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呆子吗,画个画也能把纸的正反面弄错

&&&宝贝计画:画出想象与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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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当读书客户端万本电子书免费读落在纸上的雪:当代诗人十二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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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89年之前写诗,之后基本不写的,对我来说太老了。他和汪国真同龄,汪的诗歌好与不好,专业不专业的,90年我就读了,而欧阳江河之流的诗是为外国人准备的,直到2009年才第一次读到手枪那首拆解文字的诗,诗歌绝对是解构主义的产物.现在来读这些诗歌,形式和思维的现代性无需置疑,内容却不是我爱看的...)
003 汉英之间
我居住在汉字的块垒里,
在这些和那些形象的顾盼之间。
它们孤立而贯穿,肢体摇晃不定,
节奏单一如连续的枪。
一片响声之后,汉字变得简单。
掉下了一些胳膊,腿,眼睛,
但语言依然在行走,伸出,以及看见。
那样一种神秘养育了饥饿。
并且,省下很多好吃的日子,
让我和同一种族的人分食、挑剔。
在本地口音中,在团结如一个晶体的方言
在古代和现代汉语的混为一谈中,
我的嘴唇像是圆形废墟,
牙齿陷入空旷
没碰到一根骨头。
如此风景,如此肉,汉语盛宴天下。
我吃完我那份日子,又吃古人的,直到
一天傍晚,我去英语之角散步,看见
一群中国人围住一个美国佬,我猜他们
想迁居到英语里面。但英语在中国没有领地。
它只是一门课,一种会话方式,电视节目,
大学的一个系,考试和纸。
在纸上我感到中国人和铅笔的酷似。
轻描淡写,磨损橡皮的一生。
经历了太多的墨水,眼镜,打字机
以及铅的沉重之后,
英语已经轻松自如,卷起在中国的一角。
它使我们习惯了缩写和外交辞令,
还有西餐,刀叉,阿斯匹林。
这样的变化不涉及鼻子
和皮肤。像每天早晨的牙刷
英语在牙齿上走着,使汉语变白。
从前吃书吃死人,因此
我天天刷牙。这关系到水、卫生和比较。
由此产生了口感,滋味说,
以及日常用语的种种差异。
还关系到一只手:它伸进英语,
中指和食指分开,模拟
一个字母,一次胜利,一种
对自我的纳粹式体验。
一支烟落地,只燃到一半就熄灭了,
像一段历史。历史就是苦于口吃的
战争,再往前是第三帝国,是希特勒。
我不知道这个狂人是否枪杀过英语,枪杀过
莎士比亚和济慈。
但我知道,有牛津辞典里的、贵族的英语,
也有武装到牙齿的、丘吉尔或罗斯福的英语。
它的隐喻、它的物质、它的破坏的美学,
在广岛和长崎爆炸。
我看见一堆堆汉字在日语中变成尸首——
但在语言之外,中国和英美结盟。
我读过这段历史,感到极为可疑。
我不知道历史和我谁更荒谬。
一百多年了,汉英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如此多的中国人移居英语,
努力成为黄种白人,而把汉语
看作离婚的前妻,看作破镜里的家园?究竟
发生了什么?我独自一人在汉语中幽居,
与众多纸人对话,空想着英语,
并看更多的中国人跻身其间,
从一个象形的人变成一个拼音的人。
006 玻璃工厂 (组诗)
  从看见到看见,中间只有玻璃。
  从脸到脸
  隔开是看不见的。
  在玻璃中,物质并不透明。
  整个玻璃工厂是一只巨大的眼珠,
  劳动是其中最黑的部分,
  它的白天在事物的核心闪耀。
  事物坚持了最初的泪水,
  就象鸟在一片纯光中坚持了阴影。
  以黑暗方式收回光芒,然后奉献。
  在到处都是玻璃的地方,
  玻璃已经不是它自己,而是
  一种精神。
  就像到处都是空气,空气近于不存在。
  工厂附近是大海。
  对水的认识就是对玻璃的认识。
  凝固,寒冷,易碎,
  这些都是透明的代价。
  透明是一种神秘的、能看见波浪的语言,
  我在说出它的时候已经脱离了它,
  脱离了杯子、茶几、穿衣镜,所有这些
  具体的、成批生产的物质。
  但我又置身于物质的包围之中,
  生命被欲望充满。
  语言溢出,枯竭,在透明之前。
  语言就是飞翔,就是
  以空旷对空旷,以闪电对闪电。
  如此多的天空在飞鸟的躯体之外,
  而一只孤鸟的影子
  可以是光在海上的轻轻的擦痕。
  有什么东西从玻璃上划过,比影子更轻,
  比切口更深,比刀锋更难逾越。
  裂缝是看不见的。
  我来了,我看见了,我说出。
  语言和时间浑浊,泥沙俱下。
  一片盲目从中心散开。
  同样的经验也发生在玻璃内部。
  火焰的呼吸,火焰的心脏。
  所谓玻璃就是水在火焰里改变态度,
  就是两种精神相遇,
  两次毁灭进入同一永生。
  水经过火焰变成玻璃,
  变成零度以下的冷峻的燃烧,
  像一个真理或一种感情
  浅显,清晰,拒绝流动。
  在果实里,在大海深处,水从不流动。
  那么这就是我看到的玻璃——
  依旧是石头,但已不再坚固。
  依旧是火焰,但已不复温暖。
  依旧是水,但既不柔软也不流逝。
  它是一些伤口但从不流血,
  它是一种声音但从不经过寂静。
  从失去到失去,这就是玻璃。
  语言和时间透明,
  付出高代价。
  在同一工厂我看见三种玻璃:
  物态的,装饰的,象征的。
  人们告诉我玻璃的父亲是一些混乱的石头。
  在石头的空虚里,死亡并非终结,
  而是一种可改变的原始的事实。
  石头粉碎,玻璃诞生。
  这是真实的。但还有另一种真实
  把我引入另一种境界:从高处到高处。
  在那种真实里玻璃仅仅是水,是已经
  或正在变硬的、有骨头的、泼不掉的水,
  而火焰是彻骨的寒冷,
  并且最美丽的也最容易破碎。
  世间一切崇高的事物,以及
  事物的眼泪。
010 最后的幻象
如果草莓在燃烧,她将是白雪的妹妹。
她触到了嘴唇但另有所爱。
没人告诉我草莓被给予前是否荡然无存。
我漫长一生中的散步是从草莓开始的。
一群孩子在鲜红迎风的意念里狂奔,
当他们累了,无意中回头
——这是多么美丽而茫然的一个瞬间!
那时我年轻,满嘴都是草莓。
我久已忘怀的青青草地,
我将落未落的小小泪水,
一个双亲缠身的男孩曾在天空下痛哭。
我返身走进乌云,免得让他看见。
两个人的孤独只是孤独的一半。
初恋能从一颗草莓递过来吗?
童年的一次头晕持续到现在。
情人在月亮盈怀时变成了紫色。
这并非一个抒情的时代,
草莓只是从牙齿到肉体的一种速度,
哦,永不复归的旧梦,
谁将听到我无限怜悯的哀歌?
@花瓶,月亮
花瓶从手上拿掉时,并没有妨碍夏日。
它以为能从我的缺少进入更多的身体,
但除了月亮,哪儿我也没去过。
在月光下相爱就是不幸。
我们曾有过如此相爱的昨天吗?
月亮是对亡灵的优雅重获。
它闪耀时,好像有许多花儿踮起了足尖。
我看见了这些花朵,这些近乎亡灵的
束腰者,但叫不出它们的名字。
花瓶表达了直觉,
它让错视中的月亮开在水底。
那儿,花朵像一场大火横扫过来。
体内的花瓶倾倒,白骨化为音乐。
一曲未终,黑夜已经来临。
这只是许多个盈缺之夜的一夜,
灵魂的不安在肩头飘动。
当我老了,沉溺于对伤心咖啡馆的怀想
泪水和有玻璃的风景混在一起,
在听不见的声音里碎了又碎。
我们曾经居住的月亮无一幸存,
我们双手触摸的花瓶全都掉落。
告诉我,还有什么是完好如初的?
落日自咽喉涌出,
如一枚糖果含在口中。
这甜蜜、销魂、唾液周围的迹象,
万物的同心之圆、沉没之圆、吻之圆
一滴墨水就足以将它涂掉。
有如漆黑之手遮我双目。
哦疲倦的火、未遂的火、隐身的火,
这一切几乎是假的。
我看见毁容之美的最后闪耀。
落日重重指涉我早年的印象。
它所反映的恐惧起伏在动词中,
像抬级而上的大风刮过屋顶,
以微弱的姿态披散于众树。
我从词根直接走进落日,
他曾站在我的身体里,
为一束偶尔的光晕眩了一生。
落日是两腿间虚设的容颜,
是对沉沦之躯的无边挽留。
但除了末日,没有什么能够留住。
除了那些热血,没有什么正在变黑
除了那些白骨,没有谁曾经是美人
一个吻使我浑身冰凉。
世界在下坠,落日高不可问。
幸福是阴郁的,为幻象所困扰。
风,周围肉体的杰作。
这么多面孔没落,而秋天如此深情,
像一闪而过,额头上的夕阳,
先是一片疼痛,然后是冷却、消亡,
是比冷却和消亡更黑的终极之爱。
然而我们一生中从未有过真正的黑夜
在白昼,太阳倾泻乌鸦,
幸福是阴郁的,当月亮落到刀锋上,
当我们的四肢像泪水洒在昨天
反复冻结。火和空气在屋子里燃烧,
客厅从肩膀上滑落下来,
往来的客人坐进乌鸦的怀抱。
每一只乌鸦带给我们两种温柔。
这至爱的言词:如果爱还来得及说出。
我们从未看见比一只乌鸦更多的美丽。
一个赤露的女人从午夜焚烧到天明。
蝴蝶,与我们无关的自怜之火。
庞大的空虚来自如此娇小的身段,
无助的哀告,一点力气都没有。
你梦想从蝴蝶脱身出来,
但蝴蝶本身也是梦,比你的梦更深。
幽独是从一枚胸针的丢失开始的。
它曾别在胸前,以便怀华灯初上时
能听到温暖的话语,重读一些旧信。
你不记得写信人的模样了。他们当中
是否有人以写作的速度在死去,
以外的速度在进入?你读信的夜里
胸针已经丢失。一只蝴蝶
先是飞离然后返回预兆,
带着身体里那些难以解释的物质。
想从蝴蝶摆脱物质是徒劳的。
物质即绝对,没有遗忘的表面
蝴蝶是一天那么长的爱情,
如果加上黑夜,它将减少到一吻。
你无从获知两者之中谁更短促:
一生,还是一昼夜的蝴蝶?
蝴蝶太美了,反而显得残忍。
第一次凋谢后,不会再有玫瑰。
最美丽的往往也是最后的。
尖锐的火焰刺破前额,
我无法避升这来自冥界的热病
玫瑰与从前的风暴连成一片。
我知道她向往鲜艳的肉体,
但比人们所想象的更加阴郁。
往日的玫瑰泣不成声
她溢出耳朵前已经枯萎了。
正在盛开的,还能盛开多久?
玫瑰之恋痛饮过那么多情人,
如今他们衰老得像高处的杯子,
失手时感到从未有过的平静。
所有的玫瑰中被拿掉了一朵.
为了她,我将错过晚年的幽邃之火
如果我在写作,她是最痛的语言。
我写了那么多书,但什么也不能挽回
仅一个词就可以结束我的一生,
正像最初的玫瑰,使我一病多年。
雏菊的昨夜在阳光中颤抖。
一扇突然关闭的窗户闯进身体,
我听见婴孩开成花朵的声音。
裙子如流水,没有遮住什么,
正像怀里的雏菊一无所求,
四周莫名地闪着几颗牙齿。
一个四岁的女孩想吃黄金。
雏菊的片面从事端闪回肉体。
雨水与记忆掺和到暗处,
这含混的,入骨而行的极限之痛,
我从中归来的时候已经周身冰雪。
那时满地的雏菊红得像疾病,
我嗅到了其中的火,却道天气转凉。
一个十二岁的女孩穿上衣服。
花园一闪就不见了。
稀疏的秋天从头上飘落,
太阳像某种缺陷,有了几分雪意。
对于迟来者,雏菊是白天的夜曲,
经过弹了就忘的手直达月亮。
人体的内部自花蕊溢出,
像空谷来风不理会风中之哭。
一个十七岁的少女远嫁何方?
