力向学校争取,得到的最新消息是6月1日前会根据温度来开放生活区的空调。”而广外后勤处的工作人员昨日则回应记者称,“具体何时供冷,还需学校party委会议研究决定。”&
真的假的?
学习学习,哈哈。
哈哈。哈哈。
长见识了啊
太有创意了
哇靠,太有材了
回头买一个去
呵呵自然凉
哈哈,有谁试过没
抱热了还能吃呢
睡得饿了还可以吃一口 哈哈```
哈哈~~电费都省了
想当年我们读书,风扇都没有
注明猫扑转帖啊!
以前读大学那会,半夜热得起来又去冲凉回来,再睡过,哎呀,
肯定很舒服啊
东瓜表面有小毛毛、不庠吗?
&&&& 我已给女儿买过三个夏季了,不过多数情况下还是我抱,女儿嫌重。今年本想买一个,去了几次市场,都是看见很大的,没买成。一定要买那种青绿光亮的那种才行,千万不要买那种浅绿灰白起霜那种,哪怕你洗的很干净,过几天又会起霜的,把席子床单衣服都搞脏。夏天抱着个冬瓜睡觉,确实有些清凉的感觉,神奇的是,整个夏天过去了,冬瓜居然没坏,不知味道是不是会变得怪怪的呢。
不知西瓜行不行
回复时多说几句,这会让你的发言更受关注!(我们提倡更有价值的回帖 (*^__^*) ……)
写好了,发布
[完成后可按 Ctrl+Enter 发布]勤学苦读终有成  
——胡朴安苦学成名     
近人中以苦读精研,在学术界得有辉煌成就的,世皆知有钱宾四(穆);而前于钱者,当推胡朴安。  
胡朴安本名韫玉,字仲明,泾县人。泾县是皖南各县文风最盛的一个县份,但朴安并不是阀阅世家,或书香门第,他是贫寒子弟出身,幼年丧父,他曾做过商店的学徒,而对读书特别感到兴趣。  
每日早晚,偷空读书,虽是没有师友指点,他认为读书,总是一件有益的事,不管懂与不懂,只是勤奋地读,久而久之便稍稍能够看点书而神领心悟了,因而读得更勤。  
有一回,夜里在灯下看书,受到老板的责骂,并且生了一场大病。同店的伙计学徒们,笑他是书呆,揶揄嘲弄,不一而足,但他并不灰心。  
后来机会来了,一位亲戚介绍他到书店里当校对,由此接受更多知识,看了不少的书,对学问渐渐入到正式的门径。在事务比较空闲的时候,便做些诗词和论文去投稿,几十年一直没有间断过,国学之渊博,一时称最。  
他不但是一个苦行的学者,而且是一个革命的文人。  
他和叶楚伧、于右任诸先生,都是南社诗文之中坚分子,他当过报馆编辑、中小学教员、大学教授,布衣素食,教学自养。北伐成功后,楚伧先生主政江苏,邀担任民政厅长,不久便辞职去教书,他说:“我是不宜做官的,还是写写文章,教教书,却适合我的本性。”  
抗战期中,他在上海西区康脑脱路的“安居”中,小楼一角,坐拥书城,生活却甚清苦;他的夫人自己执炊,每餐限两件素菜。汪精卫屡次派人逼他出来,他置之不理,后来索性杜门谢客,函札也不置答。  
他身躯伟岸,满面虬髯,健谈豪饮,晚年左臂患了风湿痛,便打打太极拳。抗战胜利后,被任上海通志馆长,臂疾渐剧,终至偏废,遂自号“半臂翁”。  
家居研究佛学自遣,所写文字,也带有禅味,深入浅出,含有哲理。  
一九四七年夏逝世,年七十九。  
他的遗作甚多,死前有拟《寒山子诗》四首,外间似未发表,兹录其一于次:  半身偏废我神游,跋涉无庸车马求;  风雪交加都不隔,山川间阻可无愁。    或从梦里时时见,好向书中细细搜;  万里风云来眼底,青箱作枕枕吾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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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世不恭  
——云间名士杨了公    
云间杨了公,是个玩世不恭的名士,一般人称为“松江才子”。他之所以自号“了公”,意思是“世间事一了百了”,“事无不了”。  
清末,戚扬任松江知府,地方发生水灾,请绅富自由乐捐办赈。了公家里颇称丰足,但也不算富,而他首先捐认了三千元,松江人说他太傻了,更有骂他为败家子的,那一些家当终久也会一了百了的!他却不理会。戚扬则以他能够慷慨乐输,急公好义,对他特别器重,了公的名,经他这一揄扬,因而大著。  
他的诗、文、字都很精湛,为文尤横逸有奇气,诗则上窥唐人堂奥,字则脱胎颜柳,浸润《灵飞经》,几具神化。有人请他撰写联幅,题款是“云间了公”四字,那“了”字用篆法写成,就像开奶粉罐头的匙子一般,别致异常。远近求字者,对他所作,异常欣赏。  
据传说:他先世是“远近凭双足,高低稳一肩”的轿夫班头,在松江知府衙门当差,但这老人向以勤慎著称。  
某太守在任时,公余散步,恰巧是杨值班,他恭谨地伺候着,那太守和他闲话家常,问他家里生活如何?有无子女?大概答对很得体,那太守便嘱他明天带他儿子到衙门里来。
次日,杨班头便带了公进见,太守见了公清秀颖慧,掉起文来:叹为“犁牛有子”!便叫了公留在衙门里,和小少爷同师肄读。了公感奋之下,特别勤读,不数年,便学业日进,文思卓绝,太守自信老眼无花,许为俊才。  
但在清朝,有个恶例:凡属娼优隶卒,虽有佳子弟,也不许应试,以免“有玷士籍”。杨了公的父亲,恰恰属于隶卒之列,本来对科名举业,是做梦也休想的。那太守真是逾格栽培,玉成到底,便悄悄地隐为销籍,叫杨班头改营小本贸易,并将他户口校正为普通民户。  
几年之后,了公长大了,学业也更不同凡响了,便去应试,松江人知道底细的,群起反对。那太守做好事做个彻底,乃多方维护,而了公也着实有出息,首试就发售了,考取第一名,便补博士弟子员——秀才,杨班头经营得意,儿子又居然成名,遂出赀营建居宅于府衙西偏的日月河之南,从此便跻身士族,松江人也没得说了,再也不敢挑剔这“犁牛之子”了。  
了公进了学之后,为求百尺竿头与日俱进,益加奋勉。以期中举人,成进士,可是昔人有句“文章憎命”的话,命里不中,秋风场屋,屡考也是不售,于是便由廪生捐贡,依例纳赀做个县学教谕,铨叙宝山,当了“学老师”。  
有个姓汪的被称为“汪痴”,和了公意气相投,同到任所,了公生性散逸,把公私官印交给汪痴,自己往返淞沪间,逍遥自在。那汪痴,痴得把公事给耽误了,杨了公落个革职处分,他却不以为辱。  
那时了公已四十开外,虽家产倾散差不多了,他也不在乎,还是徜徉诗酒。看着清末时代的腐败,他觉得不做官也好。  
了公既遂初服,于是致力教养事业,想创办一所孤儿院,专收孤贫儿童。因为没有经费,便在东岳庙平台上,摆下一凳一桌,竖根竹竿,上横白布,写“杨了公卖字”,两旁再挂一对:  
  革去宝山县学正堂;  升为孤贫儿院总理。  
传遍了各方,但卖字所得有限,经费始终不能达到预期的数目。  
一九一二年,民国法律学校,有一个唤做杨而墨,字无我的南汇名士,对了公很歆慕,便将“无我”和“了公”四字嵌成联句,登门请见,恭求法墨,与了公道明来意,了公未及细听,接着联句便伸纸命笔,欣然疾书,书毕,把笔一丢,大笑曰:“此吾知己也!”正欲叙话,无我已卷起联纸去了。  
后七八年,杨无我因省选的事,即租住了公寓所的隔厢,了公知道这房客是南汇杨无我,竟不出来;杨也晓得房东为云间了公,也不请见。一直到了选事完竣,才彼此欢宴,两个人终席无寒暄或钦慕的答话,只是一杯一杯地互相酬酢,点点头笑笑,仰起脖子便干杯,尽醉便算尽欢。  
北伐成功,金陵定鼎,叶楚伧先生委了公做奉贤县长。他走马上任,综理县政,颇协众口。大概“名士不宜官”这一句成语,是真实不虚的,不多时便因小小罣误,不终任便下台了。  
了公一生,落拓不羁,不为外物移情,故为时人所爱重;待人多出至诚,尤肯济困扶危,有时适值阮囊羞涩,而他还是东拼西凑,为“从井救人”之举。  
某年春初,了公游杭州西湖,春寒犹厉,他穿着皮袍、皮马褂在西湖玩雪景,西冷某寺的方丈和他本是旧识,他便在寺里下榻。  
盘桓了十余日,游资渐罄。那长老以了公书法甚佳,怂恿他鬻字作杖头钱,了公欣然答应。长老略有交来,代他尽力延誉,  
居然时有人来请求,但他赋性懒散,每写了十多件,便歇了下来,到钱用完了,才再命笔。他说:“我不得已而卖字,若是终日做人家的书佣,写得手疲神惫,辜负了大好明媚的春光,那才是傻了呢!”  
有一天在楼外楼饮酒,有个少年寒士,作不速之客,自称在上海见过了公,并称同座的是哪几个,证明他的话是真的。了公仰首思索,若隐若现,似有却又模糊印象。时节清明,东风吹雨,料峭尖寒,那少年袷衣飘薄,汗毛直竖,打起哆嗦来,了公瞥见了,便道:“何一寒至此?”  
少年道:“游资不继,衣服都送进长生库(典当之所,以可以源源生利而称)了。”  
了公拍肩曰:“是吾徒也!”  
呼酒共饮。饮毕付钱,摸着自己衣袋,也没有了,便脱下外褂,付与酒家,说:“押给你!”并再另借了五元给少年。  
少年见了公把钱给他,辞不敢受。了公笑曰:“要什么紧?即素昧生平,亦属常事;何况汝曾在上海识了我?是朋友了,给你借你,还不是一样?”  
少年便才收去了。  
了公微醺回到寺里,长老问外褂何以不见?了公答以暂押在楼外楼酒家,并说明天备钱往赎。过了一天,天已晴霁,气候转暖,了公也忘却楼外楼那件马褂了。回到家里,他太太见他穿了长袍回来,问何以没把马褂穿回?他据实以告。问少年何处人?是何姓名?了公唔唔了半晌,说:“口音似杭州,却也有时作不纯粹的苏白,姓名倒忘记请教了。”他待人醇厚,却始终不承认是被人家混去的。  
其年秋初,了公的朋友有到杭州游湖的,也在楼外楼买醉,店主人听见他说话带着很浓的松江口音,便问:“先生认识云间杨了公否?”
朋友说:“了公是和我多年朋友,你问他做啥?”  
主人便把押马褂的事,告诉了他,并说:“听说杨先生书法好,想请他写屏幅四条,即以皮马褂还他,不知道杨先生肯不肯?”  
