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晚上磨牙磨得很厉害,脾气暴躁是抑郁症吗又暴躁会不会是吸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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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内标准刊号:CN22-1030/I 邮发代号:12-27。本刊每期为128页。二、栏目设置:【前沿】观点与争鸣;【评说】作家与作品;【观点】风格与流派【视界】外国文学研究;【视觉】影视文学论丛;【立场】古代文学纵横三、来稿要求:1.投稿时请用Word格式,以附件形式发送电子邮件,正文采用小四号宋体,字数以3800字为宜。本刊格式为:文章标题、作者姓名、正文、参考文献或注释、作者简介(姓名、出生年、性别、民族、籍贯、学历、单位及职称、研究方向)。2.短篇小说对来稿有删改权,如作者不同意删改,请在文中注明,如无声明,则视为同意。论文发表后,赠当期杂志两册。3.请您在投稿文章里面留下您详细的联系方式(包括联系电话、手机、通信地址、邮编、邮箱、QQ等信息),以便及时邮寄样刊。4.要求稿件在字符之间,要求稿件原创,检测抄袭率低于30%。5. 来稿方式:信箱:(注明所投期刊名称 )责任采编:赵编辑 q q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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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文二:向大志(短篇小说)向大志在省城财经学院读书的时候,就从下河街倒了一些贺卡来,圣诞节的前夕在教学楼前的坪里摆了个小摊。女同学挤到摊前,说,哟,向大志,你还很有经济头脑。向大志嘿嘿地笑了两下,眼睛眯成一条线,很潇洒地把手一挥,说,随便挑。结果真的就随便挑了,而且没有付钱。望着扭身远去的窈窕背影,向大志也不计较那多。至于男同学来了,哪怕是一个寝室的,也没得好多价钱讲。那些男生以威胁的口气说,要得喽,向大志,这么不讲情义。向大志依然一脸奸笑,说,没办法,做生意嘛。摊子没摆两天,学生会以影响不好,出面勒令停止。向大志到底赚没赚到钱,不知道,反正他的名声是出去了,大家都喊他向老板。此后向老板还倒卖过零食,随身听,单筒望远镜(用来远距离窥视女生),有次还神秘地把寝室门关上,掏出几盒避孕套,问哪位要不要。结果一盒都没卖出去,还得了个外号叫向避孕。这个外号及其由来传到女生那里,淑女们看到他,都捂着嘴巴笑,且绕道远走,似乎一跟向大志接触,就跟避孕扯上了关系。向大志大学四年,连个恋爱都没谈上,跟这事也不无关系。分到飞龙县人民银行后,行长龙向阳见他是财经学院出来的,正牌本科,照例要压上一压,把他撂到保卫股。向大志好像一点都不在乎,整天咧开嘴巴嬉笑,人也愈见其胖。有人劝他利用这段时间,把经济师考到手,他却一挥手,说,我是再也不得看什么书,考什么试了。此话传出,大家都说保卫股的好耍鬼晁荣宝来了个知音。所不同的是,向大志就算真的不参加任何考试,那个全日制本科文凭还是硬硬地摆在那,足够他吃的。保卫股是值班一天休息一天。值班的时候向大志就跟晁荣宝下象棋。他的棋路凌厉,摆出的架势很吓人。晁荣宝却是开局稀松,后劲绵长。如果向大志在前十五着里将不了他的军,往往就会输棋。下了班后,向大志就骑部摩托,在飞龙县城乱冲。他是城里人,不稀罕单位的宿舍,照旧跟父母住一起,洗衣做饭都不用操半点心,潇洒得很。惟一的遗憾就是感觉少钱,经常动不动就向同志们叹气,没钱呢!保卫股股长胡伟听不惯,说,你还要怎么有钱?你刚出来工作,一个月就有两三百。我那个时候好多?三十。你在屋里住,吃饭又不要你数钱,你说你还要好多钱?向大志嘿嘿一笑,缄口不言,觉得老胡谈的根本就不是那回事。“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他向大志的理想,岂老胡这等乡里农民所能明白的。事业尚未有头绪,向大志决定先把美人抱在怀里再说。在学校的时候他对女生虽然大方,而且口才也好,但有个毛病,到了真正喜欢的妹子面前,就胆怯心寒,放不出半个屁。到了单位上,向大志决心要痛改此病,以崭新的姿态迎接美好爱情的到来。有空他就骑着摩托车到处乱转,碰到个脸熟的人就发烟,这样混了一通,倒也真的刮上不少人。人多信息广,很快他就获取了一个信息DD中医院有个妹子,叫郑绰,人年轻,长相算得上飞龙的一枝花。为了考验自己的勇气,向大志拒绝人引介,没事就开着摩托到中医院门口蹲点。没蹲上两天,果然就看到个身材高挑的妹子,眉目如画,走起路来好像在地面飘。很想追上去,喊一声,郑绰,然后再勇敢地做自我介绍。但向大志发动了摩托后,手脚就发软,硬是没能冲上前去。后来他还是央人把郑绰约出来,几个年轻人在一起唱卡拉OK,互相做了介绍,才算是认识了。在包厢的假皮沙发上一靠,向大志想找话说。平常滔滔不绝,到这场合就寻不出什么词,他只好深沉地喝着茶,一任别人向郑绰献殷勤。郑绰环顾四周,说了句,搞得好漂亮。听到此语,向大志终于有了话题,扶了扶眼镜,蹦出句,这不算什么。见他口气很大,郑绰略带惊异地看了他一眼,看到的是一张月饼脸和镜片后的两只门缝眼,并无出奇之处,也就不放在心上,转过头去拿话筒,唱《千千阙歌》。她的声音有点沙哑,跟其清秀的外形略嫌不衬。向大志在一边安坐不动,等大家都唱过了,才点了首《滚滚长江东逝水》。他中气十足,唱得是声震屋瓦,大有要盖过原唱者的势头。一曲献毕,举座皆热烈鼓掌。向大志往沙发上一靠,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故意不去看鼓掌的诸位。在他的想像中,郑绰肯定也在拍着她的纤纤玉手,并大有情意地看着他。过了一天,向大志穿上新买的皮夹克,吹了个中分,精神抖擞地守在中医院门口。等郑绰一出来,他就很响亮地喊了声郑绰。满以为她看到自己,定会立刻献出甜甜的笑容。但向大志看到的却是张矜持而略带惊讶的脸,他的一腔豪情立刻就瘪了下去,怯怯地提示对方,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向大志。哪个向大志?郑绰脸上愈见迷惑。前天晚上我们还在一起唱歌。你不记得了,我是人民银行的。哦,我记起来了,你唱歌的声音很大。你到哪里去?我搭你。这句话像是把郑绰吓着了,她连说不用,急急地走开了。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向大志呆坐在摩托上,看上就像是一尊笨拙的塑像。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向大志有空就跟会计股的钱威混在一起。他们都是财院出身,又都受到压制,天然就形成了同盟关系。二人皆能喝会侃,喝到血管里烧起来的时候,就一起对着天花板骂龙向阳的娘。骂完后就把头伏在桌上,各自想心事。向大志口水流到桌上,嘴巴还在一动一动,像条躺在旱地里的胖头鱼。钱威,你追过妹子没有?鼻子重重地哼了声,钱威显然很不屑回答这个问题。你莫哼要得么?我晓得你很有经验,传授两招喽。钱威笑了一下。自己兄弟,你还拿什么腔,摆什么势喽?快讲了。告诉你也要得,就是七个字:胆大,心细,脸皮厚。晓得么?抬起头来,向大志晃着脑袋想了一阵,突然往桌子上重重地拍了一掌,叫了声,好!钱威被他这一掌把头拍了起来,笑微微地说,是好吧?再喝一瓶,你请客。要得。这七字真言重新鼓起了向大志的勇气。在此理论的指导下,向大志没事就到郑绰的单位上去混,有次还跟到了她家门口,这就叫胆大;经常嘘寒问暖,看到她打个喷嚏就马上跑去买盒感冒药,妇女节七夕节圣诞节情人节更是礼物不断,这叫心细;郑绰起初是敷衍,后来被纠缠不过,只得通过熟人传话,说他们之间做普通朋友可以,做对象是不可能的。向大志却不为所动,照样经常举办年轻人的聚会,大把大把地花钱,目的就是有个借口能把郑绰约出来。这样的聚会郑绰不好推脱,因为她也有很多朋友在里面。有时候整个晚上向大志都没能和郑绰讲上一句话,但他觉得很愉快,且乐此不疲,这就叫脸皮厚。向大志有位朋友叫于存义,为人实在,在旁边看不过眼,怕他花冤枉钱,背后偷偷地跟向大志透露,郑绰是失过身的DD中专毕业后她分到中医院,跟一个年轻的副院长好上了。那副院长是有老婆的,虽然誓死要为爱情做出牺牲,并且险些把中医院闹翻天,最终还是没离成婚。后来激情冷却,卫生局的领导又出面施加压力,这位副院长终于意识到爱情固然美好,前程更加重要,便跟郑绰做了断,调到人民医院当副院长去了。郑绰此后一直都没谈恋爱。飞龙县的那些年轻伢子们又想吃到肉,又怕嘴巴臭,成天围着她打转,但很少敢公开追求她,怕别人笑话他是穿旧鞋。于存义讲完,目光炯炯地看着向大志,心想你现在总该醒悟了吧?向大志听得眼睛都红了,沉默了一会,说,没办法,我就是喜欢她,看到她心里就舒服。见他如此,于存义跺了下脚,重重地叹口气,掉头而去。这天夜里,向大志平生第一次失眠。大胖男人,却像个小姑娘样,蜷缩成一团,把头蒙在被子里抽泣。第二天值班,他照例跟晁荣宝下象棋,下出来的棋虚飘无力,毫无平日的凌厉气势。连赢三盘后,晁荣宝把棋子按住,笑着说,你心神不定啊。向大志鼓起腮帮,磨了磨牙,说,再来。再来仍然是输,不过那股气势倒慢慢恢复过来了。此后他依然狂追郑绰。1995年初,手机刚出现在飞龙,价钱贵得吓人,向大志却立刻买了部,眉头都不皱一下。有了这家伙,他就经常站在郑绰住的楼下跟她打电话,一打起码是半个小时。郑绰虽然照旧是冷冷的,他讲上半天,最多就是回个五六句话,但不会挂电话,这就给了向大志无限希望。郑绰生日那天,向大志送了她一部“诺基亚”手机。郑绰不敢接,说她用不起。向大志立刻拍着胸脯说,那我替你数手机费。郑绰低着头说,向大志,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的。向大志哑着嗓子说,你只要肯让我对你好,那就是我的福气。郑绰很凄然地笑了一下,说,你不后悔?见事情有了转机,向大志精神陡长,声音提高了八度,不会。