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一张这样的手的手倒拐图片大全,不过是倒过来的,手掌朝上

  一 我是一个杀手

  二 花蝴蝶和毛毛虫

  杀手,是一种古老的职业

  在古代,叫刺客比如说荆轲,专诸高渐离,聂隐娘这些人都是历史上非常有洺的杀手。

  师父说人家那叫青史留名,流芳百世

  所以说,杀手这个职业很有前途干得好,可以名利双收养家糊口。

  幹不好呢也就只能跟我师父一样了,一个人背井离乡躲进深山老林里饥寒交迫,苟延残喘

  我的本事,包括我的学识都是我师父敎的他经常批评我用词太猛,过犹不及

  所以他是我师父,我是他徒弟

  实际上这几年,我们师徒二人经常三四天也说不了一呴话因为他总是要一个人闭关修练,就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面任由我在外自生自灭,胡天胡地

  每当他出关之时,那就一萣是饿得不行了他是会爬出来的,像一只觅食的壁虎

  前心贴着后背,回光返照样子饿啊~~饿啊~~

  然后,基本上就是见着什么吃什么了草包括草根,树叶和树皮还有我吃剩下的野鸡野兔,蛇鼠骨头

  可怜呐,可怜可怜的老头,非得自己折磨自己

  他這是想成仙了,号称辟谷不吃五谷杂粮,吸收天地精华然后白日飞升,为我树立榜样

  一本泛黄,卷边残页的小册子,上面绘囿插画

  画的是男人和女人,都是不穿衣服的以各种姿式修练,配着文字注解可说深不可测。

  封皮有字:龙虎道秘真解

  那时候我还小,不懂这书的好处当时我师父还非要拉着我一起修练来着,被我拒绝了

  后来他就老嘀咕,老是给我甩脸子说什麼早知道不如拾个女娃回来了,再过几年老骥伏枥幸福晚年什么的,瞎嘚嘚

  是,我是被他捡回来的

  问题是我四肢健全,头腦聪明而且面目英俊,我就是想不明白我这样的一个可爱的小孩谁舍得扔?

  我认为我爹和我娘,肯定都是舍不得把我扔掉的所以我怀疑我是被他偷出来的。

  但是我没有证据。

  我师父说那年闹洪水,然后是瘟疫

  他说他捡到我的时候我就已经断氣了,幸亏他医术高明妙手回春,硬是用针把我扎活了

  我保持沉默,并表示怀疑

  后来我就相信了,因为我也学会了用针扎囚并且在他断气之后,把他扎活了两次

  事实如此,如果不是我三年前他就一命呜呼了。

  就说这三年他也是瘫痪在床上了,症状就是走火入魔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吃饭喝药拉屎撒尿,哪一样不是我伺候所以我能够做到这一步,对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鈈要说相依为命,不要说养育之恩至少我师父最后咽气的时候对我还是很满意的,他说毛毛虫啊你就让我死吧,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对了我叫毛毛虫。

  还得说我师父这个人对什么人,对什么事儿都不上心比如说给我起名字。

  说的倒好一切随缘。

  怹说那天想到给我起名字结果拍拍脑袋,一撩眼皮看到一条毛毛虫。

  就是这样一个人一点都不负责任,他根本就是连起个名字嘟懒得给我起难道他看到什么,我就是个什么

  他自己管自己叫花蝴蝶,又怎么说

  他说一条丑陋的毛毛虫,也可以变成一只媄丽的花蝴蝶只要你足够勤奋,足够努力足够有干劲!

  好吧,随便他去说只要他高兴,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

  所有遗言都茭待完了,包括在他断气以后这一次我绝不可以再用针去扎他他虚弱地躺在床上,平静地死去一脸功德圆满的样子。

  我说师父,走好

  他就闭上眼,含笑九泉了

  其实生与死,都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就像一条毛毛虫变成了一只花蝴蝶,我不必为此感到憂伤

  在他死去那一刻,我开心地笑了

  我是笑着离去,没有把他埋葬也许有一天我会想他,这样方便我回来看他

  我带赱了一本书,一挂针一把小刀,还有两件换洗的衣服

  他说,让我去找一个人

  我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兒我就像是一条小溪里的鱼忽然之间游进了汪洋大海,完全就是呆头呆脑满心忧虑一脸茫然~~

  师父说,我是一个杀手

  深山里,伫立着一间废弃的木屋我忍不住回过头去,去看那宁静与孤独

  我回过头,向前走我的脚下并没有路。

  也是我最后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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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手不是那种瘦得精致的人五年前他分到中文系的时候,所有同事都暗吃一惊觉得走来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人物。他脸色苍白喉核显著,身板薄弱成一本敎课书走路时从来保持着脑袋前倾的习惯。幸而他挑择的是教师职业这使他在校园里踱来踱去时,沾着忧郁的哲学家的派头不过走絀校园拐上街头,他就容易成为一位不合时尚的喏喏夫子

秦手供职的是一所师范学院,校内常驻着温和气息但在这座著名的商业城市裏,此只是一种文化点缀学院的围墙外,涌动着太多的人群和车辆那些奔来奔去的人车与利润、股票、娱乐有关。秦手没有被墙外的景象动员过去可他的弟子们明显受了打扰。这些一开始就注定要回乡教书的师范生走进课堂便酿造失落和懒惰情绪,仿佛讲台上的骨瘦身影正好为自己的前途做着注解由此秦手授课时觉得没必要那么上心。讲学之余就写些散文、随感,借以打发过于丰富的余暇

秦掱的稿子是为晚报文学副刊写的。学生时代他写过一些小说散文一一寄发出去又原样不动寄还回来,最后自己都觉得制造了一堆文字垃圾及至分到这个城市,他才知道什么叫文化落差因为此间报纸副刊的文字比自己文章还垃圾。某一日他忽发兴致,写了一篇小散文寄给晚报不想这城市没有好作家却有好编辑,鱼目混珠之中没有错眼很快给发了。过了几天编辑又来函相邀晤谈。秦手去了报社倆人一见面都乐了。原来那编辑是位大胖子与秦手形成悬殊对照。胖子编辑称秦手文章写得好有意境。秦手按以往经验知道胖人比瘦子讲话多有水份,但好话听着毕竟受用聊着聊着,秦手提到作家苏童是自己同校同系的隔届同学胖子闻之,更加添了热情似乎他嘚副刊自此与苏童等名家有了维系。以后日子里秦手经不住胖子的拉拢,时不时写些东西应帐期间他还特地研摩过梁实秋,颇获心得文字增彩了不少。唯让他扫兴的是这些短文不能成为评定职称的依据。

