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希望取消狗狗在地上蹭头打滚模式的吗

坐等答案,小狗不停用头蹭地是怎么回事?_百度知道
坐等答案,小狗不停用头蹭地是怎么回事?
刚买七天的小博美狗,之前一直很活泼,爱和主人玩。今早上开始就不吃饭,吐了几次黄水,但还一直跑着玩,以为是积食了,也就没在意,中午开始恹恹的,躺在窝里不愿动弹,唤他也只是看着你,不像平时一唤就跑过来。下午就一直睡,还吐了好几次水,4点多的时候突...
狗狗50天了,会不会是积食或者吃了鸡骨头?今早上起床看见爸爸丢给他一块鸡骨头在啃,但及时夺下了,应该没吃进去。
我有更好的答案
绝对不是细小。头蹭地,是犬心丝包虫侵入脑部引起的,是随母体传染的,成犬患上并无大碍 ,幼犬死亡率极高,是因为母体没有做疫苗,看看宠物医院有没有治疗的药物,狗吐水儿,是肠胃功能紊乱,可喂以胃肠安,希望你能够治好!
采纳率:28%
得了细小?
我也不太懂 赶紧送个好医院吧
多半是狗太小 在买之前没有得到悉心照顾
50天了,我们这就一家宠物医院,医生还有事不在,急死了。
那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太小了 一般抱回来 是两三个月差不多 你去贴吧 狗吧 看看 发个帖 那里的狗主比我专业 我也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谢谢啦,我去问问
OK 解决问题就好 最可怜的是狗
应该去给狗狗打个疫苗什么的,刚7天就病了要注意是不是病狗啊!有很多这样的黑店的,多喝点水,赶紧去医院吧,要不就找买家问问
情况不是很好,小狗很难受,可能被禽类骨头划破消划道了,问一下你家人,有没有给狗再喂鸡骨头,尽快去宠物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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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会通过消息、邮箱等方式尽快将举报结果通知您。狗狗喜欢用头蹭我_百度知道
狗狗喜欢用头蹭我
狼狗用头老往我身上蹭是怎么回事啊?
我有更好的答案
表示它非常喜欢你,对你撒娇,想要得到你的关注,它也希望你可以抚摸它,帮它挠挠头,脖子,其实狗和小孩是一样的,希望爱护
对你很亲近啊,喜欢你啊,这是动物表达感情的一种方式
它喜欢你喽、
我觉得他是在和你撒娇。要不就是先天性行为..
因为是他脑袋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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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天上传了这个小说,几乎没人点击。自己接受不了,请版主删除了。深感天涯好难混,反思了好几天。现在还是决定发出来,没人点击我也继续下去。
  全稿21万多字,为了阅读方便,打算按小节逐次发。
  还是介绍一下梗概吧。
  小说的主人公叫伊梨,故事开始时她是大三学生,一厢情愿地爱上了电台主持人小柯,这段爱情以小柯的不辞而别而终止。后来伊梨报考了小柯从前生活过的军校,在这里,她拒绝了师兄王向上的追求,又通过王向上打听到小柯的消息。就在她心里放弃小柯之时,他们又意外地在医院重逢了,并且决心走到一起。毕业之际,伊梨在小柯家人的安排下,放弃考博,选择留校,并打算结婚。伊梨带小柯回新疆见父母时,小柯向她陈述了他的前情往事,令伊梨难以释怀。为了与伊梨开始新生活,小柯前往北京向曾经的爱情作别,不料意外身亡。备受打击的伊梨埋头工作,却与训练部长尹辰产生情愫。而尹辰是她的室友梅小寒的热恋对象,并且还背负着一段二十年前的爱情债。伊梨会何去何从……
  这里,涉及这样几个故事:
  1.伊梨与小柯。梗概里介绍了一部分,没介绍的是:在认识到小柯是因为重访与小乔的爱的纪念地不幸身亡后,本来就对小柯的前情往事还没来得及消化的伊梨更是难以释怀。后来,经过……她对爱的理解升华了,主动前往小乔墓地,为她献花。
  2.小柯与小乔。他们因一次笔会相识,激情迸发。彼时小乔已为人妻,但爱情的疯狂势不可挡,在小乔被软禁的情况下,二人再度相见并私奔。后来,小乔精神失常,然后死亡。小柯一直走不出阴影。为了完成母亲遗愿,他打算与伊梨结婚。在他去向小乔告别时,不料意外身亡。
  3.党雨露与尹辰。相爱的两人被棒打鸳鸯,各自结婚。党雨露怀了尹的孩子,并生了下来,尹毫不知情,随后因工作调动,两人失去联系。后来面对孩子的残疾以及丈夫的抛弃,雨露一直独自默默承受,直到因病去世。
  4.梅小寒与尹辰。这是个单恋的故事。梅小寒花痴般爱上尹辰,在与其一夜欢情后怀孕,却被尹辰视为别有用心。梅小寒拒绝了尹辰的帮助,打掉了孩子,毅然回到西北,转而投向一位身居高位者的怀抱。因为与党雨露是“同情者”,并为其所感动,主动承担了抚养她的孩子的重任。
  除此以外,还有其他副线,等等。在此不一一预告了。
楼主发言:4738次 发图: | 更多
  第一章 初恋是朵白莲花  1 从收音机开始。有质感的男声叫醒她。  你想要永不变心的爱情,还是永不变老的青春?这是伊梨经常问自己的。当然这是多年之后的事情。在故事开始的时候,一切都毫无征兆猝不及防,来不及想那么遥远的未来。  最早与小柯发生联系,是因为广播。  那是一个周末的晚上,伊梨一个人在实验室。已经深夜了,窗外万籁俱寂,实验室里几只日光灯管亮如白昼,照得窗外的梧桐树叶光彩奕奕。这是一个漫长的实验,伊梨等得有些百无聊赖,为了等这个结果,她还得耗上一个小时或者更长时间。为了克服困顿,她沿着窗边走来走去,这时突然看见窗台上有一只收音机,应该是哪位冒失鬼落下的吧,她打着哈欠打开收音机,调台。吱吱啦啦吱吱啦啦,一阵乱响中,跳出一个干净磁性很有质感的男声,好像风从树梢扫过,叶片招展,恰到好处地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她的哈欠停在半空,一下子醒迷了。  她是个对声音敏感的人,而广播里的这个男声尤其有质感。小柯那天其实就是感冒了,伊梨所说的质感无非就是感冒后的鼻音。他的声音基调是干净清澈的,所以鼻音不仅没有使他的声音变得粗哑浑浊,反而增添了几分厚重感。  他在念张承志的一篇散文,伊梨至今还记得那是《清洁的精神》。在她眼里,张承志就是一面孤独的旗帜,昂扬、超拔、卓而不群,在八十年代那种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氛围里长大的伊梨,无疑也是孤芳自赏,标新立异的。她喜欢与众不同,理所当然地把对这种高傲、孤绝、永不妥协的男人的欣赏当作自己区别于他人的标签。  那时她是矫情的大四女生,二十一岁。  对张承志的热爱平滑地过度到朗诵者身上。  他的语调宁静从容,泰然地分担着作者的那份高贵的寂寞。读完文章,他好像从睡梦中跌落尘世,声音变得沉重和无奈,他说我知道这样的文章读者不多,正如我们这个节目听众寥寥一样。他的语气淡然,好像对这样的孤单和寂寞已经习惯,并且不再抱有希望了。最后他说,这个节目下一步是取消或者缩短播出时间,那要看运气。  伊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亢奋,她马上抓起笔,忽忽拉拉,转眼写满两页纸。她把纸举起来,字迹清秀潇洒,美不胜收,她想,他收到这样一封和他诚恳探讨精神与灵魂的听众来信,一定会感到安慰和鼓舞吧?  在学校里,伊梨是个基本没有什么性别意识的普通理科女生,学生头,素色或格子衣服,面无表情,行色匆匆,每天的生活就是经典的宿舍食堂教室三点一线。九十年代初的大学生有个很堂皇的集体名称,叫做时代的弄潮儿,大家都要做追赶潮流的急先锋,迫切地把自己与落伍守旧划清界限,全力向新潮时髦冲刺。于是校园里到处都是廉价粉饼和口红,扫地的喇叭裤,蝙蝠衫白围巾和早恋,还有一场又一场的食堂舞会,好像只有这样,才对得起时代和青春。而这些,伊梨都离得远远的。  许多人喜欢以貌取人,偏信自己那点可怜的生活经验,以为伊梨就是个傻了巴叽的书呆子,所以在大学里快四年了还没有一个男朋友。其实他们全都错了。她只不过是自视甚高,习惯从上往下俯视人群,不想与他们同流合污沆瀣一气罢了。  伊梨自认为是父母认真教育出来的好孩子,或者换种说法也行——傻孩子。记得小学一年级时,她趴在桌上抄生字,在田字格里写“虎”字。有个方框框着,能写坏到哪里?可是爸爸俯下身来,指着课本说,你看这一撇从这里起笔,到这里止,还有这一横,要压在田字格的中线上。伊梨自己就是在格格框框里长大的,在健康阳光的大道上不偏不倚地一路走来,就算是一只小老虎,也是个听话的乖乖虎,只在笼子里腾转挪移。她说,妈妈给我穿朴素整洁的衣服,爸爸教我《外国民歌200首》,我才不会像你们那样可笑呢。  学校有一个塔楼,那是学校的制高点。天气好的时候,伊梨喜欢爬到塔楼顶上,坐在栏杆边,一边听英语一边把脚伸出来晃荡。往下看去,校园各处风景尽收眼底,其中当然包括各种各样的恋爱情态。自从发现了这个好去处,伊梨便常常去,那时候她还没有恐高症。她嘴里叽里咕噜地念着英语,眼睛有时也禁不住开小差,弄得脸红心跳一阵。但是,很快,她就把小学到中学学到的各种偶像,比如邱少云等,从遥远的记忆里拽出来——她脑子里这样的储备应有尽有,需要的时候电钮一摁,脑袋后面就忽拉拉升起一根天线,一阵雪花点乱闪之后,英雄乍现,她便收拢思绪,调整好坐姿,一头再栽进英语里。这时再看下面的他们,就真有一种居高临下之感,于是,不禁自得。  什么样的人不容易产生身边的爱情?恐怕就是那种自命清高,眼睛朝天,成天做白日梦的人。而伊梨,正是这样的人。一个读《少年文艺》、《收获》、《星星》长大的文学女青年,爱情早就不知被勾描得多么天花乱坠,令人无限神往了,凭什么同学们热火朝天地谈恋爱,她却能心如止水地泡在图书馆和实验室?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她远视,她的爱情在远方。  所以她一点都不羡慕别人的爱情,因为我的会最美,这一点她从不怀疑。  