朋友说:“杨先生润例,屏幅四条要十六元,他押了五元,借了五元,一共十元,怕办不到。”  
主人道:“且烦先生告杨先生说说看。”即取出皮褂,托这朋友带给了公。  
朋友回到上海,把皮褂交还了公,将店主人请求写屏条的话,也告诉了他。了公欣然答应,但一天天地过去,始终没有挥毫。到第二年的春天,那位朋友,又想到杭州去,为了不愿失信于店主人,买了纸,磨好了墨,请了公到家里来,拿出酒和菜,请他喝酒。酒半,逼他动笔,了公便借了酒意,四幅屏一挥而就,挥完酒亦罄,朋友便携往杭州交给楼外楼主人,完成一桩心事。其懒散处多类此。  
了公有《新月》诗:  新月送斜阳,斜阳送高阁;  独自过板桥,听弄梅花落。    被人嘲为乞儿语。  其词却隽逸韶情,有《踏莎行》四隔词:  《隔帘》:  波漾虾须,香凝蝉翼,垂垂不放游丝入;东风有意掠闲阶,鞋尖露出红鸳窄。薄雾花光,轻云月色,相思相望情何极!燕归双剪拂银钩,春愁一片潇湘碧。  《隔窗》:  
几扇玲珑,一层窈窕,蛾眉约略方才扫;碧纱花影薄于烟,剪刀声放香绷小。绮绿深遮,瑶红低绕,曲尘飞近阑干悄;刚寻象眼好相窥,檐牙已被鹦哥报。  《隔墙》:  
涩浪低浮,彩霞斜映,银垣便是银河境;无聊宋玉正低徊,一枝风外欹红杏。月晕含明,露华凝冷,琴心挑尽无人应;痴魂难逐蝶高飞,愁丝空绕秋千影。  《隔舫》:  侥幸今番,春风一曲,相逢刚是珠帘卷;绿杨桥下是烟波,丝丝细把游魂绾。故换轻衫,佯遮小扇,扶鬟笑处金钗颤;玉箫吹罢又斜阳,无情流水催人远。    
保皇派如是说  
——康有为的虚君共和    
康有为在戊戌维新失败后,栖遑国外者十余年,以保皇党魁自居。到了清祚已移,他还是死不了心,与张勋同谋复辟,仅仅十二天的弼德院副院长,便跑到东交民巷里哀吟着“我生命岂在牛斗,蒙难仓皇又廿年”了。  
《清史稿》把他和张大辫合传,作殿尾的一卷,大义微言,显而易见。然康之门人张伯桢所撰《南海康先生传》中说:  
先师主张虚君共和,张勋主张君主立宪,政见各异,遂受排挤……  
其益盖在为其师极力洗刷;较之梁任公祭文中对乃师之盖棺论定,似更有几分准确性的。  
当辛亥革命之际,康住神户须磨之双涛庵,见各省纷纷起义,颇亦有跃然思试之意。他曾致函黄克强先生,主张采用“虚君共和”。  
其虚君之目标,是拟以孔裔之衍圣公,假以皇冠,而不资以政柄,一切由责任内阁负责,原函娓娓数千言,但此等迂阔主张,如何能入革命首义诸人之耳?是时,广东陆师提督为湘人秦子直,水师提督为川人李準,康曾派与秦有姻娅关系之向构父赴粤,游说秦、李,要求拥他做都督,以发挥他虚君共和之主张。向某刚到上海,秦、李已被驱离粤,这事遂没有人知道。仅能在他的《不忍杂志》上,找到一鳞半爪。  
到了一九二五年八月,康对日本记者谈话,述其主张复辟拥立溥仪的理由,也说:  
余多年所主张者,即以为中国乃数千年之君主国,终非改行共和政体所能治理……应效法日、英两国,以立宪君主国,采用民主主义,以建立理想之君主国……至若应拥何人为君王,则惟有孔子之末裔衍圣公与宣统帝而已。衍圣公年龄未达两岁,君临中国恐非所宜;至宣统虽为满人,但满人君临中国已有三百年历史,故余深信拥立宣统为最上良策。  
还是和辛亥时所说的一样。  
康氏自离开“万木草堂”后,一直是想做帝王师的。读书人想做帝王师,惟一是凭“三寸不烂之舌”——游说,自苏秦、张仪以迄王闿运、杨度,都是玩这一套法宝,不过康圣人玩得既迂阔又夸大,所以成了个“故步自封,执迷守旧,不识时务”的政客而已。  
他在一九二四年一月,还请庄士敦代奏溥仪道:  
经年奔走,幸所游说,皆能见听,亦由各方厌乱,人有同心,此行陕、鄂、湘、江皆得同意,安徽、江西亦已托人密商,亦得同情,黔刘在沪,时往来至洽,亦无异言,滇唐向多来往,今惟歌舞自乐,则亦可传檄而定,惟有浙不归款,只此区区不足计也。  一九二五年谢寿折中,亦说:  
虽载洵曾举臣总揆,然大盗谋移国而未成,华侨多从臣保皇,纵会员有亿兆其何补……  这个风云雷雨更卖到他的“故君”那里了。  梁任公谓:  
丈夫立身各有本末,师之所以自处者,岂曰不得其正,思报先帝之知于地下,则于吾君之子以行吾敬……  
对康之复辟说得很委婉,事实上康圣人只是打算送顶皇冠给溥仪,而自坐太师椅的。        
  是在图书馆看到的这套书,逸闻掌故挺有趣的
圣人也撒赖  
——康圣人的晚年    
康有为以“维新”而得名,因“复辟”而丧誉,晚年落寞异常,言行更为颟顸,到处漫游,冀以其主张,打动一班半新不旧之军阀;可是,那些军阀对他,不过以玩古董的心情来敷衍而已,康氏全不自觉,其间还演出不少尴尬的局面。  
一九二三年,康到西北,逗留西安,督军刘镇华待以上宾,康大施“游说”,刘亦妄言妄听。  
一日,圣人谈起陕省皮货,刘便挑选了上等皮筒送他,大概嫌少了些;过二天,又说冷,说要买狐皮袍,请刘代他电向家中取款,买裘过冬。刘不好推却,派人到皮衣庄里挑了几件,叫店伙送去,康便全数收下,叫店里向督署去收款。  
康自称精于鉴别古物,陕省收藏家,便纷纷把所藏给他鉴定,并请他题字,康来者不拒,真赝全收了下来,据为己有。有人把祖传古钱拓片请他题识,康索观古钱,不及细看,便向袖里一藏,那人再三说是传家之物,情愿送他一两枚,请把其余赐还,康顾左右而言他,装做没听见走了。  
最讨没趣的是偷取卧龙寺藏经,要辇走出关,被陕绅高介人、杨叔节、李汉青等以古物保存会的名义,向省府及法院告了一状,
把藏经截回。康撒起赖来,除向刘镇华要求赔偿名誉费一百万之外,并提出三个要求:一、家藏图书一批,由西北大学购买,书价以两万元计算;二、请刘私人投资两万元,作其所办《不忍杂志》之股本;三、聘其门人张扶荣等为西北大学教授。  
刘镇华也看透圣人行径,给他一个相应不理。康愤然离陕,上海报纸当时有一篇《焉用圣人为?》的评论,把圣人取经的事写得很详细。  
钱病鹤还画一幅漫画,把圣人挖苦透了,康无可置辩,好不气煞!  
邓如琢督理江西军务时,曾突发雅兴,请康游庐山,康便带了子女同篯、同凝前往,到了南昌,圣人又滔滔不绝地向邓游说一番,邓对他当然也只是敷衍,庐山之游,只派了副官随行招待。到九江后,便由镇守使李鸿基,招邀一些政客名流陪同上山。  
圣人的字,在自撰《广艺舟双楫》里是大大有名的,恭求法书者络绎不绝,文具店至于供不应求,圣人也有求必应,可是苦了随从,每日磨墨,以供圣人挥洒。这班人哪里有研墨的耐烦,便买了五味子泡汁略研数十下,便算应了差,到裱时便一塌糊涂,有同张天师画的符箓了。  
在山数月,到处游逛古刹名胜,自是“不禁有诗”,一日游黄龙寺,坐宝树下,心血来潮,忽然得句,便草一幅,署款云:  丙寅某月,书付黄龙寺僧。  
黄龙方丈青松,本蜀中世家,本身又是宦海中的过来人,晚年逃佛,对圣人是“夙仰大名”了的,对圣人目空一切,很不受用。副官以康所书付给他时,青松说:“阿弥陀佛,老僧不识字。黄龙游客,尽是雅人,好诗、好字多的是,老僧都不敢收,小小寺壁挂不下的。”  
退后对别人说:“远公和尚有沙门不拜王者论,即世俗相交,也应往来以礼;康有为何人,‘书付寺僧’,老僧岂是受他付的人?”  
康在离赣前,又有《康庐山记》之作,他引证匡俗本来是姓康,讹为匡,所以“匡庐”应作“康庐”。记约二百多字,亲撰亲书,要把它勒崖。但圣人去青岛后,这记始终没有人敢付刻。为了这个像“拗相公争墩”的公案,即不怕地方人士反对,也防山灵有知,说何必要从圣人之姓啊!     
同是一“割”两样情  
——康梁师徒之割    
“晚清人物数康梁”,自从“戊戌政变”以后,在公私文书或一般人口头上,常是把康有为、梁启超二人名字并称,但他二人在精神上不论是出于先天的、或源于性格的、还是基于学术的立场,抑因于做事之手法,都显着甚大的差别。  
大抵南海“好骛新奇而不求甚解”;任公则“略偏保守而又无成见”。  
一九一一年后,其所以维系两人关系的师生名分虽存,事实上早已分道扬镳。关于康、梁异同处,可说的甚多,世之论述者亦不在少,这里不拟详说,只是在他们落寞的晚年,不幸均死于动手术不久之后,同为经过一“割”,而出发点又各有差别,其事颇趣,因摭拾所闻,纪之。  
一九二六年二月,任公因小便出血,在北京协和医院,曾割去右肾一只,据任公之弟梁仲策(启勋)的《病床日记》说:  
任公于四年前,即患小便出血症,当时因在清华讲学,城内各校亦时有定期讲演,异常忙碌;加以其夫人病恙日加沉重,以此种种关系,未暇诊治。及其夫人病殁,任公失偶,情极难堪,仍在清华讲学如常,亦借此寄托以过其难堪之日月也。其小便出血之症,由此愈剧,
友人有劝其就医者,因先入德国医院,由克里大夫检查,
结果不能断定病源所在,乃改入协和医院,由泌尿科诸
医检验,谓右肾有黑点,血从右边出,即断定右肾为小便出血之原因……  
任公的身体,素称强健,自言可以活到八十岁,但常以因打麻将熬夜与烟酒过量,所倡导的社会文化运动遭到失败,又赋悼亡,遂抑郁致病,如其自评所云:  
启超自知其短,而改之不勇,中间又屡为无聊之政治活动所牵率,耗其精而荒其业……  
任公的学术,自有其地位,“荒其业”是自谦处,“耗其精”倒是实在的。  
但在右肾割去后,病势仍然不减,再割,仍没法根治,一九二八年冬再入协和医院诊疗,翌年一月十九日便与世长辞了。  
梁任公因小便出血,而将腰子一割再割,终因病根已深而告不治。  
而同时先后,他的老师南海先生,也偷偷地动手术割去睾丸,并易种青春腺,闹了小小的笑话。  
南海晚年,僦居上海。一九二五年二月,忽动游兴,首先到天津觐见废帝溥仪,以“进德、修业、亲贤、远佞”等语奏陈。之后,即遍游赣、鄂、鲁、豫名胜,过洛阳晤吴佩孚,又游秦陇,登五台,归抵吴越,在西湖的康庄住到岁暮,仍回到上海。  
有人说他仆仆风尘,或有所图,他不承认也不否认,但他政治生涯已趋落寞,不为人所重视,却是真的。  
那时已是六十九岁的老人,由于他禀赋绝异,声若洪钟,幼年便有“圣人为”之称;一向是“圣人”面孔,但从漫游归来之后,忽发绮想,可是年纪大了终归是老了,在某一方面“岂能尽如人意”?不免想到借助于药力。他和当时上海名医生江逢治,最谈得来,江便介绍一个擅长于“返老还童”的德国医生,为他设法。  
这个德国人,自称是个医学博士,夸张他的医术,能将猴子的什么腺,移植在人的身体上,则可起衰振敝,但须将已无作用价值的睾丸割去;并在报纸上大事宣传,说人体经改造之后,在“某方面”可以像生龙活虎般;另外还邀请上海许多名流,情愿免费给他们“返老”。经过江逢治的介绍,这德国人以康有虚名,如经其品题,声价何止十倍?因此便表示欢迎。  
有一天,江往访康,康便带了老仆,匆匆出门,没有告诉家人。到了深夜,老主仆都没回来,家人正在忧疑中,那老仆回来了,笑哈哈地道:“大人现在医院,甚为平安,叫我回来禀报,不必挂念,十日后便可回家……”  
康家上下,以为必定是在马路上给车撞了,或是中风晕厥,所以住了医院;但瞧老仆的笑容可掬,则又似并非遭有意外奇灾或仓猝的急症,诘问再三,老仆似有难言之隐,因叫他引至康圣人住处。  
到门,才晓得是江逢治医院,盖江约德人在他院里施手术的。  
江逢治出见,家人询康何病?江说:“康先生哪是有病?现在室中休养,十日后便可返老还童了。”  
家人益莫名其妙,请江引入病室,见圣人卧在床上,颜色如常,毫无病态,对家里的人笑说他割睾丸易腺的经过,并说:“早给你们说,必不让我出门了,但事后曾叫老仆回家详告了呀!”  