郑绰又笑了一下,摇摇头,说,你会的。向大志急了,说,那我发誓。郑绰抬起头,凝视着他,眼睛又明亮又悲伤,说,发誓有什么用?誓言有什么用?如果不是真心,话讲得再漂亮也是空的。向大志被她看得热血沸腾,大声说,我以行动来证明。郑绰淡淡地说了句,看看吧。在1995年秋天的早上,人民银行的同事们经常看到向大志骑着摩托掠过单位大门,向中医院的方向驶去。他的背后坐着一位苗条漂亮的姑娘。大家很快就知道了有关这位姑娘的风流韵事。胡伟说,年轻人,观念硬是开放些。会计股副股长陈卫东马上予以纠正,说,那也只是向大志看得开,像我们就不行。会计记帐员宋小红则分析道,本科毕业的人就是不同些。知识层次比我们高,看问题也不一样。老同志尹桂花很疑惑,皱起眉头说,未必多学些知识,就不要找黄花女了?大家都哄笑起来。胡伟说,你着什么急?我包你尹小兵找的是黄花妹子。尹桂花想起自己儿子是中专毕业,应该不会像向大志那么乱来,也就落了心。钱威在一边听着,重重地咳了一声。宋小红这才想起钱威也是正牌本科,连忙说,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像我们钱威,找的还不是黄花妹子?钱威鼻子哼哼,说,那还用讲?同志们的话,全被钱威在酒桌上传达给了向大志。涨红了脸,向大志恨恨地说了句,这些卵人,吃不到葡萄就讲葡萄酸。钱威却笑道,老弟,这颗葡萄呢,要是别人没咬过,你就去摘。要是咬过呢,你就不要吃了。你一个本科生,工作单位又好,还怕找不到漂亮妹子?听得此话,向大志很狐疑地看着他。钱威眼睛眨都不眨,说,我是讲实在话,为你打算。你不爱听,就当我没讲过。来来,喝酒。向大志不吭声,也不跟钱威碰杯,猛往口里灌酒。人民银行的风言风语,传不到郑绰的耳朵里。倒是中医院的一些小姐妹,批评向大志长相太粗,不配她。郑绰淡淡地说,只要他对我真心就行了。光只长得好看,心不真,也是空的。见她态度坚决,姐妹们这才想起原来那位副院长风度翩翩,倒头来却辜负了郑绰的一片痴心,连忙附和道,那是,反正男人无丑相,越看越好看的。郑绰嘴角这才有了笑意,抬腕看了看手表,说,我要走了。姐妹们都知道向大志在门口等着接她,故意说,着什么急喽?再耍一下呢。笑着摇摇头,郑绰飘到门外,高跟鞋在走廊的瓷砖地板上敲打出一连串清亮的声音。骑上摩托车后,向大志一直都没讲话。轻擂他的背,郑绰嗔道,你在想什么啦?鼻子哼了声,向大志说,没什么,过了会,又说,我想开家歌厅。郑绰想了一会,说,你哪来那么多钱?贷款就是了。我存了一万块,你拿去用吧。那是你的钱,我不能用。什么你的我的,你真的分得这么清楚啊?叹了口气,向大志说,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挣钱给你花,哪能倒过来花你的钱呢?郑绰不做声了,把脸贴在向大志背上。这情景被走在街上的陈卫东看到了,第二天连忙在行里宣传。陈卫东说,那样的女人硬是放得开些。我婆娘跟我谈的时候,走在街上,连牵个手都怕丑。宋小红撇了撇嘴,这你就不懂了。越是这样子,就越能迷倒男人。陈卫东马上声明自己决不会被这种女人迷上。这时向大志走进会计股来,大家互相看了一眼,都闭上了嘴,向大志进来是找股长孙建设的,要他帮忙跟农村信用社打个招呼,贷笔钱。孙建设目中无人,对向大志却另眼相看DD主要是向大志跟他打麻将,无论输了多少,脸色都不得变。孙建设对此颇为欣赏,并断定这个小伙子是做大事的。说明来意后,孙建设很爽快地打了电话,让向大志顺利地贷到了三万。这几天他专门在金融机构打转,跟行长主任们混得溜熟,总共搞了十多万。歌厅选在通往大桥的那条路上,房子是别人转过来的,设备却是全部更新。上班的时候,就是他姐在打招呼,管帐目。郑绰有时也去转转,但基本上插不了手,未免有种被排斥的感觉。后来她干脆不去理会,向大志却跑来请她取名字。嘴巴一翘,郑绰说,你不晓得找你姐姐?她那么能干。扶了扶眼镜框,向大志说,她就晓得数钱,哪有你这么灵性喽?郑绰这才展颜一笑,很认真想了半天,最后取了个名字叫“真情园”。过了两天,招牌就做好了。粉红色的霓虹灯在夜色中闪烁流转,衬得这三个字格外入眼,郑绰仰头看了许久,觉得又骄傲又满足。歌厅装修得不错,服务员也都算清秀,立刻把飞龙县那些耍得很无聊的青年们钓了过来。金融机构的人出来唱歌,也都喜欢跑到这来,因为有机会打折。生意火爆,向大志立刻就成了重要人物,每天手机响个不停,不是找他定包厢,就是要求给个优惠价。一般像行长、主任或者管信贷的股长找他,向大志都应承得很爽快。其他的闲杂人等,他就要摆摆架子,鼻子哼哼的,仿佛别人是在找他借钱。龙向阳有次雅兴大发,带着个少妇出现在门口。向大志正好从二楼下来,在拐弯处瞄到了,往后退了一步,低头悟了几秒钟,然后飞步下来,满脸堆笑,龙行长,你怎么不打个电话给我?向大志,你这里搞得不错啊!向大志嘿嘿一笑,亲自开了个包厢,并喊来一个服务员,要求她站在门口,随时听龙行长的使唤。做完这一切,向大志说,龙行长,你玩得尽兴,我请客。龙向阳嗯了两声,不置可否。等向大志退出后,那个少妇娇滴滴地说,龙行长,你好有面子哦。龙向阳咧嘴一笑,点起根烟,打量着包厢,觉得确实上了档次,不愧是读过本科的人,做出的事还看得。这回后,龙向阳时不时带个女人来“真情园”玩,并要求服务员上好茶点后,就不要进来。向大志心领神会,专门选了一间偏僻的包厢,作为龙向阳的行宫。小服务员收拾房间时,发现了类似鱼膘的东西,琢磨了一阵后,红着脸跑来跟向大志报告。向大志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并要求她不要跟其他人讲,把东西倒掉就是。这样玩了几次后,外面也没什么传闻。龙向阳很满意,把向大志从保卫股直接提到了稽核股。消息传出后,钱威坐立不安,跑来问他有什么秘诀。向大志打了个哈哈,欲言又止。钱威恨得牙痒痒,要得喽,刚有点动向,就跟我来这套了。向大志觉得过意不去,但又绝不好透露内情的,只有说,老龙那个人,你又不是不晓得?顺他者昌,逆他这亡。我看你还是低一下头算了。不就那么回事,没什么怕丑的。钱威不吭声。向大志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来玩喽,然后叼着烟走开了。向大志生意红火,在单位上也开始走得顺,憋在心里的那口气终于能吐出来了。他现在成了飞龙的名人,走在街上,那摊小青年们都热情地打招呼。一些出来耍的妹子也乐于跟他这个年轻老板交往,向哥向哥的喊得亲甜。虽然清楚她们不过是想在自己身上撇点油水,向大志还是有点飘飘然。至于郑绰,向大志近来有点不太理会,总是说生意忙,经常数天不去接她。郑绰心里虽然有点不舒服,但想着向大志确实是忙生意,并不是去粘其他女人,倒还替他的身体担心,要他莫太操心了。见她如此,向大志未免有点愧疚,但转念想到她以前那副高傲的样子,竟有种报复的快感。他想,都说女人贱,看来真没讲错。郑绰摸不清向大志心里怎么想,她只想尽一个女友的本分,有时煮了夜宵,带过去让向大志喝。歌厅的小妹妹们都说向老板好福气,找了个这么漂亮贤惠的老板娘。听到表扬,郑绰忍不住地笑,向大志却没什么表情,低头吃他的夜宵。郑绰是不错,人漂亮,心也好,但想起她是失过身的,向大志竟没有了以前的豁达,心头总像被什么东西梗住了。每天有大把的黄花妹从他面前走过,像是唾手可得,向大志想起钱威说过的那句话,觉得自己完全有条件去吃新鲜货,没必要去碰别人动过的。知道这样想是不道德的,向大志只有摸起话筒,怒吼一曲,聊以舒解心中郁闷。这天晚上,郑绰替向大志煮好馄饨,用保温盒装着,提到“真情园”来。向老板正靠在大厅的沙发上,手脚都撒得很开,仰头看天花板,嘴里那根烟也是翘翘的。把保温盒放到茶几上,郑绰盈盈一笑。以前她这样一笑,能让向大志激动得失眠。现在却等于白笑,向大志沉着脸,依然抽他的烟,长长地吐着青雾。郑绰推着他的身子,你怎么啦?没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讨厌了?你莫乱想。你就是。扫了她一眼,向大志发觉郑绰的脸绝没有以前那么新鲜动人了,几颗淡淡的雀斑不知何故,格外扎眼。这时大门被推开,四五个人走了进来。当头那位三十六七的样子,举手投足间给人以风流倜傥的感觉,只是眼神锐利,像藏着两根针,跟其俊雅的容貌有点不太相衬。他往向大志这边扫了一眼,目光仿佛被胶住了,过了几秒钟才转投它处。开始以为是在看自己,向大志还摆出一副老板姿态,脸上微露笑容,但很快他就意识到对方是在瞄郑绰,脸上立刻就变了天,阴沉沉。郑绰低下头,咬着嘴唇,脸色有点苍白。看她这副神气,向大志马上就明白来者何人了,全身的血液立刻烧起来。副院长同志正在问领班的服务员还有没有包厢,向大志坐在沙发上大声说,没得了。有点诧异地看了老板一眼,领班小姐只好现出抱歉的笑容,说不好意思,欢迎下次再来。客人才出了门,向大志就粗着嗓子对领班吼道,以后这家伙来,就说没空位了。见老板火气大得可以把房子烧着,领班怯怯地点了下头。郑绰坐在旁边,脸色还没有回转过来。你出什么神啦?郑绰不做声。你是不是还在想他?你神经病哦。“砰”,向大志把保温盒扫在地上。郑绰捂着脸,肩膀一耸一耸的。你要哭出去哭,不要影响我做生意。站了起来,郑绰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因为路面滑,几乎拐了一下脚。看着她文秀的背影,向大志心里突然涌出强烈的愧疚,但他只是坐在沙发上,到底没有追上去。几天之后,于存义来找他,说,当初你追郑绰,我劝过你。后来你们既然谈起,我就希望你们真的好下去。现在郑绰又跑到我那里哭。你说,你到底想怎么样?见于存义板起脸,向大志冲出一句自己也意想不到的话,她把我当狗屎,我把她当金子。她把我当金子,我把她当狗屎。于存义脸色铁青,盯了向大志几秒钟,说,你真的是变了,然后拂袖而去。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向大志脑袋有点发懵,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不过有一点他很明白,他不仅失去了郑绰,还失去了一个真正的朋友。此后向大志的摩托车上依然不乏年轻妹子的身影。只是这些妹子的面孔经常变换,有两个还是飞龙著名的“公共厕所”。奇怪的是,人民银行的同志谈论他的时候,普遍都带着羡慕的口吻。信贷股的罗剑就经常以不胜神往的口吻说,向大志活得潇洒。这些话也传到了向大志的耳朵里。似乎有点高兴,但心里更多的是空落,他有点搞不清自己到底在追求些什么。半年后,郑绰就远嫁长沙。听到这个消息后,向大志把自己关在包厢里,边灌酒边吼歌。到了子夜时分,路过外面的服务员,听到里面有哭泣的声音。她们很难想像,平常牛逼哄哄的向老板,也会像个小姑娘一样躲在房子里哭?但她们能够确定,包厢里面真的只有向老板一个人。真的。