太短促的光芒可以任意照耀。
有时光芒所带来的黑暗比黑暗更多。
屋里的灯衰弱不均地亮到天明,
而彗星的一生只亮了一瞬,
它的光芒关闭在石头和天空之中。
一颗彗星死了,但与预想无关。
人要走到多高的地方才能坠落?
如空气的目击者俯身向下,
寻找自身曾经消逝的古老痕迹。
我不知道正在消逝的是老人还是孩子
死亡太高深了,让我不敢去死。
一个我们称之为天才的人能活多久?
彗星被与它相似的名称夺走。
时间比突破四周的下颌高出一些,
它迫使人们向上,向高处的某种显露,
向崖顶阴影的漂移之手。
彗星突然亮了,正当我走到屋外。
我没想到眼睛最后会闪现出来,
光芒来得太快,几乎使我瞎掉。
让我倒乡离我而去的亲人的怀抱吧!
倒想我每日散步的插图里的空地,
那谜一样开满空地的少年的邂逅,
他晒够了太阳,掉头走进树荫。
再让我歌唱夏日为时已晚,
那么让我忘掉初恋,面对世界痛哭。
哦秋天,不要这样迷惘!
不要让一些往事像雪一样从头顶落下,
让另一些往事像推迟发育的肩膀
在渐渐稀少的阳光中发抖。
我担心我会从岔开的小路错过归途。
是否一个少年走来,要靠近我时
倒下了?是否一天的太阳分两天照耀?
当花园从对面倾斜的屋顶反射过来。
所有的花园起初都仅仅是个梦。
我要揉碎这些迷梦,便两手在空中
突然停住。我为自己难过
一想到这是秋天我就宽恕了自己,
我宽恕自己也就宽恕了这个世界。
哦心儿,不要这样高傲!
下雪之前是阳光明媚的顾盼。
我回头看见家园在一枚果子里飘零,
大地的粮食燃到了身上。
玉碎宫倾的美人被深藏,暗恋。
移步到另一个夏天。移步之前
我已僵直不动,面目停滞。
然后雪先于天空落下。
植物光秃秃的气味潜行于白昼,
带着我每天的空想,苍白之火,火之书。
看雪落下的样子是多么奇妙!
谁在那边踏雪,终生不曾归来?
踏雪之前,我被另外的名字倾听。
风暴卷着羊群吹过我的面颊,
但我全然不知。
我生命中的一天永远在下雪,
永远有一种忘却没法告诉世界,
那里,阳光感到与生俱来的寒冷。
哦初雪,忘却,相似茫无所知的美。
何以初雪迟迟不肯落下?
下雪之前,没有什么是洁白的。
他向晚而立的样子让人伤感。
一阵来风就可以将他吹走,
但还是让他留在我的身后。
老年和青春,两种真实都天真无邪。
风景在无人关闭的窗前冷落下来。
遥远的窗户,无言以对的四周。
一条走廊穿过许多早晨。
两端的花园低音持续。
应该将哭泣和珍珠串在一起,
围绕那些雪白的刺眼的
那些依稀夏日的一再回头。
我回头看见了什么呢?
老人还在身后,没有被风吹走。
有风的地方就有临风而开的下午,
但老人已从下午回到室内。
风中的男孩引颈向晚
怀抱着落日下沉。
在黑暗中,盲目的一切,
如果我所看见的是哀悼光芒的老人。
白昼,眼睛的陷落,
言词和光线隐入肉体。
伸长的手,使知觉萦绕或下垂。
如此肯定地闭上眼睛,
为了那些已经或将要读到的书卷。
当光线在灰烬暗淡的头颅聚集,
怀里的书高得下雪,视野多雾。
那样的智慧显然有些昏厥。
白昼没有外形,但将隐入肉体。
如果眼睛不曾闭上,
谁洋溢得像一个词但并不说出?
老来我阅读,披着火焰或饥饿。
饥饿是火的粮食,火是雪的舌头。
我看见了镜子和对面的书房,
飞鸟以剪刀的形状横布天空。
阅读就是把光线置于剪刀之下。
告诉那些汲水者,诸神渴了,
知识在焚烧,像奇异的时装。
紧身的时代,谁赤裸像皇帝?
023 傍晚穿过广场
我不知道一个过去年代的广场
  从何而始,从何而终
  有的人用一小时穿过广场
  有的人用一生——
  早晨是孩子,傍晚已是垂暮之人
  我不知道还要在夕光中走出多远
  才能停住脚步?
  还要在夕光中眺望多久才能
  闭上眼睛?
  当高速行驶的汽车打开刺目的车灯
  那些曾在一个明媚早晨穿过广场的人
  我从汽车的后视镜看见过他们一闪即逝
  的面孔
  傍晚他们乘车离去
  一个无人离去的地方不是广场
  一个无人倒下的地方也不是
  离去的重新归来
  倒下的却永远倒下了
  一种叫做石头的东西
  迅速地堆积、屹立
  不象骨头的生长需要一百年的时间
  也不象骨头那么软弱
  每个广场都有一个用石头垒起来的
  脑袋,使两手空空的人们感到生存的
  份量。以巨大的石头脑袋去思考和仰望
  对任何人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石头的重量
  减轻了人们肩上的责任、爱情和牺牲
  或许人们会在一个明媚的早晨穿过广场
  张开手臂在四面来风中柔情地拥抱
  但当黑夜降临
  双手就变得沉重
  唯一的发光体是脑袋里的石头
  唯一刺向石头的利剑悄然坠地
  黑暗和寒冷在上升
  广场周围的高层建筑穿上了瓷和玻璃的时装
  一切变得矮小了。石头的世界
  在玻璃反射出来的世界中轻轻浮起
  象是涂在孩子们作业本上的
  一个随时会被撕下来揉成一团的阴沉念头
  汽车疾驶而过,把流水的速度
  倾泻到有着钢铁筋骨的庞大混凝土制度中
  赋予寂静以喇叭的形状
  一个过去年代的广场从汽车的后视镜消失了
  永远消失了——
  一个青春期的、初恋的、布满粉刺的广场
  一个从未在帐单和死亡通知书上出现的广场
  一个露出胸膛、挽起衣袖、扎紧腰带
  一个双手使劲搓洗的带补丁的广场
  一个通过年轻的血液流到身体之外
  用舌头去舔、用前额去下磕、用旗帜去覆盖
  的广场
  空想的、消失的、不复存在的广场
  象下了一夜的大雪在早晨停住
  一种纯洁而神秘的融化
  在良心和眼睛里交替闪耀
  一部分成为叫做泪水的东西
  另一部分在叫做石头的东西里变得坚硬起来
  石头的世界崩溃了
  一个软组织的世界爬到高处
  整个过程就象泉水从吸管离开矿物
  进入密封的、蒸馏过的、有着精美包装的空间
  我乘坐高速电梯在雨天的伞柄里上升
  回到地面时,我看到雨伞一样张开的
  一座圆形餐厅在城市上空旋转
  象一顶从魔法变出来的帽子
  它的尺寸并不适合
  用石头垒起来的巨人的脑袋
  那些曾托起广场的手臂放了下来
  如今巨人仅靠一柄短剑来支撑
  它会不会刺破什么呢?比如,一场曾经有过的
  从纸上掀起、在墙上张帖的脆弱革命?
  从来没有一种力量
  能把两个不同的世界长久地粘在一起
  一个反复张帖的脑袋最终将被撕去
  反复粉刷的墙壁
  被露出大腿的混血女郎占据了一半
  另一半是头发再生、假肢安装之类的诱人广告
  一辆婴儿车静静地停在傍晚的广场上
  静静地,和这个快要发疯的世界没有关系
  我猜婴儿和落日之间的距离有一百年之遥
  这是近乎无限的尺度,足以测量
  穿过广场所要经历的一个幽闭时代有多么漫长
  对幽闭的普遍恐惧,使人们从各自的栖居
  云集广场,把一生中的孤独时刻变成热烈的节日
  但在栖居深处,在爱与死的默默的注目礼中
  一个空无人迹的影子广场被珍藏着
  象紧闭的忏悔室只属于内心的秘密
  是否穿越广场之前必须穿越内心的黑暗
  现在黑暗中最黑的两个世界合为一体
  坚硬的石头脑袋被劈开
  利剑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如果我能用被劈成两半的神秘黑夜
  去解释一个双脚踏在大地上的明媚早晨——
  如果我能沿着洒满晨曦的台阶
  去登上虚无之巅的巨人的肩膀
  不是为了升起,而是为了陨落——
  如果黄金镌刻的铭文不是为了被传颂
  而是为了被抹去、被遗忘、被践踏——
  正如一个被践踏的广场迟早要落到践踏者头上
  那些曾在一个明媚早晨穿过广场的人
  他们的黑色皮鞋也迟早要落到利剑之上
  象必将落下的棺盖落到棺材上那么沉重
  躺在里面的不是我,也不是
  行走在剑刃上的人
  我没想到这么多人会在一个明媚的早晨
  穿过广场,避开孤独和永生
  他们是幽闭时代的幸存者
  我没想到他们会在傍晚时离去或倒下
  一个无人倒下的地方不是广场
  一个无人站立的地方也不是
  我曾是站着的吗?还要站立多久?
  毕竟我和那些倒下去的人一样
  从来不是一个永生者
040 泰姬陵之泪 (节选)
没有被神流过的泪水不值得流。
但值得流的并非全是泪水。
在印度,恒河是用眼睛来流的,它拒绝灌溉,
正如神的泪水拒绝水泵,仿佛干旱是鹰的事务。
在干旱的土地上,泪水能流在一起就够了。
泪水飞翔起来,惊动了鹰的头脑和孤独。
鹰的独语起了波浪,
鹰身上的逝者会形成古代吗?
恒河之水,在天上流。
根,枝,叶,三种无明对位而流。
日心, 地心,人心,三种无言因泪滴
而缩小,小到寸心那么小,比自我
委身于忘我和无我还要小。
一个琥珀般的夜空安放在泪滴里,
泪滴:这颗寸心的天下心。
有时单一的眼睛里流着多神的泪水,
有时神自己也被渎神的眼泪打动。
有神无神,人的眼泪都持恒常流。
然而,人无论流多少泪,擦去之后都成了圣宠
和物哀。神赐予泪水,却并不赐予
配这些泪水去流的眼睛。
除非婴儿的眼睛在古人眼里睁开,
除非泪滴里嵌入了一个子宫般的宁静,
除非神和人的影子彼此成为肉身,彼此的泪水
合成一体流,但又分身流。
在目力所及之外流。在意义之外流。在天上流。
并且,将天上的事物搁在大地上流。
从前世流到现世,从恒河
流到阎牟那河,不介意肮脏和倦怠,
不区分洁身的水与下水道的水,
不区分小便与百合花的香味,
不区分红尘与灰尘的颜色,
不问去留,不问清浊,不问谁的眼睛在流,为君王流
还是为贱民而流。
这些从古到今的泪水在我眼里静静流了一会儿。
这些尊贵的泪水不让它流有多可惜。
这些杯水就足够流,但非要用沧海来流的泪水。
这些因不朽而放慢步伐,但坚持用光速来流的泪水。
这些从孔雀变身而来、折成扇子还在开屏的泪水。
这些夺魂的泪水,剜心的泪水,断骨的泪水。
这些神流过,古人流过,今人接过来流
像罪人一样流的泪水。
看善和恶两颗泪滴对撞在一起有多美妙。
它们彼此粉身碎骨,彼此一刀砍下。
已经很多年没有刀的感觉了,
刀砍在泪的小和弱上铁变成木头,
神留出一些圣洁之物给泪水流,爱与死
因相互照亮而加深了各自的黑暗,
因忍住不流而成为神眼睛里的泪非泪。
神身上的旷古之泪,越是壮阔地流,越是不见古人。
而今人越是万有,越是一无所有。
泪水就要飞起来。是给它鹰的翅膀呢,
还是让它搭乘波音767,和经济奇迹
一道起飞?三千公里旧泪,就这么从北京登上了
新德里的天空。时间起飞之后,我们头脑里
红白两个东方的考古学重影,
能否跟得上超音速,能否经受得起神迹的
突然抖动?我们能否借鹰的目力,看着落日
以云母的样子溶解在一朵水母里?2009年的恒河
能否以虹的跨度在天上流,流向1632年?