家人以老仆再三不说,所以不放心,康听了大怒,责老仆何以不说?那老仆说:“大人明见,老奴久事大人,略知礼数,怎敢
向太太面前,侃侃而谈大人割的是什么东西呀?”  
康亦大笑不已。  
事后,康写了中堂对联赠德国人,当时《晶报》载有《圣殿记》,说德医骗康,康还和德国人打了官司,但在第二年的二月二十八日,康便没有“还童”而死了。    
无端与人共患难  
——林长民塞上惊魂    
林长民之死,梁任公撰联挽之云:  
不有废,谁能兴,十年补苴艰危,直愚公移山已耳!  
均是死,庸奚择,一朝感激意气,遂舍身饲虎为之。  
以任公和林的关系,此联颇有“既伤逝者,行自念也”的沉痛心情。  
其后更有《双栝行》之作,全篇凡数十韵,意犹未尽。独橘州听水老人陈弢盦所挽,寥寥十四字,却能将怜才念旧,感逝伤时之意,曲曲道出,才算得“持平”之论。  
陈句云:  丧身乱世非关命,感旧儒门惜此才!  
自袁世凯僭位大总统一直至张作霖自立为大元帅止,十几年中纷乱扰攘的局面,谈往者多归咎军阀的胡为;但平心说来,一般读书人出身的政客,多少也要负些责任!这些人何尝没有才干?没有怀抱?却只是想把老虎当座骑,要想驰骋一场,不是给甩了下来,便是膏了虎吻,落了个虎伥(chāng,指助人为恶者)的讥诮。  
有人感咏郭松龄败灭事,对林氏之死,说:  谋国由来藉股肱,衰迟兵马本难胜;  沙场归骨林宗孟,绝域生还饶宓僧。  塞上折冲宜有待,军前磨盾果何曾?  凄迷双栝题门处,同为佳人一拊膺。    可为丧身乱世非关命运,下一注脚。  
林长民,字宗孟,所居门前一对栝(kuò,就是桧木)树,因自号“双栝庐主人”,籍福建闽县。父为林伯颖(孝恂),故自幼随宦杭州,伯颖是晚清浙江的名县令,以开通风气为务。  
宗孟是个绝等聪明的人,文章书法,少便蜚名。似乎一度曾进过上海圣约翰大学,随后留学日本,入早稻田大学,专攻政治法律,因为他文笔好,所以在留学界中,很早便有盛名,日、英语都很熟谙,又好交游,人亦乐与接近,梁启超、杨度、刘崇佑诸人,和他都很交好,和犬养毅、尾崎行雄也每有过从。当年留学生分“共和”、“立宪”两派,林氏属于后者,雄谈善辩,黄兴、宋教仁和他政治主张虽有不同,但基于怜才一念,和他交谊却还不错。  
在早大毕业后,赴浙省籍,东三省总督锡良,拟招林赴奉。将行,得刘崇佑电,邀其返闽,遂赴福州。当时,各省设咨议局,刘当选议员,拥高登鲤为议长,自己也当选副议长,所以力邀宗孟做书记长。  
林伯颖官声既好,乡誉亦佳,宗孟是他的长君,又蜚声于留学界,回闽之后,官绅对他争先延纳,并兼官立法政学堂的教务
长。他瘦骨削面,长髯飘拂,双目炯炯如电,而襟袖浓香馥郁,见者怪之,未几以“危言谠论,动惊长老”,给提学使免去教务长。  
闽省法政学堂监督郑锡光,字友其,系同治进士,科举废后,被聘充是职。刘崇佑从日本归,大家原拟拥郑为咨议局议长,郑思想陈旧,且自居前辈,怎能入留学生之眼?但他是缙绅领袖,旧派对郑,仍是十分崇仰。  
林宗孟在议场里侃侃而谈,在学堂里尤哓哓善辩,锋头之健,自然免不了招忌,和郑锡光意见最为枘凿(ruì záo,方的木端不能插入凿的圆孔里,比喻彼此意见不合不能沟通)。  
郑言于提学使姚文倬,便把林免去教务长职。林发表告各界书,自承“蹇性窈思,难以谐俗”,并集资创“私立法政专门学校”于白水井,俨成壁垒,而自诩则为“与旧势力奋斗”也。  
辛亥光复,孙中山从海外归来,林以福建代表身份,赴南京参加临时约法会议。在下关车站,忽有流弹飞过,他幼年曾从他父亲习技艺,枪声乍响,他机灵得很,便向地上一趴,弹从头上飞过,幸免于死。他便星夜离宁,在上海逗留些时,和议既成,清室退位,袁世凯任大总统,林当选第一届众议院议员,任秘书长。  
他本与汤化龙、刘崇佑等组有民主党,至是与王家襄、梁启超诸人之共和党,合并为进步党,自后他便在政治漩涡里打滚,以迄于死。  
刘劭论人物,把人的流品分为十二类,有所谓“伎俩”与“智意”,即:  似法家而思不及远,务在功成;  似术家而权智有余,公正不足。  
章太炎把它分作十六种,对于“通人”中之“外学”,指为“所恃既坚,足以动人,各因时尚,以取富贵”的官僚政客,骂得最苦。  
不幸清廷退后风云之交,那些才智不凡之士,很少不倾心苏、张之术,想依傍实力派来干一番“事业”,图博取个人功名富贵的。这类人物,真不胜一一枚举,说来也是时代读书人的悲哀。进步党政策,是“和现势力结合”,所持的理由是:“期导入于宪政正轨”,但也有人批评他们是“利用实力派以取得政权”者。  
至于所谓“现势力”,也何尝没有另一班的谋臣策士为他借箸而筹?所以对袁世凯、对段祺瑞皆中道乖离,因为利用不来,合作不成,事与愿违之后,便分手或翻脸了。  
林自负才华,亟求有以表现,即其同党亦多以“政客”目之,至少也免不了犯着“急功近名”之戒。  
袁世凯筹建帝制前夕,传林因杨皙子进言,被封为上大夫,太和、保和、中和诸殿,改称为体元、承运、建极三殿,命林写了进呈,林仿《瘗鹤铭》体势,大被嘉许;一九一六年丙辰元旦,袁龙袍加身,林是日适生一子,奏称:  
圣主当阳,春和四被;臣幸诞一男,伏恳赐名,以为光宠。  
袁执笔即书“新华”二字付之,林氏表谢,诩为殊荣,刘成禺有诗纪其事。  
蔡松坡在西南发动倒袁时,汤化龙辞教育总长,林亦悄然出都,至南京,冯国璋欲聘为秘书长,林依违而已。逗留江南若干时日。  
一直到一九一七年,对德问题发生,进步党和段祺瑞结合,张勋复辟,马厂誓师,再造共和,黎元洪辞职,冯国璋继任总统,段为国务总理。这时进步党人与段愈益融洽,林与梁启超、汤化龙、汪大燮、范源濂诸人,同时被邀入阁,林长司法,汤长内务,梁长财政,但渐招段左右的嫉忌,合作不坚,双方情感反日趋疏涣。及冯段失和,段辞,林与梁、汤等亦同去职,表面似有终始,其实早已貌合神离了。  
林在司法总长任,恰为三个月,因镌有“三月司寇”小印,颇为自喜。  
冯、段龃龉(jǔ yǔ,抵触、不合)的结果,造成了徐世昌出山之局。段派拥徐,原欲徐拥其名,而段握其实,可是水竹邨人之性格,怎肯甘为傀儡?一登上宝座,即与旧交通系密切联系,对进步党亦深示好感,月助党费。  
进步党人遂对段阁的借款政策,猛加抨击,昔日胶漆,今成水火。以利害相要结者,很少不是隙末凶终的。徐世昌与林伯颖本为同年,宗孟于徐,应称菊人年伯的,于是,应邀入京。  
时第一次世界大战告终,“巴黎和会”开幕,我国被邀列席。外长陆徵祥奉派赴欧,徐特于总统府内设置外交委员会,聘汪伯唐(大燮)为委员长,宗孟为事务主任,熊希龄、孙宝琦诸名流耆宿为委员。遇有和会代表团请示事件,都交该会拟议,权在外交部之上。  
“巴黎和会”各国代表额五名,中国系列席会员,出席只限二人,陆徵祥自任首席外,曾电京以王正廷、顾维钧、施肇基、魏宸组四人名次,请示核派。案交外委会,林以陆体弱多病,次席代表实同首席,不欲由王充其次,遂颠倒王、顾之次序而为顾、王,由会呈府发表。王愤然求去,陆大窘,不得已称病,遂使王、顾二人均出席。这一次小波折,几弄成僵局,各方多以责林,盖王代表西南,非王无以示南北一致的。  
在“巴黎和会”讨论山东问题时,日方坚欲继承德国在华权利,英、法先受日本运动,默予左袒,美仗义执言,日称中国已同意,且指换文中有“欣然”二字,为非压迫之证。威尔逊总统,问于顾维钧。顾电国内报告,外交会向交通总长曹汝霖询查,乃悉不特青岛问题,尚有济顺、高徐铁路敷设权密约。朝野惊愤,汪伯唐最为激昂,宗孟将此约换文内容,及在和会中之影响,以《山东亡矣》为题,把它登在《晨报》。  
山东问题的秘密揭载报端之后,群情愤激,各大学相率罢课,要求惩办交长曹汝霖,驻日公使章宗祥,以及参预秘密借款的陆宗舆。迁延了十来天,酿成了所谓“学潮”,天安门之游行,赵家楼的焚毁,民族自觉之“五四运动”继之。  
徐世昌责林宗孟为“放野火”,召他到总统府切责,且有“爱惜人才,未予严惩”的话,外交委员会因此撤销,徐和林的交谊,至此中断。  
林遂漫游欧洲,在英年余,勤习英语,并研究社会主义,一时又传“林宗孟左倾”了。  
归国以后,蛰居天津。那时,联省自治之说,甚嚣尘上,林是福建人,颇思归主闽政。段系的曾毓隽,颇想帮林的忙,允为相机进行,嘱其少安勿躁,林疑为推宕。适闽省代表晋京请愿,请以“闽人治闽”,推他任省长。但梁鸿志和林素来不睦,从中作梗,事便搁置,林悻怒见于词色。  
段祺瑞入都执政,设善后会议,聘林为秘书长。又值国宪起草委员书,草拟宪法,由各省市推代表二人,另外选聘通才硕学者若干人任委员,特聘林为委员长。宪草仅至二读,而战云弥漫燕都,看着段执政的政权,又要垮台了。  