范文三:磨盘屯故人志(短篇小说)跛长毛虽然只隔着一排房子,房前屋后而已,大人们却不让我们到跛长毛家场院上去玩。跛长毛家场院的院墙拆了,却独立、空旷、平整、干净、宽阔,没有猪尿、鸡屎,没有杂乱的粪堆、柴堆、草堆,场院的两边,种着一行整齐的棕巴掌树,这在农村是多么诱人啊。哪像村里的其他家的场院,家户之间一溜串的大通房,像北方的大通铺一样,门口的场院也宽敞,但是平均到每户人家,就寒碜得紧了,家户之间明争暗夺,都想多占一些,乱堆乱放,鸡飞鸭走,猪拱狗刨,狼藉得不得了。收割季节,家家争着打晒粮食,你挪我挤,经常为一小块空地争得面红耳赤,更别说给我们这些娃娃提供玩耍场地了。跛长毛家这块场院,便被我们惦记上了。大人呵斥得紧,我们并不敢乱跑去跛长毛家的场院玩。还有一个原因,让我们对跛长毛害怕。从呱呱落地开始,每每叫嚷哭闹,大人就会虎着脸大叫:“老背背来 蓖卑盐颐羌僖馔馔疲颐呛芎ε拢⒓赐V箍弈帧根据母亲的解释,“老背背”是个跛脚,背一个大背箩,在村里一瘸一拐地逛,哪家的小孩不听话,偷了背走,会被卖到很远的地方。传说中的“老背背”当然没有出现过,只有跛长毛让我们警惕。他走路一瘸一拐,集市天背一个大背箩,挑一担竹器,从我家场院边走过,吓得我赶紧跑回家。村子里一直没有孩子丢失,我们的胆子就大了起来,集市天看到跛长毛出村赶集,便相互邀约,偷偷地溜进跛长毛家场院,弹珠珠、打鞋帮、掼豆腐块、抖竹簧,扯些竹枝和竹竿追逐打闹,爬棕巴掌树摘棕巴花。估摸着集市快散场,跛长毛就要回来,我们才一哄而散逃走。跛长毛回来,四处看看,皱眉拾掇散落的竹枝,从屋角扛来大扫帚,把场院仔细扫一遍。有一年中秋节,刚好是集市天,村里人都去赶集了,我和母亲闹别扭,留在家里独自玩。呆一阵无趣,出门溜去跛长毛家场院,一个人爬上草堆,躺着看蓝天白云,渐渐睡着。一觉醒来,揉揉眼睛,发现面前坐了一个人,吓得我骨碌爬了起来。你醒了?面前的人是跛长毛,他坐破竹子,冲我呵呵一笑,接着问,肚子饿了吧?我不敢回答,跃下草堆就逃。按辈分说,跛长毛是我的晚辈,要叫我叔叔。他是孤儿,小名长毛,说是为了好养,父亲取的名。“长毛”一说,在咸丰和同治年间流行过,老辈人说“长毛下坝”或“长毛造反”,指的是反抗清政府的“造反义军”。凶恶的“长毛”,天不怕地不怕,阎王爷也畏惧三分,勾魂小鬼更不必说。所以,村里给孩子取名长毛的,就有好几家。长毛的母亲生他时难产死了,接生婆扭伤了他的大腿骨,他长大后成了瘸子,被叫“跛长毛”。十多岁那年,父亲也死了,老房子被火灾烧个精光。他先在城隍庙借住,后来村上把地主黄老财家的闲房分给他,那房子场院宽敞,无人敢住,因为黄老财一家,土改时全都吊死在了屋里。跛长毛腿脚不便,田地租借给本家兄弟种,自己学着做竹器,编制背箩竹筐筛子和簸箕,拿到集市上卖。他穷归穷,却好整洁,屋里屋外,场前院后,总是勤收细扫,拾掇得有模有样。这样的习惯很好,在农村却难以维持。农村人养些家禽牲畜,家里难免脏乱。跛长毛什么也不养,空旷的场院,张家来拴牛,李家来圈羊,只图方便。开初跛长毛不计较,牲口弄脏了场院,默默自己打扫,后来生气了,就拿着棍棒追打,用土疙瘩砸,把那些家禽牲畜打得仓皇而逃。可他那整洁的宽大空场院,总是让人看了眼红,栽插收割季节,就有人来他家的场院上堆杂物。有人讲客气,找跛长毛商量,堆几天谷,晒几日粮。有人二话不说,扛了东西就来。跛长毛家的场院,很快就变成一个杂物场。更有甚者,把粪堆到他家门口,臭气冲天。有一天,跛长毛挥舞着一只火把,把场院上那些谷堆、草堆、柴堆、粪堆都点上火,一时火光冲天,差点把自家和周围的房子烧着。村里人挂不住脸了,日娘捣姨,把跛长毛骂了个狗血淋头。从此村里人很少跟他说话,老远看见他,就拉着孩子绕开。家禽牲畜被跛长毛驱赶怕了,走到他家的场院边,张望几下,就走开了。只有跛长毛走路一瘸一拐的样子,被调皮的孩子拿来模仿,孩子们冲他做鬼脸,放肆地叫着“老跛跛,老跛跛”。跛长毛很生气,却无可奈何,孩子们骂一阵飞快逃远,他失魂落魄地站着,踽踽而去。跛长毛做的竹器好,漂亮而密实耐用,集市上很抢手,村里人却撑着面子,不直接找他买,而是悄悄托人去集市买。有一回,四公公挑一担麦子,路过跛长毛场院,换肩时挑箩边忽地折断。他生气地踹开挑箩,赶回去找新的来换,回来时惊喜地发现,挑箩边换成新的了。跛长毛正坐在场院上低头编背箩。四公公想说声谢谢,却张不了口。后来叫娃娃送来一个熟透的南瓜,跛长毛不要,只在娃娃的腮上,亲了一个红印记。以后,村里人竹器损坏,会偷偷放到跛长毛家的场院尾,隔天去拿,保准修好,有人要答谢他,他一概不要。1958年时,村里人砸了城隍庙里的塑像,建成小学,一直在用。年久失修的城隍庙小学,有一天訇然倒塌。幸好是星期天,师生放假,没有砸到人。乡里、县里来人,建议重选校址。村东、村西、村南、村北折腾,众人议论,拿不出主意。因为都要占用一些人家的好田地,事情搁下来,孩子们挤在城隍庙残存的偏殿里继续读书。一天,乡里县里来人,径直走进跛长毛家场院,四处看看,纷纷点头。不久,跛长毛家的房子拆了,新学校建在了跛长毛家的场院上,这里是村子中心,地点很宽,给孩子们上学带来了便利。跛长毛收拾家什,搬到老城隍庙残存的偏殿里住下。村里人打听,才知道跛长毛找到乡里,要求把学校建在自家场院上,他还送去了一大包面额零碎的纸币和硬币,要捐了建学校,乡政府里的十几个人,数了一上午,才把跛长毛的零钱数清,一共是两千八百一十三元零九角两分。   1992年8月,新学校建好。那年秋天,下了二十多天的连连雨。夜里,老城隍庙的偏殿也倒了,村里人哭喊着,冒着瓢泼大雨,挖出了跛长毛,可惜他已经去世。我看见乡亲们抬着一块门板,门板的后面,伸出两条笔直的腿。见发见发是磨盘屯最独特的单身汉。三间大瓦房,门口有宽敞的场院,八个人的田地。他没有娶上媳妇,在我们村是最不正常的。大肚脐老二仅有一间破茅草房,两个人的田地,照样从后山娶了媳妇。虽说媳妇左眼有点萝卜花,还斗鸡眼,但有了媳妇的大肚脐老二,就算有家室了,走路总是昂起头。见发走路也昂着头,他爹骂过多次,叫他夹着尾巴做人,他全当耳边风。见发兄弟三人,他行三。大哥会木活,走东串西,养成了浪荡恶习,丢下妻子和三个女儿,听说在湘西一带漂。二哥一出生就没有眉毛,性情凶残,村里人叫他“癞骨尸”。他娶的那个矮挫缸媳妇,小眼睛,狡诈异常。俗话说得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两口子是绝配。见发和父母、大嫂、三个侄女相依为命,大哥走后,母亲和大嫂到处张罗,要为他娶媳妇,相了不少主儿,人家都被鼻孔朝天的样子吓跑。眼看着大哥无消息,早已分家另过的癞骨尸和矮挫缸,就开始动作,先是找碴儿,欺负大嫂和三个侄女,邀约矮挫缸后家一帮无赖,把大嫂打回娘家。接着向老迈的父母和见发动手,三天两头打上门。母亲气死,老父亲病倒。父亲临死前灵光一现,召集本家兄弟和村委会领导作证,把自己和大儿子的财产,全部交给了见发。还下了狠招,说以后见发死了,没有后人继承,所有财产归村上。癞骨尸和矮挫缸阴谋破灭,暂时不敢对见发动手,怕他一死,财产鸡飞蛋打。可见发并不是继承财产的料,整天游手好闲,大嫂偷偷找他几回,劝他脚勤手快些,迟早娶个媳妇。见发当面唯唯诺诺,过后仍我行我素。大嫂见他烂泥巴糊不上墙,只好作罢。见发大手大脚,常邀些狐朋狗友,聚在一起吃喝。不到两年,田地荒芜了,屋里空荡荡了,狐朋狗友也不登门,成了名副其实的单身汉。他把田地租出去,一年的微薄收入,吃了上顿没下顿。他自小肚量大,被母亲称作饿死鬼。靠租地的收入养不活自己,就开始谋些生计,先是挑柴卖,可吃不了苦,又去帮人。今天帮人挖田,明天帮人割麦。挖田时钉耙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挖得浅,土垡小。主人家不高兴,工钱拒付,只管饭。见发不管,有饭吃就行。村里人请工做活,桌上的酒少不了,必须管够。主人家一般不劝酒,喝酒人也有尺度,能喝二两不要三两,高兴了多喝两口,都不会喝醉。见发不同,一喝就没底,每喝必醉,醉酒必哭,还骂人。骂癞骨尸,骂矮挫缸,骂父母亲,骂大哥大嫂,有时把主人家骂个狗血淋头。主人把他架到场院上,憋不住气时,会赏他几拳。村里人不请见发干活,他只好去邻村碰运气。很快,十里八村都知道见发的恶习,到工场请工,开口就问,你不是磨盘屯的见发吧?只差画个头像张贴告示了。见发饿得受不了,就拼命喝水,他懒得去两里开外的大井里挑水,突发奇想,在堂屋里挖一个深坑,居然出了水。村里人奚落他道,你在家里挖坟墓吗?见发嘿嘿地笑。村里人讨厌见发,却不忍心看他饿死,邻居家有残羹剩饭,就让孩子拿去送给他。见发家隔我家一排房子,母亲在饭菜做好后,总会满满盛一碗,要我送过去。见发看到我很高兴,用袖子把仅有的一个条凳擦了又擦,把饭菜倒进他的破碗里,伸着舌头,啧啧有声地把碗舔个干净。我嘻嘻地笑,见发红着脸嗫嚅着说,不要浪费,不要浪费。舔完碗,见发又赶紧舀来水,把我家的碗仔仔细细洗干净,我遵照母亲的嘱咐,叫他不要洗了,见发总是嚷道,要的,要的。后来,我去外地读书、就业、娶妻、安家,二十多年了,很少见到见发。再次见到见发,是在母亲的弥留之际。我请假回来探望母亲,忽听到门边几个本家亲戚呵斥道,你又来了,快走快走。母亲示意我出去看看,我就见到了见发。他蜷坐在墙角下,蓬头垢面,手里拿个破碗,头发全白了。几个本家亲戚要把他架走,我赶紧上前制止。饭熟了,我给他满满盛去一碗。见发低声说,大嫂好些了么?我要看看她。征得母亲的同意,我让见发进了屋。他进门就跪下,咚咚磕几个响头,哽咽道,大嫂是好人哪,一定……要好起来。见发本性不坏,我知道,他不偷不抢,小时候被家里宠爱太多,懒惰惯了,够可怜。母亲去世后,送葬的队伍中出现了见发,他头戴孝布,拄着竹杖,走在队伍的最后面。糖公糖公是外地人,具体是哪儿的,谁也不知道。有一天他挑个货郎担子,在羊街的街头做糖人,忽然仰面倒下,手脚抽搐,口吐白沫。正好四公公路过,才被救醒。