要是飞起来的大海像床单一样抖动,
要是今人在天空深处睡去,古人会不会
蓦然醒来,从横越天空的滔滔泪水醒来,
从百鸟啁啾醒来,醒在鹰的独醒和独步中?
鹰,止步:航班就要落地。
俯仰之间,山河易容。
1632年的泪水,2009年还在流。
一个莫卧儿君王从泪水的柱子
起身站立,石头里出现了一个女人的形象。
泪水流入石头,被穿凿,被镂空,完全流不动了,
还在流。这些江山易主的泪水,国库
被它流空了,时间本身被它流尽了。
武器流得不见了武士。
琴弦流得不发出一丝声音。
酒拿在手中,但醉已流去,不在饮者身上。
黄金,器物,舞蹈的砷和锑,流得一样不剩。
还有记忆和失忆,还有肉身的百感交集,全都经不起它流。
即使是神的泪水也不够它流,
有时它只为一个女人而流。
是否整个印度欠这个女人一个镜像?
是否镜子过于寒冷:皓月入泪,鱼却在阳光中游?
是否镜子里的女人已经从鱼变身为鸟儿,
她想要飞起来,想要被梦见?
一千光年的泪水,在鸟儿身上沉沉睡去。
一千个重合的镜像,彼此是空的。
一千只眼睛跌落在地上,
看见什么,什么就一起碎身。当镜中人
收回女人的神授之身,当她从鸟儿的半神
分身出鱼的半人,以为能游到镜子外面,
但鱼哪来的力气从水星游到火星上去?水中月
没有那么多的玻璃,也没有足够的奥义,
可以造一个浑圆,一个镜子的深海。当这个深海
借助神的一口仙气,宁神地,通体亮透地,
灯一样,被吹入泪滴。
泪痕和雨痕,彼此留有余温。这隔世的
女人手的触摸,仿佛雨一直用眼睛在下,
而泪滴只是一些现成物,只是小我
从一个更小的我获得的服从和追忆,
但又无从追忆。因为眼泪不是对生命
而是对生命之不可知、不可问的强有力提问。
眼泪说着一种无语的语言,一种用否定说出的
肯定的语言,冰与火的语言,同时用二十种语言说。
在印度,有一百种方式可以擦亮泪水,
但只有一种方式保存它。你可以选择玛瑙,
也可以选择冰雪,选择古物,选择夕照。但会不会
整个印度次大陆的悠悠干旱,
美的,至善的,低法和高法的干旱,
一眼望去,此生无涯的干旱,
是神的选择。是神为保存泪水
而作出的,弃绝的选择?
眼泪从一到百,被充满,被溢出。
从一流到一百:是减少呢,增添呢,
还是相互对流,终究各自归零?
情一忍住眼泪,心一洗涤眼泪,神一照临眼泪。
多,最终将听命于一,使眼泪变得更加稀有和清洁 。
但那些不洁的黑暗的泪水能不让它流吗?
那些泪水里的白垩和铁,那些矿层,那些泥沙俱下,
那些元气茫茫,生死茫茫,歌哭茫茫,年轻时泪流,
老了,厌倦了,也流。
眼睛流瞎了,也流。有眼睛它流,
没眼睛,造一只眼睛也流。这颗色即是空的
灯笼般的孔雀泪,开不开屏它都是蓝色的。
谁又能忘却海的颜色,任凭太阳的颜色吹拂泪水呢?
比如,从印度蓝吹来的,纱和丝的印度红。
比如,用火眼睛流泪的中国红。
眼泪像被借用但还错了眼睛似的
不在钟表里。古人和今人彼此的眼泪
是反的。一千年旧爱,
比十分钟电视新闻离得更近。千年之外
我们排起了长队。在泰姬玛哈,在晚报
与古老的书卷之间。我们不过是些游客,
无论是否流泪,琥珀都不是眼睛。
有时鸟儿的泪水也会弄错眼睛,当鹰眼
被移入一只猫眼,当我们隔着防盗门
从互联网朝外星空望去——小偷
偷走了轻盈的泰戈尔。他会留下庄子吗?
当全球通短信将北京的一场夜雪
错下在阿格拉的早晨。春天的快门
一闪 : 2009年,我拍下了1632年的我非我。
我被我自己丢失了吗?
泰姬陵是一个活建筑,一个踉跄
就足以让它回魂。泪水从圆到方
堆砌在一起,仿佛泪之门是大理石做的,
词是它的窗子,它的拱顶,它的器物
和深深的迷醉。而在词的内心深处,肉身的火树银花从圆到尖
上升到灰烬顶点:这众泪的最初一滴泪。
诗歌登上了这颗泪滴的至高
和绝对,并将它从星空摘取下来,
写成三段论的、手写体的波浪。
泪之花潮起潮落,催开泪之树上的海景,星象,
以及树身的刻痕。古老印度的眼界和身高
少年般,刻在一颗菩提树上。
树并无嘴唇,但感到亘古以来的深渴。
恒河与黄河相互生长,相互磨损,
给诗的脖子留下深深的勒痕。
那么,泰戈尔,恒河这滴眼泪想流你就流吧。
诗歌并无自己的身份,它的彻悟和洞见
是复调的,始于二的,是其他事物施加的。神与亡灵的对视
水仙般,支吾着一个元诗歌的婀娜
和芬芳。眼泪从词的多义抽身出来,
它一边流逝,一边创造自己的边界和可塑性,
因为诗歌的行吟的泪水是雕像流出的,
里面流动着一些知觉的材料,
比如,夜莺深喉里的那些水晶,那些小金属。
但在乡村印度,为什么孔雀的叫声如此哽咽,
为什么词的历史会再次成为尘埃的历史?
为没人流过的眼泪建造一个悬搁。
为从未诞生的孩子生下一个父亲。
如果没有足够的荣耀,用失败和耻辱
也要生一个父亲:因为人是宇宙的孤儿。
用光了肋骨,就用泥土去生。那么女人
又是谁的泪水呢,自己从自己
流淌出来,眼睛和子宫,并蒂在脸上流,
从燕子回流到鹰的根部,
头发流向韵脚,河水流向袖子,心流向玉。一颗玉的心
摔碎了多少石头脑袋!
是否人在神身上反复老去,死去,而神
依然是个新生儿?
神也是女人生的吗:按人的样子生下的?
神:这个亡灵,这个圣婴。母亲
最终是谁的小女孩,她像小女孩一样微笑,
并用小女孩的哭泣概括这个世界。
玉碎高不可问:因为神宠之手将心碎
放在帝宠的掌心里。
只是,泰姬,无论三千宠爱有多少玉石堆积在你身上,
轻轻一碰,顿成尘土。
心整个是玉,心痛,玉也跟着痛彻。
玉碎的芭蕾舞脚尖,垫起一个玉生烟,
并且,玉碎将自己的前世今生从修辞到肉体
轻放在全人类共有的心碎之上。
2009年,镜像回头一瞥,递过1632年的隔世之约。
昨是今非:回音里传来佳人敲月的声音。
这并非泰姬对别的女人在说话,这是心像
被建造在物像的实体里。心泪,滴下了物的眼泪。飞起来
飞起来该多好,但泰姬泪
不是你所看见的任何一只燕子,
因为她是所有的燕子。
在鹰的睡眠里,你醒着,走着,一个趔趄从是到不
跌落在两生花的世界,丢了魂似的
听见沙贾汉以泰姬的名字叫你,而你是中国女人,
是孟姜女,湘妃,李清照,太平公主。
没有一棵树
是以它本来的样子被看见的。菩提树
与菩提无树相互缠绕,从天空之锁
退出鹰的钥匙,退出终极之爱的无助和无告。
天使们撒下身体的尘埃和落叶。木兰花,
减字才会绽开,并以雪的面容淬火。
泪之树,看上去像着了火一样浓烈。泪水中
那些树根和块茎的顺流而下
伸出云一般的芭蕾舞脖子,从蜡烛之尖顶
缓缓升起,停在树叶和冷兵器的刻度上。
眼泪这柄孤剑,敢不敢与森林般的战争对刺?
爱之剑,只是几片落叶而已。
剑心指向人心,三千里迎刃而吹的泪水
从二十四桥吹了过去,从吾国吾土,从金戈铁马
往竹子的空心深处吹,
多么悱恻的白色笛子像月光。
四百年了,泰姬用眼泪在吹奏恒河。
只是,泰姬,你吹不吹奏我都能听见你。黄河
也被吹入了这颗叫做泰姬的泪滴。
泰姬,你不必动真的刀剑,
几片落叶,已足以取我性命。
你不必死了多年,还得重新去死,
还得往剑刃上掏真心,流真的眼泪。眼泪
可以是一些残花败絮,一些事先写下的台词,短信,
将古道西风与东印度公司的航船
幽灵般,组装在一起。
052 凤凰(如此厌弃,略带诅咒的心态,何以托凤凰?念念不忘的是纽约,西化的狗奴才。)
给从未起飞的飞翔
搭一片天外天,
在天地之间,搭一个工作的脚手架。
神的工作与人类相同,
都是在荒凉的地方种一些树,
炎热时,走到浓荫树下。
树上的果实喝过奶,但它们
更想喝冰镇的可乐,
因为易拉罐的甜是一个观念化。
鸟儿衔萤火虫飞入果实,
水的灯笼,在夕照中悬挂。
但众树消失了:水泥的世界,拔地而起。
人不会飞,却把房子盖到天空中,
给鸟的生态添一堆砖瓦。
然后,从思想的原材料
取出字和肉身,
百炼之后,钢铁变得袅娜。
黄金和废弃物一起飞翔。
鸟儿以工业的体量感
&跨国越界,立人心为司法。
人写下自己:凤为撇,凰为捺。
人类并非鸟类,但怎能制止
&& 高高飞起的激动?想飞,就用蜡
&& 封住听觉,用水泥涂抹视觉,
&& 用钢钎往心的疼痛上扎。
&& 耳朵聋掉,眼睛瞎掉,心跳停止。
&& 劳动被词的膂力举起,又放下。
&& 一种叫做凤凰的现实,
&& 飞,或不飞,两者都是手工的,
&& 它的真身越是真的,越像一个造假。
&& 凤凰飞起来,茫然不知,此身何身,
这人鸟同体,这天外客,这平仄的装甲。
这颗飞翔的寸心啊,
被牺牲献出,被麦粒洒下,
&& 被纪念碑的尺度所放大。
然而,生活保持原大。
为词造一座银行吧,
并且,批准事物的梦幻性透支,
直到飞翔本身
成为天空的抵押。
身轻如雪的心之重负啊,
将大面积的资本化解于无形。
时间的白色,片片飞起,
并且,在金钱中慢慢积蓄自己,
慢慢花光自己。而急迫的年轻人
慢慢从叛逆者变成顺民。
慢慢地,把穷途像梯子一样竖起,
慢慢地,登上老年人的日落和天听。
中间途经大片大片的拆迁,
夜空般的工地上,闪烁着一些眼睛。
那些夜里归来的民工,
倒在单据和车票上,沉沉睡去。
造房者和居住者,彼此没有看见。
地产商站在星空深处,把星星
像烟头一样掐灭。他们用吸星大法
把地火点燃的烟花盛世
吸进肺腑,然后,优雅地吐出印花税。
金融的面孔像雪一样落下。
雪踩上去就像人脸在阳光中
渐渐融化,渐渐形成鸟迹。
建筑师以鸟爪蹑足而行,
因为偷楼的小偷
&留下基建,却偷走了他的设计。
资本的天体,器皿般易碎,
有人却为易碎性造了一个工程,
给他砌青砖,浇筑混凝土,
夯实内部的层叠,嵌入钢筋,
支起一个雪崩般的镂空。
得给消费时代的CBD景观
搭建一个古瓮般的思想废墟,
因为神迹近在身边,但又遥不可及。
得给人与神的相遇,搭建一个
人之境,得把人的目力所及
放到凤凰的眼睛里去,
因为整个天空都是泪水。
得给“我是谁”
搭建一个问询处,因为大我
已经被小我丢失了。
得给天问,搭建鹰的话语,
得将意义的血肉之躯
搭建在大理石的永恒之上,
因为心之脆弱有如纹瓷,
而心动,不为物象所动。
人类从凤凰身上看见的
是人自己的形象。
收藏家买鸟,因为自己成不了鸟儿。
艺术家造鸟,因为鸟即非鸟。
&鸟群从字典缓缓飞起,从甲骨文
飞入印刷体,飞出了生物学的领域。
艺术史被基金会和博物馆
盖成几处景点,星散在版图上。
几个书呆子,翻遍古籍
寻找千年前的错字。
几个临时工,因为童年的恐高症
把管道一直铺设到银河系。
几个乡下人,想飞,但没机票,
他们像登机一样登上百鸟之王,
给新月镀烙,给晚霞上釉。
几个城管,目送他们一步登天,
&把造假的暂住证扔出天外。
&证件照:一个集体面孔。
签名:一个无人称。
&法律能鑑别凤凰的笔迹吗?