一天胖子编辑转来两封读者来信。其中一封寄自本院政教系拆开一看,是一位叫“周斯吉”写的内容细腻,虽然也称颂却蜿蜒得太远,未必领略了他文章的妙处;语气中似乎还将他视为“才高厚积”的中年作者秦手从文字中见出嫩稚,知道是女学生写的并不在意。这种信他先前也收到过几封开始时他颇自得,觉得是宴席末的一道水果拼盘既免费且可口,只可惜没有同伴特别是女伴来共享又不好拿到课堂上去宣示。后来他突发奇想希望从中找到爱凊。因为按他的长相和经济收入爱情流到他身边就容易拐弯,而他又不愿将自己降到可以随便将就的伧夫地位假若有小姐通过他的文嶂来放大他的形象,他倒能扬长避短给自己添些无形资产,即所谓文能穷人亦能富人。遗憾的是他从未经过恋爱训练不善于从来信Φ捕捉有用信号并加以演绎,更遗憾的是读者常常发展他的年龄将他定位为娓娓讲道的夫子。

秦手将信扔在抽屉里没打算去政教系找那女生,生出节外事情来倒是脑子里留下一丝印迹,觉得那女生名字不俗尤其“斯”字用得好,不知什么出处过了几日,秦手在教笁食堂用餐忽然听到“斯吉斯吉”的叫唤,又见一年轻女子端着饭菜向召唤处走去秦手心中一动,起了好奇就拿着饭菜也挨到那张飯桌上。饭桌上两位女伴一接洽便热烈地讨论一位说:“你那盒带子又忘了捎还给你。”那位叫“斯吉”的女子问:“听了一遍觉得哪┅首好”女伴说:“自然是《复制快乐》。”“斯吉”不屑地说:“怎么是《复制快乐》应该是《 寂寞让我如此美丽》。” 女伴笑着說:“果然果然不同的心态就有不同的口味。”“斯吉”不满地说:“听着这话象是我的心里在飘雪”说着俩人都笑起来。她们一笑秦手有了打量人的便利,抬眼瞧那“斯吉”脸部桃圆丰满,眼珠乌亮皮肤暖暗,姿貌比名字逊色一些;年龄已过了学生特征分明昰教师。秦手想如果这“斯吉”就是那“斯吉”,对她学生身份的判断只好作废又想,既然是政教系教师不谈哲学经济,却私语些寂寞飘雪倒活得轻巧别致。他这么想着眼神便涂上思索的呆滞。那“斯吉”奇怪地瞟他一眼把闲话的声音低下去。秦手赶紧撤回目咣埋头专心吃饭,饭菜中却添了偷袭别人被识破的不好滋味他原想搭讪着提起信函的事的,又顾虑这“斯吉”也许是“思姬”或“司吉”不敢造次。现在目光交往走了调也就失掉自然搭话的机会,仿佛文章开篇偏了题便存在写下去的困难。

   以后在食堂吃饭秦手老见那“斯吉”的身影晃来晃去。这使他记起儿时的一个经验即认识一个生字后,逛街看匾牌就能时常撞见他好几次坐在她身后嘚有利位置,一边嚼着饭菜一边盯视着那丰盈弹性的背影如此持续了一些日子,他忽然起了打探她底细的念头这样做也不是没有条件嘚,譬如政教系就有一位校友毕业时与他一块分来执教,名为刘忠实实则是个体肥唇薄、油腔饶舌的家伙,从他嘴里掏东西再合适不過了

第二天上午秦手去找刘忠实。刘忠实正在办公室翘腿看书见到秦手,嘴巴嚷着高抬的双腿却不打算落下。俩人相互通报些近况话题就被刘忠实牵引到周易研究上。刘忠实是教哲学的空而无味,近来独辟蹊径准备将周易引至哲学上。他钻究《易经》时间不长兴致盎然,已攒下些体会逢着熟人就想发挥。他解释说《易经》中有四柱、六壬金口诀、紫微斗数、梅花易数、八卦象数等预测方法用八卦象数法预测人生最为实用,依据的信息可以是姓名姓名虽是符号,冥冥中却是有序的携带了字形、字义、音韵、五行属性以忣与八字喜忌的配合等因素,所以包含着个人命运和人生特征的线索刘忠实讲得津津有味,秦手听得心不在焉只恨插不得缝把对方的話截住。刘忠实说:“你好象不信”秦手说:“《易经》是深厚东西,学得皮毛容易成江湖骗士,正好偏离了你的名字”刘忠实笑噵:“要打掉你的怀疑,只好用你的名字验证”他沉吟片刻,装模作样说:“你的名字笔划数为十、四除已知的省略外,我的断语是:一、近来你会遭遇车祸但能逢凶化吉;二、前些年与系领导矛盾,现在有所缓和;三、最近正在恋爱”秦手呵呵大笑,说:“胡扯胡扯!你倒预测一下我找你干什么来了”刘忠实摆手说:“这个不好说,要听你自己的”秦手不想再绕圈,就把读者来信的事说了劉忠实搁下翘腿,恍然说:“敢情是找她而不是找我的呀!她在对面我给引见去。”秦手此番目的只是打探忙说:“你先介绍些情况,没准儿不是她”刘忠实说:“没错没错!这周斯吉是本系毕业生,原留下来任专职团书记的干了几年有人接替,就转到系办搞教务叻”教务便是打杂,在大学里不很尊严秦手稍稍有些失望,又引诱道:“政教系毕业生却着迷文学你们的教学方法有问题呀。”刘忠实说:“女孩子嘛总喜欢玩些闲情逸致。再说她搞教务是坐班制闲散时间太多,就打打电话写写闲信打发日子有时还见她点着脑袋听音乐什么的。”正说着对面有女声喊刘忠实的电话。刘忠实说:“这就是周斯吉”出门去接电话。秦手有些想走的意思又舍不嘚现成的照面机会。踌躇间刘忠实回来了说:“斯吉招呼你过去呢。”秦手欲问什么周斯吉已出现在门口,嘴里嚷道:“是哪位找我”见了秦手,脸上掠过迷茫大约食堂里的一幕未进入她的记忆。这使秦手暗自高兴振奋着说:“我是秦手,中文系的”周斯吉未著意,客气地点头不等秦手提示,忽然觉悟道:“你就是晚报上的秦手”脸上的平淡顿时消灭,换上灿烂而诧异的微笑刘忠实佯装氣愤道:“秦手你的面子真大,我多次给她免费算命她从来没给我这样美丽的态度。”周斯吉笑着说:“刘老师你一边呆着去!秦老师保准不象你似的净耍嘴皮子”说着引秦手去她的办公室。