段祺瑞临时执政,是在“二次直奉之役”冯玉祥幽曹之后,名为各派协推,实际是建立在奉、冯两军的枪尖之上,要维持均势,自不容易。  
一九二五年八月,段发表姜登选督皖,杨宇霆督苏,同时发表冯玉祥督甘及孙岳督陕,实现奉、冯两系利益均沾的计划,即以东北、东南为奉系势力范围,西北、中央为冯系势力范围。但冯与奉方摩擦日甚,孙传芳、周荫人对奉军猜疑日深,“二次江浙战事”,遂由双方辟谣而爆发。  
一九二五年十月十五日,孙自任五省联军总司令,上海奉军邢士廉部不战退却,十八日杨宇霆弃苏北走,二十三日姜登选亦弃皖而逃。奉方不战而退,固由于战线太长,怕给人“剪线”,同时也因为冯玉祥态度可疑,吴佩孚更在这时设总司令部于查家墩。到了十一月奉、冯形势益形恶化,段居间斡旋,以京汉线归冯,津浦线归奉,长江归旧直系,自诩均势政策得收宏效,却不知冯系势力近在肘腋,自己因人成事,无钱无兵。京师卫戍司令鹿钟麟,名为戍守,实即对段监视。  
不久曾毓隽白昼被囚,梁鸿志夤夜出走,一切阴谋暗杀之事,接二连三发生,政海人物,人人自危。“身系天下苍生之望”的段芝老,至此竟成了一筹莫展的孤寡老。  
郭松龄滦州倒戈,密锣紧鼓串演出台,段的苦心遂尽付东流。  
段祺瑞有两个智囊:一为徐树铮,一为曾毓隽;徐方漫游欧美,独曾在京。这人颇机警,段任执政时,他不参与实际政治,但梁鸿志之执政府秘书长为其所荐,寄与耳目而已。但曾和奉方较为接近,所以鹿钟麟将其逮捕,梁鸿志胆子更小,恐祸将及,故先出走。林宗孟本来敏感,得讯寝食不安,同时也接到好几封恐吓信,更觉得惶惶不可终日。  
有一日,日本公使请他吃饭,座中有金拱北,也有某些玩政治的朋友。宗孟到时,有位朋友对金暗地里说:“像宗孟这样一把瘦骨,满脸死灰色,真活该干掉了事。”  
拱北听了这话,私下又告诉了他。他益发恐慌,真感到危城不可一日居。  
碰巧这时郭松龄正在倒张作霖的戈,看中了他是个搞政治和对日外交人才,几经转折,由京汉路局长王范庭(乃模)以及李孟鲁(景和)、萧叔宣(其碹)介绍,得识林氏。郭乃怂恿出关,许以事成以后,郭主军,林主政。范庭为接近冯军人物,叔宣与郭陆军同学,孟鲁曾任总统府秘书早在郭幕,三人皆与林为同乡,林正拟离开北京,巴不得有此机会,匆匆便行决定,而郭所派之专车已在前门东站候发了。  
当时亲友多半不赞成他去。他临行通知亲戚某君到家,告以“两三日间,将有一新发展,本晚即离京,兹留上段执政一书,行后,可交汪伯老(大燮)托其转呈,宪草委员可请汤斐予(漪)商结束”。  
某君仍请他再斟酌,他道:“吾与郭非素识,答应了又变卦,则郭怕我泄漏他的秘密,必假鹿瑞伯(钟麟)之手以灭口,那时将求为康、梁而不可得了。见了郭之后,如无可作为,便往天津,郭也无奈我何,这是金蝉蜕壳之计。再不然,那里到营口精盐公司也近,或且去到那边休息些时候也好。”  
这时宗孟是想见郭之后,渡辽河去营口,或循海路至天津。其夜,林携王范庭所授口令,和孟鲁及学生吴少蔚(粹)匆匆到车站上车出发。  
林氏一行到沟帮子时,郭松龄已进入白旗堡,距皇姑屯只一日路程,奉方部队,纷纷输诚,张作霖也已准备逃往吉、黑。郭松龄固是豪气勃勃,听到林宗孟来到,便派军接林到白旗堡相见。林本来是急功近名的,又因闽省长弄不到手,不满于段,郭对之优礼有加,视为平生惟一知己,以为果能使郭言听计从,举东北之兵力、财力、人力,好好地运用一番,不特大有可为,且可问鼎中原,多年怀抱之政治主张,或借此可获实现。  
郭军捷报频传,已认为奉天是囊中物,所以郭在白旗堡发了一电给他的如夫人,说:“辽河冰冻未坚,车不得渡。”犹存观望之念。  
郭松龄自一九二五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在滦州发出通电后,一路势如破竹,冯玉祥出兵五路,由喜峰口进占热河,奉方阚朝玺仓皇撤退,奉张势穷力蹙,拟退往吉、黑。冯玉祥志得意满,电劝张雨亭下野,却不料用兵关外,会惹起严重外交。  
果然十二月十六日,日本以护侨为由,命“满洲派遣军”菊池少将,分别照会张作霖、郭松龄两方,说:  
在铁道附近地带,及日军警备区内,两军绝对不得侵入;否则,本司令官(关东军司令白川义则)不得不执必要之武器。  
旋由日方提出调停之议,希望张作霖下野,郭军和平开入沈阳,莫伤老百姓生命财产。有人说这是奉张串同日方散出的烟幕,好从容布置,确否已无可稽;但张作霖趁着这个空间,调动黑龙江吴俊陞的骑兵作背城借一,却是真的。  
十二月二十三日,吉、黑精锐部队,迎拒叛军于新民、巨流河间,号称傻大个子的吴俊陞,带着他部下骑兵打前敌,却真具有破釜沉舟的决心,居然把郭军打得落花流水,由惨败转为大胜。  
这其间自不免有日本方面的帮忙,即黑龙江骑兵是越自日军防线而过,横截郭军;而日军以警戒为名,堵住郭军的后路。在中国道德观念上,郭是“以下犯上”的叛逆之行,不为一般所同情,所以奉张借外力来平郭乱,也很容易被人忽略了。何况又做得那样从容不露。郭松龄夫妇仓皇化装逃遁,终给傻大个子逮住了,奉令就地枪决,做了同命鸳鸯。  
郭军惨败的消息,陆续揭载于北京日人所办的《顺天时报》,林宗孟的亲友们,焦急万分,营口精盐公司方面,却得白旗堡方面来的电报只有五字:  
孟安,派车接。  
公司中皆大惊喜,急派车往接,而接回来的却是李孟鲁和吴少蔚二人。原来电文中之“孟”是李而不是林,林氏主仆在兵慌马乱中已毙命了。  
在郭松龄军中,宗孟之外,尚有一个擅长骈四俪六文章而满身生着虮虱的广济饶宓僧(汉祥),这一对新旧“书生”,耍耍笔杆斗斗嘴,自是出色当行;一旦身临兵凶战危的前线,自觉得满不是事。  
林宗孟虽感苦恼,尚能矜持;饶则装起病来,见人辄说:“遗精病重!”即白天也皱着眉头做出“忍俊不禁”的样子,于是饶便在“因病”的理由之下送回后方。林宗孟、李孟鲁一行,随军前进。  
当大战的前夕,黑龙江骑兵越过日军前线,横截冲击,郭军情势显已大变,郭松龄知道大事去矣,和他太太韩氏,换了便服,准备出走。林宗孟、李孟鲁等四人,住在白旗堡的郊外一所小寺的楼上,这一夜,月黑风高,灯昏人惫,景色好不凄寂!宗孟踯躅楼前,拍遍阑干,口中念着“无端与人共患难”不已。  
次晨,晓色朦胧,即坐了板车上路,郭氏夫妇已不见了。车过山坳,前面枪声四起,四人仓皇下车。宗孟披着狐皮大氅,仆人挟着他走入沟壑里,觉得不安全,主仆二人蜷伏蛇行,想爬到低处避匿,为了狐氅累赘,想把它脱去,头微仰,恰好弹如雨至,不幸头颅中弹,只剩了半截,那仆人往前一拉,也追随主人于地下了。  
李、吴二人逃在老农家里,漏夜易服,变易姓名。接着传说郭氏夫妇在“菜窨”里给黑龙江督军抓获枪毙了,自锦州至白旗堡间,军队密布,查缉郭松龄余党。孟鲁和少蔚化装着捡大粪的,肩背着长桶,手持着粪勺,偷渡过辽河投奔营口精盐公司,辗转到了北京,证实了林宗孟的噩耗。  
宗孟的胞弟林希实(天民),是个留日电气工程家,也是一位“日本通”,便和族弟林朴初商量前往收骨。为避奉方巡弋,绕道大连前往。登岸之后,二林的来意,已为日本方面探悉,南满铁道株式会社的总裁松岗洋右,叫人到两林住的旅舍里,请他们二人前往,见面便说:“林长民先生确已遇难了,为了敬重林先生,遗骸已由白旗堡日本领事馆保存着,二位到堡,向领事馆洽领便可。”  
便派了一个军曹,陪着二林换了日本服装,坐了特备的板车到白旗堡,在领馆里取出两个大菜瓮,揭开一看,只余头颅、胸肋、大腿的骨骼,其余已烧成了灰,筋黏血渍,显然是草草焚化,胡乱装瓮的。希实认得其兄齿肋两处的特征,才辨出是主是仆的遗骨,乃原车带着骨殖回大连,在本愿寺改殓,将衣冠胡乱包裹后装入棺木并设奠告灵,日人多有来吊,松岗也送了个大花圈。  
主仆棺木,自大连径放上海,希实护柩同行,归葬福州。北京方面,在过了月余奉军撤回关外之后,才在景山林氏私宅里,设奠受吊。吴少蔚也穿了白袍,哭丧着脸在陪客,许多人指指点点,纷纷责吴的背师卖友,却成了众矢之的。  
林宗孟之死,确成了当时许多人的话题。徐志摩和宗孟长女林徽音很交好,说:“徐佛苏挽联,有‘冲锋陷阵哪用书生’之句,说得真是,像林先生这样的才学声望,在天津卖字也过得下去,偏给郭松龄看上了,把他请去,叫太太陪了同车,一直开到前方去送命,前后半个月,活生生的一个人剩了一堆白骨,你说可怕不可怕?可惜不可惜?”  
而接近林氏的人,更事后说出先见之明,埋怨不及劝阻,以致轻身尝试。  
又说那些怂恿林出关的人,只是欲依林氏以取功名。只有一位老先生说得较为平允,他说:“政治这件东西,是可玩而不可玩
的,自清末至今,因为玩政治而送却老命的,又何止林宗孟一个?不过这回玩得不大高明罢了,求仁得仁,又何怨焉!”  