为什么凤凰如此优美地重生,
以回文体,拖曳一部流水韵?
转世之善,像衬衣一样可以水洗,
它穿在身上就像沥青做的外套,
而原罪则是隐身的
或变身的:变整体为部分,
变贫穷为暴富。词,被迫成为物。
词根被银根攥紧,又禅宗般松开。
落槌的一瞬,交易获得了灵魂之轻,
把一个来世的电话打给今生。
人是时间的秘书,搭乘超音速
起落于电话线两端:打电话给自己
然后到另一端接听。但鸟儿
没有固定电话。而人也在
与神相遇的路上,忘记了从前的号码。
鸟儿飞经的所有时间
如卷轴般展开,又被卷起。
三两支中南海,从前海抽到后海,
把摩天楼抽得只剩抽水马桶,
把鹤寿抽成了长腿蚊。
一点余烬,竟能抽出玉生烟,
并从水泥的海拔,抽出一个珠峰。
升降梯,从腰部以下的现实
往头脑里升,一直上升到积雪和内心
之峰顶,工作室与海
彼此交换了面积和插孔。
一些我们称之为风花雪月的东西
开始漏水,漏电,
人头税也一点点往下漏,
漏出些手脚,又漏出鱼尾
和屋漏痕,它们在鸟眼睛里,一点点
&聚集起来,形成山河,鸟瞰。
如果你从柏拉图头脑里的洞穴
看到地中海正在被漏掉,
请将孔夫子塞进去,试试看
能堵住些什么。天空,锈迹斑斑:
这偷工减料的工地。有人
在太平洋深处安装了一个地漏。
铁了心的飞翔,有什么会变轻吗?
如果这样的鸟儿都不能够飞,
还要天空做什么?
除非心碎与玉碎一起飞翔,
除非飞翔不需要肉身,
除非不飞就会死:否则,别碰飞翔。
人啊,你有把天空倒扣过来的气度吗?
那种把寸心放在天文的测度里去飞
或不飞的广阔性,
使地球变小了,使时间变年轻了。
有人将飞翔的胎儿
放在哲学家的头脑里,
&仿佛哲学是一个女人。
有人将万古交给人之初保存。
有人在地书中,打开一本天书。
古人将凤凰台造在金陵,也造在潮州,
人和鸟,两处栖居,但两处皆是空的。
庄子的大鸟,自南海飞往北海,
非竹不食,非泉不饮,非梧桐不栖,
不知腐鼠和小官僚的滋味。
李贺的凤凰,踏声律而来,
那奇异的叫声,叫碎了昆仑玉,
二十三根琴弦,弹得紫皇动容,
弹断了多少人的流水和心肠。
那时贾生年少,在封建中垂泪,
他解开凤凰身上的扣子,
脱下山鸡的锦缎,取出几串孔雀钱,
五色成文章,百鸟寄身于一鸟。
晚唐的一半就这样分身给六朝的一半,
秋风吹去尘土,把海吹得直立起来,
黄河之水,被吹作一个立柱。
而山河,碎成鸟影,又聚合在一起。
以李白的方式谈论凤凰过于雄辩,
不如以韩愈的方式去静听:
他从颍师的古琴,听到了孤凤凰。
不闻凤凰鸣,谁说人有耳朵?
不与凤凰交谈,安知生之荣辱?
但何人,堪与凤凰谈今论古。
郭沫若把凤凰看作火的邀请。
大清的绝症,从鸦片递给火,
从词递给枪:在武汉,凤凰被扣响。
这一身烈火的不死鸟,
&给词章之美穿上军装,
以迷彩之美,步入天空。
风像一个演说家,揪住落叶的耳朵,
一头撞在子弹的繁星上。
一代凤凰党人,撕开武器的胸脯,
用武器的批评撕碎一纸地契。
灰烬般的火凤凰,冒着乌鸦的雪,深深落下。
如果雪不是落在土地的契约上,
就不能落在耕者的土地上,
不能签下种子的名字。
如果词的雪不是众声喧哗,
而是嘘的一声,心,这面死者的镜子,
将被自己摔碎。而在准星上,猎手
将变得和猎物越来越像。
政治局被一枚硬币抛向天空,
至今没有落地:常委们
会一直待在云的深处吗?
列宁和托派,谁见到过凤凰?
革命和资本,哪一个有更多乡愁?
用时间所屈服的尺度
去丈量东方革命,必须跳出时间。
哦,孤独的长跑者
像一个截肢人坐在轮椅上,
感觉深渊般的幻肢之痛
有如一只黑豹,仍然在断腿上狂奔。
蹉跎的时空之旅,结束在开端。
有人在二十一世纪,读春秋来信。
有人在北京,读巴黎手稿。
更多的人坐在星空
读资本论。
“读,就是和写一起消失。”
孩子们在广东话里讲英文。
老师用下载的语音纠正他们。
黑板上,英文被写成汉字的样子。
家长们待在火柴盒里,
收看每天五分钟的国际新闻,
提醒自己——
如果北京不是整个世界,
凤凰也不是所有的鸟儿。
十年前,凤凰不过是一台电视。
四十年前,它只是两个轮子。
工人们在鸟儿身上安装了刹车
和踏瓣,宇宙观形成同心圆,
这26吋的圆:毛泽东的圆。
穿裤子的云,骑凤凰女车上班,
云的外宾说:它真快,比飞机还快。
但一辆自行车能让时间骑多远,
能把凤凰骑到天上去吗?
然后轮到了徐冰。瞧,他从鸟肺
掏出一些零配件的龙虾,
一些次第的晶片,索引,火力,
(即使拆除了战争,也要把凤凰
组装得像一支军队)。
他从内省掏出十来个外省
和外国,然后,掏出一个外星空。
空,本就是空的,被他掏空了,
反而凭空掏出些真东西。
比如,掏出生活的水电,
但又在美学这一边, 把插头拔掉。
掏出一个小本,把史诗的大部头
写成笔记体:词的仓库,搬运一空。
他组装了王和王后,却拆除了统治。
组装了永生,却把他给了亡灵。
组装了当代,却让人身处古代。
这白夜的菊花灯笼啊。这万古愁。
这伤痕累累的手艺和注目礼。
凤凰彻悟飞的真谛,却不飞了。
李兆基之后,轮到了林百里。
鹤,无比优雅地看着你,
鹤身上的落花流水
让铁的事实柔软下来。
凤凰向你走来,浑身都是施工。
那么,你会为事物的多重性买单,
并在金钱的匿名性上签名吗
无法成交的,只剩下不朽。
因为没人知道不朽的债权人是谁。
与不朽者论价,会失去时间,
而时间本身又过于耽溺。
慢,被拧紧之后,比自身快了一分钟。
对表的正确方式是反时间。
一分钟的凤凰,有两分钟是恐龙,
它们不能折旧,也不能抵税。
时间和金钱相互磨损,
那转身即逝的,成为一个塑造。
然后,轮到了观者:众人与个别人。
登顶众口之言无足轻重,
一人独语,又有些孤傲。
人,飞或不飞都不是凤凰。
而凤凰,飞在它自己的不飞中。
这奥义的大鸟,这些云计算,
仅凭空想,不可能挪移乾坤。
飞向众生,意味着守身如一。
因此,它从先锋飞入史前物种,
从无边的现实飞入有限,
把北京城飞得比望京还小,
一个国家,像一片树叶那么小。
陆宽和黄行,从鸟胎取出鸟群,
却不让别的人飞,他们自己要飞。
然后,轮到人类以鸟类的目光
去俯瞰大地的不动产:
那些房子,街道,码头,
球场和花园,生了根的事物。
一切都在移动,而飞鸟本身不动。
每样不飞的事物都借凤凰在飞。
人,不是成了鸟儿才飞,
而是飞起来之后,才变身为鸟。
不是飞鸟在飞,是词在飞。
所谓飞翔就是把人间的事物
提升到天上,弄成云的样子。
飞,是观念的重影,是一个形象。
不是人与鸟的区别,而是人与人的区别
构成了这形象:于是,凤凰重生。
鸟类经历了人的变容,
变回它自己:这就是凤凰。
它分身出一个动物世界,
但为感官之痛,保留了人之初。
触目地戳在大地上,
像一个倒立的方尖碑。
为最初一瞥,有人退到怀古之思的远处。
但在更远处,有人投下抽丝般的
逝者的目光。神的鸟儿,
飞走一只,就少一只。
但凤凰既非第一只这么飞的鸟,
也非最后一只:几千年前,
它是一个新闻,被尔雅描述过。
百代之后,它仍然会是新闻,
因为每个时代的新闻,都只报道古代。
那么,请将电视和广播的声音
调到鸟语的音量:听一听树的语言,
并且,从蚜虫吃树叶的声音
取出听力。请把地球上的灯一起关掉,
从黑夜取出白夜,取出
一个火树银花的星系。
在黑暗中,越是黑到深处,越不够黑。
凤凰把自己吊起来,
去留悬而未决,像一个天问。
人,太极般点几个穴位,把指力
点到深处,形成地理和剑气。
大地的心电图,安顿下来。
天空宁静得只剩深蓝和深呼吸,
像植入晶片的棋局,下得斗换星移,
却不见对弈者:闲散的着法如飞鸟,
落子于时间和棋盘之外。
不飞的,也和飞一起消失了。
神抓起鸟群和一把星星,扔得生死茫茫。
一堆废弃物,竟如此活色生香。
破坏与建设,焊接在一起,
工地绽出喷泉般的天象——
水滴,焰火,上百万颗钻石,
以及成千吨的自由落体,
以及垃圾的天女散花,
将落未落时,突然被什么给镇住了,
凝结成一个全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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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解 (看过太多,略)
073 那些古老的
075 生命原稿
076 百年之后
078 飘忽不定
084 夜访太行山
086 春天里
087 原野上有几个人
090 干草车
092 兴隆车站
093 老邻居
098 过唐古拉山口
099 车过可可西里
100 定居在异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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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子选(张子选,1962年6月出生于云南,祖籍辽宁抚顺。当过中学教师、个体书店业务经理、工会干部、自由职业者、专栏作家、玩具设计师、电台直播节目主持人、期刊编辑和记者,现供职于中国妇女杂志社。)
(刘春到底是同龄人,选的诗歌爱看!这个原来不知的诗人,如此好的诗歌!比胡弦更娴熟,自然,喜欢。)
春日二三事
半块砖头,如果它情愿在墙头上趴着
就让它一直在那里趴着好了
寺顶与山坡上的雪,薄了
桥下,河面上的冰,化着
这桥上,每天都有不少转经的人走过去又转回来
也隐约有些眷顾和不舍,像是去了对岸就再没回来过
初生的藏獒如同闲不住的孩童,似乎总愿意欢呼着
追逐些什么,即便是飞鹰或云彩投在地上的影子
在藏北偏北,这似乎是一个理想的春日午后
午后善良着,包含了一些朴素的事物和美德
近前,两只小羊对卧于低矮的风中
远处,一匹幼马侧立于晴暖的世上
那自水边积雪处,刚刚直起腰杆的今春第一茎苇草
在小心观望中,仍期望能为某种必会于日后感念的深意,再绿一次
就像这些年,我一直暗自喜欢着菩萨在壁画上看顾你和人间的样子
丰腴地微微斜侧了身体,又尽量保持着端丽与平静
被我注视良久的
那朵花,开了
花开如谁或什么,落英缤纷地去了很久
又踮着双脚,静悄悄地孑然归来
有时,我看自己,恍似别人,于另一番命运中
在等另外的花开,怀着一种美丽到随时准备弃置的内心
花开亦如爱人,破颜微笑的过程
因入眼而入心,由动心而动容
一枝两枝、三朵四朵、五瓣六瓣
一年一季的花开啊,竟熟悉得有些陌生
况且,偶有暗香不期而至
如冷兵器时代,直奔命门而来的凌厉暗器