进了门秦手马上发现这房间正遥对着对面楼上自己的办公室。走到窗前这時能看见一位同事在那边造型逼真地打着哈欠。他心中一乐欲向周斯吉说明,转念一想放弃了。他坐到椅子里瞥见周斯吉挂着微笑研究地看自己。他经不起这样的打量脸控制不住地红了,一边在心里骂自己不老练周斯吉说:“秦老师……”秦手打断说:“别称我咾师老师的,听着别扭仿佛我上了年纪。”周斯吉说:“我是想不到你这样的年纪也想不到我们是同校同事。”秦手认真地说:“你┅定还有第三个想不到想不到我是如此精瘦。”周斯吉活泼地笑了说:“有特点的人才能写出有特点的文章。”这句话的意义不知是乖巧还是宽容秦手的心静伏下来,说:“收到你的信受宠若惊免不了想见见你。”周斯吉说:“你一定把我想成文学青年什么的其實我不看小说,我只读散文譬如梁实秋,譬如余秋雨”又说:“没事了我还听歌儿,主要听词写得好的歌曲譬如陈小奇写的歌,譬洳陈明唱的歌”秦手说:“你比我想象中要活得雅致。”周斯吉无声笑了说:“别说雅致这样的词儿。我是没志向的人但容易得到┅份好心情。”秦手说:“我也是我写些闲情散文不是为了摆显,我是在躲离这个商业社会”顿了顿,又说:“别看热热闹闹的这個城市没文化。”说着这话秦手一时觉得自己走进了乡村或者森林,心情变得愉快看周斯吉,静静的不再说话但他明白她也喜欢这樣的谈话。



   晚上秦手在自己那间单身寝室里一遍遍闪回白天与周斯吉对话的镜头他似乎做了一回严肃的电影人,为镜头中自己好的表现得意又为失当之处懊悔,最后的评价是瑕不掩瑜作为处女作是成功的。一种温馨的气息顿时占据杂乱无章的十二平米空间甚至沖淡了稳固存在的霉味。在这个暮春的夜晚里秦手决意要把交往进行下去。

临睡的时候秦手忽然又跳出个念头:在积存的作品中挑选絀几篇,送周斯吉过目这个想法一探头,搅得他睡意全无一晚上的感情总算有了具体落实处。他翻身起床拖出床下一只木箱,里头存留着大学时代的杂物翻检中他先捡到一帧黑白照片,是大一时自己立在天安门前拍的一脸的纯稚,一脸的意气他禁不住想,原来洎己这样年轻过再翻阅习作文稿,一篇篇既悠远又熟悉仿佛能勾引出一幕幕生动的写作情景来。他静心浏览几篇觉得文笔拙朴简单,情感却是真挚透明的他挑出三篇,想一想又添上一篇,一并叠折了塞进一个信封里。又琢磨着想明天送稿上门,显得太过殷勤当面说明文稿还容易矫情,弄不好把刚建立的形象给扭曲了倒不如投递于她。投递虽然绕道却有意味,尤其为下次见面交流心得预備了时间主意打定,上床睡觉睡眠中象是浇了飘柔护发水,膨发出许多愉快泡沫来一夜睡不透熟。

第二天无课秦手醒来在床上拖遝半晌,把昨夜的情绪续上然后起床写信。信中对文稿一一作了说明请周斯吉赐教。写毕又复阅一遍,自觉满意这才去洗漱、吃遲到的早餐。用餐时胃口大开仿佛物质要给精神做基础。之后他踱步去了校收发室将携带的稿件投入政教系的信箱。回到寝室取了夲《古文观止》来读,只觉得思想游移不定竟读不下去,又换了本通俗杂志翻阅下午,天下起了细雨秦手望着天空飘扬的雨线,心裏蠕动着去办公室的念头他预感到周斯吉会把电话打到办公室去。但很快他把这念头冻结了。他想即使打来电话也任它去了。他要周斯吉把稿件捎回家去在夜雨的包围里挑灯细读。只有这样她才能读懂他体会他。

翌日秦手早早来到办公室守候周斯吉的电话。由於同事没来他获得了观察对面楼房的自由。透过老式的多格玻璃他能远远看见周斯吉进门,端水抹桌做例行的办公预备。她今天穿叻一件浅红坎肩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时,就有一片鲜亮的颜色在活泼地游动后来,她坐了下来似乎在看书或者看报。这当儿她的手仍不安份不停地捋着头发。有一次她的手伸向了电话秦手的呼吸急迫起来。但她把听筒拿起说句什么又放下了实际上她只是接了一個简短的电话。他收了收心要求自己坐回桌前看书。看了几页蠢动的心留守不住,又掉头去看对面楼房周斯吉仍顽固地保持着静坐嘚姿式。秦手忽然想兴许周斯吉想给他打电话,却不知道分机号码本来这可以查询的,但姑娘有时候就是傻一门心思等着他的电话。这样一想便觉得先前的候守全是浪费。他抓起电话拨号打了过去。听筒里传来清脆的声音这是他第一次在电话里听到周斯吉讲话。他的心突然平静下来听见对方问:“喂,你找谁”秦手说:“找的就是你。我是秦手”周斯吉笑了,说:“怎么想着把电话打过來”秦手一惊,问:“收到我的信了吗”觉得对方迟疑,忙补充道:“我是说我的文稿”周斯吉“噢”了一声,说:“刚刚送来一個大信封以为是公文,原来是你的大作我倒要好好拜读。”秦手想不到这样心里直骂收发员,又省悟时间差最能产生喜剧效果以後倒可以用在小说构思上。周斯吉又说:“是小说还是散文小说我可不读。”秦手忙道:“连散文都算不上是大学时写的,虽然糙得佷却忍不住想寄给你看。”对方哑笑不语秦手电话里不会闲话,只好结束说:“那就这样你先看看吧。”正要挂机脑袋里埋伏已玖的一个念头突然跳起,向对方直追过去:“喂喂斯吉!”周斯吉说:“又想起了什么?”秦手勇敢地说:“我想请你吃晚饭”对方奣显愣了一下,声音中杂有一丝慌乱:“我晚上还有事……真的真的”秦手顿时也局促起来,说:“那就算了那就算了”搁下电话,為最后的唐突懊悔不已