这自然是身后之评了。  
提到宗孟的字,也值得一说。宗孟的书法,是由晋唐人入手的,早年写的东西,真是美妙绝伦,中岁参了北碑的态势,更在雅秀之中,显出朴茂劲遒的意味;所谓“融碑入帖”,便是这个境界。  
康南海作《广艺舟双楫》,以评书家自命,曾和伊峻斋(立勋)说起:“你们福建书家,却只有两位……”伊峻斋以为他自己一定占了一个,那康圣人从容地说:“一个是郑苏庵,一个是林宗孟……”  
更以后沈寐叟(子培)的字,风靡了一时,有人把林写的圣约翰大学校长卜舫济的寿序来比,称做“书家两雄”,因为沈培老的槎桠,算“丑中之美”,林宗孟的字则为“劲中之美”,确是一个天才书家,而他自己也风流自赏。  
他有一位如夫人,浑称为“黑里俏”,略识文字而已。有一个时期,他在北京把她留在南边,多情的司寇,免不了写了富有情感的信给她。信札的确写得好,文句的风趣肉麻,都不在话下,单是信里的字则五花八门,各体俱备,在每一封家书里,不是注明是学王大令的,便是临褚登善的,不是虞永兴“庙堂碑”的笔意,便是王羲之的“兰亭”,或智永“千字文”,用尽全副本领,来讨她喜欢,而她却全看不懂,一通一通地拿来给人看,因而这个“佳话”便传开了。  
宗孟能诗而罕作,寿梁任公五十诗,笔意倜傥,称诵一时,任公生于同治癸酉(十二年,公元一八七三年),长宗孟三岁,诗中有:  
西郊矮屋穷研诗,出门一笑看残棋,残棋急却听生死,画枰捡子心自怡……我生丙子公癸酉,岁数相差才几时,生天成佛孰先后,两不敢计惟师资,愿公长健作山斗,寸舌椽笔终相追。  不曾料到,他自己五十岁时,却死于非命了。  
攘夷颂  
——杨雲史江东独步    
这是风雨过后的黄昏,九龙金巴利道月仙台,一个老诗人的书斋里,浅蓝色的灯光掩照着那瘦削苍白的脸庞,两撇胡须斜欹地挂在薄薄的唇上,眼里闪着倔强的光芒,颀长的身材,拖着沉重的脚步,静穆而闲雅地,朝着南窗外面露台望着对海的太平山顶和山腰的熠熠灯火,口中念念不已,正推敲着那未完篇的诗句——这是一九四一年的七月。  
这个老诗人便是被称为“横绝四海”的杨雲史,这一年正是他六十五岁。  
那时候,太平洋风云日亟,中国对日抗战也面临着极艰苦的时期,一般信念不坚、认识不够的动摇分子,躲在港澳高唱抗敌救亡妙论的,可真不少!本来因病肾艰于执笔不常写作的杨雲史,终于遏止不住一股对国家光明前途的热情,集中最后精力,扶病集《焦氏易林》一百三十八句,成了一篇不朽杰作——《攘夷颂》,颂前还写了一千余言的长序。以他的敏智的观察,透过真挚朴茂的情感,精纯简练的技巧,推论“胜败之数”,不特富有文学上的价值,也是一首有光有热的史诗,可称为诗人对于大时代的珍贵贡献。  
这篇《攘夷颂》太长了,限于篇幅,不能全录,概括说来,他畅论自古以来的边患,每是“先败后胜,欲取故予”,自三皇、五帝、舜、禹、商、周,历汉、唐,以逮宋、明:  
莫不上承天运,下浃人心,视听自民,受命于穆,是于兴王令主,重熙累洽,九族克谐,重泽向化。  他慨然说:  
盖华夏神胄也,中土大器也,未有承运无本,功德不纪,而以鸡鸣狗盗奄有区宇者也。  他引出:  
如秦皇、隋文、魏武、萧梁,有其雄才大略,不知爱民务德,则犹鼎折餗(sù,鼎中之食)覆,大命立倾……尔乃轻浅躁妄,屠杀焚劫,妄蓄开疆辟土之谋,而为残杀掠夺之事,丑德恶性,暴露全球,君子于以知其微矣!……乃欲羁九有之业,膺神明之祚,胡命不辰,天夺其魄。  
杨雲史,江苏常熟人,学名朝庆,更名鉴堂,别署野生,四十岁以后,改名圻。生于清光绪元年乙亥(公元一八七五年)。祖沂孙,字子与,道光举人,官凤阳知府。父崇伊,字莘伯,庚辰(光绪六年)进士,授编修,由御史外放汉中知府。雲史原配李道清,是李鸿章的孙女,她自小陶养于这样书香世家,家学渊源,诗文词章,早已名噪一时。  
十七岁议婚李氏后,十八岁时作品即已驰誉都下,他曾自述:  
我生一千日,问字母代师,八岁来京邑,浩荡动雄思,弱冠飞俊誉,如马初脱羁,京师盛文彦,见者称清奇,严父靳词色,心亦远大期,当时丽裘马,如龙如凤姿……  
当时李傅相幕府里,才士荟萃,通州范当世,读了他的作品,叹为“杨郎清才”。与元和汪衮甫(荣宝),江都何鬯威(震彝),同县翁玉润(泽芝)齐名,号称“江南四公子”。  
二十一岁进了学之后,任詹事府主簿,道出扬州,在瘦西湖的平山堂,倡文酒之会,邂逅那曾经供奉内廷的老伶工蒋檀青,谈到英法联军犯京津的旧事,以及随侍咸丰帝在圆明园的恩遇,凄然下泪。  
雲史为赋《檀青引》,并有序千余言,以薰香摘艳之词,抒感事哀时之旨,婉而多讽,不怨而哀,易实甫誉为:  
可作咸丰外传读……长恨歌、永和宫词,并此鼎足而三,称之诗史,洵无愧也……  长沙张百熙尚书更说他:  
高咏独赏,摆脱积习,不独诗格名贵,益可见其人品之高,二十年后,江东独步矣……  
雲史负不羁才,尚侠好奇,京华奇迹,裘马丽都,父母健在,家境又饶裕,一般都以纳兰容若(满洲正黄旗人,清初著名词家)相比。二十七岁为户部郎中,壬寅(光绪二十八年)顺天乡试,他中式南元。原来清代科制,乡试分南、北两闱,北闱举人第一名解元,例归直隶省籍,别省的人,文章即冠军,亦列为第二名,故称为“南元”。之后,调邮传部主稿,薪给优冠京曹。  
他夙有澄清宇内的抱负,见到当时政治的泄沓窳败,和同官的征逐干请,种种腐化的现象,感慨万分。戊申(光绪三十四年)五月,度支部奏调他为郎,始被引见颐和园,这才“臣言声入九重清,天下初知我姓名”。满想有乘时遇合经世大用,如所自述的“激昂青云,致身谋国”,进知“长揖入郎署,琐屑心生疑,人或问钱谷,嗫嚅难毕辞,或云富贵至,常与老大随,同学英俊人,闻言以鼻嗤,大乱生奇才,曷为守其雌”。自命不凡的雲史,岂肯长久为这种卑秩琐屑的事?自是更使他感觉到失望的空虚。  
那时适逢他的岳丈李伯行,奉命出使英伦。雲史曾肄业同文馆,学习过外国语言的,因此就随轺西行,旋奉派为驻新加坡领事。  
在新加坡六年,一度经营橡胶事业,集赀租地一万二千亩,植橡树二十万株。他曾亲自入山督工,很受一番辛苦,但新岛风光明媚,景色秀丽,水木清华,他在那里,也颇享山林啸傲之乐,曾自述道:  
吾惧夫习俗移人,既无以为用,转失所抱;闻南夷岛国有海山之胜,中国人数十万居之,有子孙焉,心壮而慕之!乃于外部求为译吏于南溟之星洲,戊申之冬,乃挈家室,爰载国书,挂席碧海,筑屋白云,所居颇幽胜,水木数里,谿谷百重,高斋爽秋,修竹快夏,意虑既一,与世相忘矣……休沐多暇,驰骋乎海澨,出入乎幽谷,登高饮酒,举目万里,从我游者,一妻二稚子而已!于是采摭异闻,眷恋光景,闭门有酒食之欢,高枕有云海之胜,山野之性,愿终老焉……  从他的《江山万里楼》诗钞中许多纪游的诗句看来,雲史这时的生活是很快乐的。他每“自煮酒竹间”,以“劳琐为乐”,有纪实诗:  
钓得【鱼仓】鱼美,欢哗稚子呼;  
敲门闻客至,留客入村沽。  
秋水洗蔬菜,松柴爆竹炉;  
磨刀劳玉手,钏影落清渠。    
客至妻入厨,呼儿作钓徒;  
山斋闻笑语,茅屋响杯壶。  
花露都清切,松风似有无;  
酒酣岚照寂,相与说江湖。  
他在海山的生活虽这样的多趣,但有时也不免望月怀乡。宣统二年庚戌(公元一九一O年),他一度请假回国省亲,海外归飘眼界宽,不免有“百国归来吴楚小,万方多难海山闲”之感,那时亲贵用事,政以贿成,他看得更不顺眼,略事流连,就仍携他那继配夫人徐霞客载了图书渡海南下,海行途中经过台湾海峡。  
他望见这号称“美丽之岛”的台湾,矗立海中,不禁重重有感,便写成《台湾诗》五古,也是一首长篇的诗,它的结尾几句是:  
君悲感盛衰,我视固朝夕,  
曾见古今趋,异时今已昔。  
大造甲子始,竖亥回其极,  
疏星如残棋,扁舟寻沙载。  
在这首诗里,诗人早预言了台湾一定会“回其极”的,果然在他撒手尘寰的第四年,台湾仍旧回到祖国的怀抱,成了“诗”的预见。  
辛亥(宣统三年)鼎革,清室退位。雲史做的是清朝的官,便自星州“弃职返国”,归隐虞山的石花林,莳花种菜,闭门谢客,决心不再问世,有“长为百姓,潇洒江海”之意。他的继室徐霞客夫人,能共患难同安乐,伉俪深情,唱随喁于,他自叙道:  
我妻徐檀,曼容厚养,曳纨绣而被明珠,固贵媛也。哀余之志,则裙布而钗荆,从我贫矣。相与奉事我母,婚嫁我子女,怡如也。坐食既久,生产斯困,尝事什一,又复挫折,五年之内,数败巨万,余则稍稍苦矣。然余性疏野,乐文字,喜山水……耳无俗声,目无世态,我妻则自督奴仆,洒扫园宇,买鱼江市,烧笋竹林,以供我起居吟诵游览宾客之兴,虽苦而能乐其乐也,则我妻之助我也……  
有这么一个安贫助夫的“好太太”,自然能成全这乐道的诗人丈夫。在他诗钞中,所述他俩唱随之乐的篇什太多了,如一九一八年《池上夜坐与霞客话昔年新婚纳凉于此》,诗云:  
忆昔北池上,银床清露滋;  
玉人相并处,新月上来时。  
荷净因疏雨,灯清照奕棋;  
十年都似旧,两鬓有微丝。  
一九一九年“三月十五日偕霞客游福山食鲥鱼,日午至江口系缆渔家,俟其举网,则就舟中烹之,徜徉竟日,乘暮潮归城。是日也,煎江水茶,食新钓鱼,读工部诗,三春惟今日最乐也”。 有诗曰:  
扁舟何必载西施,贫贱夫妻乐有时;  
举网得鱼江月上,东南风细到家迟。  
足见这位美而贤的太太,所具有的是何等才华和风雅。  
在少年时的雲史,是不愿人家称誉他为“诗人”的,他说:“闻有诗人称我者,则色然怒。”  
中年以来,一切环境变迁了,个人的心情变化更大。四十岁后,遇人称他“诗人”,则“欣然喜”,他说:“据闻海内人士誉我者曰:‘雲史诗如少陵’,嗟呼!我又何不幸为诗人而为少陵也!”  