按说,花高一寸则风矮半截;而半亩棉田中
却也不乏新生的蕾铃,扯紧风声,护住自己青涩的初衷
花之上,有鹰借晴天朗日晒自己静静的飞翔
花之下,有马将自己隔世的骨殖,驮入深度酣眠的今生
有人说,花开似禅
看得,说不得
而我,好像见过一尊彩塑菩萨
面对花开,半蹲下来
我的名字叫短暂
愿那自永远来的,复归永远
风往北吹,翻过山,仍是往北
骑马向南,过了河,继续向南
造化的手指伸开,通常有长有短
我曾看到一个时间旅人,从身上拍落两场大雪
由心里携出一篮火焰,独自穿越整个冬天
也知道有人会在一百零八盏佛灯之外,额外点上
属于自己的一盏,只为照一照岁月尽头的深暗
真的,愿那自永远来的,重归永远
而我的名字叫短暂
倘若万念之中尚存一念有望成莲
请原谅,我可能也会哽咽难言
下雨的时候,你可曾见到刚刚打伞过去的菩萨
从第一茎苇叶开始,那雨声
便被疏密不一的芦苇丛逐渐放大
于是雨声喧哗
倒不一定雨下得有多大
兀立于湖岸上的那匹马
湿透后,还是一匹马
只是更显安静
倒不一定具体为了什么
据说,滴水可藏大海
一苇得渡天下
只是这雨,下了一天了
有人自雨中返回,据说绕经湖畔苇丛时
曾遇到相向而行的另外一人
就在比肩错过之际,那人忽然开口问他
——你可曾见到刚刚打伞过去的菩萨
记得当时,雨正接近于似下非下
整个天空,任由大块的云彩胡乱码放
并且,越来越厚重
阳光,被很快捆扎成钢筋般密实的一束
再舞台追光那样,直愣愣地戳立于大地
介乎明媚与灿烂之间
那一刻,举世安妥、宇宙悄然
恍似在第一排观看造物排演一场大戏
其间,我曾感到敬畏、空虚
然则无法形诸言语
而大雨迟早要来
适才听到远雷隐隐,大风已然陡立八尺
将我乃至整整一面山坡,撕扯住不放
试图要将一切,都变作自己手中的利器
但例外也是有的。一只在逆风中
坚持自己还是羊的小羊
也在坚持其惯常的,庄重其事
对待这个世界的方式:它探头
把一株被风连根拔起的青草拾入口中
认真地咀嚼着,再珍惜地咽下去
似乎对一切都还感到满意
而大雨将至
恍似一夜间,众草
就自远山,一直黄到了眼前
在两场细雨之间
秋把楚布寺的门打开复又合上
共计九九八十一次
那风愈疾心愈缓的人,入秋了
那向秋一坐、心凉半截的人,基本也是
就在灌木丛那边
秋在摘取了所有植物的籽实之后
也会逐一拾掇起余下的落叶
而湖上、井中与碗里的水,澄明着
天高云淡的世界倒映其中,也澄明着
其实也是一水入秋
那头顶上的天空,已阴了一早上
也不知这场雨,到底还下不下
那坡上的草,都黄了三天了
仍在黄。只是草能黄到哪儿去呢
那视野尽头的马,实际已过去挺远了
这马想要看到什么,还原路返回吗
那个命中注定的人,来到这世上
差不多快要一生了。此人还会再来吗
骑马游走于坦阔无碍,且草色
正青黄相继的藏北
这里,道路远未熟悉车辙,土质尚不习惯农耕
水也不知可被瓶装饮用,火种仍收藏于火镰之中
而牦牛驮队刚刚继续北去
将自己完全袒露于自然的注视中
风通过我,像是苍茫大地正急剧地在世间奔行
而我人在马上,始终像是要赶赴一个地方
但,那又会是哪里呢
天空明亮,景色深远
一小片湖泊对岸,芦苇起伏不已
我正肉身平静,不由自主似的
迎风驭马走向某时某地
给云腾出一块天,由它聚散
为马让出一条路,任其走远
月朗星稀夜,单人独骑
行李虽重,然道路清晰
偶尔也会手扶一段水声,泅渡自身;或循着一条
转经小道,仰承日光移来白塔的影子,为我摩顶
这个世界啊,我因何在此
有些高度,人只能仰视
念天地之悠悠,青草曾无声地拂过狮子们的脸
一万年何其修远,常又像是刚刚逝去的昨天
我带来了自己,不只是为着确认,偶尔有风
似乎比传说中的永恒,更宜于慰藉平生
是的,我愿替天下苍生,于佛前捧心长跪;也可以
数念完日出复又望向日暮,为世间一人,立尽寒暑晨昏
仿佛一个人只适合于自己的宁静中,练习击鼓
有些时光,在世上,我只想与内心,无悲无喜地共度
遥忆藏北,曾于长花短草、暖阳微风中如常小憩。事实上
那也是我,目送正在游历今生今世的某个自己,渐渐远去
何故心慌手乱,如是者三
谁与交换想念,神似祖先
倘若将来某日,你也会因某种际遇偶然至此
陌生人,请帮忙照顾好这个世界,和你自己
想一个人,约等于
我人在世上,偶尔也会怀疑
自己是不是真的来对了现场
如果不是应该有个谁,跟我一起抬头仰望
天空八成也会是个很没意思的地方
等一个人,约等于
世事不一定都是通过车站或机场
甚至来不及打声招呼,便纷纷离开
就连蝴蝶也已作为展览标本漂洋过海
而我却始终哪儿也没去成,一直都在
找一个人,约等于
去个比较容易发现内心的所在
遛遛自己,顺便晒晒这些年
被自己背来背去的俗世这笔糊涂债
再不清不楚地悄悄回来
爱一个人,约等于
面对茫茫人海,可能不容易激起半点涟漪
我还是投出了属于自己的那块小石子
然后无视外界吵闹,灵魂寂静无声地
祈祷唯一愿意轻声喊疼的那个人转过身来
春好酷似小蛮腰
鲜花的腰,青草的腰
甚至于一脉粼粼逝水之腰
其实,也都疑似你的腰
你的腰通常也是大自然之腰
不枉我来此一遭
时日低矮而天下羊白
藏北之南,无你何欢
及至盛夏,某个
恍若失而复得的午后
独自垂对一段佛学的彼岸
冷暖参半且喜忧相间
隐约听闻,有谁哭我
爱人,是你吗
这世界,至少有朵云
很专注地为你白过一回
这秋天,至少有辆车
钴蓝色地为你停过一次
甚至有个人,特别是为了你
痛彻且枉然地枯坐过一阵子
你想象不出
我心里到底有多大一块石头
为此落地了
一南一北两匹马
它们平分了今年冬天,甚至
它们也平分了无雪可落的今晚
你承诺过的月亮
还是没有出现
而我无眠,或者
我只是衣单天寒地
替你多爱了一夜人间
115 比较好的一面
有些木头被抬进秋天用于建造
比它们在伐倒之后很快烂掉好
有些灯亮在命里
比点在夜里好
有些日子云彩会飘过寺院和白塔
比天空总那么无端地空着好
有些时候在草原看见骑手带刀
比发现他们腰间闲着一段寂寞好
116 桑丁寺一日
117 一只鹰的午后
118 一日将尽
119 从一开始&拟禅诗
120 藏地诗篇
藏地诗篇(组诗)
心里咯噔一下
正如世上“当”的一响
天下合该有事
又像是什么也没发生
恍若旧时中国,有人
拍案而起,又悄然坐下
依稀是你的一声叹息,催黄了
人间草色,令我此生迅速转凉
而就在地球这边厢,时近正午
那个谁,正打马入秋
目光扯疼的十二个远方,不坏不好
嗓子唱哑的十一首民谣,不低不高
藏北遮住的十面草坡,不疏不密
岁月跑出的九只羊羔,不哭不闹
高于日子的八次鹰飞,不疾不徐
低过信仰的七种烦恼,不迟不早
依山面水的六座佛塔,不偏不倚
忙坏喇嘛的五重福报,不大不小
豹子扑倒的四个黄昏,不厚不薄
泥土抟塑的三身菩萨,不急不躁
掏心掏肺的两个冤家,不前不后
有你有我的一世人间,不多不少
晚安。你睡,我不睡
以肉身观想内心
要身心合一
要非常冷静
要由北京东五环外,神游至藏北以远
那里同样正逢夏天,然则十分短暂
白昼,草们绿得殷勤
夜晚,羊儿白得谦逊
晚安。你睡,我不睡
试试能否代替整个人类
观想一下自身
此前的一夕风雨渐弱
个别风雨,曾于人间
遇见华北平原上,正有半亩荷花隔世打坐
其后照命之灯渐亮
灯光将认出针尖上的佛陀
于无始无终里,保有着一尊彩塑的静穆
再后来夜就深了,天也晴了
仿似整个世界抑或部分时光
正将我慢慢腾出体外
只不过,为使窗外那一小段湿哑的蝉鸣
不至于自树杈上掉下,跌至破碎
是谁在我心里
先已铺垫好了,一层薄软的月色
晚安。你睡,我不睡
我就想于静默中,以我观我
想想有我、无我、忘我
哪个最该是我
只是,亲爱的,无论何时
你若醒来找我
请相信,我是一直都会在的
三块玛尼石,支起山南
一个阔大无边的黄昏
过了河还往北走
这一次,驮队和落日
还得去多远和多久才会停
远方,温泉中裸浴的少女
忽然想到了爱情
她神色怔忡,两颊泛红
而满山草色,正绿得大慈大悲呢
也总有些什么,似乎正在迫近永恒
这一次,谁正腾出掌灯前最可珍视的
一段安宁,供我心疼
一些注定的事情,曾经浮晃不定
可每到傍晚,便会在人间
悄悄安顿下来
就像此前有匹白马,伸长了脖子
试图把头探入寺院围拢住的一夕念诵
而日暮正在赶来
这一次,或许它就会纵深到我们的此生
黑河畔,马逐暮霭长嘶
帐篷中,唇为离人暗红
好风若水,向街市频渡孝登寺唱经
好草如茵,尽染锅庄舞者绿腰成梦
不舍昼夜,总有旅行团随车过境
然则天意难问,至今仍是
摆在还俗藏医曲扎家中的一块病
甚至不容我,为伊浩叹一声
今夜草原千帐灯
而那未曾点燃的额外一盏
是怕照出某生某世,我不过是
疼在某人心头的一捧灰烬
惶恐。继而大静
122 朝圣&山水篇
123 从冬季纵深带寄出的家书
从冬季纵深带寄出的家书
——给女儿
雪,时大时小
倒也从冬初下到了十一月中旬
而风,其实也经常这么吹着
晴朗的日子当然是有的
可并非一直如此
这期间,有些雪融化了;另一些
则凝结成了冰,像是拒绝着什么
仿佛即便时日一天天过去
心头那一点冷,仍要结晶为
棱角不肯妥协的硬
且凛然不容轻易碰触
偶有大雾,在北京和拉萨两地
制造着影响航班起降的消息
这说明,这世上,始终有些人
捎带着一些事,正往岁月厚重处赶赴
但也应该不乏首尾相衔的两只羊
深一脚浅一脚,刚从内心归来
远方我爱的人啊
岁寒、时深,加衣、勿病
草要多绿一步,就铺到了天边
天若再蓝一点,就接近了永远
羊来过,羊会绕过山前的白塔再来
马往南,过了河它没准继续往南
如果你想要一匹马停驻内心
既不想惊动谁也不为唤醒什么
首先,要将马的铃铛摘下
而羊总是很仔细地吃完草,再郑重其事地反刍
像是孩子,把一颗完全可以一口吞下的糖果
分成无数次珍惜地嗍完,又咂嘴回味半天
只不过目力所及的花儿,都有些朴素和细小
在时间与高原植物学的双重安静中,花儿
幽微地散发着香气,多像一个人审慎地说出爱情
就在今年这个夏天,我请求过:请为我下雨
尽管也知道,生存仍需继续照耀
偶有朝圣的人,从永恒那边慢慢地过来
又向永恒那边磕着长头匍匐而去
白天,有时从深暗的寺院里点完酥油灯走到外面
总有那么一阵子,我得眯起眼来
才能重新看清这个世界,以及当前
正在经历的整个夏天
日暮。想哭
我忽然想为那些,理应珍重之事
未经可惜便轻易逝去,而落泪
值此夏末,最是藏北马良花善时节
有人正把等身长头,一步步磕向那个
我们向来知之甚少,且又天遥地远的世界
我亦想替一切可遇之人
至今该遇而未果,又或是曾经遇见
却未能彼此认出,让哭本身,哭一哭我
此时我人在北京,偏又想到个
能去很远和很久的所在
回回头,看看生活
包括今天东五环外的日暮
以及我突然想哭
只是啊,谁又如何忍心见到一个
其日暮本身也似有泪要流的日暮