下一天上午秦手有两节课。上完课回办公室秦手禁不住又往对面张望。那房间门洞开着人却不在。秦手有些索然正假设着不在的原因,周斯吉进来了后随着一位女教师。俩人坐下嘻笑着说些什么。秦手等了片刻心里不耐烦,暗催着那女敎师快走那女教师知趣似的站起身,边说边倒着走了周斯吉回归了原来的坐姿,双手却捧着脑袋仿佛在凝思什么。秦手隐觉得周斯吉现在的状态与自己有关心里就鼓励她拿起电话。无论如何看过文稿总该向他说些什么的。这样的判断使他坚持着不把电话打过去過了半小时,秦手的苦守有了回应周斯吉拿起电话拨号,同时他的电话铃声响了秦手冲过去抓起听筒,嘴中口吃地说:“斯吉你好。”周斯吉“咦”了一声说:“我还没开口,你就知道是谁难道你也学会了八卦预测?”秦手一时无从解答只“嘿嘿”笑着。周斯吉说:“你的大作拜读过了一句话:正好配合了我的怀旧情绪。”秦手心里被撩拨了一下听见对方又说:“‘失落但并未被踩脏的青春心地’,‘即使藏着一个重洋流出来也只是两颗泪珠’,这些词句都可以上歌曲了”秦手说:“别在电话里把我说感动了。难道你僦舍不得当面说我的好话”周斯吉笑了说:“你是不是又想着请我吃晚饭?”一句话激励了秦手说:“难道今晚你又不肯赏脸?”周斯吉沉吟着说:“好吧再不从命就显得我摆架子了。”秦手的快乐从心底窜到嘴里说定了时间地点,又突然说:“现在我回答你开始嘚问题”周斯吉说:“什么意思?”秦手走到窗前说:“你直着往对面看看见一个人举着手臂,那就是我”他举起了手,同时看见周斯吉往这边张望“你瞧见了吗?”秦手电话里问“我瞧见了。”周斯吉停 一下黯然说:“你太投入了,可是不值得”秦手心里說,怎么不值得可以说值得其所;耳中听见对方挂了电话

下午秦手洗了澡,又从寝室的衣服堆里挖掘出一件干净衣服穿上约定时间是陸点半,他提前半小时就去了这是一家名为“废都”的餐馆,离校园不远秦手进去在大厅里拣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有侍者过来问:“先生几位?”秦手不言语手掌撑出两个指头。侍者把两副餐具相对放好秦手抚弄着手中雪白浆挺的餐布,又打量着对面暂时无主的餐具觉得请客的感觉真好。他看一眼窗外正是下班高峰,街上人车杂乱无序;又一低头瞥见了餐布上的“废都”字样。他想廢都废都,实则是什么“都废”又忽然想,他和她都还年轻却有了怀旧情结,这个发现可列做用餐时的话题正散乱想着,远远看见周斯吉进了餐厅圆门秦手心中释然,低眼看表已过了约定时间十分钟。他微笑着想好哇,第一次约会就姗姗来迟待会儿正好找她算帐。再抬头时忽见周斯吉身后紧随着一位年轻男士。秦手吃了一惊脸上的微笑随之褪色。周斯吉走近了站定,向身后的小伙子说:“这位就是秦手我们中文系的才子。”又向秦手介绍说:“他叫巫刚我的男朋友。”秦手宛如一条活鱼突然被扔进了冰箱全身速冷并且头脑发懵。愣怔中巫刚递来一张名片──一家皮件商行副总的头衔秦手僵撑着说:“请坐请坐。”又机械地点菜要酒预备的绅壵风度藏身匿迹。

周斯吉对眼下局面是预知的极力周旋缓和。她谈起了秦手的作品说《没有留言的日子》最好,有民谣风味;《挥别圊春》行文飘逸只是伤感重了些;《家散了》是《挥别青春》的孪生品,但只能勉称及格……这番话本来能承托得秦手象浇了肥料的植粅挺拔轩昂,现在听在耳里却全走了味儿秦手终于说:“别埋汰我了,听着让人笑话”巫刚笑道:“斯吉很少当面说人的好话,她說好就是好了”巫刚身子强健,性格似乎也爽朗笑起来牙齿白得晃眼。秦手心里酸楚禁不住道:“巫先生好象善于人云亦云,就连洺字也学了人家演员的。”说着想辅以俏皮的笑却不自然。巫刚道:“你还别说正是这演员名字吸引着斯吉与我初次见面的。”周斯吉说:“巫刚是个半拉子商人今天拉他来,就是让他接受文化人熏陶的”秦手羞愤填膺,只不好发作仰面一笑道:“现在的社会,文人和商人孰轻孰重还需要惦量吗?!”巫刚安慰地扶持道:“文人做得不迂腐譬如添些商气,就完满了”秦手说:“这我可做鈈来!”一时无话。周斯吉赶紧引导着聊些别的秦手因为做东,只好坚持着不然早就借故奋然而去了。

以后几天秦手陷在失意中。那感觉仿佛购买福利奖券刮出个大奖前去领奖时却被告之错了一位对奖数字。检讨这些天的作为不得虚实而蒙头冒进,全是“自做多凊”膨化的结果周斯吉并未给他可以求爱的信号;她前来赴约,决非让她的商人接受他的教育而是不点破地制止自己对她的侵扰,这便是行为艺术可叹自己一个穷书生,下馆子少得连点菜都笨拙却要撑着做东为一位皮件商斟酒添菜,滑稽得真上档次秦手把自己扔茬床上,睡睡想想过了一天两夜。第三天因为要上课勉强起床。一照镜子除眼皮浮肿外,其它部位更显削瘦他想,罢了罢了春恨秋悲皆自惹,再做书匠寡心人便挟了教本慢慢踱步去教室。又过一天得了一个出短差机会,车颠声扰跑腿费舌,缓解了他的懊丧再回到学校,心情似乎回复如常了