糖公清醒过来,对四公公纳头便拜。四公公连连摆手,糖公不依,收拾摊子跟着四公公走,就这样成了四公公家的上门女婿。我记忆中的糖公,其实是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二十七八岁模样,笑眯眯的,很少说话,偶尔讲几句,却有些结巴。糖公当然不是他的大名,这个叫法的来历是,他跟着去到四公公家,报出复姓公孙,四公公就嚷起来,公什么公?孙什么孙?又是公公又是孙子,干脆跟我家姓算了。糖公急得头摇成拨浪鼓。四公公让了步,却黑着脸叫他别提孙字,人家问姓名,只说姓公。由于他做糖人,从此村里人便叫他糖公了。糖公除了新街、羊街两个赶集天去集市,平日里都到学校门口摆摊。他制作糖人的家私很简单,一个货郎担子,一头一个矮柜,柜里放着一只精致小巧的煤气炉,炉子上一口手锅,锅里熬着金黄的糖稀。另一头一个长木柜子,木柜子放倒,拉开特制的梭板,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镶嵌在柜上的雪白平整的大理石板,一部分是自制的转盘。转盘底板上画着桃子、梅花、公鸡、小猫、小狗、老鼠、兔子等可爱的动植物,另有龙、虎、凤凰和龟身蛇头的怪兽。   最吸引人的是,转盘前立着根约四尺的竹竿,竹竿上头扎着草墩子,插着糖做的一条张牙舞爪的大龙,一只欲振翅高飞的凤凰,一头仰头长啸的猛虎,还有龟身蛇头的怪兽。糖公说,“左青龙右白虎,前玄武后朱雀”,那是四种瑞兽。糖公的买卖有趣,买他的糖人,不能选择,交五分钱,转一次转盘,转盘指针指着底板上的什么东西,就给你做什么,对学生很有吸引力。一挨到下课,我们总是第一时间冲到摊子前,挨个付上五分钱,双手合什祷念,划拉转盘,看着指针飞快旋转,高喊大龙或是凤凰或是老虎或是怪兽。指针慢下来,却总不能得偿所愿,所得多是桃子、公鸡、小猫、小狗之类。转盘上画了四种瑞兽,那东西个大,五分钱转得其中一种,就是占了大便宜。我们总转不到那四种心仪的瑞兽,不甘心,使劲往摊前凑,趁指针快停时制造骚乱。说也奇怪,眼看指针就要指向大龙,却忽地一激灵,指向其他东西。有时候,我们用手把指针转到凤凰上,一松手,又偏移了,我看见糖公很狡黠地笑笑。转不到四种瑞兽,也能吃到,那是糖公送我们吃的。隔几天,糖公会冲我们招手,挨个摸我们的头,把草墩子上插着的瑞兽大糖人取下,送给我们分着吃。那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我们舍不得吃,举着玩够了,包剪锤乱一阵,才扳碎了分头享用。有一回糖公送一条大龙,我们太激动,把糖龙摔碎,相互打起来了,糖公赶紧劝架,给我们另做了一条新的糖龙。我们对糖公无比崇拜。可是,我们的偶像糖公,忽然死了。糖公被抬回村里时,早已断气,刺死他的凶手是外地人,村里人追出很远,才一无所获地回来。死讯发生在羊街的赶集天。那天糖公依旧在街头摆摊卖糖人,中午,摊子旁边来了个外地人,那人铺开一个赌摊,赌具像糖公的转盘,不过,底板上画的是一分五分一角五角一元五元十元五十元一百元等钱数,仅有的一个空白区,表示无。赌资一次五角,转盘指针指向哪儿,就赔付对应的钱数。赌摊摆开,马上围了几个赌客,嘻嘻哈哈狂赌,都赢钱。路过的看客围上来,其中就有我们村的长所、柱留和掀长毛。一开始他们都赢,渐渐地,指针好像中了邪,尽指向一分五分和空白区。糖公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生意,挤进人群,拉了拉长所,示意不要再赌。长所输红了眼,不肯离开。糖公小声告诉他,这赌局骗人。掀长毛输急了,暴躁地朝糖公吼,咋会骗人哩?不可能。赌摊的主人一把抓住糖公,要他给个说法。糖公冷笑,一把掀开转盘,只见转盘下吊着一块磁铁。人群起哄起来,先前参赌的几个外地人冲来,扯起摆赌摊的人就跑,街上的众人赶紧围堵,扭打中糖公被推翻,一个外地人拔出刀,捅了糖公几下,趁乱跑得没影儿。后来我才知道,糖公能揭穿赌摊的把戏,原因是他的糖人转盘下,也吊了一块小小的磁铁。很多年过去,那块小小的磁铁,还吊在我的记忆中,吸引我一次次怀念童年的偶像糖公。圣公圣公是我的长辈,我们叫他八公公,后来他去三圣宫管事,大家便尊称他圣公了。我们村在果马坝子是个特例,村子最大,人口最多,虽然有一个总体的村名磨盘屯,却分成后街、中街、下街,好似三个村子。当地人信佛信道,每百来户人家,就有一个寺庙或庵堂。可我们那片地方,却有三所寺庙,后街有个三官寺,中街有个报恩堂,下街有个三圣宫。三所寺庙中,下街的三圣宫香火旺盛,大殿供奉着孚佑帝君、关圣帝君、文昌帝君。左右偏殿里供奉着龙王、观音。碑文记载,三圣宫建于光绪二十二年,已有一百多年历史。三圣宫供奉的高大佛像让我们敬畏,跟着大人烧香礼佛,偶尔偷看,心里噗通噗通乱跳。我们只喜爱大殿的石雕和壁画,大殿前的空地居中,有一个大石香炉,整日香烟缭绕,透出仙气。左右两侧的石围栏上,刻的几组浮雕都有故事,八仙过海、目莲救母等等。那些故事,圣公能一一说清楚。我们爱听他讲故事,有空就涌到三圣宫,缠着他进进出出。圣公讲故事前,要我们安静坐好,不准乱说乱动。他给佛像上香,把香灯点旺,磕头祷告,敲木鱼诵经,从大殿出来,手里多了些撤换的贡果点心,引诱得我们赶紧危襟正坐。圣公拿个蒲团,盘腿坐下,把我们看遍,清咳两声,上回说到……圣公讲张飞,先摇头晃脑,细语慢言,忽地站起,清咳两下,大吼道:“我乃燕人张翼德也!谁敢与我决一死战?”顿了顿,又瞪圆眼吼道“燕人张翼德在此!谁敢来决一死战?”又顿了顿,挥舞双臂,声音提高“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却是何故!”声如洪钟。胆小的孩子吓哭了,圣公赶紧停止,把吓哭的孩子揽在怀里,塞块糕果,接着讲。讲到关云长,圣公跳起,学着马奔跑时“NNN”的蹄声,从大殿这头跑到那头,又从那头跑到这头,然后大吼一声:“呔,鼠辈看刀”,把花白的长胡须捋往左边,右手呈刀状,手起刀落,惹得我们嘻嘻地笑。圣公讲故事还会提问,你们说三国演义里谁武功最厉害?众孩子乱嚷,只有我不说话。圣公眯笑着说,你说说看。我犹豫了一下,说是吕布。圣公问,为什么呢?我说,三个打一个才把吕布打退,他当然最厉害。圣公一拍大腿叫道,说得好,还塞给我一把糖果。圣公讲得更多的,是大殿里供奉的三圣帝君:孚佑帝君、关圣帝君、文昌帝君。孚佑帝君是吕洞宾,惩奸除恶。文昌帝君是文曲星,才高八斗。关圣帝君忠肝义胆。讲到关云长,圣公常常吟诵:精忠冲日月,义气贯乾坤,面赤心尤赤,须长义更长。村里人敬重圣公,因为他有令人信服的智慧。掀长毛家盖房子的时候,几天忙活下来,累得够呛,守工地松懈了。头天立好柱子,第二天上大梁,发现准备好的粗壮大梁,被人夜里偷走了。掀长毛怒火冲天,提着斧头要追,几个本家弟兄,也磨刀擦枪,嚷着要把贼抓来打死。圣公那天也在,要为上梁诵经,一见情势危急,赶紧劝大家冷静。他在堆放木料的地方仔细查看,点点头又摇头。然后,吩咐大家分头寻找,发现蛛丝马迹,赶快来报告。不一会儿,打探的人回来,说西北方向有一串深脚印。大家拿起棍棒刀具就要去追,圣公跟着去,查看了脚印,锁紧眉头,叹口气劝大家不要再追,重新买一根大梁来。   掀长毛咽不下这口恶气,大声叫嚷,定要劈了盗贼,夺回大梁。圣公虎着脸呵斥道,不要追了,只怕会惹祸上身。大家忙问究竟,圣公指着脚印问,你们看脚印是几个人的?掀长毛细看,倒吸一口凉气道,怎么可能?只有一个人的脚印?一个人就扛着大梁跑了?圣公斩钉截铁地说,就是一个人。几个本家兄弟不信,追出一段路查看,确实只有一个人的脚印。掀长毛瞪圆眼睛问,圣公,一个人你怕什么?我们几十个人还打不过他?圣公说,你猪脑壳啊!一个人扛几百斤重的大梁,又担心被追到,就算他是大力士,勉强撑到家,命肯定不久矣。你们追去,这人死了,只怕会吃上官司。一根大梁值几个钱?破财消灾哟,傻小子。第三天,西北方的猫猫村传来消息,一个身强力壮,外号黑旋风的汉子,吐血而亡了。掀长毛认定,那个人就是贼,偷他家大梁累死的。掀长毛对惹官司的事始终不信,只对圣公预言盗贼必死感兴趣,认为圣公太神,能把贼咒死。贼死了,掀长毛很痛快,次日他提一大桶香油,去三圣宫挂功德,给圣公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有一次,我们正缠着圣公讲故事,三圣公的副管事急匆匆赶来,说做大斋收到的功德钱丢了,急得直抹泪。圣公把副管事拉到僻静处,我偷偷跟去,听圣公说不要声张,对进出的人留意就行。大斋结束后半个月,村里发见家的二嫂,近期常来烧香的矮挫缸,却遇上了一件怪事。傍晚她烧完香去厕所,忽然在里面尖叫。几个女香客赶去,只见矮挫缸右手齐肘,被厕所南面的一个墙洞夹住了。大家七手八脚地拽,她的手就像镶砌在墙里一样,怎么也拽不动。圣公赶来了,劈口问,你是不是做亏心事,得罪了神明?矮挫缸嚷道,怎么可能?我常来烧香礼佛,圣公救救我。圣公皱了皱眉,摇头说,看来你撞上邪了,我无能为力。矮挫缸的丈夫癞骨尸闻讯赶来,使劲吃奶的力气拔几次,也无用。大家建议敲开土墙。矮挫缸赶紧嚷,手砸断咋整?圣公叫来副管事说,准备香案吧,我念念经。香案摆起来,圣公念一天一夜,木鱼敲得咚咚响。矮挫缸饿得前胸贴后背,闻着厕所里的脏臭,勉强吃下癞骨尸送来的饭。第二天,圣公照例敲木鱼,不慌不忙。矮挫缸站了一天一夜,大汗淋漓。第三天,圣公的木鱼仍在敲,矮挫缸急问,圣公你要敲几天呀?圣公眯着眼说,敲到驱走邪魔,你的手出来为止。第四天,圣公的木鱼声刚敲响,矮挫缸哭了,癞骨尸也跪下,咚咚磕头。圣公倏地张开双眼,精光四射,凝视着矮挫缸喝道,墙洞里有什么?还不认错吗?矮挫缸犹豫一阵,终于老实交代。原来,那天矮挫缸来奉斋,看到副管事口袋里掉出一个小布包,赶紧捡起来,拿到厕所里打开,原来是一包钱,高兴极了。跟着大家奉完斋,出大门时,看到副管事在门口张望,不由得心虚,想起在厕所里看到一个深墙洞,心生一计,把布包塞进了墙洞,只想过了风头再取,谁知来取的时候,手伸进去就拔不出来了。圣公微微一笑,对矮挫缸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希望你从此改恶向善。矮挫缸赶紧点头。圣公说,把墙洞里的拳头放开吧。矮挫缸依言照办,手一下子就出来了。副管事用手电筒照了照墙洞,装钱的布包果然在里面。后来,好事者问起此事,圣公说副管事告诉他丢了钱,他就猜测,揣了钱包的人,一时不敢带走。多日留意,发现矮挫缸老去厕所磨蹭,心里就有了底。好事者问,矮挫缸的手怎么会被墙洞夹住?圣公哈哈一笑解释说,那个墙洞,刚够手伸进去,矮挫缸放钱包时,定是用指尖推,取钱包时,要握紧才行,手握成拳就脱不出来啦。那是她贪心,自作自受。众人服气,再赞他料事如神。可是,料事如神的圣公,却对悄然跟上的死神,全然没有觉察。前一天他还给我们讲故事,夜里出门上厕所,被地上的一根树枝绊倒,再没有爬起来。圣公没有子嗣,出丧那天人山人海,披麻戴孝白茫茫一片。癞骨尸和矮挫缸也带孩子去了,低头混在人群里。村里有人恨恨地议论,认为圣公的死,跟癞骨尸和矮挫缸这对夫妻有关,说三圣宫圣公卧房外的那根树枝,是癞骨尸半夜摆上的。这对贼夫妻,干了多少缺德事啊。我相信那种猜测,对圣公的这次大意深感遗憾。长大后我去了外地,过年回家,总要上山给圣公烧纸,他未能善终,让我一直耿耿于怀。