直播间里,那瞬间的麦浪温柔。  一周以后,伊梨接到了小柯的电话,他们作了简单交流,两个人的爱好交集还挺多,小柯说如果她有兴趣,以后有合适的选题可以邀请她作直播嘉宾。大概两个月后,节目改版了,由于一家医药公司的赞助,节目得以保留,虽然缩短了播出时间,但能留下来,小柯已经很满足。那次节目他们要讨论的是一位正在走红的女作家的中篇小说,作品以大胆的笔触描写了外婆、母亲和“我”的三代女人的爱情命运。  小柯一段简短的开场白之后,另一位嘉宾,因与某名家一场笔墨官司而声名鹊起的青年评论家,开始发表他的高见。也许成功是最能导致自信心爆涨的,评论家马上进入角色,一路激昂豪迈,滔滔不绝。伊梨似乎很早就反感那种高调张扬、自以为是的腔调,她在默默奉献的人群中生活惯了,父母还有一些叔叔阿姨都是支边到的新疆,他们牺牲的是什么,那是显而易见的,可是每次政治学习,在台上演讲训话的,总是些既无知识又无技术,背着手叉着腰,官话说得嘭嘭响的人,她天生就对这些人反感,所以也一并讨厌所有的慷慨激昂。眼下这位评论家除了声情并茂,还多了两样配饰,一个他那倔强的乡音,另一个是同样倔强的手势。他吐出的词语句子完全没有韵律节奏,每个字都像硬邦邦的粗石头往下砸,一颗不连着一颗,每一颗都掷地有声。他竖起一根食指,眨巴着眼,不断地在空中短促有力地指指点点,好像是给他难懂的地方口音配插图。伊梨站在这样那样的角度看他表演,完全不能集中精力听他些什么。  她想,无论哪个角度,我看到的都只是愚蠢啊。她很想把这个感受和谁分享。她开始坐立不安,东张西望。直播间一共就三个人,小柯注意地听着,不时插话引导,心无旁骛。看来大家都在节目之中,只有她一个人是游离的。可惜的是评论家顽强的思维百折不回,主持人的提示和引导完全不起作用,在接下来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听众电话中,评论家完全陶醉在大师的良好感觉中,兀自口若悬河地作着深刻解答,小柯似乎也无可奈何了。  伊梨突然很同情小柯,忍不住偷眼去看他,他镇定自若,平静安然,脸上还带着几分宽容。显然,几次努力之后,他已经放弃了对评论家的暗示,听之任之了。伊梨马上觉得小柯失职,甚至觉得这么被动消极的性格是不适合作主持人的。他应该至少比这个倔强的评论家强悍。但是没有,小柯不作为。他为什么不着急呢,他真的不着急吗?伊梨便盯着小柯看,看他面部细微表情。直播间太无聊了,伊梨觉得看看人,倒是件有趣的事情。伊梨看得发呆,冷不防小柯朝她转过脸来,仓促之下,她还不知作何表情呢,只见他冲她一笑,眼睛的闭合像慢动作。  就这一下,微风吹过,麦浪温柔。  直到节目结束,这片麦苗在伊梨的心里低了又高,高了又低。
Vincent。那双洞悉我灵魂的双眼。  学院区在城市的东郊,电台在城市的西北角,打的也得要四十分钟,考虑到这个问题,小柯本来邀请了伊梨同校的中文系男教师,可是那位足球爱好者当天不慎摔坏了腿,不能赴约。这样,伊梨的返回就有点问题了,评论家所在大学与伊梨学校相距不远,他自告奋勇地说可以送她回去。伊梨却支支吾吾嗯嗯呀呀的,一副不愿意的样子,小柯说,这样吧,我送你。  汽车在宽阔的马路上疾驶,两旁高大的梧桐已经枝叶零落,它们衰老疲惫的躯干迅速向后退去,不时有几片枯黄的叶子在汽车将至的刹那飞旋而起,然后怅然落下。两人都没有说话。小柯拣了盘磁带放进音响里,在夜色包裹的车里,纯净忧郁的歌声弥漫开来。  那是Vincent,一首唱给文森特?梵高的歌。  Starry, starry night  Paint your pallet blue and grey  Look out on a summer’s day  With eyes that know the darkness in my soul   繁星点点的夜晚   为你的调色盘涂上灰与蓝   你在那夏日向外远眺   用你那双能洞悉我灵魂的双眼   歌很长,雪白的亚麻布上,蓝与灰的幻化、树林或是水仙、铺天盖地的卷曲的云,那是凡高倾注了心血的创作,那些明亮耀眼的色彩,只是为了表达孤独黑暗中的渴望。DON MCLEAN唱道:文森特,如今我才明白,你想对我说些什么………可我无法告诉你,这个世界从来不如你那样美好。  这首歌让他们心生忧伤和感动,两个人无比沉默,无比默契地沉默。在这沉默之下,伊梨心里却涌动着翻卷着激流。他在左边,她在右边,她感觉自己是只灌了水银的骰子,水银缓慢地流向了身体的左侧,她端坐着,却分明有倾斜的感觉。在极简的木吉它和清澈的人声中,她的想象力又来了,他似乎就是那个渴望生活又被生活拒绝的梵高,那个孤独的灵魂,她感动着,手脚冰凉。  凉意慢慢在缩紧的身体扩散,与此同时,细小的火苗燎然而起,微光随波摇曳。  我们的身体和灵魂里,有很多东西是我们不知道的。为什么有时候从高楼或大桥上向下望去时,仿佛有一种神秘力量在驱使,会突然产生一种恐惧:我会纵身一跃吗?是的,那时候就觉得心里某个地方隐藏着这样一种冲动,想跳下去的冲动,这冲动令人害怕,要知道跳下去只是刹那间的事,一念之差。现在坐在车上,伊梨就有这种感觉,好像是怕自己就要失去自控力,突然倒向左边,于是她把双臂紧紧地抱在腹前,让自己不要轻举妄动,而羞涩也好像一只玻璃丝袜,包裹着她,束缚着她,让她不得动弹。车一停,她赶紧说了声谢谢,抬脚下车,声音小得连她自己都有听不见。  爱情的火光终于照亮了伊梨二十一岁那年慌乱苍白的脸,也许还有一掠而过的惊喜。她将右脚伸出车外,与此同时,身体也向外撤退,这两个动作相距的时间当然非常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就在这一瞬间,她的脑袋猛烈地撞在了门框上,刹那间真的看到了金星飞舞。她被弹回车内,跌坐在座位上。  她对疼痛相当敏感,哪怕手指被倒下来的书砸到也会发出尖叫,那会儿却非常安静,意外的碰撞令她紧张浑沌的大脑霎时松驰并清醒下来,那种失控的恐惧也脱窍而去。她把手覆在脑门上,再一次探起身体。  嘿!怎么搞的?他移身过来,把她的手拿开,我来吧,这下撞得不轻吧?  他揉着她的脑门,她憋着气,不敢呼吸,脑袋随着他的动作摇摇晃晃。他把她的头固定在椅背上,然后用左手把持她的头顶,右手继续揉着伤处。  那时她正好处于他身体的包容中,这几乎像一个拥抱的姿势。这是一个多么值得回味的姿势!以后她喝牛奶的时候,听收音机的时候,入睡的时候,睡不着辗转反侧的时候,这个姿势无数次地重现。他的衣袖拂着她的脸,淡蓝色的衬衣领口正冲着她的鼻子,在那个小小的三角凹地的阴影中,突起的喉节显得那么白皙、洁净、生动,她觉得呼吸困难。  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菖蒲和艾蒿的气息,那种端午时候挂在门上的植物,据说可以驱邪除病。这种清苦、内敛的气息混和着成年男子的体味,在它的熏染中,神秘力量再一次席卷而来,她感到压抑和窒息。  她推开他的手,仍然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好了,没事儿了。
  4 喜乐的小水珠。心里开出白莲花。  很快进入深秋,天高云淡,阳光灿烂。校园里落叶满地,满眼一片金黄橘红,缤纷绚烂之极。伊梨抱着书本、围巾在校园里快步行走,听脚下失水的叶子发出的细碎温暖的声音,心里盛满悄然的喜乐。那些喜乐的小水滴在心底细细密密地汇聚,涓涓潺潺,叮叮咚咚。她看到心里开出一朵花来,花缘皱缩着,还没有舒展开,淡淡的香气飘逸而出,而她,已经陶醉其中。  这是她想象中的爱情,只是那时她还不知道这个真相。她渴望与他分享,至少应该让他明白这是为他开的,一朵白莲花。  伊梨从开水房里打了桶热水,呼哧呼哧地提上六楼。公用卫生间的玻璃窗破了,挂着一张旧床单,风阵阵吹来,她心里喊着口号,哆哆嗦嗦地沐浴更衣。这不是说她打算与他肌肤相亲,这其实更像一种仪式。她相信,如果可能,她甚至还会点上一柱香。  她穿着格子裙,流着清鼻涕走在秋风里,间或忍不住打个喷嚏。到了咖啡馆,鼻子已经揪红了,声音也囔囔的。她到洗手间把鼻涕处理了一下,顺便整理整理头发和衣服,走到服务台给他打了电话,然后,找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来,怀里还抱着书包。  以后伊梨回想这一幕,那时的她分明是个滑稽可笑的小女生啊。可当时她不知道,她只觉得信心满满,虽然它随后转瞬即逝。与此同时,她也不得不承认,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这么自信了。  余晖将宽大的玻璃窗涂成一种令人迷醉的稻谷一般的金黄,她想起小时候在稻草垛上翻滚游戏的情景。阳光正好,稻草气息温暖,一群孩子爬上爬下,在稻草垛上又蹦又跳,或者在稻草垛里掏洞捉迷藏,弄着披头散发、汗水涔涔。那时农村有什么可玩的呢?一个稻草垛就是天堂。围着稻草垛他们大笑尖叫,为的就是把这小小的快乐扩大到极致。  她心里想着快乐的事情,不小心鼻涕又流出来了,似乎到了暖和的地方,鼻涕流得更快了。她频频擦着鼻子,希望它现在流个够,免得等会儿捣乱,让她出洋相。  街上人流开始稠密,人们穿着长外套或风衣,缩着脖子在风里疾走,脸上布满倦意。公共汽车站一对情侣正在喁喁私语,男孩站在站台下,女孩站在站台上,他们松松地拥抱在一起。她看不见女孩的脸,可是她鲜红的围巾在了无生气的人群中非常显眼,这是她那天看到的最美的景象。  这条街曾经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所在,如今已显得逼仄和压抑,就连座落其间的广播电台大楼,也像是个庞大、萎顿、黯然神伤的老头。伊梨不时地去瞅大楼的大门,终于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穿过斑马线,推开了咖啡馆的门。  就在这时,伊梨突然觉得慌张,有些后悔,一瞬间甚至想藏起来,或者起身逃走。  他已经在对面坐了下来。  她低着头,手指绞成麻花。  真冷啊,你鼻子怎么了?他盯着她看。  她刚想解释,鼻涕又流出来了,一时手忙脚乱。她一边擦鼻涕一边说,有点感冒。