总该有些什么吧
在藏北以远,世界的尽头
草绿得虽有些艰难
天蓝得却近乎神圣
参差雪山,则像猛兽列队奔驰于天边
在时空之外,总有些什么吧
正如远在藏北,每逢晴好的日暮
那里至少还该有两个淡淡的人影
肩并着肩坐看落日
很像是我们在人间的样子
如一个人合起整个世界,束之高阁
又通过某本经书,摊开大半秋天
水在水之上,风在风之畔
而我,偶尔躲在门后,通常是在户外
有时,也会在灵魂深处独自过夜
有些日子是过过来的
另一些,则是熬过来的
风与心皆凉,羊与夜俱伤
彼时,我知道自己只要等得
足够耐久,就会有天意和马帮到来
但我没等那么久,而你也未必来
偶有出自那曲西郊天葬台的
鹰飞,盘桓于无我之境
又像是栖落于生死之外
见字如面:倘若世间有事,又不知
究竟何事,因慌生畏,由畏转哀,请记得
即便大家陆续起身离去,我也会尽量都在
而眼下,这还是一个,主要是由
弯向午夜的牦牛犄角,以及露出
安多民谣的两块晒斑,构成的秋天
正当哑月如井井更深,时日压草草愈矮
月色,通常是才下山坡,偏又佐酒上头
偶有一匹白马,自草原,奔离人间
一向是草木光阴
偶尔会羊朝北去,而马首向南
就如云在青天,水在湖面
也是偶尔,我会骤然记起你来
这世上,其实该来的人都来了就好
你能来应该更好
只是,大家都在佛也在
偶尔,我会坐在事情的侧面
看旧山坡上,滚下新的时间
直到草们随着季节倒伏,斜出正午
我还是没弄明白,似乎活着
一直是件大事,如果仔细想想
为何又没那么了不起
有时候,事物会有一个
可能不合我意的尺寸
其实爱情和命运也是
即便心里的你,好过整个人类
纸的背面,摸上去
还像十一月的结尾
偶尔,一场雨夹风带雪地过去
另一个我,无悲无喜地走来
天空下完全像是没计划地游牧
很原生态地走掉一个下午
仿佛一双牛角或者一阵马嘶
就能把日子扯得又老又长
地球还是圆的,我对此
感到比较满意和放心
有时,地平线上甚至会
空余下千人搬不动的一个静
倘若此际,你从轮回中回过头来
会看见,我在,其实我一直都在
但你始终没有回头
正当大地一程程走向辽远
明晃晃的雪山依旧围坐天边
把一度丰腴的草原,女人一样搂在怀中
日子已过到了现在这一步:秋天
一阵马嘶,竟被弯折成风中的薄铁片
担心自己的行程会落在故事后面
原本青葱的草色,正动物般准备起身离去
此前饮马的湖岸,牧羊必经的
寺院和青稞地,仍是我越败越爱的人间
正当大地一程程走向辽远,看来渺无尽头的
轮回中,仍有一头两岁的花牦牛在追赶时间
虽然有些人等也是白等,但还是等等
尽管有些山转也是白转,可还是转转
但请务必及时相遇或黯然离去,趁我在
也请抓紧恨或者赶紧爱,趁我还在
日子真的已过到了此生的一半:秋天
就算大家一起重新回到起点,也该黄昏了吧
在几乎能听到流星划过帐幕天窗的傍晚
且将一百零八盏酥油灯重新燃起,摆在佛前
再把日子点成一炷长长的藏香,将你供在中央
而我只是心如庙堂,双手合十,静静观想
想——如果夜还不过来,咱就过去
如果我们知道什么是人间,必已身在其中
有些东西总会迟到,但一定会到
正如缰绳抓在手上的感觉,从古至今几乎没变
只是,倘有来生,我仍希望
还是能在秋天的夜半,去敲你家的门板
请不要立即开门
且罚我在悲欣交集中好好站一站
你要罚我立尽世间所有的秋天
在芸芸众生里,重新把你遇见
对唱·给母亲的致祭诗
是两阵风在对唱
一阵在半坡为新羔薅草
一阵在湖上替老鱼掀浪
是两匹马在对唱
一匹在去冬才卸下两筐苦果
一匹在今春正扬起一阵花香
是两把叉子枪在对唱
一把担心所有生死都会错过雪豹
一把庆幸部分慈悲正在靠近黄羊
也是两块银在对唱
一块在甘南山前埋下日出
一块在藏北水湄祭出月亮
还是两行泪在对唱
一行在左边脸上早已经干涸
一行在右边脸上刚流出眼眶
更是两个人在对唱
你若没在轮回中特意喊我一遭
我咋会赶来世上好坏答应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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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灿然(香港,年,黄灿然获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诗人奖。翻译+写诗)
141 日渐衰落
《日渐衰落》
我的灵魂太纯净。
它站在高处
因而给我带来灾难
使我丧尽一切。
我在日渐衰落
两眼深陷。
如果有希望的光辉
自群山的背面升起
我定会及时拥抱
好好珍惜。
但我的前途一片暗淡
不祥的风雨就要降临
我即将失掉栖身的地方。
142 诗人回家
是重新习惯回家的感觉的时候了,诗人,
这是你的卧室,这是你的家俱,
这窗外的景物并非一场不可即的梦,
这周围大理石般清冷的气氛
正是你在异乡有时候
突然洋溢在胸间的暖流的真实体现。
这是你的水底的石头般一动不动的妻子,
而这是你的女儿,在你离开之后
每天以你的名字练习说话
以原始的色彩构造你的形像的
你的有着金色的发丝和小巧的嘴唇的女儿
此刻像一尾胆怯的小鱼
无声无息地绕到母亲背后
以硕大而乌黑的眼睛静静观察你。
这是你客居故乡的日子,诗人,
这是你以劳动换来的悠闲
以疲惫换来的休息
以安宁的生活代替孤独的漂泊的意味深长的日子,
短暂的日子,
光线一样均匀而脆弱的日子。
这有待熟悉的生疏,
这躲在岁月背后的神秘,
这颗悬在高空般不敢降落的心
像枝头上随时飞走的鸟儿
那样跳动,那样惊恐,
那样为远方的预感所牵引。
这是你一年一度的现实生活,诗人,
肌肤般可以触摸的生活,
枯萎的爱情艰难地获得发芽的生活,
拖垮你的身体
加速你的衰老
用你的双手一砖一瓦建筑起来的
你的跪在地上捧着自己的脸庞哭泣的生活。
是谁在歌唱?是谁的脚步声擦着地板?
是谁的芬芳像春天的藤蔓在各个角落繁衍?
是谁的来自前生般的目光时间般凝视你?
是重新习惯回家的感觉的时候了,诗人,
即便你有流泪的辛酸和不能流泪的悲哀。
144 一生就是这样在泪水中
一生就是这样在泪水中默默吞忍。
从黑暗中来,到白云中去,
从根茎里来却不能回泥土里去,
一生就是这样在时光中注满怨恨。
一生就是这样在时光中戕害自身。
在烟雾中思考,在思考中沉睡,
在处心积虑中使灵魂伤痕累累——
一生就是这样在火光中寻找灰烬。
就是这样,用牙齿、用刺,
用一个工具挖掘一生的问题;
用回忆消愁,用前途截断退路,
用春天的枝叶遮住眼中的耻辱。
就是这样,把命运比作淤血,
把挫折当成病,把悲哀的债务还清;
就是这样发闷、发呆、发热,
发出痛哭的叹息并在痛苦中酝酿绝症。
一生就是这样在痛苦中模拟欢乐。
做砖、做瓦、做牛、做马,
做那被制度阻隔的团圆梦,
一生就是这样在诺言中迁徙漂泊。
一生就是这样在守望中舔起伤口。
对人冷漠,对己残酷,
对世界视若无睹,对花草不屑一顾,
一生就是这样在反省中拒绝悔悟。
就是这样,吃惊,然后镇静,
蠢蠢欲动然后打消念头,
猛地想起什么,又沮丧地被它逃走,
就是这样困顿、疑惑、脑筋僵硬。
就是这样建设、摧毁、不得安宁。
在挖掘中被淘汰,在吞忍中被戕害,
在碌碌无为中被迫离开——
一生就是这样在迁徙漂泊中饱尝悲哀。
一生就是这样在爱与被爱中不能尽情地爱。
回忆一夜千金的温馨,把脑筋拧了又拧,
回忆稻田、麦浪、飞蛾,想一生是多么失败,
一生就是这样在饱尝挫折中积郁成病。
人就是这样,在泪水中结束一生。
枝繁叶茂的河流,黄昏的皮下
长出油灯的伤口,文字的火焰烧毁了
心中的坟墓和寂寞。木船小小的力量
浮游着——当河流苏醒过来,我们也
应该回家,把洁白的道路留在背后
鱼的小嘴,水的薄唇,我们祖先的脸
掩埋在热泪之下。他们生根而我们落叶
他们开花而我们不结果,不能结果。
在文字的热泪下,土壤掩藏了血脉。
我们祖先的脸靠着舟楫的潮湿倾听
枝繁叶茂的河流,他们伤口的经验
是我们的油灯,他们文字的灰烬将我们埋没。
147 黑暗中的少女
《黑暗中的少女》
  ——黄灿然
一张瓜子脸。生辉的额、乌亮的发
使她周围的黑暗失色,她在黑暗中
整理垃圾,坚定、从容、健康,
眼里透出微光,隐藏着生活的信仰。
她的母亲,一脸忧悒,显然受过磨难
并且还在受着煎熬,也许丈夫是个赌棍
或者酒徒,或者得了肺痨死去了,
也许他在尘土里从不知道自己有个女儿。
每天凌晨时分我下班回家,穿过小巷,
远远看见她在黑暗中跟她母亲一起
默默整理一袋袋垃圾,我没敢多看她一眼,
惟恐碰上那微光,会怀疑起自己的信仰。
他多么渺小,相对于他的诗歌;
他的生平捉襟见肘,像他的生活,
只给我们留下一个褴褛的形象,
叫无忧者发愁,痛苦者坚强。
上天要他高尚,所以让他平凡,
他的日子像白米,每粒都是艰难。
汉语的灵魂要寻找恰当的载体,
而这个流亡者正是他安稳的家。
历史跟他相比,只是一段插曲,
战争若知道他,定会停止干戈;
痛苦,也要在他身上寻找深度。
上天赋予他不起眼的躯壳,
装着山川、风物、丧乱和爱,
让他一个人活出一个时代。
149 中国诗人
生于中国,听命于汉语,
很晚你才明白这个道理,
就像身为中国人,很晚
你才发现自己是汉语诗人。
不假装看不见眼前的混乱,
你在嘈杂中找到一种声音,
它需要拿严谨来换幸福,
像格律诗,需要你押韵。
现在你已经来到人生的中途,
需要更严谨地规划你的抱负:
谦虚,不是因为精通世情;
完美,不是因为善于修辞;
更年轻的诗人谈论你的言行,
不是因为你需要被他们宽恕。
150 祖母的墓志铭
这里安葬着彭相治,
她生于你们不会知道的山顶,
嫁到你们不会知道的宴田,
丈夫娶了她就离开了她,
去了你们都知道的南洋;
五十年代她去了香港,
但没有去南洋,因为
丈夫在那里已儿孙成群。
她有两个领养的儿子,
长子黄定富,次子黄定宝,
大媳妇杜秀英,二媳妇赖淑贞,
秀英生女黄雪莲、黄雪霞、
男黄灿然、女黄满霞,
淑贞生女黄丽华、黄香华、
男黄胜利、女黄满华。
七十年代她把儿孙们
相继接到香港跟她团聚,
九十年代只身回到宴田终老,
儿孙们为她做了隆重的法事,
二○○○年遗骨迁到这里,
你们看到了,在这美丽的
泉州皇迹山华侨墓园。
世上幸福的人们,
如果你们路过这里,
  请留一留步,
注意一下她的姓名,
如果你们还有兴致
读她这段简朴的生平,
  请为她叹息:
她从未碰触过幸福。
孤 独 / 在南丫岛山上 / 一张空凳 / 面对大海,如同 / 一个孤独者, / 而且好像还有一个 / 无形的孤独者 /
坐在那里 / 面对大海。 .