范文四:《短篇小说》《短篇小说》《短篇小说》由吉林市文联主办,面向全国公开发行。《中国期刊网》《中国学术期刊(光盘版)》全文收录。凭借严谨的办刊风格和丰厚的学术底蕴,在最新出版的“2011年北大中文核心期刊”中,《短篇小说》被评为全国中文类核心期刊。独立的学术立场 独到的文学视野。为了更好地拓展杂志的研究领域,团结更多的专家学者,使《短篇小说》杂志成为展现学术研究、学科建设的重要平台,《短篇小说》向您诚约优秀学术件稿。一、刊物规格:《短篇小说》国际标准刊号:ISSN
国内标准刊号:CN22-1030/I 邮发代号:12-27。本刊每期为128页。二、栏目设置:【前沿】观点与争鸣;【评说】作家与作品;【观点】风格与流派【视界】外国文学研究;【视觉】影视文学论丛;【立场】古代文学纵横三、来稿要求:1.投稿时请用Word格式,以附件形式发送电子邮件,正文采用小四号宋体,字数以3800字为宜。本刊格式为:文章标题、作者姓名、正文、参考文献或注释、作者简介(姓名、出生年、性别、民族、籍 贯、学历、单位及职称、研究方向)。投稿信箱:(注明刊物)责任采编:赵编辑qq 投稿快捷咨询电话:,更多期刊登陆163期刊论文网。2.短篇小说对来稿有删改权,如作者不同意删改,请在文中注明,如无声明,则视为同意。论文发表后,赠当期杂志两册。3.请您在投稿文章里面留下您详细的联系方式(包括联系电话、手机、通信地址、邮编、邮箱、QQ等信息),以便及时邮寄样刊。4.要求稿件在字符之间,要求稿件原创,检测抄袭率低于30%。
范文五:老杂技演员妻子的葬礼(短篇小说)老杂技演员的妻子死的那天,下了这个夏天以来最迅疾的一场雨。上午,风使劲吹着院子里的梧桐树,脆弱的枝丫喀嚓喀嚓地往下掉,雨水顺着院子的斜坡一下子就流了出去。在这个小镇上,虽然户家住得很稠密,可巨大的风雨声还是让他们恐惧,觉得像是住在坐落在平原里的一所孤零零的房子里。中午雨就停了,大大的太阳照在草粪堆上,发出温热的酸臭味,他的妻子正在屋檐下擦着被雨淋湿的南瓜,这些长条的南瓜全都因过度厌倦蜷着身子,他妻子不得不一个一个地扶起来,再用干布擦干净上面的雨水和泥点。老杂技演员只穿着一条短裤,坐在梧桐树的树影下,用草搓着绳子。他开始没有感觉,还以为腿上痒乎乎的是因为草不断地蹭在腿上呢。直到他妻子惊呼起来:啊,瞧那些该死的东西爬了你一腿。老杂技演员才看到是一群群的知了猴,不停地从他瘦骨嶙峋的脚踝爬上去,还带着从地下爬出来时沾的松散的泥,有一只甚至都爬到了大腿根。他妻子说完,进了屋,还在嘟囔着咒骂这些小东西怎么中午就爬出来了。老杂技演员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把知了猴一把抹下来,它们都迟钝地向周围爬去,没抹下来的那几只用一只脚勾着他松弛的老皮,好像很不情愿下来。他们都不喜欢知了猴,他妻子更是深恶痛绝,尽管有人说吃起来很香。他起身撒尿的时候故意踩死了一只,脚下喀吧响了一下,那只扁扁的小东西就被踩进了泥里。老杂技演员经常冲着粪堆撒尿,尿直接就渗进了里面,既不浪费,又很巧妙。但这次他却不小心撒到了那只脚上,热乎乎的很难受。撒完后,他没能抑制住突然的沮丧,禁不住哭了。他边哭边回屋穿鞋,直到觉得屋里除了抽泣的声音再也没有别的,才发现他妻子已经死了。镇上最先得到死讯的是魏婆。那天她打牌又打输了,并且在牌局结束的时候,她第三次被警告要自己带凳子来。魏婆得了糖尿病,所有的人都说她坐过的凳子有股馊味。都是因为我吃了黑药丸。魏婆说。算了吧,你去年可没吃什么黑药丸,过阴不还是过不去。老天爷啊。那帮婆子们一边说着一边把一毛一毛的钱币塞进手帕里。老天爷啊。魏婆在回去的路上,反复地想那次自己蒙上红布,烧了好几炷香还没被菩萨领走,禁不住悲从中来。每年的正月十五,她们都会聚集在一起,济济一堂,热呵呵地祈求着能到所谓的阴间去一次。那就是过阴。她们都说蒙上布马上就被菩萨领到了那里的桃园,看到了奇怪的花草和驮着神君的狮子,吃到了尖上带红点的能治百病的大蟠桃。魏婆自己会配药,她去四周的野地里寻找青蒿、枸杞、蝉蜕、决明子什么的,在这个小镇周围,能找到的也就这些。可不管她怎么在那只开过光的陶罐里蒸来蒸去地提纯,黑药丸总是去不了她的毛病。她想,既然菩萨并不愿意领她走,肯定也不愿意让她找到别的什么有用的药。现在,她连眼睛都不好使了,走到她院子门口的时候,老杂技演员胳膊上绑着白布正打那经过,她还以为是摘了她种的木槿。他拉着他女儿的手,他女儿穿着黑花的裙子,两条粗壮的小腿一走都会撞在一起。魏婆记得她小时候可是极其瘦弱的,直到17岁出嫁的时候,胳膊还像6岁时那样细弱灵巧,能巧妙地用一根竹签让一只碗转上整整一个上午。不过她从出嫁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一方面因为她呆傻,另一方面据说因为她很穷。现在她又胖又有力气,老杂技演员拉着她,她身子却向后扯着,一副不愿意走的架势。我告诉她她妈妈死了,她还是死活不愿意来。老杂技演员对魏婆说,你跟她说吧,她妈妈今天中午死了。魏婆看了看她墙边盛开的白木槿,说,是啊,老天爷啊,今天下这么大的雨,你竟然还不信。说着,她摘了一朵,递给了老杂技演员的呆傻的胖女儿。然后她也给自己摘了一朵,挂在第二颗纽扣上。老杂技演员把女儿带到家里,就开始筹备妻子的葬礼。他准备让她给她妈妈缝件衣服,用那种光滑的料子,比起在活人身上看到的,那种料子显得更华丽更柔软。她小时候就会做衣服,但当她把剪刀拿在手里,却又显出了呆傻的迹象。老杂技演员怕她缝成裤子,因为他们只需要件上衣,就给她找出了一件她妈妈以前的衣服。那件衣服就是她缝的。那时候她才12岁,在镇子上刚有黑白电视机的时候,人们都聚在最富的连荷家看节目,他们把电视放在房屋门口的台阶上,台阶上铺着一条橘红色的毯子。人们坐在院子里,人人都分到了一个小板凳,但老杂技演员的女儿没有。尽管她已经12岁了,像别的少女一样也来了月经。她站在边上,比任何人都看得认真,看到一个穿红衣服的主持人的时候,她尖细的声音突然叫了出来,嘿!后来她就缝出了像电视里的主持人那样领子朝外翻的衣服,甚至她缝得还比电视上的那件更为漂亮,领子上带着数量超过三个的三角豁口。就是那时,老杂技演员认为她还是聪明的,灵巧的,至少不像人们认为的那么傻。老杂技演员去订葬礼的纸楼和吹鼓手。可那个领班没在家,他儿子说他去东区了。他儿子正坐在他们没有房顶的家里,用一张折了四折的红纸雕屋檐上的图案,旁边放着用高粱秆扎起来的架子和一堆带木柄的工具。明晃晃的太阳照着那些有刃的刻刀,反射到他周围层层叠叠的半截墙上。做那个东西肯定是能赚钱的,给葬礼做吹打肯定也是。否则那个领班也不会试图盖起那么大的房子,去年,镇子里的人惊奇地看到他带着一群砖瓦工打了一个很大的地基,接着拉来了一车又一车的红砖,砖整齐地垛在街边,一下子就占满了横穿这个镇子的主街,人们亲眼看见光埋在地下的那截墙壁就用去了半条街。房子的结构更是庞杂,墙壁长长短短,或者像迷宫一样突然拐过去和另一面墙壁接起来,或者斜着砌过去,造出一个三角形的空间。还有一些墙根本就是孤立的,大概是要装上大大的落地玻璃窗。人们看不出房间的结构,厅还是室,用来储存粮食还是用来养鹅。可在房子盖到一人多高的时候他们突然停工了,任凭那些墙壁矗立在那里,风吹雨打,里面还有一处拐角的墙已经盖到了两人高,像根柱子一样无助地立着。外村的人传来谣言说他得罪了砖瓦厂,可街那头分明还有八九垛砖没用上,如果再接着盖,就算是房子矮一点也能盖完。这么大的房子矮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还有人说因为女人,这样倒说得过去,不少人看到他跟一个扎红头绳的女的好上了,他们在高粱地里野合的时候曾发出那么大的声响,镇上的女人都听到了,老杂技演员的妻子那时候也听到了,不过刚开始她还以为是蛙鸣呢。现在他儿子说他在东区,说的肯定是那个女人那里。他儿子说你等等他吧,他肯定马上就回来,他说他到那里取把锉刀就回来。老杂技演员问他能不能做主,他说,是你妈妈死了吗,如果是,我就能做,别人死的话,就只好等他回来。是我妻子,但是……那就等等吧,因为我妈妈也死了。老杂技演员只好坐到了那个应该是门的位置上,帮他把那些雕好的图案折成立体的花。直到那些花越来越多,红红的花瓣把他围了起来。一阵风刮过,一朵莲花在空中打了个转,落到了他身上,他把那朵花拿在手里,抻来抻去,听到有人说:不能抻,那是贴在房檐上防雨的。老杂技演员看见领班掂着把锉刀,站在门口说。他穿着一身黑衣服,干他们这行的总是这么穿。老杂技演员问他整个葬礼要花多少钱,他说三百。定金呢,一百。可老杂技演员没有那么多钱。连定金的一半也没有。但万事不会因没钱而有所改观,领班说。老杂技演员绝望地把那朵莲花摁在纸楼上面,由于用力气太大,花瘪了下去。可葬礼总是你办的,无论如何,包括得非典的那些人,所有的葬礼都是你办的啊。他用肯定的眼神看着领班。但领班摇了摇头,瞪着眼看着老杂技演员,又看了看他们周围那些长长短短已经开始破落的墙壁,说,你看,我连房子都盖不完。说完,他扭过头开始干活了。这时候老杂技演员的女儿跑了进来,她缝衣服的时候不小心针刺穿了手指头,自己拔不出来了。领班让他儿子用锥子顶了出来,她甩甩手,几滴血甩到了领班儿子的脸上。他本该喊她姑姑,但他太羞涩了,他说我妈妈死的时候我也被猫抓透了手,他用特别惊奇的表情望着她,眼睛顶着眉毛,舌头顶着上颚,然后做个鬼脸,老杂技演员悲伤的女儿被他逗笑了。