嗯,我们宿舍窗户破了,只挂了个薄窗帘,所以有点冷,所以我就感冒了。她没好意思说是洗澡冻感冒的,扯谎说是宿舍窗户破了。其实小柯也许根本没在意到底她为什么感冒,他更想知道的是她为什么约他。  伊梨说,嗯,我上学期投出去的一篇论文发表了,是核心期刊,系里给了我一小笔奖金呢,双稿酬……  所以请我喝咖啡?小柯哈哈笑起来,印象中他似乎还没有这么大笑过。难道这件事真的很可笑吗?伊梨倒有些不自信起来,她说,嗯——是,但不完全是。  哦,还有别的事?他点点头,鼓励她继续说。她却迟疑着。  他喝了一口咖啡,挟裹进来的寒气也随着热咖啡的暖雾蒸腾起来,脸上冷峻的表情开始柔和,眼圈下隐隐的蓝色阴影也不那么浓重了。  说说看,兴许我也能充当一回答疑解难的角色,实在不行的话我还可以替你向刘迪请教。  刘迪?  “零点夜话”的主持人呀。你们女孩子好像都喜欢这个节目,每天深夜都有女生打进电话,什么爱上了不该爱的人,父母要离婚,和同学关系紧张,和男朋友是不是该分手,等等,我看他基本上每次都能让她们满意。  哦,我知道他。有个师姐也打过这个热线,聊着聊着,反宾为主,问他是不是结婚了,还断定他有个女儿,还问他以他的经验来看,婚姻是不是爱情的坟墓,结果他支支吾吾,捉襟见肘,挺狼狈的。那个师姐还算心肠软,没有就这个话题纠缠下去。  哈哈,他又一次大笑,然后说,你管这个叫心肠软?要是你呢,穷追不舍?  这一次伊梨不心虚了,她变得伶牙俐齿,她说,我会比她更善良。躲在暗处让一个公众人物曝光他的私生活,我有点于心不忍,多不公平呀!再说我干嘛要把晚上这么好的时光用来和一个陌生人谈什么心呀?  心疼时间还是忌讳陌生人?  我不认为需要向一个莫名其妙毫不相干的人倾诉。  原来是有选择的,这么说我被选中了?  我想告诉你我爱你。  伊梨也没想到这句话就这么冲口而出。典型的文艺腔,但是她就说得那么理直气壮。  话一出口,就是一个巨大的停顿,他们两个大概都被这句话吓着了,无语相对。
  5 拒绝的滋味。爱不是玻璃瓶里的棒棒糖。  结果当然是小柯拒绝了她。说拒绝好像都过于严肃,小柯甚至都觉得她这种举动太小孩气,太想当然了。以她这样的年纪和经历,她哪里知道什么叫爱呢?哪里知道爱里面还有什么东西呢?她太年轻,可能处于什么都不懂却什么都自以为是的年龄,她以为爱就是碗柜上玻璃瓶里的棒棒糖呢,好看、好吃,搭张椅子就拿出来放嘴里了。小柯本来想笑的,但看她那一副认真的样子,又怕伤了她。他看着她,又望了望街道,欲言又止。  天已经黑了下来,寥寥的路人行色匆匆,汽车忽拉拉急驰而过。  我——  你有——  伊梨想说你有女朋友?她甚至都想好了怎么回应这句话,她准备说那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公平竞争的。这种对白在那个年代的小说电影里很常见,伊梨又没别的学习渠道,更没有实践和创新的机会,所以这是她能想到的最有力量的话了。  可是小柯说,不不不,不是那样,我没有——。他想说我没有女朋友,可是觉得这样回答好像也不太对,她也没提什么女朋友呀。他呵呵一笑,把刚才那句话中止掉,然后边想边说,最近我正考虑辞掉这份工作,你也看到了,我做得不好。怎么说呢,每次不管什么工作都好像做不下去,在此之前我已经换过好几次工作了,这种状态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这不妨碍我的感情。伊梨回答得又快又坚定。  小柯又一次笑了,并且摇了摇头。她越是这样坚定他越觉得不可靠,她正在长大,正在走向成熟,这个时候所表现出来的东西,往往是她对自己的想象,那离事物的本质其实还有相当大的距离。  他说,唉……他觉得为难,不知怎么对她解释,她其实什么也不懂却那么自以为是,他没办法对她说清楚。他思考了半天,一边看着她的表情一边小心地选择字句,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也不是你……需要的。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需要什么样的。伊梨执着地看着他,还是那样,句子短而有力。  他笑了笑,为她的幼稚。他有点挠头,可是还得硬着头皮往下说,他加快了语速,说别这样,我自己已经很烦恼,也很茫然,我不是你那样的状态。你呢,好好学习,好好写论文,多多得奖,以后会碰到一个好的男孩子的!就这样吧好吗?他说着站起来。  伊梨咬着嘴唇,低着头。  他似乎不忍心,抬手去拨拨她的头发,可是她头一偏,躲开了。  他笑了,说,还挺倔,呵呵。我们走吧,好吗?  秋季就这样肃穆凌厉地过去了。从这个时候开始,伊梨变成了一个失眠症患者。在以后若干年的时间里,一直在失眠的痛苦里沉沉浮浮。
  6 青春性神经昏厥。心醉神迷却不思抽离。  下雪的时候,期中考试开始了。考试的最后一天,清早,端着脸盆从盥洗室出来,就在寝室门边,伊梨晕倒了。  诊断结果是青春性神经昏厥。医生说这种病一般不需要治疗,事实上也没有什么很好的治疗方法,青春期结束后自然就会消失。鉴于她身体比较虚弱,医生留她住院观察。  在此之前,伊梨只知道有青春性贫血、青春痘,从不知道居然还有一种与青春期伴生的昏厥症。在身体成长过程中出现种种令人惊慌的秘密时,她才关注青春期这个字眼,除了《生理卫生》教材外,她的眼睛曾在所有可能得到的报刊书籍中寻找与此相关的描述和解答。看着身体变得丰满润泽、婀娜起伏、芳香四溢,还有那神秘的红色潮涌,她不敢挺胸昂首,听人提到诸如第二性征、发育、女人这样的词都羞怯难堪。回想那段历史,她总会不自觉地联想到一个叫守株待兔的成语。青春期就像一个胜券在握的树,稳稳地等在人生必经的路上,在她高高兴兴冲着成长的方向跑去的时候,撞上去了,一下子晕头转向,不知所措。  有人站在那儿等我这只昏死的兔子吗?她想。  青春期是一种生理过程,青春性神经昏厥也是一种纯粹的生理反应吗?躺在病床上,脑子里想着一些她设计出来的无用问题,但是很快就跳了出来,它似乎更容易为某种气味所牵引,在细若游丝若隐若现的小道上痴迷执着地摸索探寻,那是记忆中菖蒲和艾蒿的气味。对着镜子里的黑眼圈,伊梨怀疑自己的神志处于一种青春性的疯癫状态,偏执,顽固,齿轮咬合般地没有商量余地,又如飞蛾扑火,葬身火海也毫不退却,那是一种令人心醉神迷地不思抽离的状态。  那气味是那么地打动她吸引她,令她难以忘怀,所以她一遍遍回想和探寻它。冬日雪后的阳光照射在玻璃窗上,她闭着眼,脸迎着耀眼的光芒,皮肤的毛孔在阳光的抚摸下张开沉睡的触角,它们像光滑桌面上迅速分散的蜿蜒水流,向四面八方伸展开去,循着那模糊而又坚定的记忆摸索着,感觉着,一遍一遍校正着方向和路径——那气味缥缈不定,似真似幻,在触手可及和遥不可及间迂回躲闪,令她疲惫又兴奋。
  说明一下,照片来自视觉志的腾讯微博,在此不一一注明了。很美的图片。深表感谢!
故意走失的快乐。原来他已经人间蒸发。  因为要补考,寒假还没过完,伊梨就提前返校了。每天晚睡晚起,一个人坐在桌旁一边看书一边咬手指甲,终于腻了,戴上围巾手套出门。  在这个城市呆了三年,伊梨却依然陌生,一出门便分不清东南西北。她买了张地图,拿笔在上面勾勾描描,挑那些听起来耳熟又没去过的地方去。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执着于在乘车路线上挑挑拣拣精打细算,单调枯燥的事情也能玩出乐趣,而偶尔出轨故意走失又蕴藏着另一种冒险的快乐。在陌生的地方随机跳上一辆车,同样没有任何目的地下车,站在寒冷萧索的街头,看着稀稀落落的行人踩着春节遗下的鞭炮碎屑匆匆而过,有一种来自内心的挑战突突跳跃——她想把自己弄丢。  有一天她发现自己坐在一间咖啡馆里,疲惫困顿,神思恍惚,这时她听到有人叫着“刘迪刘迪”,她突然醒悟过来,她不是真的乱跑,不然为何东跑西跑还是会跑到这个地方来?  被叫做刘迪的男人显然是刚进门,他冲里边的人挥了挥手。当他经过身边时,伊梨站了起来。  请问您就是对面电台的刘迪吗?  噢——是的,可是,你看,我约了朋友。  对不起,我只是想跟您打听一个人,就1分钟。  那晚回到学校时快10点了。公共汽车载着售票员和她这个唯一的乘客摇摇晃晃,外面忽明忽暗的灯光在黑暗的车厢里闪烁。过大桥时,车内一片昏暗,俯视黑粼粼的江面,船只隐隐,笛声沉重悠长。伊梨的泪缓缓地流了下来。  他辞职了,走了,去向不明。  这愚蠢虚妄的一切早该结束了。  
孤独的灵魂,就该配没滋没味的白面包。  转眼气温回升,空气湿润舒柔,枯树的面目不再那么凌厉狰狞。晚饭后大家不再急于躲进室内了,校园各处都晃悠着惬意的身影,而伊梨,总是以急促的姿态从他们身边走过。  她经常错过开饭时间,当她从书本上抬起头时,才发现教室里空空荡荡,四周寂然无声。也许人群聚集的那种无声息又轰轰然的呼吸气流,像一场厚厚的冬雪似的将她覆盖和催眠了。在蒙蒙降临并笼罩下来的庞大的幽静里,她如梦初醒。揉揉发涩的眼睛,阵阵疲惫和沉重袭来,就好像一个经历了漫长睡眠的人在十分满足地伸了一个懒腰后,才发现身体像滞重萎顿的隔夜麻花。在梦里她迈动双腿,在炎炎烈日下的沙漠进行着没有终点的个人马拉松,除了腿的起起落落,涔涔的汗滴,干燥的呼吸,她听不到,看不到,感觉不到任何东西,也没有任何向往。  咽了咽唾液,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又静静地发了一会儿呆,伊梨起身去买面包。  每当黄昏来临,学校门口便出现众多的食摊,卖馄饨的,卖面条的,卖茶叶蛋的,生意都不错。很多人骑着自行车从学校里冲出来,彼此间大呼小叫地冲向这些食摊。小吃的香味很诱人,但伊梨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就该配没滋没味的面包和牛奶,省得那些鲜香麻辣勾起她的种种欲望,上下跳窜,不得安宁。她通常多走几步路,去旁边的面包房。  她要了两只小面包,一杯热奶,在靠窗的桌边坐了下来。与人声鼎沸的食摊比起来,这里要清淡干净许多。窗外宽阔的大道上不多的车辆风驰电掣,呼啸而过,大道尽头青山雄浑的轮廓朦朦胧胧,遥远但显得触手可及。  其实,时间对于她,远不至于需要分秒必争,但她愿意保持这种紧绷绷的样子,对周围的一切不闻不问,旁若无人,我行我素。埋头用功的时候精力百倍投入,大脑高速运转,一旦从书本里出来去应付具体的生活事项,则目标直截,心无旁骛,快速高效。她不想让自己松懈下来,不想让自己染上失意彷徨苦闷忧郁等流行病,好像这样就可以铜墙铁壁,刀枪不入了。  就像现在这样,她一边用心地享受刚出炉面包单纯的温暖醇香,一边为奇特的街景沉醉着迷。车子像在湍急河流中箭一般飞奔的汽艇一样转瞬即逝,而呼啸声隔着广大的空间和厚厚玻璃窗,像经销声器过滤过的枪响一般,裹着一股不可置疑的绝望的柔情。它们迅疾地出现和离开,留在感觉神经上的震颤却经久不息。  伊梨意识到自己又在胡思乱想了,一口气喝完杯底最后的奶,起身离座。  