这一点,以他的《中年集》中的《书工部集》诗一首,来作注解,最为恰当。诗云:  
此老盖忠孝,神交宁在诗;  
哀歌答君国,异代不同时。  
宇宙何多难,风流我所师!  
晚年下三峡,怀古动余悲。  
以前读书人,对于忠君爱国的思想,是浓厚而执著的,所谓“读圣贤书,所为何事?”他“事德宗皇帝十二年,幼帝三年”,一向以忠孝自期,他的哀歌答君国,却不是那班顽固透顶一心想复辟的遗老;也更看不起脱下从朝珠袍褂而挂上文虎章、嘉禾章的“贰臣”。他对中华民族一分子的责任,是知道拳拳服膺的,所以《攘夷颂》里充满了爱国族领袖的热烈情绪。  
一九二0年,陈光远继李纯之后做江西督军,慕雲史才名,聘他掌记室;当时南昌古郡的一般诗人墨客,和他过从甚密,文酒之会殆无虚夕。
但陈光远是个伧俗的家伙,心粗耳软,那时候,张宗昌盘踞袁州,陈想以武力驱逐,雲史以两军交垒,徒苦了无辜的老百姓,谏阻无效。但张的乌合之众,果被驱散,而老百姓受兵燹的惨痛,则是无处呼吁了。一九二一年十一月,陈光远集会追悼这次阵亡的官兵,雲史写了一副挽联:  
公等都游侠儿,我也得幽燕气,可怜北去滞兰成,听鼙鼓连声,怆然出涕;  
醉后摩挲长剑,闲来收拾残棋,惭愧西来依刘表,看春江万里,别有伤心!  
此外又有《南昌军幕感怀》诗,内中有“白骨如山诸将贵,黄金满地五丁愁”之句,这里面难免没有对陈的黩武好货的讥嘲,就给一些拍马进谗的清客们作为打小报告的好资料。陈光远听到了,怒不可遏,拍案道:“杨雲史我待他总算不错,他居然嘲侮我,骂我是刘表!”  
——刘表在《三国志》与《三国演义》里,有不同的写法,陈光远只看见过《三国演义》,所以引为大辱,何况更挖他黩武好货的疮疤?这一回闹得相当严重,后经王晓湘等几个绅宿解围,才缓和了下来,而雲史也不愿更作恋栈之想,他写了一纸典丽矞华的信,向陈告辞:  
圻江东下士,将军谬采虚声,致之幕府,时陪阎公之座,遂下陈蕃之榻,颇思尽其愚悃,有裨万一。得山妻徐书谓:园梅盛开,君胡不归?不禁他乡之感,复动思妇之情,清辉玉臂,未免有情,疏窗高影,亦复可念。清狂是其素性,故态因之复萌,敢效季鹰烟波之请,乞徇林逋妻子之情,予以休暇,遂其山野,庶白云在山,靓妆相对,此中岁月,亦足为欢,则将军之赐也。  
这封信写得情文并茂,“见梅思妇”播为美谈,那陈光远知不可留,叫人送一千元做赆仪,送到时,他已飘然过江走了。雲史南下过南京,诗吊李秀山(纯)之后,便归常熟。时吴佩孚为两湖巡阅使,耀兵江汉,声名甚盛。听见雲史和陈光远闹得不欢而散,便备厚礼托人迎请。
吴是秀才出身,多少有些墨汁,授为机要秘书,奉之以上宾之礼,曾赠诗雲史:  
与君抵掌论英雄,煮酒青梅忆洛中;  
雪里出关花入塞,至今诗句满辽东。    
江东陆畅好丰神,入洛吴侬拂战尘;  
十四年来还本色,少年公子老诗人。  又写一联:  
天下几人学杜甫;  
一生知己是梅花。  
雲史得之甚喜,宾主之间至为愉洽。  
一九二四年,是吴佩孚一生的鼎盛时代,亦为其盛极而衰的转捩点。二次直奉之役,吴北上督师,雲史自也随行。濒行之际,徐霞客夫人忽然病故洛阳寓所,雲史仓卒殡殓,第二天便随军出发,这是那年的九月十三,他有“可怜九月十三夜,死别生离第一宵”之句,又:  
楼船东下气如云,永诀声凄不忍闻;  
戎马书生真薄幸,盖棺明日便从军。  
他和霞客实在是情深义厚,作有《谥妻记》并《悼亡诗》数万言,合刊为《雲史悼亡四种》。  
自此之后,他追随吴氏,始终不离。随节到山海关时,大雪纷飞,他对这劳师袭远的军事情势,颇感不妙,曾赋诗寄慨:  
盘马弯弓苜蓿肥,金汤大好启戎机;  
雪花如掌阴山白,不照金樽照铁衣。    
逐鹿中原举国空,边军力尽更张弓;  
黄金白骨知多少?都在营州落照中。    
九合诸侯事惘然,三分犹得靖烽烟;  
江流不限南风竞,门外津桥啼杜鹃。    
层台美酒饮千钟,日落清歌欲荡胸;  
醉里未忘关塞气,玉人扶定看卢龙。  
果然吴弄得大败,他诗句里的“昨夜卢龙城上月,五更犹照废营来”,一片败军景象,写得特别苍凉。  
雲史曩在汉皋,曾眷一校书,名陈美美,明眸皓齿,婀娜动人。雲史擅于画梅,但从不轻作,美美请画屏风,他尽了一夜之力,画成四幅,兼题八绝,妙语如珠,均在诗钞之外,因录存之:  
云护屏山吹雨丝,玉人相并弄胭脂;  
江郎移笔狂犹昔,画了长眉尽折枝。    
折得寒香烟满湖,孤山苏小伴林逋;  
羊羔美酒销金帐,抵得清狂小宋无。    
迷香洞里春如海,猩色屏前见绿华;  
看惯上方高格调,一生悲喜为梅花。    
王恭步雪尽风流,姑射仙人下十洲;  
昨夜春寒眠不得,自披鹤氅拥貂裘。    
太虚诗骨似冰清,雨雪春灯忆玉京;  
蜡炬两行归院去。衣香花气不分明。    
睡醒临浮三两枝,看花最好未开时;  
纵教堪折不须折,留与东风好护持。    
春来心事惜芳菲,花满江城酒满衣:  
一自新诗传众口,家家红粉说杨圻。    
湖海元龙万里身,掉头四顾出风尘:  
近来英气消磨尽,只画梅花赠美人。  
他对美美最倾倒,美美对他也最倾心。他的《折柳曲》、《踯躅词》、《无题》、《沉醉》诸诗,都是为美美而作的,句如:“夜半入门人已醉,手扶花影下雕鞍”,“酒后春寒行不得,军中刁斗已三更”,“何因软语甜如蜜,皓齿无声啮荔枝”。  
都是香艳入骨之作,“风流小杜”之名,传遍宇内,妒之者却称他为“娼门才子”。  
自从徐夫人死后,雲史钟情美美,趣闻颇多,垂老言情,更饶绮思;美美固也不俗,吴秀才败衄之后,栖栖皇皇,杨也频年颠沛,无力迎美。在汉别美美时,美美再索画梅,他题了二绝,真是缠绵悱恻:  
戎马经年衣满尘,强欢暂醉暗伤神;  
平生热泪黄金价,只赠英雄与美人。    
照眼枝枝红雪堆,胭脂难买好春回;  
罗浮以外非春色,从此杨圻不画梅。  
旋美美嫁给一吴姓画士,杨也纳狄美南为簉室(妾,姨太太)。  
三四年后,回到上海,那时美美适赋仳离,踪迹到杨的寓所,狄美南款待殷勤,二人相见之下,人面桃花,俱各无恙,而飘零细诉,无限感伤。  
一九三二年起,吴佩孚自川北上在北京住着东城什景花园,虽还有所谓“八大处”,这时郭梁丞、张其鍠两个秘书长先后死了,陈廷杰顶了秘书长名义,雲史仍是机要秘书,每月在行营领一些薪水,过的生活却是苦闷生活,但仍吟咏不辍。这时汪荣宝也在旧部住着,少小交游,白头相对,不胜欷歔。  
不久汪氏下世,雲史益自感伤,而自“九一八”后,北方局势日亟,庾信哀时,杜陵念乱,生计又日困。最后陈美美又到过一次北京,再索诗画,雲史又题五首:  
汉臬解佩事悠悠,江草江花几度秋;  
此日凉风动天末,何人吹笛上黄楼。    
貔貅十万唱刀还,几处笙歌战后闲:  
二月鱼肥江水美,新莺啼遍武昌山。    
霸业荒芜已十年,行军司马鬓苍然;  
当时横槊临江处,只在桃花流水边。    
闺中有妇似朝云,绣榻参禅伴使君;  
相对琴操如佛印,袈裟未必异红裙。    
桑田绿后见云鬟,寂寞韩嫣鬓已斑;  
我未成功君未嫁,彷徨且共看秋山。  
他在北京,札取旧日治军诸事,一一纪录,对吴子玉共患难,图终始,他也有诗纪述:  
凉秋辛酉岁,使剑洛阳宫;  
东井人间聚,嵩高天下中。  
怜才必知己,从一贵能终;  
二十年来事,欷歔白发翁。  
说来吴对雲史也真是信任之极。一九三六年秋,上海某小报突载雲史曾纳私奔富孀,且说他贩运白面,得资数十万。雲史本人倒无所谓,也懒得去辩驳,那吴秀才竟花钱登报,替他辩诬,这篇文字是吴自己亲撰,录如下列:  
近闻上海某某小报,诬载杨雲史兄昔佐余幕,至解职时,囊橐已裕;又近纳奔妇,得资数十万,又在沪经营白面,获利甚巨云云……去岁亦刊有某夫人与其如何如何,同人阅之,咸动公忿。  
按雲史学优品端,淡泊明志,公忠正大,念不及私,康南海谓有古名臣风度,而惜其生不逢时;至其文学优长,犹余事耳。昔虽久襄机要,倚畀深资,而品节自高,未尝一为官吏,即各省军政首领致送馈赠,皆以幕府不宜结交诸侯为辞,一概谢绝,以迄解职,未受报酬;几经颠沛,欠薪累累,非惟一钱不名,抑且债台高筑,衡之当代,实难其俦。其依汉卿亦复如是,事涉功利,则去之若浼,非公事未尝入于偃之室也。我人言之,方致歉仄,何谓囊橐已充耶?雲史与人交游共事,纯以道义相契,非以利禄为谋,人固未必知,亦难为世俗言也。今该报乃以无耻龌龊之事,加诸守身如玉之人,尤其纳奔妇、贩白面各节,稍知自爱者所不屑为,乃以雲史之介而为之乎?余今特为之证明,其内眷与内人往来素密,琐屑相闻,最近两载,有如家人,除侧狄关南夫人外,并无第二人,其境况则捉襟见肘,境至屡空,何来与奔妇数十万之事,久往北方,迄未南返,何有在沪经营毒物之事?总之雲史昔在洛汉,苟欲富贵,易如拾芥,然其门如市,其心如水,是不为也,非不能也!苟好货利,亦无烦取求,早致大富,奚待此区区之数?而纳人嫠妇,贩卖毒品,丧检败行以谋之乎?该报所载,实属毫无影响;毁谤端人,殊堪痛惜!余交雲史十余年矣,知之最深,敬之至切,诚恐杯蛇市虎,淆乱听闻,特为宣布生平,证明剖白,世之论雲史者,可以知其为人矣!  