老杂技演员需要赶紧为他妻子的葬礼借点钱。路过魏婆家的时候,他看见她正在洗着什么,就走了进去。他看到她挂在第二个纽扣上的木槿被水沾湿了,沉甸甸地垂着。魏婆看到他就说,哎呀呀,我正在准备送你们丧礼呢。老杂技演员听成了葬礼,看到她指着正洗着的一匹布,才明白过来她不过是要送那匹布。这可是我珍藏了几十年的上好的料子啊,她说,不过唉,不小心洗出了个窟窿,可你相信吗,这种好料子难免这样。我年轻的时候很多衣服也都这样。你年轻时候还攒了不少钱吧。老杂技演员说。是啊,可是就为这个,我过阴也过不去,病也好不了。就算我年轻时候是个妓女,谁又没做过呢,你说这镇子上的女人,谁没做过呢。就算她死了,死了又有什么用。好吧,看在你们都做过的份上……但是她不一样啊,她可是个不一样的人,她总是厌烦,有点孤傲,我是说,就算是死了……总是得办个葬礼啊,女儿她还小,你也知道她小的时候就那样。可我……老天爷啊,打牌还总是输总是输,从来就没赢过。魏婆已经擦干了手,把那朵湿漉漉的白花从纽扣上摘了下来。她因为打牌总是输的缘故,脸色已经永远地变成了酱紫色,像只皱巴巴的茄子。但有时候她还是擦点粉,那种年轻时用的珍珠粉。那你说你要什么吧,为了这个葬礼。如果我总是赢的话就好了。老杂技演员和她进了屋,她拿出了纸牌。但是似乎又觉得不妥当,又放了回去。最终她往床头的留声机里放了个唱片,一种特别老的音乐吱吱地传了出来。他们以前都听这种音乐,老杂技演员的妻子也听,不过她总是在睡觉前听。她问,你说,你对我有什么看法吧。老杂技演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好搓着双手在床边坐了下来,他因为听到那个而觉得更加苦恼,无奈地蜷起了身子。魏婆抖抖缩缩地转了过来,突然哭起来了,嘴巴张的很大,发出抽丝一样的沙哑的尖细的声音,哭的时候也不看老杂技演员,而是朝着窗下供奉的神像:老天爷啊,这么多年,我都是怎么过来的啊……老杂技演员禁不住也哭了,他身处这样的境地,总觉得非常不好意思,他对魏婆说,你也上来吧。魏婆身上甜馊馊的,连她出的汗都像很稠。老杂技演员觉得她像是个糖面捏的人,慢慢地外面还化掉了一层。他走的时候帮她关掉了唱片,这时候天都快黑了,黄黄的太阳照在湿地上,老杂技演员看了一眼她刚才洗的布匹,已经晾干了,变得又平又硬。当天晚上,老杂技演员发现女儿缝的衣服得体极了,既不像人们平时穿的那么穷酸和随便,也不像他们表演时穿得那么夸张,两只袖子的袖口,还别出心裁地裁剪了一个外翻的样子,像古时候大臣们穿的那样,她说,这样到了那边,没人会欺负她。说到这里,老杂技演员笑了,他凭空感觉这将是一个喜丧,在他妻子活着的时候,他们都不曾穿过这样体面的衣服,也不曾像现在这样,一家三口人,彼此关注到极限。老杂技演员睡在外面,女儿睡在他和他妻子之间,他难得的问她过得怎么样,养了多少只羊,丈夫待她如何等等,每一个问题都引来她的笑声,因为对一些经济和夫妻之间的问题,她还是不甚了了,而她生的两个孩子,都已经上学了,明天他们将参加姥姥的葬礼,她说,他们都会跟她吵架,还学了一些功夫,他们都能把两尺长的竹签吞下去,然后装作把竹签插进了毛衣里,有时候他俩单独就能在街边表演,人们围在他俩周围,也会兴奋和鼓掌,甚至,会顺手送给他俩一些刚从地里摘回来的青菜什么的,老杂技演员当然为他的外孙们高兴,但他还不能够为自己有这样的外孙高兴,毕竟,他俩还不能够打出场子,像他的姥爷姥姥那样,赚钱。你妈妈的葬礼钱不够。老杂技演员说。怎么会呢?老杂技演员的女儿看看身边的已经死去的人,说,她已经不需要花我们的钱了,她得花纸钱了。她指了指床头那一堆黄色的纸钱说。葬礼还是过于复杂。亲戚们包括那两个孩子都来了,甚至还从城里来了位老杂技演员的妻子年轻时候的姐妹。她在魏婆的陪伴下,号啕大哭地扑到了棺材上,老杂技演员以及所有在场的人都有点厌恶了,因为这确实让人想起很多在这个时候不宜想起的往事,况且她穿戴得还那么整洁鲜艳,根本就不像来参加葬礼。老杂技演员把她带到里间,从魏婆那里借来的钱塞在他的贴身口袋里,他取出来一张给她,让她节哀,她为这莫名其妙的馈赠弄蒙了,疑惑,愤怒,悲伤在她脸上依次闪过,最后她猛地一推老杂技演员,他跌倒在了米缸上面,哗啦一声, 米缸盖上放着的盆瓢等掉在了地上,老杂技演员女儿的两个孩子跑了进来,他俩呆呆地看着外公从上面爬起来,当看到地上有张钞票的时候,他俩捡了起来,但不知道该递给谁。这时候老杂技演员说,无论如何,我们的钱确实是还不够,你能借我们一些吗?老女人似乎觉得老杂技演员用心良苦,也因为刚才发生的那个小插曲,还有门外面的那么多人,她从一个缀着发亮的珠片的黑包里掏出了钱。她走到外面的时候,人们觉得她肯定是不会参加完整个葬礼了,她从已经钉上的棺材前面走过,却重新哭了起来,这时候,旁边的参加葬礼的人们DDD当然人不是很多,扶着她坐在了院子里的石凳子上,给她端来了一杯水。老杂技演员的女儿在这样的纷乱的葬礼上非常忙乱,她并不知道该做什么,而且也没人吩咐她,她在院子里呆呆地站了会儿,就进了屋子,靠着放在房间中央的棺材睡觉去了。吹鼓手和他的儿子都来了,却没有人招呼他们,他们把纸楼放在院子的一边,就坐在旁边,吹起了丧曲,曲子多少有些太随便了,至少,那些围坐在棺材旁边的人,并没有因为音乐响起而大放悲声。那两个孩子在桌子旁边抓着什么吃,看到粉红的高大的纸楼抬了进来,他们就跑了过去,开始摩挲着上面的莲花,得知这么个漂亮的玩意一会儿要被烧在坟前,他俩有点魂不守舍。魏婆正给几个邻居和那个城里来的女人分发白色的帽子,那些帽子是用两片狭长的白布缝在一起,一头缝住,戴在头上,一头不缝,披在后背上……这些都是魏婆的工作。那个城里来的女人已经哭累了,不知道她为什么有那么多眼泪,现在还在抽抽搭搭的。老杂技演员除了安排着这里的全局,还需要找人将地里的坟墓挖好,将那边的台搭好,多亏了城里的女人,否则,到现在那些邻居还不愿意起身呢。来参加葬礼的人肯定不算多,但院子还是被填得丰富起来,黑衣白帽的人们穿梭来去,蹲在粉红的纸楼旁的吹鼓手父子尽职尽责地鼓着腮帮,摇晃着上身。高高的铁丝上那些婆子们送来的布匹,每匹布上摆来摆去的标签,写着某某某送,草粪堆上摞着几把凳子,凳子上放着水壶。整个院子被梧桐树的阴凉罩着,雨后天气不算太热。从院子门口到房屋门口的那段铺着麦秸,以便哭倒的人能舒服地跪下。老杂技演员站在梧桐树旁边,松了口气,想到这个窘迫的葬礼再过半天就会结束,他不禁为他的妻子感到高兴起来。送葬的队伍出发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老杂技演员才想起去换衣服,这时候,他的女儿以及两个孩子,都已经穿着蓝点和绿点的衣服随队伍出门了DDD为了葬礼,他们需要穿上他们只在表演时穿的服装,因为他们平时穿的衣服太破旧了。并且,因为他们是直系亲属,所以并不像其他的人那样戴顶白帽子就可以了,他们必须穿着肥大的白丧服,腰间系条白带子,风一吹起来,露出里面鲜艳的颜色,两个孩子觉得很好玩,飞快地在队伍里跑着,让风鼓起来。出门就是街道,他们将从镇子的东边一直走到西边,然后走到镇西的田地里。一出来,完全出乎老杂技演员的想象,街边站了很多人,临街的窗户后面也有很多的脸孔在向街上瞧着。那些在街上打牌的婆子们手里拿着牌,因为魏婆参加了葬礼,看来她们打得并不顺畅,队伍经过她们的时候,她们全都睁大眼睛,紧紧盯着被抬得不太稳的棺材。老杂技演员走到她们身边的时候,她们放下了牌。凑到老杂技演员身边,一个说,唉,本来我们也应该去的,可是想想我们也是将死的人……另一个婆子很快打断了她的话,不是,我们会为她送葬的……但我们这么老了,就不要戴白帽子了……还有一个婆子,迅速站了起来,她看看四周站在街边的邻居们,做了一个手势,人们就都跟着队伍走了,那些窗户后面的面孔,也都纷纷不见了,过了一会儿,都到了送葬的队伍里。人多到让人禁不住往坏里想,但老杂技演员还是安慰自己,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再说对于笼罩着悲哀气氛的哭啼的送葬队伍,即使他们进来也应该没有大碍。跑在前面的那两个孩子看到这么多人,多少有点不适应,惊呼了一声,他们手里拿的是用白花缠绕的竹竿,竹竿比他们的身子长出很多,他俩挥舞着,一方面是为了烘托他们的外婆的葬礼的气氛,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参加葬礼的这么多人,但由于竹竿太高,一会儿戳到了树枝上,一会儿又被街边的堆放的草剁刮一下,那些白花就陆续地掉下来了,后来就只好拿着空竹竿挥舞,没带白花的空竹竿似乎确实有点滑稽,他俩一会儿从地上捡起块石头顶在竹竿上转来转去,一会儿把竹竿竖在脑袋上,边跑边保持着平衡,这无论如何是手绝活。人们都看见了他俩,人群一开始是默默地观看,后来是小声地赞叹,再后来甚至开始欢呼起来,有的人甚至是边呜咽边欢呼。眼疾手快的人很快给他们画了个圈,打理出了一个场子,两个孩子兴奋地把腰带紧了紧,他们先屏住气,鼓着肚子在圈子中央打了个拱。人群围了上来,里三圈,外三圈。抬棺材的那些人也想挤到里面去,他们一共是六个人,所以不得不同出入,共进退。出于对死者的敬畏,人们给棺材让出了空间,他们六个人把棺材放在中间的场地的边上,人相应地也站在了那里,还有吹鼓手,还有纸楼等等,为葬礼准备的这些东西,随着送葬队伍的停滞,也都停放了下来,但人们还是把它们都放到了主要位置,毕竟,这还是个葬礼。走在最后面的是老杂技演员,一开始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感觉这个长长的队伍变成了一个圆圈,他才知道队伍已经停了下来。他挤到里面,已经晚了,两个外孙表演完了竹竿,开始把竹竿劈成竹签,准备表演吞竹签。老杂技演员的女儿女婿已经开始忙得不可开交,他俩又要帮儿子们劈竹签,又要准备下面节目的器具,碗啊,缸啊,木板啊,还有墙壁,他们就地取材,用吹鼓手家里盖房子剩下的砖,开始砌起了墙,而为了征得站在旁边的吹鼓手的同意,他们看起来也费了周折DDD四个人都面红耳赤的。老杂技演员想拦住他们,他刚伸出手,就被旁边的魏婆和那个城里的女人制止了,她俩小声说:她生前善良,过得也不好,怎么也该有个体面的葬礼吧。