一个人的春游。一只追赶不已的狗留下了她。  班上组织春游的那天,伊梨一个人带了面包和水,决定徒步去大道尽头的那座山那儿看看。  艳阳高照,和煦的风里分明有茂盛浓郁的野生植物气息,熏得人神清目明,飘飘欲飞,她心情大好。路旁零星地散布着红砖黑瓦的民居,还有房前屋后的菜园和大树。这个地方真不错,既远离城市冲天的喧嚣,保持乡村的清静怡然,又通过道路和车辆与城市一脉相连,同样可以享受现代文明给生活带来的种种便利和新奇。  伊梨信步从马路上走下来,道路曲曲折折,气温也似乎比外面低一二度,周围有一种舒泰的安静。一群鸡闲适地踱步、啄食,不时发出振动翅膀的扑楞声和获取食物后满足的咯咯声。好几家门前都种着鲜艳的鸡冠花和簇密的太阳花,对太阳花伊梨尤感亲切,小时候她自己就养过一盆,每天浇些水、晒晒太阳,它就能仰着脸盈盈地笑。那时她常常凑过鼻子去闻,并不香,奶奶说,被子晒晒都香呢?花还有不香的?于是她天天闻,天长日久,真的就闻到太阳花的香味了。  一位老太太一边晾晒衣服一边跟谁说着话,屋里传出收音机播天气预报的声音,显然她并没有看见有人经过。伊梨继续前行,一块突出的高地上一名男子在阳光下活动着肢体,他转过脸的刹那,伊梨的脑袋訇然一响。  她转身疾走,身体仿佛瞬间失重,连热量也弃壳而去。  一个拖着铁锹的小男孩儿正迈出门槛,其后跟着的狗恰好看见这个神色慌张的陌生人,它仰头大吠,摇步紧追。伊梨加快步子小跑起来,狗越追越急,它的长嘴几乎蹭到她的裤脚了。  在极度的惊惧中,伊梨反而镇定下来,驻足回望。狗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虽然吠声不止,但明显少了几分霸气,仿佛只是为了维护体面似地哼哼。也许,在狗的逻辑里,匆忙和慌乱等同于嫌疑犯和不怀好意的入侵者吧,它大吠紧追本意是为了恐吓和驱逐心怀叵测的外来者,可是却使一个惯于将自己想象为身处绝境,随时都准备“豁出去”的悲观主义者理所当然地留了下来。  
早春的再见。似乎是两个老朋友。  看来我们有缘。小柯递给伊梨一杯茶。  望着他唇边的胡须,伊梨觉得恍若隔世。从窗口射进来的一支光柱里,细微的尘埃上上下下颤动着,如一只只摇翅颤动的蝴蝶。那些埋藏在心底,她以为逐渐沉默褪色,单薄脆弱如同旧纸一样的东西,在这缕阳光里骤然化为粉齑,不胜哀伤地翻飞飘扬起来。她伸出右手,停在额与眼之间,不知是要撩一下头发,还是去遮挡阳光。  她的头发很短,男孩儿似的,阳光呢,早春的阳光还远不至于刺眼灼热,那只手就那么尴尬犹疑地留在那儿,像一个了望的姿势,可事实上它更可能是一个下意识的掩饰。  他去拿下那只宛如站在某个枝头打盹的小鸟般的手时,汪在她眼里的那些晶莹闪亮的东西绝堤而出,扑簌簌地打在她的卡其面料的外套上,听起来像急雨走在铺着毡布的屋檐上。那只手在他的手里蜷缩着,白皙,瘦削,指尖冰凉,他打开它,根根手指都那么无辜无助,哀婉动人,与她在人群里面容冷傲、身姿挺拔、步伐坚定的样子迥然不同。她的指甲剪得又短又平,完全依着其生长的自然形状,边缘整洁,显得严肃刚强,无欲无求,与他从前看到的那种柔美秀雅、灵气十足的卵形甲盖判若两样,那时她的手指在小说上一行行滑过,指尖白莹莹闪着湿润的光泽,就像眼睛里流动的粼粼波光。  是的,这就是她想要的,连指甲也不放过,要让自己做个简单甚至无趣的人。  你经常这么四处乱走吗,一个人?他递给她一张纸巾。  偶尔。纸巾吸了水,在手里洇晕开来。  从学校到山那儿挺远的,不累吗?  她摇摇头,事实是走路能帮助她获得平静。她说,有时候——我觉得我是想摆脱自己,好像走着走着,就能把自己扔在人群里或者荒山的某个角落——  他笑了起来,然后又默然无语。  她说的似乎就是他。  他们相距并不远,一两个月当中总有一二次她会在面包房碰到他。第一次他走过去的时候,把她吓了一跳,其实他只不过是轻声说了一个“嗨”! 她仍然习惯于沉静在某种思绪当中,惯常的孤独和沉默使她惊诧于外界哪怕轻微的响动。其实早在她偶遇他之前,他就看到过她了,她一个人专心吃面包,专心看街景,唯独不看人,所以,他也只是看看她,并没有上去打扰。多奇怪的一个人,她那时兴致勃勃地跑去电台找他,现在,他离她这么近,一个小店,仅有的十几张桌子,她却对他视而不见。她和其他的女孩子不同,好像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人群也好,环境也好,都是背景,可以忽略不计。这种人,要么有一个非常脆弱的灵魂,要么有一个无比强大的内心。她到底是怎样的,他一时也无法判断。  他想起她当初一起做节目时,她侃侃而谈,思路清晰,语言流畅,令人惊叹的是,对所引用的原文她似乎烂熟于心,几乎一字不落地信手拈来。她真的年轻,记忆力真好,他心里不停地赞叹。她似乎十分醉心于那些细节描写,水池里的蔬菜,抚弄着笛子的手,晨曦中床底晦暗的两只绣花鞋,河面袅袅白雾……那些长长短短的句子从她嘴里汩汩而出,眼里流露出玩味的满足。那些文字所承载的妖媚、神秘、颓废和苍凉,与她那张年轻单纯甚至稚气未脱的脸形成极大的反差。他之前和她沟通过,知道她对那篇小说有一些有意思的观点,甚至开玩笑问她是不是女性主义者,但没想到她对细节如此上心,那时他觉得十分疑惑,她真的有足够阅历读懂这些东西吗?他倾向于认为她就是一个“玩”的人,就像一些人玩吉它、玩绘画,而且玩得还不错,但是只关乎技术,无涉灵魂。  而现在,反而是她的沉默,让他觉得从前的看法可能存在偏差,他再一次被她迷惑了。  此时,白昼越来越长,窗外的街景的底色越来越亮,他们谈天气,谈店里的各式面包,心平气和,像两个真正的老朋友。  
他的童年印记。不经意从后面抱住他。  小柯的房间在一个二层小楼的二层,他租的,阳台上可以看到下面大片的菜地。褐色的土地上一垄一垄的绿色庄稼,竹杆搭起的架子上,纤细的藤缠绕攀援,叶子在风里飘摇招展。有时星期天伊梨会过来,和小柯坐在阳台上喝茶。春天的阳光洒在身上,温暖惬意,白菊干缩的花瓣在浅绿的茶水中浸润濡湿,舒展地平铺在水面,再也起不来了的样子。远处小学校里空无一人,楼房的影子静静地投射在操场上。伊梨说,你小时候大概是个安静的孩子吧。  是啊,不讨人喜欢的安静。院子里一般大的男孩子疯啊闹的,我跟他们玩不到一起去,我爸挺生气的,将门出虎子,你却像只猫。他给我做弹弓,鼓励我跟那帮孩子去打麻雀,那时候院子里的小树林里有很多麻雀。晚饭时候,我空手回来,既没有麻雀,也没有弹弓,弹弓被一个绰号叫鼻涕王的孩子借走了。我爸说,什么时候要回来什么时候开饭,我们等你,去吧。我磨磨蹭蹭走到鼻涕王家门口,听见他正在挨打,他爸厉声问他,你到底跪不跪。门哗地拉开,他被搡了出来。  天都快黑了,我和他就站在路灯下磨来磨去。路灯亮了,他从口袋里掏出玻璃球,说如果我赢他10颗,他就还弹弓给我。我说不,你还我弹弓。这样僵持到他妈出来。他妈把我送回家,并跟我父母道歉。她走后,我父亲拿起弹弓看了看,扔进垃圾桶。开饭了,拿起筷子,他终于忍不住了,小子,你是我的儿子吗?那年我只有9岁,上小学三年级,真正懂得了羞愧的含义。  她第一次听他讲这么长的话,他讲得很慢,平淡从容,她注视着他的眼睛,想象中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  他说,我和我爸,九年没见面了。以前我觉得他本质上是个农民,受了太多压迫所以极端渴望权力,我爷爷是个不太会种地的农民,会一点中医,性格软弱,在村子里常遭人欺负,所以,我爸矫枉过正,特别有反抗精神。到了我这里,好像又返祖了,至少和外界打交道上是这样,他从来不掩饰他对我的生气和失望。其实强硬,只是对外界的反应,骨子里,他还是个喜欢悠闲的农民,他在院子里种菜种草药,没事的时候喜欢蹲在那里拔草施肥,不过,他从来不让我插手。而我,好像只有在他面前,才是倔强的,反抗的,从头到尾,我们一直都是对峙的。我以为凡是他喜欢的,我都讨厌,可是现在,你看,我不知不觉地喜欢读这些药书。  他的桌上和床头堆了许多书,其中好多是关于中草药的。她问他,你怎么喜欢这些的?他说,就是有一次在书店,随手翻了翻,突然觉得很有兴趣,那时就发现自己原来是很喜欢这些东西的。  他打开那些图谱,很仔细地讲给她听。那些手绘的根茎叶花果以及它们的细部解剖,这么乏味的东西他居然讲得那么投入,让她想起遥远的生物课堂。她饶有兴趣地听着,其实只是好奇他那津津有味的态度。她喜欢植物,喜欢的是它们的气味,或者姿态,如果什么东西都要这么拆开来剖析,她觉得这需要多大的专注和热爱。  而他,为什么会对这些纯物理的东西感兴趣呢?  除了这些药书,还有许多老子庄子之类的东西。伊梨那时和她的同学一样,都在很起劲地读萨特、弗洛伊德,所以她只是翻翻就过了,她更喜欢看他旧时的手稿。每个牛皮纸袋里都是一部剧作旧稿,其中有二三部戏曾经非常轰动。她想那时她大概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吧,已经被当时那种崇高的理想主义的文学熏染得沉醉不已,可惜除了学校组织观看的儿童剧以外,她几乎对话剧没有什么印象。一页一页揭过有些泛黄的纸,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满怀憧憬和向往的年代。他的字写得很快,有很多很长的连笔,有的字甚至潦草难辨,但是那些笔划多么潇洒自如奔放不羁啊,那些对白又是多么强烈地闪烁着深邃的哲理的光辉啊。  小柯在专心地熬药,伊梨走过去,从后面搂住他的腰,将发烫的脸贴在他的后背上。小柯直起身来,嘿嘿嘿地叫着,像提醒一个正在做错事的孩子。  伊梨松开手臂,脸红了。  
  天快亮了吧。收工。早安,北京!希望雾霾少一点,可以出去散步。
  早上好。呼呼,零点击。