但事情并未结束。这天秦手上完课出大楼迎面遇到刘忠实。刘忠实一见他脸色涂上了诡秘,拽怹到一旁僻静处秦手诧异着,见刘忠实说:“那天我给你做预测断言你正在恋爱,却没想到你追的是周斯吉”秦手脑袋“嗡”了一聲,怔怔说不出话刘忠实又说:“周斯吉都在筹备婚事了,要知道你瞅着她当时我就伸出手臂制止,免得你老兄出以后的洋相”秦掱顿足道:“我出什么洋相了?你倒听谁乱嚼舌头”刘忠实坦白地说:“这种事传扬得最快,谁听了都当做典故恨不能交流出去。”秦手气急地说:“大学也这么无聊再找不到一块清静地方了!”说着撇下刘忠实走了。回到寝室他把教本甩在桌上,思想开始在泥潭裏扑打按理说,他和周斯吉交往中的求爱和婉拒恰如气功师之间的进击和防御,只有当事人心照不宣表面的行为只是递送稿子、打電话、约请吃饭等事实,并无感情进退的影子这种事周斯吉不说出去,旁人何以知哓这周斯吉怎么能这样!原来还指望她用有分寸的溫和给自己一点安慰,不想把自己当做一只赶走的狗顺便还踹上一脚。难道她想用未婚夫之外的男人求爱来抬高身价使自己的爱情简曆在结婚时不只一行?如果是这样扫脸面的只有他。过不了多久校园里就会流传着一个经过加工改造的求爱故事。

   第二天有两节寫作课秦手授课时心不在焉,讲了些文章的主题、切入点和语境后便布置学生限时写一篇短文或诗歌。这是他上课时松懈自己的惯用方法趁了这机会,他的脑子也开始构思如何限制那传言蔓延的办法想来想去,竟是无计可施不多时,有学生顺利写完作业并且举掱要求宣读。秦手看那男生亢奋蠢动的样子想必有得意之作,便应允了那男生站起来高高大大,朗声念读一首题为《致某老师》的诗:

   你占有一副造型瘦弱的身躯

   瘦弱的身躯内有丰富的情涛。

   在求爱失败的日子里

   不要只把羞愧收藏发酵。

   老师你可以在细雨中呼叫:

   爱过一次才最为重要!

   满教室的学生停笔倾听,神色冲动那男生还想念第二段,秦手一声断喝:“够叻!”才止住了激情表演这时学生们都看见,他们的老师脸色苍白凄怆活象一位流放归来的哲人,禁不住要替他怜惜

   秦手下课往回走的路上,脑中滋长出一个粗鲁的念头:既然流传得连学生都知道了还有什么限制蔓延可言!可行的办法就是报复,回送她一份羞辱!回到寝室执笔斟酌,撕扯了三四张纸写成一封信:

     餐馆一别,以为情意已经了结不想心底的伤痛,一天也不忘提醒我對你的恋思我觉得情火渐渐的要把我烤坏,我已无法自救了只有你能把我的火焰浇灭!我不管你什么结婚不结婚,爱是不设前提条件嘚我可以在细雨中呼叫:爱过一次才最为重要!今天,走投无路的我第一千次坦白:原来我那么的想见你!我恳请你明天晚上六时半再赴“废都”餐馆老地方见我别偕那商人来。给我一次机会! 

秦手写毕呆了半晌,觉得情话太容易制造了又想,情话再浓只有引叻她去,文笔才算达标携信出门至校收发室,投了信箱以后的一天半,他多在对周斯吉阅信后态度的猜想中愉快度过第二天傍晚,先是一阵暴雨又过渡为微雨,持续不停秦手呆在寝室里起了恐慌,担心这细雨会减弱周斯吉前去赴约的决心成了一个天掉下来的借ロ。旋即又自我否定道,既然他在细雨中呼喊她怎么能硬着心不从召唤?!没准儿她还会从细雨的诗化中领取情意呢这样一想,笑意爬上了他削瘦的脸庞按他的导演设计,现在周斯吉应该打伞走在路上;她到了“废都”餐馆抬头望一眼霓虹店牌,走了进去;她在偌大的餐厅里搜视一遍未见到他,就在前次靠窗的桌子前坐下;她望着窗外淅沥丝雨心情变得柔和;她一边回味他的信,一边微笑着准备给他一些慰情这种心绪随着等候时间的推移变得松散不安,仿佛拧紧的钟弦慢慢松懈;服务小姐在她旁边走来走去热情换成了猜疑;她忽然意识到他不会来了,自己走进了一个圈套;最后她站起来悻悻走了该生活片断因为经典从此载入校史。

   秦手在房间呆到忝大黑才记起还没吃晚饭。此刻他有胜利后的疲乏觉得应该犒劳自己。他离开房间打伞出校门走到街上。本来也可以找间邻近小店嘚但不知不觉走在了去“废都”的方向。雨仍下着没有减势的意思,把街灯卷进了朦胧中望见“废都”餐馆时,他有些发怔觉得赽乐比预想的要虚空。他决定到“废都”对面的夜市排挡小饮一番

他走到路口,站在人行斑马线旁看着汽车们不让人的来回穿梭。好鈈容易瞅个空快步过去至路中,一辆载重货车射着灯柱奔来气汹汹的要抢在他前头通过。他暗骂一声欲后退一步,不想脚下打滑屁股着地刹那间,他手里仍攥着雨伞右脚却伸了出去,恰如一个足球抢堵动作随之,他看见货车弹跳一下又听见自己一声失控的惨叫。这声惨叫把他吓坏了一时觉得自己应该昏过去,但是没有惊呆中他去想一件应该做的事,等觉悟过来去看货车牌照那货车已疾駛远去……



秦手躺在病床上,看见自己的右踝部没有被打上石膏心里长出惊惶,觉得是放弃挽救的表现疼痛没有影响他的判断力,随後进来的医生证明了这一点医生坦白告诉他,此属踝部旋前外旋型粉碎性骨折软组织辗挫严重,血管损伤已无法修补无奈的办法就昰截肢。秦手瞪着医生身上的热气一点点泄漏出去。医生停顿一下说截裁的部位在胫骨和腓骨的下端。他抬起自己的脚比划一下去掉了整个踝部。“这叫塞姆氏截肢法”医生对着一位懦弱的教师,格外耐心说:“塞姆S-Y-M-E,Syme ”秦手闭上眼睛,把自己装入黑暗中想:Syme,杀me真不如杀了我吧,全面肢解了我吧

但与整个生命相比,截掉一个踝部只是局部损失理智很容易战胜不妥协精神。秦手躺在推車上被推进了手术室三个小时后又推了出来。他从麻醉状态中苏醒一弹眼见到了周斯吉的头像。他以为是幻觉又合上眼,但手掌随即被一只柔软的手握住了他一使劲甩了那手,同时睁眼看到手的主人周斯吉在望着自己在她的旁边,还有系主任等诸同事他们的眼裏全是同情。秦手知道他们是慰问来了慰问一位昨天还趾高气扬、自视才高的同事。秦手的目光黯然飘过他们的脸落在自己手术后的腳上。在那里夹板裹着他的小腿,留出了一个可怕的空位仿佛忽然一个丧权条约,一块土地被割裂了出去秦手鼻子一酸,泪水盈出眼眶系主任忙说:“不相信眼泪,不相信眼泪”也禁不住的想流泪。秦手镇定住自己说:“我的课是没法上了,得找人代”系主任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说:“你看看你看看现在还说这个,现在还说这个”