一九三九年十二月吴佩孚死,雲史挽句云:  
本色是书生,未见太平难瞑目;  
大名垂宇宙,长留正气在人间。  
那时敌伪屡次搜检雲史的寓所,又征询他对卢沟桥事变的感想,他坦然道:“我没有旁的感想,就是:我是中国人,应知爱中国。”  
敌人奈何他不得,暗中监视着他。这时他的故乡“江山万里楼”已化为灰烬,欲归无钱,暗把一个心爱的鼻烟壶押了一千元,化名叶思霞,悄悄走到塘沽,伺隙南行,却半路上给日本兵截回。  
董康、王克敏已做了汉奸,总算记着旧交,替他缓颊,才获放行。他同狄美南到了香港后,因港汇日涨,不能自给,又因港地气候潮湿,和他的体质不合,年余后患了风湿麻痹症,曾有“旅港久病风痹,医药奇昂,力弗能求,忍苦而已”的诗:  
江南斗米价万钱,海南药饵黄金千;  
老夫数米弗求艾,蹙额讳病焂二年。  
自非富贵何能病?尽有流亡相为邻;  
明年此日家何处,万水千山耸一肩。(肩臂拘挛尤剧)  
后来政府知道了他的窘状,由杜月笙处月致数百元,赖以存活。但他自知病已无望,对故乡石花林的梅花犹置眷恋,常指着照片对人说:“这是我的故居,今后恐不复见了!”  
边说边呜咽不胜,泪珠儿也簌簌而下,终于在献颂之后的十  天——七月十五日逝世。  
狄美南在料理殡葬后,也仰药以殉。    
人间四月天  
——谈谈徐志摩    
一九三一年十一月九日上午,中国航空公司京平线的济南号飞机,由南京飞往北平途中,在济南五十里党家庄附近,遇到漫天大雾,误触开山山头,机身破毁,滚落山脚下,一团黑烟烈火。飞机驾驶者身殉外,机中惟一的乘客“新月社”诗人徐志摩,头上撞了一个巨洞,手足烧成焦炭,死事甚惨。  
志摩的父亲徐申甫挽哭之云:  
考史诗所载,沉湘捉月,文人横死,各有伤心,尔本超然,岂期邂逅罡风亦遭惨劫;  
自襁褓以来,求学从师,夫妇保持,最怜独子,母今逝矣,忍使凄凉老父重赋招魂。  
句虽平常,但却见此老抱痛之深。  
志摩仳离了的太太张幼仪(嘉玲)挽的一联是:  
万里快飞鹏,独憾翳云遂失路;  
一朝惊鹤化,我怜弱息去招魂。  
不即不离也却好。  
郁达夫挽的是:  
两卷新诗,廿年旧友,相逢同是天涯,只为佳人难再得;  
一声河满,几点齐烟,化鹤重归华表,应愁高处不胜寒。  
诗人挽诗人,吐属自属不凡。  
陆小曼却没有,大概她那娇弱身躯闻耗伤心,除嘤嘤啜泣之外,不干这陈腐的劳什子了。  
徐志摩原名章垿,浙江硖石人。幼在家乡开智学堂读书,年十五进杭州府中学,一九一五年,和张嘉璈的妹妹张嘉玲结婚,那年他二十岁。婚后第二年,进北京大学,读了两年,在一九一八年的秋季,赴美国入克拉克大学,攻社会学。那时的志摩,初拜在梁任公门下,文学和思想,深受到任公的影响,充分表现了少年爱国的抱负。  
在出国的途中,他写了一封“饮冰体”的长函,致各亲友,摘录一二段,以见一斑。文云:  
诸先生既祖饯之,复临送之,其惠于摩者至,抑其期于摩省深矣……诸先生于摩之行也,岂不曰国难方殷,忧心如捣!室如悬罄,野无青草;嗟尔青年,惟国之保!慎尔所习,以騞我脑!诚哉,是摩之所以引惕而自厉也……耻德业之不立,遑恤斯须之辛苦,悼邦国之殄瘁,敢恋晨昏之小节;刘子舞剑,良有以也,祖生击楫,岂然然哉!惟以华夏文物之邦,不能使有志之士,左右逢源;至于跋涉间关,乞他人之糟粕,作无僇之妄想,其亦可悲可恸矣。方今沧海横流之际,固非一二人之力,可以排奡砥柱,必也集同志,严誓约,明气节,革弊俗,积之深而后发之大,众志成城,而后可以有为于天下……  
在这封信里,虽是酸腐的词套,但立志却是很堂皇的。这时的志摩的思想,可以说是如假包换的饮冰室弟子。  
志摩回国以后,担任《北京晨报》副刊主编,那时正值“五四”运动的前夕,学者大师们甲提若干点主张,乙提几个大建议,高张“文学革命”大旗,甘冒全国学究之敌,此呼彼应,新诗、新文学纷纷出笼。  
志摩是清才,亦是一个奇才,他在国文、英文方面的根柢是很结实的,他对国学有很丰富的知识,旧书读得不少,从这里头涵咏出来的对于作诗行文,典雅丰瞻,远非并时诸人所可企及。林语堂对他的作品,即有很忠实恰当的批评,说:“志摩以诗著,更以散文著;吾于白话诗念不下去,独于志摩诗念得下去。其散文尤奇,运句措辞,得力于传奇,而参以西洋语句,了无痕迹……”  
而他和陆小曼的一段姻缘,也是从作品上得到她的爱好。小曼曾说过:“他的诗比一般来得俏皮,真像活的一样。字用得特别美,神仙似的句子,叫人看了神往,忘却人间有烟火。”  
一般人也认为:“他的作品之异于他人者,在于他丰富情感中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媚……它直诉你的灵府……”  
其实何止文字,即是他平常说话,就惯用亲昵热情的腔调,如笔下一般有着一派撩人的妩媚。  
有人挖苦“五四运动”仅有局部的成功,即“白话诗”与“恋爱自由”而已。志摩白话诗是成了名,自由恋爱便成为他“梦想的神圣境界”了。  
人类是富于感情的,“邂逅赏心,相倾怀抱”,自古以来,如知音、知遇、知己,都是以“混真识于心镜,辟蹊径于情田”的。尤其是男女间一有于此,最容易生出是非来。  
司马长卿(相如)的“临邛琴心”,是其一例,志摩富于文名,小曼又夙有艳名,彼此见过几次面,又票过一出戏,郎有心,妾有意,双双便坠入情爱的深渊,终于抛妇背夫、“不思旧姻求新特”了。  
任公虽曾恳切儆告,但当时志摩与小曼的情恋,已到了难分难解的程度,在爱欲迷惘中,他们认为:“真爱不是罪,在必要时我们得以身殉,与烈士们爱国,宗教家殉道,同是一个意思。”更干脆地说:“我之甘冒世之不韪,竭全力以奋斗者,非特求免凶惨之苦痛,实求良心之安顿,求人格之确立,求灵魂之救度耳!……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惟一灵魂之伴侣,得了,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诚如梁任公所说,“恋爱神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一旦接触实际,幻想立刻破灭。人生是现实的,现实的人生,还需要现实的方法去处理。  
志摩和小曼结合后,在临死前几年的生活,已濒于捉襟见肘的境界,风尘仆仆地于平、沪间,飞来飞去,飞不出圈子,便血淋淋地跌在人生现实的荆棘上了。        
新中庸之道  
——“五四”与蔡孑民    
“五四运动”已届四十周年了,因忆起这个运动的领导者蔡孑民先生,而他系于一九四o年三月五日逝世于香港,缅念风徽,尤不胜其感念之至!  
孑民先生对于近代中国社会文化的关系,无疑是“三千年来一大变局”后的政教开山者,但他却真的只是开拓一种风气而已,对于新文化运动以后所发生的影响和流弊,他却不负任何责任。说起来,他的精神,仍然是当时给人家称做“孔老二”的孔二精神。  
孔子是集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以来的中国文化之大成,蔡先生的思想,是“意在兼采周秦诸子、印度哲学及欧洲哲学”。他的“兼采”就是孔子的“集大成”,因为孔子也是集墨、法诸家之大成的。他的弟子蒋孟邻(梦麟)先生说他:“在中国过渡时代,以一身兼东、西文化之长。”  
又说:“温、良、恭、俭、让,是蔡先生具中国最好之精神;重美感,是蔡先生具希腊最好之精神;平民生活,以及在他的眼中个个都是好人,是蔡先生具希伯来最好之精神。”  
傅孟真似乎也说过:“蔡先生实代表两种伟大的文化:一是中国圣贤传统之修养;一是法兰西革命中标揭的自由、平等、博爱之理想。  
这些话都是不错的。他兼采中国的伦理,西洋的美学和近代民主精神,实欲造成一得集大成的“新中庸之道”。孔子中庸之道,是以儒理为基础的,故五达道,三达德,允执厥中,归根是一个“诚”字。蔡先生的中庸之道,是以公民道德为基础的,他说:“军国主义,实利主义,公民道德,世界观,美育,五者以公民道德为中坚,盖世界观及美育皆所以完成道德,而军国民及实利主义,则必以道德为根本……教育家必有百世不迁之主义,如公民道德是。”  
他在一九一二年已是如此观解了,但讲究公民道德,不外一个“群”字,所以说:“人类之义务,为群伦不为小己,为将来不为现在,为精神愉快,而非为体魄的享受。”  
又说:“一种社会,无论小之若家庭,若商店;大之若国家,必须此一社会之各人,皆与社会有休戚相关之情状,且深知此社会之性质,而各尽责任。”  
又:“孤立而自营,则冻馁且或不免;合众人之力以营之,而幸福之生涯,文明之事业。”  
这都可以说明他的中心思想,是“为群不为己,为公不为私”。所不同者,孔子的伦理思想是“由私推之于公,由己推之于群”,他主张为群、为公,而“己”与“私”自在其中。孔子所处是宗法社会,先生适是在民主社会的开端,更不失为时代的先觉,有人说:“如果我将以孙中山先生为近代之文王,则蔡元培就是近代的孔子。”  
戴孝园先生也曾称他是“时中之圣,百代之师”,都是有触而发;这在蔡孑民先生《言行录》的零缣散简中,是不能见到先生之全貌的。        
近代孔子  
——蔡孑民的家世    
蔡孑民先生于一九四O年三月五日在香港逝世,享年七十二岁。  
蔡先生为一代元功,关于他的生平记载已多,这里只是记述些关于蔡先生的家世和一般所未详的几件琐事。  
浙江绍兴,为古之会稽,旧名山阴县,蔡先生所居在城内之笔飞坊笔飞弄。附近有笔架山、笔架桥、题扇桥,以及相传为王羲之故宅的“戒珠讲寺”,寺后即蕺山,俗称“王家山”,这些地名全是因王右军(羲之)遗迹而题名的。  
蔡氏是明末由诸暨迁到山阴的,蔡先生的太高祖是经营木材,曾祖贩运绸缎,到他祖父是一家典当的掌柜,笔飞坊的房子便是他购进的。他父亲同胞兄弟七人,除第三好武,外出习艺,不知所终;第六读书,入庠补廪,是第一个登科名的;其余都是从商。他父亲居长是钱庄经理,老二经理绸缎庄,四、五、七也都是钱庄的副经理。  
先生同胞凡四人,其序为二,四弟早殇,实际只有三个,故上有兄而下有弟;姊妹三人,两姊将嫁而夭,幼妹三四岁时痘(俗称天花)殇。  