  今天天还不错,可以出去一下了。
玫瑰羊心。白色瓷碗和小药筛。  小柯喜欢动手做些药膳,很多时候都是熬各种各样的粥,加点薏仁,加点百合,加点莲子,等等,诸如此类。此前他还做了“玫瑰羊心”给伊梨吃,这个据说是忽思慧《饮膳正要》里的方子,治失眠多梦、神经衰弱。他先把鲜玫瑰花瓣放到热水里烫煮,然后将切成小块的羊心串起来,等玫瑰花汤汁晾凉后,蘸上汤汁在微火上烤炙。他坐在小煤球炉子旁边,手边放着那碗玫瑰汁,一边烤一边再蘸汁,如此反反复复。伊梨看着他安静地做这些事情,心里总是特别平静,甚至感动。  她想起他的那些复杂经历,做油印刊物,搞小型诗歌朗诵会,还包括一度十分糜烂消沉的生活,和一帮写作画画和搞音乐的朋友,一边疯狂写作,一边疯狂玩乐,在私人舞会上喝酒跳舞,鬼哭狼嚎,搂搂抱抱。他说那时候很苦闷,没有方向,需要找一个突破口,当时他觉得这种形式是一种很好的宣泄和解放。不过这个时间很短,因为他很快就厌倦了。他后来默默地离开了那帮朋友,靠着早期给人写广告软文,当人体模特和写电视剧的积蓄,躲到郊区读书和写作去了。事实上那个小团体以后也慢慢解散了,大家做生意的做生意,出国的出国,有一些人成了商人,有的人成了成功的画家或作家,还有的人投身媒体,成为广播电视上的知名人物。他现在还和他们中的一些人保持着联系,但总有一段时间他会离开他们,一个人找一个陌生的地方独居。  他说他是个喜欢自省的人,因为心里总有些东西无法消解,比如焦虑,比如迷茫,比如挫败感,他需要停下来,找个地方一个人慢慢消化。  药罐已经沸腾,奇异的香弥漫满屋。接开盖子,水面氤氲着薄薄的蒸汽,黑色的液体似开非开,似滚非滚,仿佛许多一开一合的鱼嘴若隐若现。浓郁的苦香扑面而来,这苦香让伊梨兀自激动,她仿佛又看到了夜色中光滑的喉节。  小柯离她这么近,又多么远。  一只白瓷碗,一只小药筛,伊梨觉得自己多么喜欢这样的朴素和洁净。他把药液滤出来,递给她。她低头去吹,然后喝下第一口,然后抬头看他。她其实是想表达惊异,因为药实在是太苦了,远远超过她的想象,而他只是微笑着望着她,说苦吧?她点点头,说很苦。  这回你该明白了,滋味和气味不是一回事。你闻的时候,它清新芳香,使你浮想联翩,其实它可能苦涩酷烈,甚至超过你可以接受的程度。  伊梨说,气味和滋味不是外表与本质的关系吧?如果是用来闻的,气味是本质,如果是用来吃的,滋味是本质。这味药对我来讲,既不是闻的,也不是吃的,我就是想和它有关联,这就是本质。  伊梨虽然接受了小柯拒绝她的事实,但似乎从来就没有后悔或放弃过最初的心动。她可以把它埋在心里,可以让它永不见天日,但它一定是个真实的存在。她知道它在那里,这就够了。  这是她能够和他如此相处的理由吧。
小鸟振翅欲飞。红木棉在雨中怒放。  又一个星期天,伊梨过来的时候,小柯还没有起床。桌上稿纸、书一片零乱,烟缸里积满烟头,蚊香还在袅袅地飘着烟。在她整理收拾房间的时候,他迅速完成了洗漱,干净利索地站在她面前。他的眼睛清亮湿润,闪着喜悦的光泽,刚剃过胡须的下巴紧绷绷的,一派硬朗,只有眼下的那圈青黑透着疲惫。他一定是又熬夜且有收获,所以看上去心情还不错。  他说,很漂亮。  那天她穿了一条修身连衣裙,浅蓝色底上撒着泼墨似的绿灰色花朵。这是他第一次夸她,她有点甜蜜又有点羞涩,不知如何应答。  他把她推到镜前。她的眼睛匆匆滑过裸露的脖颈和手臂,战战兢兢地停留在胸前。在它们开始发育的时候她是多么惊恐不安,不敢穿紧身衣服,一件白的确良衬衣里边还要穿上一件小背心,走路总是略微低着头,双臂夹紧将书包抱在腹部。那是一段尴尬的时光。时光流逝,局促代替了尴尬,潜意识中隐藏和遮盖的心理却依然没有改变,她厌恶和害怕街头那些粗鄙肮脏的目光,所以,她一直衣着保守,好保护它们不让那些污浊的眼光触及。而今天,她站在镜前,虽然羞怯,但终于有勇气挺直胸膛。  小柯站在她的身后,握着她的手,眼睛望着镜中的她。在不知所措中她终于镇定下来,跟他一样用欣赏的目光打量自己。  它们像两只探头探脑的小鸟,羽毛闪着幼细光泽,振翅欲飞。  黄昏的时候,他们出门散步。太阳的余晖下农田丰饶而慵懒,四周湖汊波光粼粼,碎金万点,风情无限。他们走在湖埂上,脚起脚落处,青蛙“扑通扑通”的跳水声一路相随。他们在田埂上坐下来,新鲜的泥土气味和湖水里清凉的腥味带来亲切而又激动不安的感觉。无数蜻蜓在眼前在头顶滑翔,线条简约,身姿优美。  伊梨看看天,又看看小柯,压抑着心里的激动无措。乌云从远处慢慢移了过来,他们却一无所知,直到雨点洒在湖面,他们才起身往回跑。地面变得泥泞,两个人跑着很慢,转眼就被淋湿了,下坡的时候伊梨还滑了一跤,她说,已经这样了,不用跑了吧?  会感冒的。小柯说,拉起她的手,继续跑。  路边有一间废弃的畜棚,小柯把伊梨拉进去躲雨。他们浑身湿透,身体也有些发抖。稻草的霉味和牲畜的气味混杂在一起,令人不能畅快呼吸,可是与房子外面清新洁净的空气相比,它透着暖意,这就像凡俗的幸福,没什么情调可言,可是热汤热水,暖胃暖身。他伸手把她眉眼处的头发拨开,说,这个房子除了不是木头的,别的都符合你的条件,你看你喜欢吗?  因为此前小柯问她毕业打算,她随口说自己什么也不想做、不想要,只想有一间自己的房子,木头的,过自己喜欢的简单生活。  伊梨狡辩地说,也不错啊,我喜欢。说着快速地转过身来,踮着脚,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令他猝不及防。  哪里都无所谓,只要有你。伊梨说着,像一支突然怒放的红木棉。  他脖颈处的热气还未散开,她已经风一般地冲了出去,大声喊着:快,看谁先到家!  倾盆大雨中,伊梨奔跑着,笑声在雨声中逶迤穿行,地又滑又粘,裙子贴在腿上,迈不开步子,可她完全考虑不了这些,尽全身的劲,奋力向前,从前不能打雪仗不能滑冰的遗憾,似乎在这一刻加倍得到了补偿。快乐高涨着,膨胀着,把她抛上了天。  她抢先一步进了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额前一缕一缕头发滴着水,裙子紧裹着身体,她抓着他的胳膊,语不成句。当他张开胳膊,搂她入怀时,她发现自己从高高的云端跌落下来,跌进一个温柔之乡。  像一个即将入眠的孩子,她伏在他的胸前,双手环抱着他的躯体。温暖一点一点地从他冰凉的身体里渗透出来,和她散发出的暖气汇合在一起,令人燥热而慌张。她听见他的心脏紧张有力的跳跃,咚咚咚,弹性十足,呼之欲出,她的双臂越抱越紧,好让自己的身体最充分地贴近向往已久的怀抱。  伊梨试图从杂乱的呼吸中调整出一个深呼吸,好将他身体里扩散出来的苦香气味一饮而尽,可是,好像电闪雷鸣的魔力已经附了身,几个月建立起来的那种默契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中摇了几摇,终于如沙堤一样崩溃坍塌。
  呵呵傻笑
  好难。尴尬。撑住。
又一次消失。和丹麦男孩去爬山。  如果不是那只别人落在实验室的收音机,她不会听到他的播音;如果不是同校的男教师当天扭伤了腿,她不会与他同车返校。本来他已经拒绝了她,并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一切终于平复,但是,一次偶然出游,竟使她与他再次相逢;一场大雨,又将玻璃罩下隐约的火焰燃成冲天大火。她说不清这偶然背后到底有没有必然,痛快的燃烧让她终于可以畅快地呼吸,大声地喊叫,可是,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快乐的日子总是最短。  4天后伊梨收到了他的一封信,他说他终于没能按他设想的方式与她相处,他说要控制自己很难,因此他只好选择离开。他说我爱你,但是还是忘了我吧。  伊梨追到他那儿,房东老太太说他已经搬走了。她趴在窗口,看见那只被她不小心磕了个缺口的白瓷碗——那时她舍不得扔,说可以留着做备用的烟灰缸——还搁在桌上。她在心里悲愤地说,我恨你。  很快临近毕业,大家都忙着写简历找工作,伊梨却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有一阵子她想出国,可是考TOFEL和GRE的时间早过了。那时正好在学校舞会上认识了一个丹麦留学生,那男孩儿又瘦又高,像个麦秸杆,一脸北欧人的羞涩。他松松垮垮地一身棉布衣斜挎着帆布包,双手扶着自行车,一脚支地,小心翼翼又含情脉脉地问她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去爬山。  伊梨和他一起坐在山坡上,晒着太阳吹着风,远处有情侣相拥而吻,丹麦男孩看着她,湛蓝眼睛温柔而闪亮,于是他们接吻。  下山,回校,一拍两散。  有一天伊梨坐在图书馆翻杂志,就像前面所说的,她看到了这所学校的招生启事,学校名字和地址一下子唤起了她的记忆,这不就是他小时候住过的部队大院吗?就去那儿吧。
  第一章到此结束,下面进入第二章了。
  第二章的标题是 爱在“战火”蔓延时。采取全文整体排序,所以第二章第一节序号是15哈。
风里的种子。一念起,到军营。  伊梨不记得在哪儿读过这么一句话:人就像风里的种子,风吹到哪儿,种子就落在哪儿。父母都是江南人,“三线”建设时两个人去新疆支边,所以伊梨出生在新疆。那时父母大概怀着许多浪漫的革命主义理想和激情吧,热爱自己的工作和工作的地方,并相信自己的工作能够为建设祖国边疆作贡献。当他们在那里生下女儿时,毫不犹豫地取名为伊梨。父母一个是搞棉花的,一个是搞葡萄的,可是他们偏偏把女儿叫梨。  伊梨不喜欢葡萄,也不喜欢梨,她喜欢的是橙子。她不喜欢葡萄是因为记忆里母亲总是晒得跟葡萄一个颜色,不喜欢梨是因为梨就是分离,她四岁就离开父母,回到南方跟爷爷奶奶生活,以后只在放假的时候去探望一下他们。当别人说起天山、吐鲁番、葡萄干、维族姑娘,她心里会动一下,这时她会有点安慰,自己不是对那个地方一无感情。事实上,很长时间,她都努力试图与新疆建立某种亲密的感情,辽阔高远,晴空万里,热情洋溢,多姿多彩,欢歌笑语……她脑子里想起新疆的这些美好,但心里还是没法对它产生热爱或依恋,这让她很沮丧。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对老家阴雨连绵的天气和斗笠,桑树、枇杷、茄子和西红柿,池塘及池塘里的浮萍、游水的鸭和鹅,夏天的知了和蜻蜓,那么情有独钟,也许这就是骨子里的东西吧,见了就喜欢,喜欢了就不会改。  风把她吹在新疆,她就生在新疆,风把她吹回南方,她就长在江南。等她长大了,陷入了一场莫须有的恋爱,本来没有什么风的,她却硬造了一场风,把自己吹到了军营。  此前,她对军队几乎一无所知,但是她居然通过了研究生入学考试,这让王向上很不服气并且耿耿于怀。作为一个军队子弟和职业军人,他不能容忍这样对军队毫无感情、一无所知的人混进部队。当他毫不客气地对这个连团长师长谁级别更高都搞不清楚的准军校研究生表示质疑的时候,伊梨不以为然地说,笔试面试我都过了,你们也录取了,怎么办?  王向上还在迟疑,她又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团长师长谁大谁小有什么关系?卫星不发偏不就行了吗?  此时,他们是坐在从乌鲁木齐开往长沙的火车上。