153 亲密的时刻
当我赶到将军澳医院,
在矫形与创伤科病房见到父亲,
他已躺在床上输葡萄糖液,
受伤的右手搁在胸前,包着白纱布;
母亲悄悄告诉我,父亲流泪,
坚持不做手术,要我劝劝他。
我只劝他两句,父亲
便签字同意了,比预料中顺利,
就像这医院、这病房比预料中
整洁和安静,周围都是翠绿的山,
护士小姐天使般友善———没错,
这里像天堂,或世外桃源。
手术后我喂父亲吃饭,
这是我们一生中最亲密的时刻:
由于我出生后,父亲就长期在外工作,
当我们一家团聚,我已经长大,
所以我们一直很少说话;
当我成家立室,搬出来住,
我跟父亲的关系又再生疏,
每逢我打电话回家,若是他来接
他会像一个接线员,说声“等等”
便叫母亲来听,尽管我知道
我们彼此都怀着难言的爱。
而这是神奇的时刻,父亲啊,
我要赞美上帝,赞美世界:
你频频喝水,频频小便,我替你
解开内裤,为你衰老而柔软的阴茎
安放尿壶———你终于在虚弱和害羞中
把我生命的根敞开给我看:
想当年你第一次见到我的小鸟
也一定像我这般惊奇。
155 但今夜你将失眠
当我们的小汽车一路穿乡过镇,
继而翻山越岭,终于抵达
茂林下那幢农家旅舍,黄昏已经降临;
好像是出于仁慈,最后一抹霞光
多停留了一会儿,让我们看清远山的轮廓
和房子周围的树木,作为今天的纪念;明天
我们将迎着晨光,在微风中步行两个小时,
其间两次被几条看家狗挡住;
你将泡咖啡,把藤椅移到屋外,
并突然来了兴致,修理好那两个破旧的大喇叭,
让整幢房子回荡巴赫多色彩的协奏曲;
接近中午时分,我们将收拾行李,
再次翻山越岭,穿乡过镇,回到市中心,
我将发现有几位朋友在等待我;
再过两天,我将在一位朋友的阳台上
巧遇今年第一阵秋风;
再过几天,这幢房子,
这高大而宽敞的客厅,
这从客厅地板下穿过的潺潺流水,
这不时被流水声淹没的蝉鸣,
将成为幽深的记忆,也许将使我缅怀好几年
——但今夜,在吃了简单的农家饭,
读了杜尚,听了古尔德,看了星星,
谈了你的梦想之后,也许是由于秋天
提早来到这里,凉意驱散睡意,
也许是由于这里太偏僻了,
安静得使灵魂产生了警惕,
也许如你所说,是窗帘下
流水声过于喧哗:你将失眠,
感到整幢房子在呼吸,
而我将三次醒来,三次
看到同样无边的黑暗。
157 我的灵魂
多年前,我曾在诗中说  
& 我的灵魂太纯净,站在高处,
& 使我失去栖身之所,  
& 几乎走上绝路。
& 多年后,当我偶尔碰上  
& 那旧作,我惊讶于那语气,
&它使我感到有些羞惭,
&它竟如此的自以为是。
& 如今回想,我仍惊讶于
& 那语气,但更惊讶的是,
& 我看见我那灵魂,依然站在高处,
&依然纯净,即便做了丈夫
&和父亲已有十六年,这灵魂
&还跟原初一样,丝毫无损。
158 致大海
别的时候,
无论我闲坐沙滩
或下水游泳,眺望天际
或回看群山,你都只是一个去处,
一个遥远的地方,遥远的领域,
地球遥远的部分,只有当我难以入眠,
回忆一张可爱的脸,或一位早逝的
朋友的身影,或想起家庭的危机,
父母的寂寞,坚持理想的困难
和由此而来的孤独感,大海,你的形象
才完整地展现在我脑中,一个世界,
如此缓慢,如此沉默,如此靠近,
就在我枕边,我一翻身就能进去,
一侧耳就能倾听,一种神秘,
深不可测而表面平静,但运动着,
作用着,呼吸着,延伸着,
我甚至一闭眼就看见自己在山上,
就像此刻我在这山上,解除了
重负和烦恼,忘记了忧虑,
灵魂与视点合一,眺望水平线上
一条孤独作业的渔船,一片波光,
和波光里先是浸染于你
继而冉冉脱离你的
一轮红日。
159 来自黑暗
我来自黑暗、郁闷和疾病,
不是我如今享受到黎明的黑暗,
也不是到郊外散散心
就能消除的郁闷,或吃了药
休息几天就痊愈的疾病。
对生活在光明中、欢愉中
和健康中的人们,我的向往
是无保留的,我走在他们中间,
经过他们身边,坐在他们对面,
欣赏他们,内心赞美他们。
但我仍生活在阴影里,
部分是我过去的阴影,更多
是周围那些在黑暗中、郁闷中
和疾病中的人们投来的
巨大的阴影——
它时刻提醒我(我甚至
听见它低语):“你的世界
已被光明和黑暗分割,现在
你就像一棵树,虽然也仰望天空,
但永远属于大地。”
160 世界的光彩
有些人到处浪费生命,
  他们不喜欢自己,也不知道
  自己该做什么,于是做些
  自己也不喜欢的事情。
  他们妨碍别人,消耗别人,
  并因此妨碍和消耗自己,
  他们不喜欢文学、艺术
  和音乐,甚至大自然。
  可他们到处碰出火花,
  生机勃勃:他们就是能源
  所以不需要太阳;本身
  就是内容,不管形式。
  世界的光彩不为他们欣赏,
  却由他们点燃。但他们
  也没意识到这价值,依然
  不喜欢且到处浪费生命。
  像盛夏的太阳那样浪费,
  那样没意识,那样
  生机勃勃,那样光彩
  而不欣赏自己。
161 高楼吟
那些高楼大厦,我爱它们,
它们像人一样忍辱负重,
而且把千万个忍辱负重的人藏在心窝里,
它们比人更接近人,比人更接近天,
比人更接近大自然,但它们像人,
它们的苦和爱是无边的,像我,
它们的泪水是看不见的,像我,
它们的灵魂是纯洁的,像我,
它们像人一样,像人一样,
互相挨着互相拥抱互相凝视,
它们眼睛硕大,炯炯有神,
它们通神,它们是神,
但它们像人一样,像人一样,
它们年轻、健壮、衰老,
皮肤剥落,身体崩溃,
像人一样,像人一样
来自尘土,归于尘土。
162 我不抱怨黑夜
我不抱怨黑夜,出于工作
和性格的需要,我适应了黑夜
并爱上黑夜,就像我适应了生命
并爱上生命。我爱黑夜
爱到黑夜边缘,我爱黑夜
爱到白天。就像总得有人做男人
有人做女人,我在黑夜的王国里
做在黑夜王国里该做的事情。总得有人
在黑夜里听巴赫和马勒,总得有人
迎接黎明迎接晨光,总得有人
天一亮就下楼走走,看看街上
刚醒来或仍在睡觉的店铺,总得有人
在早上八九点钟上床,在梦中
听见真实世界或梦中世界的噪音,总得有人
下午才起床,逢休假傍晚才起床
到茶餐厅喝一杯热咖啡,然后
混在下班的人群中,假装自己刚下班
正要回家,或正在回家的途中,
顺便逛逛超级市场,买些菜,
买些面,买些鸡蛋,然后回到街上
无意中抬头,看见远方峰顶上
黑夜又已降临。
163 慈悲经
“约翰放走那羔羊,
屠夫希律找到它。
我们把一头忍耐、
无过错、忍耐的羔羊,
一头温顺的羔羊领向死亡。”
啊,忍耐、无过错、忍耐的约翰,
忍耐、无过错、忍耐的屠夫,
忍耐、无过错、忍耐的羔羊!
167 这么美
168 母女图
169 不去理会
171 美好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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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 下槐镇的一天
下槐镇的一天
平山县下槐镇,西去石家庄
二百华里。
它回旋的土路
承载过多少年代、多少车马。
今天,朝远望去:
下槐镇干渴的麦地,黄了。
我看见一位农妇弯腰提水
她破旧的蓝布衣衫
加剧了下槐镇的重量和贫寒。
这一天,我还走近一位垂暮的老人
他平静的笑意和指向天边的手
钢铁的时间,也无法撬开他的嘴
使他吐露出下槐镇
深远、巨大的秘密。
下午六点,拱桥下安静的湖洼
下槐镇黛色的山势
相继消失在天际。
呵,过客将永远是过客
这一天,我只能带回零星的记忆
平山下槐镇,坐落在湖泊与矮山之间
我们真的是一无所知。
瓦蓝瓦蓝的天空
那天河北平原的城市,出现了
瓦蓝瓦蓝的天空。
那天我和亲爱的,谈起了青海故乡
德令哈的天空和锦绣,一直一直
都是这样。
有时我想起她,有时又将她遗忘
想起她时我的心儿就微微疼痛
那天空的瓦蓝,就像思念的伤疤
让我茫然中时时惊慌
忘记她时我就踅身走进黯淡的生活
忙碌地爱着一切,一任巴音河的流水
在远处日夜喧响。
如果我路过春天
如果我路过春天
我会爱上18度的恒温、漫天柳絮
我要轻轻拂去
小花小草身上的尘土。
我还会弹琴
给路过春天的人群听
再见人们。我会守候在下一个路口
为你们献水。
爱春天,甚至还爱上她的缺陷——
化工厂的黑烟囱,和
小小贪官的酒气。
路过春天时,我抬头看到了
田野的犁铧
飞鸟翅膀上的砂子。
我庆祝新发现的一切
没有人注意我内心的阳光
我只是爱着、颤栗着
而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去过许多地方……
我去过许多地方:庄稼连着农舍
白天接着黑夜。
篱笆上晾晒的花衣
妇女们在房顶簸谷或选豆
黄牛俯下身去,在水渠边喝水
呵,它在啜饮土地无边的灾难
我独爱这个地理的中国
是因为我没有去过别的国家。
我爱落日下方的垅沟
也爱各种方言、农民干活儿的姿势
一棵萆草斜过它的身体
几座坟茔,让远逝的人群与大地平行。
这就是我的祖国:
迷信和战争走过它每一寸肌肤
这就是我的人民:
在风中,他们命若琴弦
我注意到民心河畔
那片小草 它们羞怯卑微的表情
和我是一样的。
在槐岭菜场,我听见了
怀抱断秤的乡下女孩
她轻轻的啜泣
到了夜晚,我抬头
找到了群星中最亮的那颗
那是患病的昌耀——他多么孤独啊!
而我什么也做不了。谦卑地
像小草那样难过地
低下头来。
我在大地上活着,轻如羽毛
思想、话语和爱怨
不过是小小村庄的炊烟
193 总会有一个人
总会有一个人的气息
在空气里传播,在晦暗的日子闪闪发亮
我惊讶这颗心还有力量——
能激动……还能呼吸……
和那越冬的麦子一起跨过严寒
飞奔到远方。
总会有一个人
手提马灯,穿过遗忘的街道
把不被允许的爱重新找回。
总会有一个人吧!