先生生于丁卯(同治六年,公元一八六七年)十二月十七日亥时,面貌最像父亲,哥和弟则像母亲。幼时家里延个教读先生教他们读书,十一岁时父死,便不再延师,就在别处附读。最初一年在他姨母家附读,十二三岁,在李姓家塾附读。十四岁跟一个以做八股出名的王子庄读书,十七岁入学,进了秀才。第二年首次离家到杭州乡试,不中,便在家里,设馆教书。  
设馆两年,二十岁起不做猢狲王了;那时绍兴徐姓家中藏书甚丰,又喜欢校印书籍,为“以文会友”,特聘蔡氏在家教书。在徐家经过四年光景,读遍许多古籍名文,那时他对于帖括之学,已感不到兴趣,改攻词章考据之学,到了二十四岁中了己丑(光绪十五年,公元一八八九年)乡试举人,次年赴北闱,联捷入翰林,翁同龢对先生很是爱重,翁在某日记中有:  
新庶常蔡元培,号鹤青,绍兴人,乃庚寅(光绪十  六年)贡士,年少通经,文极古藻,隽材也。  之语。  
乙巳(光绪三十一年),同盟会成立,何海樵介绍他加入。丙午(光绪三十二年),黄克强持孙中山书,派先生为上海支部长,那年他回绍兴去了一趟。丁未(光绪三十三年)随孙宝琦去德国,孙是“钦差”,先生和齐寿山同行,从西伯利亚去柏林,住了年余去莱比锡。戊申(光绪三十四年)到柏林。  
辛亥革命,他在德国,陈英士电催他返国,便由西伯利亚动身,到南京后,担任临时政府教育总长……这些为《言行录》所没有说到的。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起,先生和夫人周峻及最小的男、女公子,避居九龙,隐名“周子余”,杜门不见客,夫人自课子女。一九四O年三月便因病逝世,葬于香港。  
蔡先生前后凡三娶。元配某氏早逝,光绪二十七年辛丑,续娶江西黄尔轩之女仲玉,婚前提出征婚条件:一、天足;二、识字;三、男不娶妾;四、男死,女可改嫁;五、不合可离婚。年余,才由叶祖芗介绍仲玉女士和他订婚。仲玉天足,而且工书善画,不久,在杭州成礼。  
结婚那天,厅上高悬“孔子”大字缎幛,并立行礼,午后,开演说会,继闹房,来宾陈介石引经据典,畅说男女平权理论;宋平子更主张男女应以学行相较。蔡则于答词中,表示学行固有先后之分,就人格言,总是平等。  
婚后,伉俪情感极笃。一九二0年,仲玉夫人病逝,蔡哀感至深,有悼文。  
这位周峻夫人,则是黄死后续娶的。因谈蔡的家世,附记于此。        
    郁达夫与郭沫若  ——郁达夫赴日因果    
偶然看到日本静冈大学教授高杉一郎写的:《廿年前郁达夫在东京一段往事》。  
那时高杉是日本改造社《文艺》杂志的编辑,他为着职务上必要,同时郁达夫的处女作《沉沦》,曾在《改造》译载过;更震于郁之文名和其学生时代的逸闻趣事,当日本对华发动侵略战争的前一年——一九三六年十一月中旬,达夫从福建到了东京,投宿鞠町的万年酒店时,他便驱车往访。他对达夫的印象,是:  
“颀长的个子,脸色略带青白,头发剪得很高,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绅士。”  
会谈之后,他惊奇于达夫“对日本文坛认识之深,并作很中肯而充满善意的批评”。在他将要告辞时,达夫忽然记起说:“这趟,我想跟郭沫若言归于好后,才返国呢!这些日子,我和他之间,一直就闹着别扭!”  
他领悟郁达夫和郭沫若曾因“创造社”的事,有一段过节,便代郁达夫传讯给当时住在市川的郭沫若,并告知山本实彦社长,由山本招待了郁、郭二人,顺便做了和事佬。  
一个月后,达夫回华,又七个月战事爆发,郭沫若乔装逃出日本。其后郁在太平洋战争前夕,到了新加坡,旋又化名赵廉,逃苏门答腊,经营小生意;又给日宪兵查出他会日语,强聘他做军部翻译。一九四五年八月二十九日晚上,郁达夫给一个“不明国籍”的人引了出去,不知所终。以上是节译高杉所记,除了说达夫的失踪,是给“国籍不明的人引了出去”,替他本国人“文饰”之外,其余都还实在。  
郁达夫之死,是在抗战胜利后被日本宪兵处死的,起因就是在于这回的日本之行——日本人因为郁达夫到日安排郭沫若的返国,认为郁达夫是个“支那大间谍”,所以对郁达夫害怕而要了他的命。  
郁和郭是“创造社”时代的朋友,郁的个性是爽直轻信。  
郁达夫受聘赴北大任教时,郭反对他,达夫写了一篇《离散之前》的小说,这时便开始闹别扭。郭沫若负气赴日,将《创造》停刊。  
一九二四年,达夫与“太平洋社”合作,出《现代评论》。第二年,和石瑛到武昌大学,还推荐郭氏当文科主任,他又负气不去,宁愿参加学艺大学,不久又和林植夫搞得不欢而散。一九二六年到广州,结交林祖涵,初次认识了毛泽东,这时候达夫已经和他绝交了。达夫对人随随便便,择交也不苛,曾和“新月社”的一班人来往,郭的一系人,便对郁攻击,郁察知是郭所主使,便一怒而断了往来。  
武汉政府倒台,国民党清党,郭氏流荡到南昌。本来苏联上海领事容许他赴莫斯科,因害了斑疹伤寒去不成,为逃避通缉,他便化名吴诚,逃往日本,去渡其“海外十年”。  
这便是达夫所说闹了这些年别扭的经过。  
“九一八”之后,中国文风丕变,文艺创作的最高目的是“抵抗侵略”,一切文学上的活动,皆以“抗日”和“收复失地”为标的。这个高潮的澎湃之力,可以说是空前,远非“五四运动”所 可比拟。达夫那时高谈“国防文艺”,作民族自救的呼喊;而郭在时代的暴风圈之外,在异国携妻挈子写他怡情恬适的小品。  
自一九三五年开始,郭氏渐渐开始活动。达夫一九三六年日本之行,其任务虽不止单是把郭弄回来;至于为郭出处,则因那时达夫在福建省政府当参议,和陈仪主席在闲谈中提起,认为郭不应该罔顾民族的处境和国内实际政治脱节。郁和郭本是绝交了的,但朋友的情感是容易复活的,达夫在当局的默许下,遂设法给郭去电。  
郭回信说:不便详复,请郁氏东渡面谈。  
达夫日本之行,是如此衍成的。  
日本侵略中国行动,日显一日,中国的日本问题专家,早经予以密切注意。达夫比一般“日本通”更“通”,他和日本文化界关系很好,以一个作家的身份,可能容易看到一些真实状况,因为福建沿海在疯狂的日本军阀心目中是其囊中物,达夫之行,如其说是有关政治性事务,也就是注意这一点,而促郭回来共赴国难,当然也是其任务“之一”。但达夫在《毁家诗纪》中,说是“因受日本社团及学校之聘,去东京讲演”的,而日本特务心目中竟把达夫看做“间谍”了。  
达夫在日和郭沫若见面之后,把当局意思告诉了他,但对郭所希望能获得的职位,以郁之地位与身份言,对此只能做到初步的转达,而和他私谈了三数次,其余时间,便和日本文化界交往,如上所述山本实彦的宴会,郁也拉郭沫若和各文化巨头见面,不过只以郁的朋友身份作陪而已。  
但郭自伤落寞,说“达夫所受的是中等优待”。在日本,郁的声誉是在郭之上的,可是十二月五日,日本文学工作者发起的演讲会,请达夫讲“中国诗的欣赏”,便被东京警察禁止,讲演会本身和讲题是无禁止理由的,这判明了日人对郁的怀疑和忌恨。  
达夫知机,遂于十二月十七日离日绕道到台湾,稽留二三日便返回福州,已是岁暮了。  
“七七”烽火爆发,郭在我大使馆协助之下回国,要求郁到上海接他,他虽是“别妇抛雏”,也得到“高位”和“厚待”。  
任政治部第三厅时,对敌宣传原约定请达夫协助,后来却换了范寿康,郁也不在乎;不久为了“毁家”的创伤,便一气去了南洋。        
国难家变不了愁  
——再记郁达夫    
郁达夫已死多年了。日本投降前夕,他在苏门答腊被日本宪兵抓去弄死后,用麻袋装了填海,虽说不上为国捐躯;但作为一个文人,能够临难不苟,气节无亏,也还心安理得!不然,“读圣贤书,所为何事”?达夫对他个人历史总是有个交代的。  
他在一九三六年的春天,杭州“风雨茅庐”落成之后,应福建省府的招邀,只身南行,初意要漫游武夷、天姥,饱采南天景物,重做些纪游述志的文字,到了福州之后,便和福州文艺界一起,大谈其“国防文学”,并担任“中央宣传部”直辖的《福建民报》文艺栏的主编。他以崇尚气节与文化界同人共勉,曾写了一首诗:  
闽中风雅赖扶持,气节应为学者师;  
万一国亡家破后,对花洒泪岂成诗?  
这一年的冬天,他到过日本,在东京讲演后,来过台湾。“西安事变”突发,他便匆匆地返闽。  
他和王映霞结缡了十余年,从无两个月以上的离别,于是便在杨桥巷租下叶家花园房子,电促映霞来闽。那时他听到了映霞行迹失检的风传,在大家“接风”的盛宴上,看到号称“荸荠白”的映霞,颀长的身材,丰满,结实,风韵很好,双眼尤其是水汪汪的。  
席上,萧客生忽然想起刘大白和吴芙霞来。大白也是诗人,映霞却比芙霞更使人迷醉,客生深深地慨叹于“诗人在历史上是一个仙人,在人前往往被目为疯子”,当时大家只是谈论着大白的故事,却不料眼前一对也是如此。  
一九三八年五月,映霞以不习惯为辞,回了杭州,达夫也参加了政治部的慰劳团赴徐州,不久到了汉口,和映霞仳离的启事出来了。开头就是“乱世男女,离合本属寻常……”的警句,再回到福州,心神颓敝,每日以酒浇愁。  
一个心灵刺激得太厉害的人,泥菩萨也会开他的玩笑,在裴仙庙里他求得一张签:上面题“曳尾泥涂”,下面画的是“四灵除汝凤麟龙”的“龟”,他心里好不自在。再至于山的王灵官庙里求签,更是语意明显,说是:  
寒风阵阵雨萧萧,千里行人去路遥;  
不是有家归未得,鳲鸠已占凤凰巢。  
他酒后每诵给朋友听,《毁家诗纪》中,也有“曳尾泥涂当死”的句子,他是“看得破”又“放不下”的一个人,所以那时真够他痛苦了。  
他和映霞这么一闹,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各有各的看法,说穿了还是帷帏之中得不到满足。正如他说的“一个女人要从各方面征服她,才可永远控制住她的心灵”。惟其如此,美妙的肥皂泡般结合,便很容易地破碎了。  
郁达夫本身在事功方面,可以说没有什么成就,但他的文名却誉满了寰中。“五四”以后,新诗白话文,风起云涌,他的小说散文纯用语体,而诗章则用律绝格调;他得于天资与自然风物者多,刻画雕琢者少,所以清新浅露,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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