失恋的男子爱抽烟。听收音机的女子爱夜行。  1993年8月,在乌鲁木齐开往长沙的火车上,伊梨半侧地躺在铺位上。车上人很少,偶而有人经过,也是悄无声息的。很奇怪,越是安静的地方人们越能保持安静。她喜欢这种安静,这让她很放松,所以她一路就是这样一副自由冥想的样子。当她意识到自己在咬嘴唇或者手指头时,不禁自问,难道内心还有什么紧张或期盼吗?  车窗边,王向上黑着脸,专心地吸烟,嘴唇起着皮。他是从西安上的车,从上车到现在,他一直抽烟,连水都没有喝一口。  车上一下午都是安安静静的,大概大家都在睡觉吧。一路走来,路上都是浑黄一片,没有什么可看的风景,人就容易疲倦麻木,昏昏欲睡。但是王向上,却一直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着窗外,吸烟,吐烟圈。  西安他只去过两次,一次是毕业那年,一次就是现在。那年他从长沙追到西安,终于打动罗锦,欢天喜地地打道回府,坐在火车上乐不可支,唱歌跑调跑不停。这次,是罗锦提出分手,他赶过去救火。她的新男朋友很嚣张,在五星级酒店里摆了盛宴请他吃饭,王向上大吃大喝一气,完了拿起酒瓶就在那个谈笑风生自以为是的暴发户头上砸了一个洞。当时罗锦吓得脸都白了,站起来就要往外跑。暴发户一把扯住她,对王向上说,行,兄弟,咱们这就算扯平了,她归我了。  王向上看了罗锦一眼,一把扯掉还围在脖子上的白餐巾,扔在桌上,一言不发,出得门去。  黄昏了,车厢里人走来走去,方便面的气味直窜鼻子。他有些饿了,起身去餐车吃饭。  吃完饭回来,又在窗边坐了会儿,天渐渐黑了下来,列车员过来拉上了窗帘,他一时不知干什么,在走道里走了几个来回,最后只好回到床铺躺下。这时他才注意到对面铺位上的那个女孩,从他上来到现在几乎没动过。她本来侧躺着,大约可见大半个脸,大概是见有人来了,便完全向内侧过去,这个姿势一直保持了四个多小时,都赶得上邱少云了。  他有些疑惑,邱少云莫不是生病了?他坐起来,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咳嗽了一下,站起来,到对面中铺上拿枕头,然后正巧将枕头掉到下铺上。终于,邱少云转过头来,看着他,她的眼神是警醒的,一点都没有生病或睡觉的迹象。  王向上说对不起,她摘下耳机,看着他。  原来她一直在听收音机。  王向上解释道,拿枕头,不小心。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被她那样一看,紧张起来。  伊梨看了看他手里的枕头,一声不吭,又转过头听她的收音机去了。  王向上那个恼火啊,一个破收音机,她居然可以一动不动听几个小时,真是有毅力。而且她那个眼神,看着真是令人不爽,很像部队里那些莫名其妙骄傲得不得了的女孩子,因了老爸的权力进了军队,欺负弟兄们见不到女人,哪怕长着一张大饼脸,也敢鼻孔朝天,直把自己当绿鹅。  真是可笑。他才不稀罕呢。
  他和罗锦是在一次全市大学生联欢会上认识的,她是那种很出众的女孩子,漂亮多情,能歌善舞,小鸟依人,比部队那些自以为是的女孩子顺眼多了。只和她跳了一支慢三,王向上就爱上她了。他追她追得很辛苦,她一直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很快面临毕业,王向上急了,她才说她是单亲家庭,妈妈就她一个孩子,一定要她回去。那时王向上已经考取了研究生,两个人显然没有多少在一起的可能,不放弃又能怎么样。  暑假中他在家郁闷了几天,一周后直奔西安。这一决定让他自己都很吃惊,一路上,他想的是如何面对她的不解和慌乱,他料到她会吃惊,没想到罗锦打开门看见他时,竟是一脸的惊喜。  转折来得太快了,他一时竟不知所措。  以后才知道,罗锦一直是喜欢他的,之所以迟迟不松口,是因为她喜欢被追求的感觉。这是她的原话,王向上听了后笑着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说,虚荣。她娇滴滴地说,讨厌,你弄疼了我!  王向上不知道,其实罗锦和妈妈一直在进行着一场斗争。邻居有个男孩子很喜欢罗锦,妈妈对这位热情厚道又有财力的装修公司老板很有好感,希望女儿选择他作翁婿,可是罗锦却说没感觉,一定要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作男朋友。两人为此发生过不少争执,妈妈每次少不得提及当初因为嫁她爸爸这个穷小子,和父母甚至断绝了关系,结果怎么样,他照样把她们母女扔下,和别的女人跑了。每次她都会说她一个人把她带大多么不易,等等,看着妈妈的眼泪罗锦只好选择闭嘴。她回西安算是两人之间的一个妥协,她说了,这并不代表她同意和小老板怎么样,这算是她的一个底线。  王向上永远也不知道,这个裁缝的女儿其实内心里很不自信,越是想要的东西越怕得不到。她小心地以退为进,每次拒绝都忍受着可能失去王向上的煎熬。毕业回家的这几天,她魂不守舍、如坐针毡,一会儿后悔考验过了头,男人的耐心毕竟是有限度的;一会儿又鼓励自己沉住气,是自己的就跑不掉。她反复说服自己,要相信妈妈的话,男人是不会珍惜轻易到手的东西的。可是,王向上那么倔的一个人,拧来拧去可别真的弄翻了。  所以,当王向上出现在面前时,受尽折磨的她不禁眼泪夺眶而出。这些眼泪被王向上自作主张地读作了感动,为此他暗自窃喜,甚至瞬间自得起来。  不过两年,他的自得就没了。  他得承认失败。  他不怕失败,他怕败得俗。  所以,他走得决绝。
  王向上在黑暗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睡觉。半夜里,他被一阵老鼠磨牙的声音吵醒,一瞬间以为在哪个连队蹲点呢。他四下一望,发现是邱少云在吃饼干。声音又细又密,王向上想,她一定有副好牙。  她发现他在看她,立刻闭上嘴,眼睛盯着他。黑暗里,她的眼睛像猫。  王向上什么也没说,转身睡去,身后立刻又响起细细碎碎的咀嚼声,甚至比刚才还多了些欢快。  她是在挑衅吗?王向上觉得好笑。  这些还不算完,过了会儿,她又在包里东翻西翻,弄出些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起身走了。  这个人是个夜行动物啊,深更半夜的人家都消停了,她倒开始活动了。  大概过了半小时,还不见她回来,王向上有些奇怪,他拿了烟,走到车厢的连接处。  洗漱台上放着刷牙杯毛巾等什物,旁边还煞有介事地放着一块小香皂。卫生间显示有人。  王向上站在连接处吸烟,车子咣当咣当地晃着,他的身体也跟着晃。窗外黑漆漆地,偶而一两点灯火飞快地闪过。这一瞬间,他觉得孤独。  但是这孤独又能对谁说。  那个塑料杯上居然印着一只小猪,眉飞色舞的,王向上牵了牵嘴角,笑了一下,这才想起邱少云还没出来呢。他敲了敲卫生间的门,没有反应,再敲,里面迟疑地说,有人。  这都多长时间了,她可真能蹲啊。  伊梨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一眼看见站在过道里的王向上,脸倏地红了,忍着脚麻,还是装作没事似的,低头走到洗脸池处,洗脸刷牙,然后匆匆跑掉。  王向上回到铺位时,护肤品似有若无的香气弄得他脑袋发晕,这于他简直是种折磨。他一直生活在男人堆里,很少接触女人用的东西,所以对这些气味相当敏感,一时甚至想起与罗锦的仅有的几次肌肤相亲。  想到罗锦,他在心里把自己又暗暗骂了一句。
原来是校友。你来部队可真是个误会!  阳光照进车厢,从脚移到脸,伊梨才醒来。她迷迷糊糊地拿了洗漱的东西往外走,一眼看见王向上手里拿着的入学通知书,红色的,印着金色的五角星,她一愣,转身开始翻包。  伊梨同学,找什么呢?  伊梨吃惊地看着王向上。王向上挥了挥通知书,是找这个吧?  怎么跑你手里的?  地上捡的。  伊梨看了下地,自言自语地说,我怎么没看到?  因为它已经被我捡起来了。  伊梨愣了一下,不高兴地说,给我。  王向上把通知书递给她,说,你应该对师兄客气点。  伊梨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王向上点点头,我毕业2年了,跟你一个专业。  你们学校是不是有很多红砖平房,还有个松树林,树林里总是有很多麻雀?   你看的是校史吧?什么红砖平房,上个世纪的事情了,早拆了,现在都盖军体馆了。松树林还在,麻雀嘛,好像也还有,但肯定没有以前多,都叫我们打下来吃了。  王向上忽然想起小时候烤麻雀吃的事,呵呵笑了起来。  莲湖呢?是不是夏天开很多荷花?  荷花?没有荷花了,我好像十岁以后就没见它开什么花了。怪了,你是从哪儿知道这些的啊?真看校史了?要不就是你有什么熟人朋友以前在这里待过?  伊梨的兴奋劲马上没有了,她支支吾吾地说,就是知道一点,我要去洗漱了。  等她再回来,王向上就开始跟她聊专业,这时他才发现,除了技术性的东西以外,这个人对军事简直是一窍不通,这已经让他无法容忍了,接下来他问你怎么想到要来这里的呢?她说那天坐在图书馆看报纸,看到招生广告,就突然想来了。  王向上忍着脾气,笑着问,你就没一点神圣感使命感之类的东西吗?或者至少小时候有个解放军崇拜情结?  伊梨摇摇头,我小时候隔壁有个叔叔是解放军,可是他偷东西被开除了。  王向上气得七窍生烟,你来部队可真是个误会!