在我失明前变成一束强光
照彻伤口和泪痕、我经过的山山水水。
冷杉投下庄严的影子
灰椋鸟忧伤地在林中鸣叫
仿佛考验我们的耐心,一遍又一遍。
194 春天&心愿
196 八月某一天
198 我爱大理石的悲凉
我爱大理石的悲凉
我爱大理石的悲凉
也爱一道孤单的影子从天边划过
我更爱昆虫合唱的低音部
隐居者。劳动者。
露水滴嗒滴嗒
构成这个世界的静,与动。
我羞愧是因为分辨不出
二月和三月,泪水掉进酒杯的味道
是因为我每天吃神赐的米和蔬菜
却不如一棵香蜂草更有用
苍鹭斜斜地插进水面
天空长满银刺,幻觉将我和生活分开
羞愧啊!面对古老黑暗的国土
我本该像杜鹃一样啼血……
再有一年,我就活过了曼德尔施塔姆
却没有获得那蓬勃的力量!
199 灵魂需要蜜喂养
灵魂需要蜜喂养——
  野花和丁香树——不如你的话语。
  穷人只有斑鸠,寡妇只有小钱
  四月——飘浮着柳絮……
  我们一举起酒杯,就喝下了悔恨
  音乐——代替了沉默
  带上世界地图——到蜂箱跟前、到海滩边
  ——灵魂需要蜜喂养。
  从陡峭的斜坡向我迎面走来
  你和我,相遇在一个尴尬的年代
  我们拘泥又凄凉
  像秋风和落叶拥抱在一起。
  不要给我戴上桂冠,只有荆棘
  才配得上我的歌声。
  我对你,充满影子对光的敬意
  又好比工匠对手艺的珍爱……
  我试图说出更多:山河的美、宗教里的善
  人心的距离和哀伤如何在体内滋生。
  你撒种——我就长出稻子和稗子
  我们不穿一个胞衣,但我们命中相连。
  弹过的马头琴,弦子断了。
  喝过水的通天河,被污染了。
  我有一个兄弟
  他们把他变成了哑巴。
  主啊!现在我只能跟你说话
  别的时候发呆、玩手机、看译制片。
  你给我的不多也不少
  阳光、空气和粮食,千万柄刀刃上的血。
  可是我有一个兄弟
  他们把他变成了影子!
  噢,哑巴兄弟!
  别走近向你问路的妖精
  噢,影子兄弟!
  你骑着白虎飞过河北平原……
  夜宿三坡镇
  我睡得那么沉,在深草遮掩的乡村旅店
  仿佛昏死了半个世纪。
  只有偶尔的火车声
  朝着百里峡方向渐渐消失。
  凌晨四点,公鸡开始打鸣
  星星推窗而入——
  我睡得还是那么深啊
  我的苍老梦见了我的年轻……
203 今生的小枫树
今生的小枫树
一个执迷不悟的政党
两个在边界线上厮杀的国家
竞技场里,有野心的不仅仅是政客、军阀、商人……
一只离婚的喜鹊,它有袖珍版的痛苦
两个有缘无分的人彼此思念
我无力写尽这乱世间的道德和温情。
这一天,茫茫大雪封住了时间
我退回古罗马的元老院里
目睹恺撒大帝血流成河……
这一刻,我只是一心一意地等
今生的小枫树。
——如果还有今生。如果还有小枫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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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过糖纸后面的小女孩
有一双甜蜜的大眼睛
我注意到这两颗糖:真诚和纯洁?
我为那些坐在阳光里吃糖的
孩子而欣慰,她们的甜蜜
是全人类的甜蜜
是一切劳动的总结
肯定,和赞美
镶嵌在生命中,像
星星深陷于我们崇拜的浩空
像岁月流尽我们的汗水,只留下
生活的原汁
我注意到糖纸后面的小女孩
在梦中长大成人
在甜蜜波及到的梦中
认清甘蔗林里的亲人
认定糖纸上蜜蜂憩落的花蕊,就是
欢乐的故居
我在糖纸上写下你的名字:小女孩
并幻想一首终极的诗歌
替我生养全人类最美丽的女婴
三个小女孩和一只雏鸡
缓慢的走动。进入正午
我要腾出一座花园来唱歌
三个小女孩和一只雏鸡
我要腾出一只手来搀扶路边的花束
比大的更大
比小的更小
这是我灵魂中形同虚设的一幕
这是我摆放在阳光里的事物
三个小女孩和一只雏鸡
她们缓慢的走动,如同甜美的字词句
在自由组合
却又走不出春天的内容
却又不能不热爱这白日之梦
我唱着这支歌
直到她们步入天幕
采石场之夜
从敲打到敲打,搬运是后来的事
还有简单的马车、沿途掉落的
声音和房舍
我看见:石头!从山腰上滚下来的
石头,相互倾轧,像盲目的仇恨
止息于我的半截脚趾
群山漆黑,而采石场更白,仿佛
月亮的遗址
此刻,有人正在这里生活
在石缝间呼吸,在石头后面磨砺牙齿
一只幸存的蜥蜴正在翻越一块花岗岩
不远处,白马打着响鼻
唉 这样的夜晚,对于我
是多么沉重
掘地三尺,我也不能让好梦成真
而移动一块碎石,便会有一连串响声
传过去,似乎惊动了黎明
我知道,我不免沦为齑粉
但是,有人已经醒来,顺手牵起了
钢扦和铁锤。他熟练地爬
我抬头看见月亮,和月亮里的
这个黑影:他在敲打
用力啊用力,进入了大山的骨髓
尾随一株白菜出城
在斤斤计较的人群中,我看中了
一株白菜,它脚趾间有新泥
它绿衫上有露水
我看中了它,然后,我买下了
这个缺斤短两的早晨
白菜,你是怎样蹒跚而来的,仿佛
喘息未定的信使,带给我
关于土地、乡村和母亲的片言只语?
久未生活了,我一直在病。
我告诉自己,我仍然是从前的那位少年
只不过偶尔偏离了少年的梦境
而现在,我必须承认
对自己撒谎就是在对时间犯罪。
我抚摸着昂贵的新泥,想像你
在薄雾的清晨混迹于赶集的人群中的样子
你的爱耍小聪明的主人
当年,我也见识过我的父亲
怎样将沙子掺进谷粒,用农民的伎俩
对付城里人挑剔的眼睛
现在我可以原谅这一切了。
原谅那个把泥土带进我生活中的人
并且感激这株白菜所含的水分。
我看了看天色,决定尾随它出城。
高原上的野花
我愿意为任何人生养如此众多的小美女
我愿意把我的祖国搬迁到
这里,在这里,我愿意
做一个永不愤世嫉俗的人
像那条来历不明的小溪
我愿意终日涕泪横流,以此表达
我真的愿意
做一个披头散发的老父亲
&&&&&&&&&&&&&&&&&&&&&
与父亲同眠
夜晚如此漆黑。我们守在这口铁锅中
像还没有来得及被母亲洗干净的两支筷子
再也夹不起任何食物
一个人走了,究竟能带走多少?
我细算着黏附在胃壁里的粉末
大的叫痛苦,小的依旧是
中午时分,我们埋葬了世上最大的那颗土豆
从此,再也不会有人来唠叨了
她说过的话已变成了叶芽,她用过的锄头
已经生锈,还有她生过的火
灭了,当我哆嗦着再次点燃,火
已经从灶膛里蹿到了香案上
再也不会有人挨着你这么近睡觉
在漆黑而广阔的乡村夜色中,再也不会
睡得那么沉。我们坚持到了凌晨
我说父亲,让我再陪你一会儿吧
话音刚落,就倒在了母亲腾给我的
我小心地触摸着你瘦骨嶙峋的大脚
从你的脚趾上移,依次是你的脚踝和膝盖
最后又返回到自己的胸口
那里,一颗心越跳越快,我听见
狗在窗外狂叫,接着好象认出了来人
悻悻地,哀鸣着,嗅着她
无力拔出人世的脚窝
我又一次颤抖着将手伸向你,却发现
你已经披衣坐在床头。多少漆黑的斑块
从蒙着塑料薄膜的窗口一晃而过
再也没有你熟悉的,没有我陌生的
刮锅底的声音&&&&&&&&&&&&&&&&&&
你之后我不会再爱别人。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你之后我将安度晚年,重新学习平静
一条河在你脚踝处拐弯,你知道答案
在哪儿,你知道,所有的浪花必死无疑
曾经溃堤的我也会化成畚箕,铁锹,或
你脸颊上的汗水、热泪
我之后你将成为女人中的女人
多少儿女绕膝,多少星宿云集
而河水喧哗,死去的浪花将再度复活
死后如我者,在地底,也将踝骨轻轻挪动
&&&&&&&&&&&&&&&&&&&&&&&&&&&
身边的丘陵
&&&&&&&&&&&&
如果我热爱起伏,你就要不断绵延
从少年到中年
这些山越长越矮,止息于
现在:一座坟茔升起,一位母亲蹲下去
在门前的菜园里
红薯藤、豆角架、南瓜秧串连起
悲伤和喜悦
如果我还有缅怀,你就要
在竹林深处举起一把炊烟
从中年到少年
我一边弹烟灰,一边抚摸着
你的骨灰脸
这灰中之灰吸干了我所有的泪水
这脸中之脸让我终生不敢成为别人的儿子
&&&&&&&&&&&&&&&&&&&&&&&&&&
你是我的小魔障:饮鸩止渴
你是我的小魔障:亡羊补牢
短处,命门,死穴
群山在望,你是我的白内障
你是一个人
闲逛至此的,又是独自抽身而去的
你是真实与空虚的
混合物,是酒瓶,可酒已喝干;是酒
可没有容器盛装
你是苦涩的唾液,流感季节的扁桃体
秋天到了,你是脚板粘满果泥
的小调皮,小玩笑
今生我无法克服梦游症
来世我要当木匠,走遍世界
只为找一截马桑木
打一副舒适的棺材,厚葬那些说过的梦话
&&&&&&&&&&&&&&&&&&&&&&&&&&&&&
原野扁平。穿夹袄的妇女边走边解纽扣
婴儿的啼哭声越来越近了
她终于跑动起来,夸张的双臂
蛮横地抽打空气。阳光明艳,照见
这个一清二白的下午
一群觅食的雏鸡走出竹园
一头猪獾在红薯地里刨出碎骨一堆
最后几片柏桦树叶掉下来了
一只蝉壳落在脚边
我连退数步,回到儿时
那时,我也有妈妈
那时,我正含着一颗咸乳头,斜视秋阳
热浪掠过胎毛
并让我隐秘的胎记微微颤栗
&&&&&&&&&&&&&&&&&&&&&&&
送可以之兰溪
我们都有颠沛之苦:头朝上,脚朝下,来回扯。
我们都擅长
在冬天生火,在夏天继续生火
孤独的时候剪指甲。你瞧,这里有一朵兰花
长到璀璨时,她就成了罂粟
长到失语时,她就意味着
这个世界的确需要一副毒药
&&&&&&&&&&&&&&&&&&&&&&&&&&&&&&
万物朝前攒动,你看那些蓝花草籽,豌豆花,你看
整齐的麦子跨过岩河
从度假村开出来的轿车,把头伸进风里的
醉汉,冒黑烟的矸石厂
踏青的,和钓鱼的,他们的
疯话和神经质
挤在这个月,这一天
昨夜我做梦了,见到死去四年的母亲
这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没有遗憾,并
&&&&&&&&&&&&&&&&&&&&&&&&&&&&&&&&&&&
请捎个口信给死去经年的母亲
我还在人世挣扎
世道变了,土地被再三翻新
沿河一带,度假村林立,那些钓鱼的
人从来没有吃到过你烧的鱼
所以他们不知道此刻我内心的味道
一个年过四十的男人
一个老儿子,老男孩
他借助飞机、巴士从湖北辗转来到云南
终于在一个叫和顺的古镇停了下来
他面前有一匹马
一匹神马,没有身体
那个年轻的民间雕版艺术家一直这样
自言自语:“如果你也有亲人
活在地狱,可以让它当信使。”
&&&&&&&&&&&&&&&&&&&&&&&&&
无限道德的一夜
我想这样转述昨天凌晨的一幕——
在夜宵摊旁谈性
三个已婚男人,两个K厅小姐
在一盏100瓦的灯泡下谈论性爱、婚姻和家庭

我要回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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