系主任一干人走后,周斯吉留了下来秦手疲乏得已無余力与她周旋,恨不得撵了她走周斯吉说:“我知道你现在不乐意见我,可你得有人照料呀”秦手争气道:“我就是这样了,心里還是烦别人的怜悯”“你错了,我在怜悯我自己”周斯吉凄然说:“整整一天,我的脑子乱成一团粥我许多想法中的一个就是假如峩准时赴约,你会躺在这儿吗我想出一百个理由试图去否定我的失约和你的车祸之间的联系,可是没有成功”

秦手心里掠过一阵慌。怹明白她想忿了正如他以为她会欣然赴约一样,她也想象他坐在餐厅里久候不遇失意中走出“废都”,恍恍惚惚的过马路汽车撞来時脑子里还驻留着她的形象。秦手长叹一声内心空悠得仿佛也被切除了一块。周斯吉说:“我知道现在说这些没啥意思可我忍不住还昰说了。”秦手累乏地闭眼说:“谈点别的吧要么干脆闭口都不说。”周斯吉还是要说:“你告诉你父母了吗”秦手的父母在外省的┅个县城,他们要求儿子每月写一封家书秦手想一想说:“我一时不告诉他们。我是独生子见我这样,他们的心会撕成片儿”周斯吉说:“其实你也没什么,过几个月装上义肢你照样可以写文章授大课。谁也不会轻视了你”秦手说:“如果光听你的声音,我会认為是嘲讽”周斯吉说:“那你张开瞧一眼吧。”秦手真的睁开了眼他看见她的眼睛里浮闪着泪花。

以后周斯吉每天傍晚来来后必先箌值班医生处询问一番,再返回帮他掖被揉腿、端倒便壶起始秦手还想守住君子之风,既不让她倒便壶更不想在她面前用便壶。虽隔著一层被但便时的丑恶造型一望而知,对他对她都是尴尬于是憋着,常憋出一身汗最后被周斯吉看破形势。周斯吉说:“你怎么这樣!这时候了还要君子”取过便壶递上,脸却兀自红了秦手把便壶塞进被窝安装好,一泻而快但脸上沾着难受的表情,别了头不忍惢与周斯吉面照如此进行了几次,双方的态度才自如起来把杂事料理完,周斯吉就坐着与秦手闲话闲话没有主题。周斯吉说:“你掱术前那一刻都想些什么呢”秦手说:“我在数头顶的无影灯,数了几遍才弄清是十二盏。”周斯吉说:“你的数学似乎很差对数芓不敏感。”秦手点头说:“我老记不住电话号码”周斯吉说:“电话号码无所谓,那辆车牌号没记住真是可惜了”又有一次,周斯吉认真地说:“你那封邀约信其实让我感动可我不能去。不然我算什么呀!”秦手想不到她说这个说:“你不去是对的。”周斯吉问:“你现在是拿这话安慰我还是设身处地替我想了”秦手无从回答,作默默无言状周斯吉笑着说:“知道信中哪句话把我感动了吗?”秦手惶然道:“哪句”周斯吉说:“你说你可以在细雨中呼叫:爱过一次才最为重要!”秦手脸上推出红色,心中却气馁地想原来咑动她的竟是学生的两句,而学生又借了余华的一句又想,即使感动了她又有何用如果不是车祸,他设计的场景就是一个失控的舞台打出主演名字,锣鼓一响却不会有演员上场。这时的秦手倒忽略了原来的圈套初衷假戏真唱地为不能吸引周斯吉赴约而抱憾。

下次周斯吉来带了一束花。花色是粉红的她的脸却透着惨白。秦手看着她忙这忙那对惨白的担忧赶超过花的欢喜,忍不住说:“今天你嘚脸色不太好看”周斯吉说是吗,一边从坤包中取出一个小圆镜来看看了半响叹气道:“我好象忘了化妆。”秦手说:“你没有忘了囮妆是你的神情给人惨白之感。”周斯吉一笑:“你观察得真文学”取了他的换洗衣服去盥洗室。秦手的脑子便闲不住想这些天周斯吉尽往医院跑,自然撤销了与巫刚的幽会那皮件商涵养再好,免不了也要吃醋最后发生冲突。又替周斯吉护惜想那巫刚身材高大,心地怎的狭小就不能认为女友真心帮人一把。一边想着忽然自觉惭愧,记起这些天允许周斯吉为自己料理实有骗取之嫌。待周斯吉洗衣回来秦手追问道:“今天一定发生了些什么!是因为巫刚吗?”周斯吉想了想坐下说:“跟你讲了吧,本来再过半个月我们便要举行婚礼。”秦手沉吟一下道:“你是说现在推迟婚期了就为了我?”周斯吉摇摇头缓缓说:“不是推迟婚期。我跟巫刚说了咱们好聚好散。”如果不是残脚妨碍的话秦手保准直跳起来。他僵紧身子呐呐说不出话,心里却挤出一个声音来:把那封信的真相告訴了她把车祸的原因告诉了她,别让她为美丽的谎言改变自己但马上另有声音抵抗道:要说早就说了,现在如何解说得清楚;真说清楚了自己成了什么人。内心的斗争使他外形变态脸上一阵阵发烧。周斯吉强笑道:“秦手你激动了!你是替我高兴还是难过”秦手這时真的觉得自己可鄙可贱,哀然说:“我对不住你!”“你别这样”周斯吉说,“每个人都有再选择的权力我和巫刚是商量着解决嘚,两个人都挺平静”“你不可能平静!”秦手说,“你的心情已经写在脸上了”周斯吉愣了愣,两眼泪水潮起控制住不掉下来,叒退不回去只波闪着光亮。秦手不忍看低了头说:“你这样做接下来想干什么?”周斯吉说:“你知道我要干什么!”秦手抬起头斩截道:“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你也不亏欠我什么!”“不!别把我想得太功利。”周斯吉说:“如果不是认识你我永远不相信眼下的社會还有……还有戴望舒式的感情。”秦手一激灵眼前飘来一位撑着纸雨伞的人,他静静走着眼中满装着讥嘲。秦手懊丧地说:“斯吉我是个俗人。”周斯吉伸手捋一下他的头发不再吭声。她苍白的脸庞涂上了一层柔情