别样气质的校园。异域型女子扑面而来。  学校有车接站,解放牌大卡车穿过热闹的街市,越走越偏,渐渐有农田和鸡鸭猪牛的影子在路上晃过。在穿过一条长长的林荫道后,四周的空气明显变得安静而潮湿,一路晒得唇焦口燥头晕脑涨的一帮人马上来了精神,涌向车前向外探望。  学校大门巍峨耸立,气度不凡。门口卫兵举手行礼,弄得刚才还叽叽喳喳的一帮人一下子肃穆起来。校园里道路笔直开阔,树木花丛都是心地单纯、健康向上的样子,房子一幢幢整齐划一,人们脸上的表情是黑白纪录片上那种五十年代纯真开心的笑。  伊梨发现自己喜欢上这一切了,简单,纯粹,没有心机,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  和伊梨同宿舍的是梅小寒。伊梨走进宿舍的时候,梅小寒正在铺床,她看见伊梨马上就笑了,你是伊梨吧?我叫梅小寒。说着走过来接过伊梨手中的背包。  伊梨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梅小寒的笑脸,热情明朗,率真无邪。她的脸轮廓鲜明,五官紧凑,立体感十足。她的眼珠很是奇特,有一种金黄的光泽,睫毛长而浓密,配在她黝黑的皮肤上,给人一种异域感。以后伊梨问她是否有异族血统,梅小寒自己也解释不清楚,说不知道啊,我问过我爸我妈,他们说查过族谱,祖上没有与外族人通婚的记录。不过,我怀疑呀——你可别对别人说啊——我们家祖辈一直生活在中原,那时候,比方说宋朝什么的,经济繁荣,五方杂处,不知会不会有哪位前辈闹点罗曼史,和一位西域男子发生点私通什么的。  伊梨不禁大笑起来。这个没心没肺的梅小寒。  梅小寒进一步佐证说,从内地去边疆的人都十分留恋内地生活,不习惯牛羊肉,受不了干燥,可他们一家,尤其是她父亲,到了西北,却安之若素,一点反应都没有,完全不需要适应过程。人家有机会就想调回内地,可是他却主动放弃了一次内迁的机会,把全家都接到西北。而且,怪的是,她到了那里,也很快融入了当地生活。简直是奇迹。  梅小寒来自酒泉卫星发射中心,27岁,已经有9年军龄了。其间,当战士2年,上军校4年,当通信连连长3年。再往前推,9岁就跟着妈妈随了军,来到酒泉卫星发射中心投奔她父亲,所以基本上是在军营长大的,一身的兵味。伊梨看到她,就想起茅盾笔下的白杨。  梅小寒三下五除二帮伊梨整理好床,摆放好各样物品,然后对她说,蚊帐睡觉的时候才可以四个角打开挂起来,其他时间必须挂在靠墙壁的一方,还有,这些东西以后就这么放,位置、方向、顺序都记住了,可别乱来,否则,当心队长给你扔窗外。这鞋,床下只准摆一双,其他通通收起来。  收哪里啊?柜子都塞满了。  梅小寒拍拍伊梨的肩,没人听你这个,知道吗伊梨同学?我只知道,如果违规了就会受惩罚。  伊梨一屁股坐在床上,往被子上一倒,嚷道,天啊,讲不讲理啊?没地方放啊!  梅小寒一把拉起她,说,床不要随便坐,被子更不可以随便靠。养成好习惯,以后少很多麻烦。  伊梨站起来,回头看了看床和被子,不知所措地说,是不是还要叠豆腐块呀?  现在估计不用,下部队军训的时候肯定要的。招儿可多了,到时候我教你。  我很笨的,不知能不能学会呢?  笨不怕,怕挨骂就行。骂几次就什么都会啦,特别是对你这种脸面薄自尊心强的同志。梅小寒哈哈大笑。  新军装领回来了,伊梨还真有些激动,急不可耐地要梅小寒教她订领花、套肩牌。衣服还带着仓库的潮湿和橡胶味,梅小寒建议她拿到太阳底下晒一晒,她说,试完了再晒。穿上衣服往镜前一站,自己也吓了一跳,完全变了一个人!  这回,新生活真的要开始了。  
寻找传说中的莲湖。在楼道可耻地迷路。  收拾妥当,伊梨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松树林和莲湖。  学校并不很大,粗大茂盛的树和一些灰扑扑的大楼都显出些年代感。伊梨很喜欢校园这种遮天蔽日的感觉,道路两边,高大的梧桐树在上空汇合,阳光从疏疏密密的叶片缝隙照下来,在人的脸上留下灿烂斑驳的影子,那些光影是跳跃的、闪耀的,倏忽间从头上移到肩上、脸上、胳膊上,给人平添几分生气和活力。  刚开始伊梨还走得兴高采烈,半个多小时以后已经疲惫不堪无精打彩了。脸上密密一层汗,衣服也贴在背上了,仍是没有找到松树林和莲湖。学校大致分两个区,东区是教学区,西区是生活区,要找的松树林和莲湖应该在学校的东南角。这是她在学校简介里看到的,可是她基本是个路盲,东南西北只在地图上有意义,实地一走,全瞎。  那么大的目标,她绕着学校走了快1小时,发现又回到了老楼区,不禁沮丧。  伊梨站在楼前,上北下南左东右西地在脑子里比划半天,还是一头雾水。楼门口透出阵阵凉意,她朝里看去,黑乎乎的。试着往里走,凉爽湿冷的感觉扑面而来,与此同时,眼前霎时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她停了停,等眼睛适应了黑暗再往前走,走着走着居然有扑哒扑哒的回音传来,她疑惑地停下脚步,回音没有了,再走,声音又来了,这样走走停停,声音起起落落。  等她的眼睛完全适应了楼内的黑暗,这才注意到每个房间门上都有白底红字的门牌标签,她停下来去辨认标签上的字,边看边猜,正在费力,突然发现回音并没有停止,伊梨往走道两头张望,并没有人。再细听,这声音似乎响在头顶,慢条斯理,不慌不忙,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伊梨突然想起,小柯讲过学校最早原是一片坟区,常常有些古怪的事情出现,她一时毛骨悚然,下意识地往外跑,这时却发现已经迷失在这黑暗曲折的楼道里。  她的步子乱了,跌跌撞撞,从一个道跑向另一个道,可仍然找不到出口。就在她绝望得要哭出来时,灯啪地亮了。  楼道尽头站着一个人,他望着她,指了指墙上的开关,说,记得关灯。转身便走。  伊梨惊魂未定,大叫一声:等一等,等等我!  他果真停下等她。她跑到他身边站住,气喘吁吁,一时难堪极了。  你是新生?  伊梨说,是。  哪个队的?  研究生三队。  哦。他伸手把开头关掉,往外走,再没有一句话,楼道里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和回声。  走到阳光下,伊梨说谢谢。  那人说,回去练练胆子。  伊梨去看他,阳光打在他的眼镜上,他微笑着,很松驰的那种笑。  若干年以后的某个夏末黄昏——那时伊梨已经博士毕业,在酒泉卫星发射基地当工程师——她下楼去捡从阳台掉下的床单,就在她伸手去够挂在树上的床单时,阳光刺了下眼睛,刹那间这张笑脸没有任何征兆地从记忆深处跳出来。原来是他!伊梨奇怪,为什么它能沉寂这么多年,从来不曾露面?这七八年间,它去了哪里,又是怎么被抹得干干净净不着一丝痕迹的?  在第二天的开学典礼上,她才知道,那人叫尹辰,训练部部长。
面临脱胎换骨。利箭穿过厚厚的时空云层。  听了尹部长的动员报告,伊梨才知道她以前的大学被他们称为地方院校,她这样的人被称作地方大学毕业生,而且他们这类人被告知,当务之急是尽快实现从老百姓到军人的转变。  伊梨听着这些新鲜的词,偷偷地笑。她只听说过从中央到地方,原来还有个从军队到地方之说。他们这种背景的人,脱胎换骨显然是必要的,但还好,听那口气,似乎还属于可以教育好的一类。  她要注意不把手插口袋里,部队里把这个叫“插手”,和背手、袖手合称为“三手”,都是不允许的。与此类似,还有禁止“三长”,指长头发、长胡子、长指甲,还要时刻注意“三相”,即站相、走相、坐相等等。这些东西写在一个薄薄的小册子上,人手一本。伊梨翻着小册子,说,你们还真煞有介事,芝麻绿豆的,弄得跟口诀表似的。  梅小寒说,你知足吧,我们以前都是拿笔一个字一个字抄,各种条令条例,一抄一本,然后找个角落蹲着背去吧。等你考试时,就知道口诀表的好处了。  伊梨说,什么,这也要考试?  梅小寒吃着话梅,郑重其事地说,不要大惊小怪了,伊梨同志,你要尽快实现从老百姓到军人的转变啊。  伊梨扑哧一笑,说,还真像。  当然了,表叔嘛。梅小寒把话梅核含在牙齿间磨来磨去。  尽管相处才只短短几天,两个人已经有了高度默契,说的是谁,心知肚明。伊梨说,不会吧?真的假的?  梅小寒说,我们基地的习惯,大家不是直亲就是表亲。他从我们那里出来的啊,论辈份就是表叔。  此前,梅小寒已经不止一次地谈到“东风”,即二零基地,著名的酒泉卫星发射中心,谈到她的前辈们如何在茫茫戈壁滩上修筑铁路、开辟绿洲,怎么白手起家,克服重重困难,把原子弹送上天,以及在缺衣少食艰苦卓绝的环境里人们怎样相互帮助,苦中作乐。但是听到梅小寒的这一句表叔,伊梨还是呆掉了,一瞬间她想起了《红灯记》,李铁梅那句著名的“我家的表叔数不清”,在脑子里迅速响亮悠扬起来,她一时对自己所处的时代背景和环境感到迷惑,甚至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神秘感,难道这真是,仍然是,一个完整的密不透风的革命大家庭吗?自己已然是这个秘密组织的一员了吗?  从她走进这个学校的那刻起,那种肃穆、单纯、质朴、爽朗就使她感到它与外面世界的迥然不同,时间似乎回到遥远的五零年代。而梅小寒的“表叔说”,就好比一只利箭迅速地穿越厚厚的时空云层,坚定地钉在模糊不清的更加遥远的革命战争年代。革命,这个小学作文时常用的词,在被嘲笑和抛弃了很久以后又一次出现在她脑海里,不同的是彼时盲目而生硬,现在则自然而生动。从前被质疑和不得不放手的理想主义、英雄主义之类的东西,随着这只箭意外地重返她的心灵。  多年以后,伊梨明白,她是需要崇高感的,她一直就需要这种高高在上、无比纯粹的神圣感情,而这种感情一定是伴随着落寞和痛苦。这是她的病根。因为这个,从小柯到尹辰,她没有一次能够走出来;同样因为这个,王向上永远错失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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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士彦 41楼
18:37:10  @天天0119  欣赏好文章  学习好朋友  -----------------------------  谢谢你,朋友!