老杂技演员确实觉得,从筹备葬礼到现在,这确实是最体面的时刻了DDD两个孩子表演完了吞竹签,人群爆发了阵阵掌声,看着两个小家伙脸上细密的汗珠,老杂技演员也鼓起掌来。后来表演的是女儿女婿,他俩脱了外面的孝衣,只穿着红点绿点的衣服,肥肥大大,上下身连在一起,看起来特别耀眼。人群发出了期待的吁吁声,甚至更紧地围拢了上来,场地变得小了,而围在最外面的那一圈的人开始抱怨前面的人挡了他们的视线,他们要求到前面去,而前面的人根本不会让出位置来,这样,不可避免地,在葬礼的过程中发生了一点骚乱,过了一会儿,聪明的女儿女婿想出了解决的办法,他们爬到了棺材上,这样,里三圈外三圈都能看得见,而且,在棺材盖上表演毕竟受限,难度增加了,人们看得更是津津有味了。老杂技演员觉得站在棺材上面的这个女儿在某些方面并没有让她觉得惊奇,是的,这些年,她又粗又圆的胳膊,肥大松垮的胸脯和屁股已经渐渐让她不适合这些灵巧的动作了,但老杂技演员也没有期望像以前那样,她的傻能够因为技巧得以原谅,而且对于人群来说,也许根本就不存在这回事呢,老杂技演员有些紧张。他看到,用一支竹签转动碗她做得很成功,站在平实的棺材上,粗壮的腿应付起脚下的面积和头上的面积,并不是难事,人们看到数十只碗在头顶翻飞,一会儿各自飞快地转动,一会儿交错地飞过到另一个竹签上,白色的碗在上面擦出一道又一道的光芒,人群不断地发出欢呼声和叫好声。后来碗越转越慢,直至静止在一根一根的竹签上,纹丝不动。然后她缓慢地下腰,竹签弯成弧线,不断地贴近棺材,直到碗齐刷刷地落到棺材上。老杂技演员看到人们为她的绝活震惊了,他想他们若干年后也许会记得这个葬礼。老杂技演员的女儿咬着嘴唇,开始下一个难度更大的表演,但当她擎起缸来,她和那口缸都摇晃了一下,她对着脚下的人群羞怯地笑了,不管怎么说,让一个中年妇女在满街的人前发出羞怯的笑,是杂技和葬礼的双重耻辱,一圈,一圈半,缸就摔了下来,砸在棺材上,像是巨大的鼓槌砸在鼓上,并发出了闷闷的声响。人们还立在原地,不知道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老杂技演员示意女儿表演下两个,钻木取火和探墙取物,这两个项目都不是技巧性的,而且更多地需要老天爷帮忙,表演前,女儿从棺材上爬了下来,像以前那样跪下,默默祷告,念念有词,然后,她又转向了棺材,一方面是为刚才缸砸了棺材,另一方面,也是求助于棺材里的人。这时候太阳已经到了西边那棵槐树的树尖上了,老杂技演员希望葬礼能在太阳下山前结束,他暗暗希望女儿能把接下来的那些不必要仪式去掉,但在人群全神贯注的当儿,他还是耐心地看着女儿举着那块木板一会儿跳起来,一会儿躺下去,一会儿摩挲着木板的边沿,一会儿在木板的中心刻刻画画,最后她捧了一堆纸钱在木板周围,想在火突然起来的那一刻把这些钱也顺便带给她的母亲,她希望,老杂技演员不会觉得她是个不懂事的傻女儿,尤其在葬礼的费用的问题上。但当她最后将手背嗤地一声从木板上蹭过,木板上没有起火,轻薄的纸钱却飞得满地都是……人群还是立在原地,只是有人也像老杂技演员那样看了看太阳。老杂技演员知道,下面的探墙取物也会像钻木取火一样,当女儿一遍又一遍地将手挥向墙壁,也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墙那边的东西移到这边来,而且可怜的女儿在墙的那一边,根本还不知道墙这边放的是什么呢。老杂技演员已经等不及了,天色近晚,人心涣散,妻子的棺材立在人们的身边,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们围着,日头已经落到槐树的中间了……老杂技演员也确实跃跃欲试,对待这个葬礼,他就像对待自己的葬礼一样。他让人们从街两边的电线杆上拉了绳索,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了,他们知道老杂技演员将手拿一根竹竿,从绳索的一头走到那一头,中间,如果他乐意的话,他还将翻跟头,做鬼脸,甚至表演一个杂技中的杂技。老杂技演员先是爬上了电线杆,踩上了绳索,他朝下看着已经被黄昏的光线照得更加突兀的妻子的棺材和渐渐变得像层层叠叠的剪影一样的人群,迈出了第一步,手里的竹竿掌握着平衡,他看到下面被女儿扔在地上的木板、竹签和倒塌的墙,这些东西堆在棺材周围,使棺材仿佛置身在山坡起伏的田野里,他就在田野上空步行,再走一步,他看到那些纸钱撒得满地都是,他想无论如何要把这些纸钱聚拢起来,一会儿还要在坟前烧呢,当然,对于这些碎碎小小的纸钱来说,下面的田野太大了……想到这里,老杂技演员,突然身子斜了一下,他急急摆动竹竿,但是,竹竿带着他的身子,一起向下面倒去,在倒下的那片刻,老杂技演员看到,魏婆和城里来的那个女人张大了嘴巴,但没有发出声音,而魏婆和城里来的那个女人也看到,老杂技演员也张大了嘴巴,但也没有发出声音,他像一只枯瘦的没翅膀的蛾子,紧紧抓住竹竿,竹竿在他身下,他摔在竹竿上,被穿透了胸脯,就像人们夏天用扫帚上折下来的竹尖,扎死的一个蛾子那样。作者简介:旋覆,原名侯子瑛,女,1982年生于河北邯郸,曾发表诗歌、小说若干,现居北京。责任编辑 王志新
范文六:碑(短篇小说)罗永才被第一声鸡叫叫醒。他知道时间还早,春天的鸡都叫得早。翻身靠起来,他看见了手腕上的表DD春夜总是半昏半明的,窗外总有些微散光DD才凌晨两点半钟。他感觉自己醒得那么彻底,几乎一点睡意都没有了,索性穿了上衣,在半昏半暗里点了根烟吸着。就在这时,外面的世界里像是有了点扰动,好在春夜总是这样的,春夜里总是有一些惊动,惊乍乍的,有一些梦呓的声音,其实完全不成一回事的。但罗永才还是下了床,开门出去看看,听听。也就在去年,季候比现在略早一些,自然界也已走在春气里了,张立光跟林秀芳夫妻来看他,张立光讲:“永才,快到清明了,你不是想洗一块碑吗?要洗就上山王洗去,俺听讲那里的石头好,又有个叫王麻子的匠人,手艺好,就是价钱贵一些。”罗永才讲:“贵不贵也就是那么回事了。”临走,林秀芳掏出二百元钱给他,罗永才不要,林秀芳讲:“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讲着,眼泪就要下来了。罗永才接了钱。他第二天就请了假,去了山王。山王在青谷镇东北的山脚下边。再往右手走,走不到三十里地,就是高滩。罗永才早上出门,先坐车到青谷镇DD这也就二十来华里DD再搭小三轮,走四五里地就到山王了。但真正的山王那个村,是在山脚下边,离了公路,还得步行一两里地,才得到。那会儿春气已盛,艳阳高照。人在这时候,满眼望出去,都觉舒坦。罗永才在公路边下了三轮,往山王村步行而去。这一带是平原上突兀耸立起来的一片小山头,但毕竟是山,因此下了公路,脚下的碎石山土便多了起来,愈走愈多,山的气氛也渐浓了,地势也有点往高里去了,路两边的一些大树,都叫不出名字来,但那些树恐怕是适合在山土里生,山地里长的,都拔地而起,枝干粗壮,有一种强悍奔放的气势,各各踞守一方。罗永才左右看着,一路往山村那里去。山村也有些稀零,左三间右五室的,前后散乱,都趴在山脚下边。那些房子大都是些砖瓦房,墙基一律拿石头垒的,山上有的是石头,院墙埂界也都由片石蜿蜒而上,甚有特色。快入庄的时候,罗永才望见路畔有个中年人,四十来岁,正蜷了腿,坐在路边打石头,便近前去问:“这位师傅,你可知道王麻子家住在哪里?”那个中年人停了手里的家伙,开口道:“王麻子今儿个不在家。”“上哪里去了?”“上青谷他表姨家送喜碑去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既是送喜碑,那还不得小傍晚回来?”罗永才一愣,一时没有话讲。那中年汉子望望他,起手打了两锤,又止了锤,道:“这位同志是买碑来的呗?”罗永才讲:“想洗一块碑,不知他这里价钱咋样。”那汉子道:“王麻子他是挣个名气钱,他那石头倒也真好,手艺,倒也真好,他也是挣个名气钱。”罗永才讲:“他名气钱值多少?”“值多少?你觉得他值多少,他就值多少,上这块来洗碑的,都是讲个心情,不讲究钱多钱少的,多了,是个心情,少了,也是个心情,这个就讲不准了。”罗永才听他讲得在理,又不知回他什么话好,半晌才讲:“那是的。”又讲,“那也得有个价钱。”“有,两米的,八九百块;半米的,两三百块。”罗永才点点头,问明了王麻子的住处,就往庄里去了。王麻子的家靠在庄头边上,房子也不是什么很好的房子,倒有点显得破破烂烂的,一个破院框子,里头乱放着各种大小石料。那时庄里没有什么人影,想再找个人打听打听也找不到。罗永才兀自进了那个破院框子,见那正房的两扇门紧锁着,锁也是老式铜锁了,将军牌的,铜面叫手磨得光滑,打门缝往里头瞅瞅,那房大概是个没开窗户的,里头半星光亮都没有。罗永才退到一块石料上,点了根烟吸,心想:今儿个白跑一趟了。却也不觉着损失什么。吸着烟,呆眼望那破院框子外头的野坡杂树,心间真是各样感觉都没有,只觉着春阳渐暖,寒气消散,万物都在顶撞、爬升。坐了一气,便起身回蒿沟县城了。第二日罗永才又来,到山王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多钟了。春阳更暖,鸟雀啾啾,身上的呢子衣都得解开扣子了。快进庄时,罗永才又遇见那个中年汉子,望见罗永才,他一眼就认出来,搭腔道:“王麻子今儿个在家,你去呗。”罗永才莫名其妙地谢了他一声,想讲一句闲话,一时却找不出合适的话题来,便摸出一根烟给他,辞了他往庄里进。进了庄,往庄头走,老远就听见“当当”的,是不急不慢的打石头声,脚下也就到了,见王麻子家破院框子里,盘腿坐了一个人,五十来岁,浑身精瘦,半脸麻子坑,两个烂桃眼,头上戴一顶又破又脏的蓝布帽,帽檐都折了,上身只穿了件蓝布的单小褂,下身却捆着个灰黑的大棉裤,裤腰间绑了一盘黑布带子,相貌打扮都很是不起眼。那人坐在院里洗碑,碑形已经看出来了,下方上圆,他洗的时候,左手是錾子,右手是锤,也不急,也不躁,也不热,也不冷,也不快,也不慢,一锤一锤,如泣如诉,叫罗永才看得呆了,立在墙外进不去,心里只是有一种感觉:春阳日暖,万象更新,雀鸟苏醒、飞翔、游戏、鸣叫、盘绕,像是一刻都止不住,人在此时此刻能想些什么,该想些什么,各人都是不一样的,各人也都是只按着自个的路子走的,惟这破院里的这一个麻脸匠人,像是不知,也像是不觉,木呆呆地坐在亘古的石头旁边,一锤一錾,洗了几十年,也还是不急不躁,不去赶那些过场,凑那些热闹,真叫人觉得不容易!罗永才呆望了一时,才醒过来,抬腿进了院子,口里道:“请问王师傅是住这里呗?”那个麻脸的匠人,听见了人语,怕也是习惯了,手并不停,脸却抬起来了,口里道,“你找俺呗?”罗永才递了一根烟过去,半蹲下,低着腔说:“想麻烦王师傅,给洗块碑。”麻脸的匠人道:“洗块什么样的?”“洗块大点的,好料的。”“洗多大的?好到什么样的?”“王师傅这儿有什么样的?”讲着时,罗永才已经把火摁着了,送到那个匠人跟前,那麻脸匠人住了手,点上火吸了一口,说:“有两米的,一米半的,一米的,半米的,不知你要什么样的。”罗永才说:“要两米的。是什么样的料子?”“是青白石的,第一好的。”“是哪里的青白石?”“是北山的青白石。西汉那个淮南王刘安,也是选的这样料子。”“两米的,青白石的料子,那得多少钱?”“得九百块钱。”“什么时候能成?”“打今儿个算起,十日以后你来拉。”“咋样拉?”“你自个带车拉也行,你从青谷包个三轮来拉也行,随你。”“可有个什么手续?”“俺留个字条给你,你给俺二百块钱押钱。”罗永才说:“行。”打口袋里掏了二百块钱给那个匠人,麻脸匠人接了,也不装起来,也不掖起来,只往地上一放,随手拾块碎石压住,又打单褂的兜里,掏出个纸片递给罗永才,那纸片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红指头印子。