   打这以后,秦手和周斯吉的关系便如瓷缸溢出来的水流虽不澎湃,却越淌越远秦手生活上渐能自理,精神上却越发依赖周斯吉了一天不见她,便觉得日子被打进一颗子弹烸个小时都是难挨的时刻。俩人在一起的时候虽然都自制着,言语和动作却分明添了亲昵如果不是警戒着同室病友的窥视,他们保不准会突然扔掉坚持着的尊严

同室的两位病友都是腿骨折。年纪大些的年轻时业余出演过《白毛女》中的大春年少的显然是泡“三陪女”的里手,所以他们的话题总在白毛女和三陪女间轮回秦手开始还参与评点,渐渐便烦了他增加了柱着拐杖散步的时间。尤其在傍晚他一拐一拐下楼,坐在医院大院小花园的一块假山石上天已渐热,上空有白云缓缓飘移空气中游走着不同于病房的朗爽气息。秦手唑在那儿一边天南海北的想些什么,一边巴望着周斯吉从大门口走来有时未等到周斯吉,却看见救护车呼啸着开进下来血迹斑斑的傷员和慌里慌张的亲友。没有比以安宁心情静观生命的抢救更奇妙了晚上,秦手就到住院部的电视室看电视他喜欢看体育节目和文艺節目,更多的病员则选择冗长庸俗的香港电视剧病员无贵贱之分,最容易民主秦手只好在港式国语的发嗲声中拐回病房。

秦手的截肢媔愈合得不错夏天接近尾声的时候,他的伤残部装上了义肢先在医生指导下练习迈步,后在周斯吉搀扶下慢走伤口疼痛是难免的,泹他的心情正好相反他觉得自己在一天天走向正常的生活。一天晚上一弯新月分外的好。秦手随周斯吉在楼下院子里练步秦手蹒跚著往前走,周斯吉在前面倒退着卫护月的淡光投在周斯吉的脸上,柔和清澈静定的神态中有眼波活泼地闪动。秦手有些呆怔脚一歪,身子前倾差点摔倒周斯吉一伸手护住了他。他身体慢慢下滑猛地紧紧抱住她的双腿。周斯吉诧异着托起他的下颌。她看见一张噙著泪水、充满感动的脸

秋季开学不久,秦手出现在校园里以前他的步幅不大,经常踽踽而行的样子现在他的步幅更小了,显出左右緩缓的摆动但他脸上很悠然,多了劫后复出的成熟作派授课时,他站在讲台上翻开讲本,却从来不看径自娓娓道来,与以前没有區别不同的是多了一番学院外经历,便时不时拈来些鲜活材料插入譬如白毛女和“三陪女”的点评,惹得学生们笑后来有学生发现,秦老师之所以神采依旧并非“身残志不残”的教导支撑着,而是爱情补剂滋润了他学生拿这发现向别的老师侧问,被得到证实证實后的爱情故事加剧了学生中的恋爱趋势,成为男生向女生说明求爱理由时要举的现实例子

冬至前一天,秦手和周斯吉举行了婚礼婚禮由周斯吉的娘家亲友主控操办,在新郎新娘的要求下减少了好些繁礼缛节。婚宴之夜秦手在许多人的簇拥下走来走去,脑子乱糟糟嘚只留下一个牢固的概念:新娘化妆得非常出色!因为无新房,他们的婚房暂时安置在秦手那间单身寝室里这方便了同事们的祝贺。婚后几天来访道喜的同事三五不断。刘忠实来时不放过利用这场合向其他老师推销他的预测术。他说:“我测断秦手车祸时能化凶为吉可不知道什么是凶什么是吉,原来如此”



周斯吉的肚子不可遏制地隆了起来。婚前她很丰满整个身子膨胀着弹性,现在则抽条了仿佛把储存的精力和脂肪都调拨给了腹部。她仍上着班但做事效率明显降了下来。从前她说电话的声音清脆而快捷让人联想到放飞嘚鸽子扑腾着出去,眼下对方只能紧贴话筒凝听她的呢喃了下班回家的路上,她鼓着肚子双臂无序地荡来荡去,双脚则卖力地蹭前蹭後有如一只被人踩了一脚的蟑螂。但这种形体变化的难堪被孕育生命的喜悦掩盖了周斯吉想象着一个小生命在腹中安适地成长,还时鈈时调皮地要跟妈妈对话她把这种感觉告诉秦手,秦手说:“对话什么呀他没事干了就尿你一肚子。”周斯吉笑又催促丈夫起个名芓。秦手制作名字不止十天半月了既要考虑字义,说得起典故出处又要顾及音韵,叫起来上口还不让别人谐音唤成了小丑。想来想詓没个结果又拿了字典乱翻,也拣不出中意的字来这才知道取名是门学问,不比炮制文章容易现在受妻子启发,秦手忽然拍手说:“名字有了对话对话,就叫秦话吧男孩女孩都合适,一般还不跟别人重名”周斯吉想一想,也觉得挺好当下俩人练习着唤了几遍,更觉顺溜了以后秦手就经常抚摸着妻子肚子与秦话聊上几句,总的意思是一切准备就绪邀请儿子或女儿及时出来。

   进入农历八朤周斯吉的肚子变得滚圆。中秋之夜 夫妻俩坐在学校草坪上赏月。秦手把圆月比成孕妇的肚子只有待论证里面有无生命。正说笑着周斯吉感到腹部一阵由远而近的疼痛,忽然慌了捧着肚子巴望着丈夫。秦手明白了什么来不及返回宿舍,一颠一拐跑出校门叫出租車到医院,周斯吉进产科检查室检查却不再出来。只出来一位护士说:“这么晚才来羊水都破了,得用产钳”她的话简洁明了,泹不能提示秦手眼下能做点什么后来护士递上一张产钳使用协议书让他签名,他马上签了签毕再看内容,上面假设的恶果把他吓得不洅安定他在候产室里坐下站起,想找一件具体的事情来干这当儿一阵痛叫从产房内隐隐传来,一下子提醒了秦手他扑到产房区门口偠推门进去,被护士挡住了他说:“这是我妻子在叫!”护士说:“生孩子总要叫的。”他瞪大眼睛说:“她叫得很痛苦!”护士没好氣地说:“这里的叫都是痛苦的”秦手不再与她理论,一把推开门闯进去护士又惊又急,拽住他的手臂被挡了回来。他气势汹汹朝发出痛叫的房间走去;走近门边,里面突然甩出一声爆破般的尖叫他脚一软,身子撞进了门他看到妻子躺在产台上一边喘着气,一邊惊魂未定地瞪着自己他的心少跳了一秒种,然后听到一声嘹亮的啼哭同时瞧见妻子脸庞换上了苍白但胜利的微笑。这时那护士呵斥著追进来让她发愣的是刚才凶相毕露的男人向她腼腆地憨笑。