  21 军号在黄昏的旷野响起。似曾想识的怪笑眼神。  带着这种喜悦的归属感,伊梨踏上了集训之路。  按照学院规定,他们要进行为期三个月的新兵训练。其实称新兵训练并不妥当,因为他们首先不是士兵,是学员、准军官,其次,研究生队成员比较复杂,除了像伊梨这样的地方院校毕业生以外,更多的是梅小寒这样的军校毕业生。军校毕业的本不必参加集训,但由于此时由于某种特定原因,从严管理的力度比较大,所以全体研究生新生统一参加了集训。  集训地在一个偏僻的山村。坐了五个多小时的汽车,一路山青水秀,满目葱绿。小时候往返新疆沿途所见多是浑黄、干涩、荒凉、贫瘠印象,因此,伊梨对广阔的南方平原尤有好感,特别是看到那些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庄稼,心里便充满欢喜,那是富庶、祥和、从容的象征。  大片树林或农田过后,往往会看见十几、几十个聚集的民居,红砖黑瓦,农具倚墙而立,竹竿上随意搭晒着衣服,鸡鸭悠闲地踱步觅食。农田里劳作的人们,他们戴着草帽,穿着褪色的长袖衣衫,在太阳底下无声移动。这些景象飞快地从眼前退去,而泥土和植物散发出浓郁气息,持续地从风里飘来,令人沉醉。伊梨想,虽然来军校是个随意的选择,多少有几分荒唐,但没准是个不错的选择。  当车进入一条安静的林荫道后,太阳已经开始西落,高亢明亮的色调转低,风里明显有了凉意,一种类似夜里的安静网一样撒了下来。不一会儿,一个红砖围墙出现了,再然后,他们进入院子。  方正整齐的营房,笔直的树木和笔直的道路,道路旁同样是大片大片的农田和果林,士兵们年轻嘹亮的训练声极有穿透力。伊梨松了一路,此刻不禁又是一紧,那是一种振奋的感觉,很多年不曾有的感觉。至此,军队给她的印象是那么的强烈,田园般安静,战场般激越。  她喜欢这种感觉。  车在一列平房前停下,各人拎着行李下车。车下早已有战士过来迎接,伊犁手里的被子马上被一个战士接了过去,那战士长得虎头虎脑,稚气未脱,又兴奋又羞涩地说,首长,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伊梨听他如此称呼自己,几乎晕掉。她的脸肯定比那战士还红,嗫嚅地说,我叫伊梨。  此前,带队的干部已经交待过,六人一屋,门上都有名签,大家对名入住。女生一共十一人,分了两间。  战士把伊梨的行李放好后,说,首长,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做吗?  伊梨连忙摆手,没有了,谢谢你。  战士说,不客气,那我走了。  战士一出去,伊梨一下子倒在床上,大口喘气。  梅小寒随后就到,后面也跟着个小战士。伊梨马上坐了起来,看着梅小寒指挥战士摆放物品,那个泰然自若的劲儿叫她自愧弗如。  战士走后,梅小寒说,咦,你怎么还不铺床?赶紧收拾收拾,一会儿该开饭了。  军号响起,声音在旷野里显得格外辽远。他们排队去食堂吃饭,那时候暮色降临,远处的田野已经起了薄纱一样的雾,空气里闻得到寒意和湿气。他们安静地走在林荫路上,脚下的石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不时有小石头被踢起,大概是打到某人腿上了,有人发出低声的笑。  很多年后,伊梨一直记得这种气味和氛围。她从小就怕黄昏,一到黄昏就没缘由地觉得孤单、伤感,还有想家——在新疆时想爷爷奶奶,在南方时又想爸爸妈妈——每当这个时候,她总是惶惶然,不知往哪里躲藏。有时一个人坐在路边远远地看人家牵着牛回家,有时站在池塘边拿竹竿有一下无一下地打水。小小年纪,她自己都听得见心里空洞的回音。  而这一刻,又是黄昏。陌生的环境,前行的队列,队列里不甚熟悉的人以及他们行走发出的衣服的摩擦声,还有人群里温暖的气息,都让她迷惑。她有点兴奋,有点惆怅,还有点不知所措。  晚饭后开会点名。等大家坐下后,屋子进来两个人,带队干部喊起立,并带头鼓掌,原来这是负责这次集训的营长和指导员。那两人分别给大家敬礼,然后开始讲话。  营长讲了些什么伊梨听不明白,也没听进去,大概是集训的意义、内容、目标等等之类的东西,她只注意到他讲话很有气势,语气是,手势也是,好像他面对的不是百十号人,而是一个大礼堂的成千上万人。伊梨很怕这种感觉——夸张,矫饰,张扬——很多崇高的东西就让这种过度的形式给毁了。  伊梨看着他,突然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在脑子里搜索了半天,也想不起来,也许他只是长得像她认识的某个人,一个小学同学?或者电影中的士兵甲?她没戴眼镜,看不清,也就不多想了。  散会的时候,营长和指导员站在门口和带队干部说话,伊梨从他们身边走过,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一眼营长,哪知那营长也正看着他,眼睛里似乎含着笑意。伊梨吓得赶紧收回目光,匆匆逃掉。  躺上床后,照例又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营长的笑浮上来,那笑怪怪的,似乎有种嘲讽或者幸灾乐祸的意味,伊梨想,他为什么这么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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填格子的生活。正面冲突开始了。  那时伊梨不知道,以后称之为恶梦的这一段已经开始了。多年后她想,如果不是王向上,这段生活未必就是恶梦吧?  没错,营长就是王向上。那时伊梨还不知道他的名字,甚至还没有把穿军装的他和火车上那个沉默的男子联系起来。直到第二天早操,他在队列前大声地点名,念到她的名字时,声音突然低了一点,同时用眼睛在队列里找她,还是那种坚定的眼神。这一次,伊梨猛然想起,他就是火车上的那个人。  一切从零开始,从穿衣戴帽到坐立行走,从说话敬礼到正步射击,一天24小时,纪律、规则无处不在,连睡觉的时候也要时刻保持警觉,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紧急集合。听到一点风声,便有人深更半夜起来叠好被子,然后合衣而卧,弄得一屋的人都神经紧张。只有梅小寒这样的老兵才能安之若素,该睡睡,该起起,听着军号按部就班,绝不慌乱。而伊梨,几天下来,已经成了熊猫眼。  这样的生活她何曾经历过呢?时间再也看不出长长短短的区别,也看不出流向流速的区别,更不需要自己去计划和安排。它们被切割成一个一个的小格子,她需要做而且只能做的就是把自己一个格子一个格子地填进去,填满填准,不能有丝毫差池。  早上六点起床号一响,她便兔子一样跳下床来,就是为了争取出门前漱口和擦脸的那两秒钟。她实在不习惯从床上爬起后大家睡眼朦胧、蓬头垢面聚在一起练习口令或者喊口号。一晚上的睡眠过后,人群里会有旺盛的体味和呼吸口气飘过来,她觉得尴尬、难为情。以整洁的面貌示人,这是文明社会的基本礼仪,同时也是个人的心理需要,不梳不洗的状态应属个人隐私范畴,以这种状态出现在别人面前跟衣着不整没有什么区别。她不明白为什么不能洗漱后再出操呢?因为坚持这一点,她已经挨过两次批了,第一次是因为漱口和擦脸迟到那么二十秒钟,第二次是因为她在起床号前起床,躲在洗漱间鬼鬼祟祟洗脸刷牙,被王向上逮了个正着。  伊梨很不服气,为什么他每次出现在他们面前都是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呀?眼睛清澈面容光洁,神清气爽精力充沛,他肯定是在起床号前洗漱的嘛。有一次伊梨试图表达出这个意思,还没说完就被王向上挡了回去,他说,你有没有看过一幅漫画,一个士兵头发长了,长官勒令他去理发,士兵很不服气地在将军的画像上画上一个箭头,箭头直指将军明显过长的头发,写上:请看这里!  你知道长官是怎么做的吗?王向上问。  伊梨说,向将军看齐。  王向上根本不理她,说,长官同样拿起笔,也画了一个箭头,不过箭头是指向将军的肩章,写道:请看这里!说完看着伊梨,伊梨正要张嘴,他马上截住她:这不是国产的,是一张外国漫画,你就不要自作聪明地对我军横加指责了。  伊梨没有办法,只好走第三条路:号响即起,然后飞快地穿好衣服,再用湿毛巾擦一把脸,然后含上一口水便奔出门去,进队列前再把咕噜后的水吐出来。时间刚刚好!为此,伊梨小小地得意了一把。
  @李士彦 46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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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子之战,豆腐块还是肿面包?  早操后,接着洗漱、整理内务、早餐。整理内务又是一桩令人头疼的事情。虽然梅小寒已经提前给她打了预防针,她也虚心学了几招“管用”的方法,十分认真地埋头折、捏、掐、砍、剁,有时候还要用上洒水、夹木板的办法,但是叠出来的被子还是差强人意。王向上过来检查内务的时候,指指伊梨的被子,说,谁的?伊梨说,我的。  王向上指着梅小寒床上的被子,我们要的是豆腐块,不是你的那个肿面包。中午重叠,按这个来。  伊梨看着那个棱是棱角是角、刀切般的豆腐块,心里一片灰暗。明明是一包软棉花,偏要弄成冻豆腐,这是为什么?为了这么一个小小的被子,她练习了不知多少次,但检查了三次三次都不合格,她简直要被折磨疯了。  她问梅小寒,为什么要叠成豆腐块呀?这标准谁定的,有出处吗?  梅小寒说,你又来了,不是说了吗?听从命令,服从指挥,只去做,不要问为什么。  伊梨不服,不相信会有这么变态的军规。她逐条逐条地查内务条令,终于有一天,当王向上再次把她的名字写到黑板上的时候,她主动找到他说,请问我军哪条规定写着要把被子叠成豆腐块?  王向上说,哟,伊梨同学,请坐请坐。戏谑口气,完全不是他在队列前的样子。伊梨想起,他在火车上就是这么称呼她的。  这是他们火车别后第一次两人单独相处。伊梨把《内务条令》翻开,送到王向上面前,说,第142条,连队内务设置应当利于战备,方便生活,因地制宜,整齐划一,符合卫生要求。请问这哪一点要求被子必须叠成豆腐块了?  王向上倒了一杯水,放在伊梨面前,说有进步呀,知道拿起武器自卫了。不错不错,条令都能背下来了,真下功夫了。坐下吧,喝口水。  伊梨说,不敢,还请王营长指教。  王向上耐心地说,有的东西你还不懂,这需要时间,时间够了,你就明白了,不会再问为什么了。  你们要的就是无条件服从,要的就是没脑子的……?她把后面白痴两个字咽了回去。  白痴是吧?你就是怕别人把你当白痴是吧?伊梨同学,不是只有你才有头脑、有思想、有个性,在你之前,大家都经历过你这个过程,事实证明,谁适应得快、转变得快,谁就是走得顺、走得好。如果你非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绝不妥协,你就永远走不远。  伊梨不想听他讲这些大道理,她说,我懂你说的,这是培养军人作风和习惯养成,这一点我也接受,可是你不觉得你们做的,也太形式主义吗?  是形式,但绝不是形式主义——  伊梨打断他的话,说,被子归根结底是用来睡觉的,而不是为了做陈列品的。为了你们那个标准,很多人都不敢上床睡觉,不敢打开被子,不敢晒被子,还要用水把被子打湿,用板子把被子压薄,有的人还往被子上喷者喱水,这个形式是不是太夸张了呢?这只是个被子而已,为什么要赋予这么多形而上的东西呢?  王向上以前印象中的伊梨话不多,有点害羞,有点没心没肺,没想到她竟是如此咄咄逼人。他看着她,足有两分钟,然后说,伊梨同学,你知道为什么新兵训练要这么严格甚至严酷吗?内容总是要用一定的形式来体现的,相信你也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你们的形式太过了,远远大于内容,你们走偏太多了!你不觉得这很愚昧吗?滑稽可笑!  王向上站了起来,你这种态度和认识,只能说明我们的训练还远远不够。什么叫军人意志,什么叫军人素质,你以为像穿着军装拍几张搔首弄姿的美人照那样简单吗?连最基本最简单的要求都做不到,连一点个人意志都舍不得放弃,还能指望你在关键时刻牺牲个人利益服从国家利益吗?对你这样的人——自以为是,满身的个人主义、自由主义——要求只能更高更严,要脱胎换骨!  两个人慷慨陈词,剑拔弩张,到底还是王向上的气势占了上风,伊梨一时气结,摔门而去。王向上拿着桌上的《内务条令》走出门去,看着伊梨气咻咻大步快走的背影,自语道,雄纠纠气昂昂,哼,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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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幅75公分。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的。  正课操练,中间没有一点闲暇。午饭后可以有1个多小时的午休,天热,体力消耗大,伊梨想抓紧时间睡一会儿,可是又不敢上床睡,怕破坏了“豆腐块”,只好打开小马扎坐在床边,倚着床沿打个盹。  可怜的伊梨,本来睡眠就不太好,晚上蚊虫叮咬,耗子出没,紧急集合又让她担惊受怕,白天又根本睡不深,折腾下来,苦不堪言,整天迷迷瞪瞪,队列里尽出错。偏偏王向上又特别照顾她,动作稍有不到位,便会听到他严正得挤不出一点水分的声音——  伊梨,腿绷直!脚尖下压!  伊梨,挺胸抬头!收腹收腹!下巴收进去!  伊梨,注意步幅,75公分!  一个正步动作要分解成若干个部分,叫一步一动,分解训练过关了才进行连贯动作。听到“一”的口令,大家抬起腿,然后这么一动不动地举二三分钟,王向上逐一检查和纠正,这时候的二三分钟用漫长来形容并不为过。伊梨的汗水迷了眼,腿也开始打哆嗦,可是“二”的口令迟迟没有下达,她虽然一个劲地鼓励自己坚持坚持再坚持,可是脚不争气,还是在口令前着了地。这种情况下,就会连累大家重新再来一遍。  烈日炎炎,汗水淋淋,伊梨机械地做着这些再也简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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