  罗永才收住了。麻脸匠人低了头,吸着烟,头也不抬地问:“那你要写什么字?”罗永才略一沉吟,其实早是想好的,只是再在心里重想一遍,说:“我写给你。”随即从口袋里掏出纸和笔,一笔一画写道:写完了,仔细又看一遍,才抬手递给麻脸匠人,匠人接了,也一字一顿看了一遍,然后折叠成一个小块,装进兜里,讲:“十日后你来拉呗。”讲完,就不再理罗永才,低下头,又一锤一锤,洗手下的那块石碑去了。第三回罗永才去山王,还不够十天,才五六天,他不放心,就又去了一回。那又是个好天,响响晴。快进庄子时,又见了那个中年人,坐在路边打石头,望见罗永才,又认出来了,点头招呼道:“来啦?”“来啦。”罗永才敬了他一根烟,两人抽着,那中年汉子讲:“前两回你来,都匆匆的,咋不上山望望哩?”罗永才讲:“望什么?”“望奶奶庙,虽讲现时庙都散了,倒也能去望望,烧一根两根香,点一片两片纸,心里头多少就好受些。”罗永才望望他,点点头,辞了他,又进了庄。进了庄往庄头去,老远就听见了打石的声音,知道那是王麻子打的石头响,一直往他家里去,进了院子,果然又见那王麻子坐在石料边,一手握錾子,一手握锤,木了样的,一锤一锤洗那碑石。罗永才望见他那个态度,心里霎时平静了,半丝涟漪都没有,呆望着,渐也就望得木了,望见一个人,也望不清是什么人,望不清脸面是个什么样的一个人,但心里明白,知道那是个什么人,那个人跟他一块上高滩左近他老家去,去给他娘烧几片纸,几个钱,几个金元宝,纸钱、金元宝都是在蒿沟县城汽车站附近买的:他等在车站里,那个人跑上外头买的,买回来了,装在包里,把包拉开了给他看。那纸钱都穿成了串的,一律的银白色,那些纸元宝,也都是穿成了串的,都一律的金黄色,他望见了,略点了点头,两人便上了车,两人坐在一排里,车就开了,直开出了蒿沟县城,往乡里开去,开到了高滩镇,两人下了车,也不往集里去,径直去了野地里,在河边找到娘的坟,那坟上草芽都望见芽头了,春气盛时保管又是青青茏茏的了,那个人从包里拿了纸钱、元宝出来,又取了几张草纸出来,两人点了火便把那一年里用的钱财都烧给坟里的人了。火烧着时,他跪下磕了几个头,头碰在去年干枯的草叶上时,硬硬的,扎人,那人却不磕头,只去拾掇那火,叫那火不要灭,又不要烧得太旺、太快,诸事都完了,那火慢慢便糊了,慢慢地冒着烟,两人便呆坐着望着那烟,望野地里的野景,一地的野景,都叫坟头下的那缕烟,弄得活泛了,弄成心间的一些活气,年年日日也不灭、不干、不尽…………一眨眼罗永才又回来了,仍望见那王麻子坐成一团修行,左手握錾,右手掌锤,那锤是方锤,一锤一锤,打成一种节奏。罗永才进了院,麻脸匠人望见罗永才进来,也不惊,也不乍,手里也不停,只是口里讲:“时候还没到哩。”罗永才笑笑,笑得很浅,嘴里讲:“心里头放不下,顺道就来看看。”麻脸匠人说:“误不了。”又讲,“来找俺的,都是那样个心绪,不如你就上山上转转,上庙框子里烧几片纸,点两根烟,心绪就好受了。”罗永才讲:“那是。”低头看碑,已洗出了个大概,青白厚实,幽深远澈,便敬了麻脸匠人一根烟,闲坐半刻,起身往山上的奶奶庙去了。那山也正在春时里,半山的松树,半山的草坡,半山的闲石。近村处多长了些桃、杏、杨、柳之类,愈往上松便愈多了,坡却不很陡,是缓坡,一坡的春阳,暖融融,温意无尽。村里人家的院子,有长有短,都是拿碎石、片石垒成的,随意延展,到了坡上,便你断我断他断,都先后断尽了。罗永才起始跟着石墙走,走一时那些石墙都到头了。却隐约见一条上山的道,在枯草坡上、石水沟里蛇来鼠去,一直往上头山头上去了。山坡上也没有什么人,像是连半个人都没有,只剩下春阳、暖意、松树、枯草散落各处,叫人心定。渐上了面前的山包,举目一看,那山包后头还是一个山包,也不很远,也不很大。罗永才望见了,这会儿有些微喘DD到底是上着山的DD便一屁股坐在枯草地上,点一根烟抽。屁股底下的山包顶,倒也不大,两间正房般大小,却陷着两个小坑,小坑里挤着碎石,叫人疑是老早的火山坑,是火山喷发时形成的,后来火山死了,年长日久,火山坑又被碎石尘屑给填住了,现今只剩下两个陷处,叫人去想。罗永才坐了一根烟的时候,爬起来,往上又走。一下一上,慢慢又上了第二个山包。举目望时,前头却又有个山包,更高一些,那山包的坡上坡下,松树愈加浓厚稠密,松影里隐约能见一段半截发白的墙壁,想必那就是奶奶庙了,说远不远,说近也不很近,就又坐下来,点了一根烟,再歇息一时。歇息处也是枯草坡,这时才留意了,身下身左的枯草里,都已冒着绿青青的芽子了,那些芽子望去甚有张力,生命的趣味浓厚,又鲜活不尽。罗永才望得痴了,心间暗想,这都叫咋讲哩!坐了一时,一身的感念,起身再往前走。再往前走时,路眼大了点,却走在松林里了,山也有些陡,树影也浓郁得多了,人走在近树的地方,多少就感觉到一些凉气。罗永才忽而觉得有些小怯,立住了四面看看,听听,这里的山似乎深多了,早望不见山王村有人的地方了,更听不见半点人声,就想:一个人上去做什么?正想时,看见上边树影里一晃,定神细看,是一个挑担的,也看不见什么模样,从山上的陡路上下来了。罗永才便解开呢子褂的扣子,站在路边,候那人下来。那个挑担的真就下来了。来得较近了才看清是个五十来岁的山民,也是瘦精精的,挑着两大捆紫红色的短针山草,山草捆上还搭了两件破旧衣物,一把竹柄的竹耙子;离得更近了,两方都望见了,便都打招呼道:“上来啦。”“耙草来?”打过招呼,那个挑草的人,也是个想讲话的,就立住了脚,跟罗永才讲话,那两捆草担在他的肩膀上,两肩换换,却不肯放在地上。罗永才讲:“请问你,这上头就是奶奶庙呗?”“正是。”“庙还有呗?”“庙早都毁啦,原先修理过一回,后首又毁啦,只剩下些破庙框子。”“庙毁了,人也就不来了呗?”“赶三月十五,逢庙会,也是一山的人,平时就没有什么人来了。”“你这山草都是打这山上搂的呗?”“这山净啦,都是打后山搂的。”“那可得跑不近的路,看你身体倒好。”“不如往年啦,要是叫你看,你看俺有多少岁数?”罗永才仔细看了看他,看他年岁不像太大,便猜测道:“五十多岁,六十不到。”“俺今年七十七啦。俺们现时也就老两口一块过,地种不动啦,你看俺这一担草有多少斤?”“有五十斤吧?”“有七八十斤!”“七八十斤,又得走几架山头,叫我连半里路也走不动!”“那你是没干惯。俺现时就靠这个换几个油盐钱,俺家里的瞎啦,任啥都望不见啦,任啥都不能做啦,明年俺那地便得撂荒啦。”
  讲着话,那老年人也不放下担子,只把担子在两肩上换来换去,来回调换,他果然是个肯讲话的,愈是讲,愈是不肯离开,问罗永才:“你单身一个人上山,也不怕哟?”罗永才讲:“怕什么?”“前两天这林子里,还吊死过一个人来。”“是男的还是女的?”“是个男的,二十二岁。”“咋吊死的?”“他老婆犯了肺病,治不好了,他说俺不如死在你头里,便上这山上来吊死了。”“你老一个人上山,咋也不怕?”“那有啥怕的?他死了还能再活啦?”闲讲一气,两人分了手,一个往山上去,一个往山下去了。罗永才这时的心情反倒平静了,没有半丝怕意,一口气上了山顶。原来山顶的庙真是早毁了,只剩下一片墙框子,罗永才一一踏看了,见那些碎石下有压着纸条的,就走过去看,那些纸条都是临时写的,上头写道:失意人 张志忠我最喜欢陶娟,我恨不能把她搂在怀里十天十夜!奶奶显灵,叫我娶到她吧!!!却还有一处冒着烟的,是几根香正燃着,四面却看不见人,想必是来烧香求神的,已经下山了。罗永才对着那几根香,默然地站了一会儿,又点火烧了几片纸,候那些纸烧尽,才起步往山下去。到了山下,又感觉到春阳的暖意了,身上也轻松多了,心里想:人到底是人,怎么也离不开有人的地方。他没有再从麻脸匠人的家里过,直接就下山去了公路边。几天以后,罗永才带了款子,从青谷叫了一辆三轮,进山把石碑驮走了。原先他想从县城找个熟人带辆车来的,想想还是罢了,找人还得招待,又怕乱传出去影响不好,不如打青谷包个三轮,又省事,又方便。叫三轮的时候那年轻人讲:“老板,包车来回一趟,得五十块钱,这都是老价钱,不哄你!”罗永才讲:“五十就五十,我再加给你十块,你带把锹,帮我把碑栽了。”那年轻人讲:“没二话!”于是,就在清明前两天,罗永才把青白石碑在妻女的坟前栽了。春夜里的一点扰动很快就消失了。春夜里倒真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只邻近的人家还有明着灯光的,那只是一盏半盏,是偶尔亮起的。很远的地方传来汽车的发动声和人声,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的。也许是早起的,但时间确又太早了点。附近哪里的鸡叫过一阵子,又都不叫了,只是还睡不安稳,不时有拍翅、挪动的声音传开。春夜就是春夜,春夜总会起一些小骚动、小摩擦、小动乱的。罗永才在院里站了一会儿,看着天上的星星。天气真好,很晴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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