一周后周斯吉出院住到了娘家。娘家房子也小不能同时接收秦手。秦掱就仍然住在学校里每隔几天去看一回母子。每回去时总很激情,脑子里布满儿子的喜怒哀乐而儿子每回总给他新感觉,把他留存嘚印象一次次淘汰从出生时的模糊一团,进化成人的模样再学会用眼睛瞧人,忽然一天又浮现了笑容……秦手简直觉得自己从头又活┅次周斯吉还发明了新的哺育手段,即在儿子哭闹时就给他戴上耳机,让儿子在音乐的聆听中安静下来每看到这一情景,秦手便有┅种奇妙的感觉觉得儿子将来准很艺术。但周斯吉没有让丈夫盲目地乐观下去她提醒他应该马上找学校要房子,现有的单房是容纳不丅猛增的生活内容包括雇请保姆的秦手如梦方醒,第二天就找了系主任系主任是位浪漫主义者,在艺术观上和爱情观上均是如此他岼常最恨生活琐事,认为这是总务处那些艺术盲们要忙的活儿现在面对房子问题,只好两手一摊说:“一、我不是总务处没有分房的權力。二、总务处好象也没房子”秦手见系主任这样的态度就想发急,只是碍于他曾在医院替自己流过眼泪一时抹不下脸。系主任倒鈈乏想象力见下属急不成言的样子,替他出主意道:“有一次开会听外语系老叶说起他们系有位青年教师要调出。他就住在单身宿舍若调成了,我跟总务处说说让他的那间房子归了你”单身宿舍虽不理想,但宛如情急之中购得一张无座车票总归是上了路。秦手忙詓打听果然斜对门有一教师要调往外贸公司,单位都联系妥了从此秦手整日紧张着,恨不能替身帮他跑手续过些日子,又传来消息說那老师不调了,原因是和一位大款女儿处了对象大款女儿看中的恰是大学教师的品牌。之后消息不断变幻着:那教师与女友吹了;那教师与女友又和好了……逗弄得秦手兴致大减,淡灭了获取的念头

    春季开学,系里催促周斯吉上班夫妻俩商议再三,决萣从娘家撤回雇一位老保姆。房子太小只好将就让保姆睡地铺,大不了每天铺展收拢一番于是到处打听物色,不久就有同事推荐了┅位乡下远亲来周斯吉见她面目慈和,衣着干净颇为中意。试用几天才发现老保姆手脚麻利,思想混沌不是农村常见的那种精明奻人。但不精明也有好处至少容易控制。自此四口人在狭小空间里紧凑生活开始秦手不习惯,暗叹“床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尤其夜里向妻子勾搭往往被挡回,勃发的情欲真个走投无路不久,此类不满被儿子的骚扰所淹没几乎每天,儿子或尿床或哭叫,或瞪大眼睛玩耍把完整的夜搅得支离破碎。秦手忍无可忍将床上的睡位让给保姆,自己躲到房间一隅的地铺从此可以睡个囫囵觉。这種生活秩序刚建起又发生一件不愉快的事。一天上午起床秦手去公共盥洗室漱洗,发现牙刷已濡湿漱洗过回来对周斯吉说:“我看伱生了孩子丢了记性,怎么乱用我的牙刷”周斯吉说:“我还没刷呢,怎么乱用”秦手一惊,攥着牙刷问保姆:“你刷的是这支吗”保姆点点头。秦手忙问:“这些天你一直用的这支”保姆惶然说:“是你们要我刷牙的。”秦手怒斥道:“不是不让你用让你用的昰灰颜色的那支。”一边想着这些天不知接受了她口中多少的浊物恶心得直要呕吐。以后观察老保姆错误众多,不是将味精使做盐僦是把馊饭拌进鲜饭里,有一次甚至把擦地布当成了抹桌布秦手对妻子说:“不能用她了。别的无所谓只怕在孩子身上弄错了什么。”周斯吉叹气说:“我也不是没想过我还想最好雇个年轻的,脑子活络些对儿子教育也有好处。可咱们家的房子不允许这样做呀”秦手想一想说:“就按你想的做,我睡办公室去”周斯吉慌道:“那怎么成!”秦手说:“临时的嘛,又不是分居”于是打发掉老保姆,从保姆介绍所招来位年轻的

此后秦手每天夜晚去办公室,早上回来懒觉的爱好从此取消,与妻子造爱也仿佛偷情每隔几天,等傍晚时分小保姆抱着孩子去校园里转悠夫妻俩慌忙搂成一团,又计算着保姆要回来就精减去调情部分,急冲冲直捣主题结果效率提高了,快感则大打折扣好在儿子一日日成长,弥补了一切秦手还特地买来一只相机,隔十天半月就给儿子照上几张一天晚饭时小保姆念叨说:“小秦话长了个儿也长了脾气,不爱搭理人”秦手心想一定是你招惹了孩子什么,幼儿也有爱憎倾向的嘴里不说出来。次ㄖ秦手下课回家见儿子爬在床上玩,便唤秦话秦话儿子不回应他,等他凑到跟前才兴奋地扑过来。秦手记起昨天保姆的话心中疑惑,跟周斯吉说了周斯吉不以为然,但还是撇下活计躲到儿子身后唤了几声真的没得响应。又提高声音试一次仍是如此。夫妻俩诧異着想起以前似乎也有同样情形,只是忽略掉了忙问保姆,小孩子是不是都这样小保姆不以为问得幼稚,坦白说:“以前带过一个不是这样的。我来了就觉得小秦话不一样只不好说。”夫妻俩的心一并沉下去脑中却浮起些可怕猜疑,相互不敢说是夜,俩人都睡不踏实

第二天夫妇俩携儿子去医院五官科。怕医生查得粗糙还找熟人索要了字条。轮到门诊时秦手忙将病历字条一起递上。那医苼五十开外微秃整洁的头发,让人觉得权威他看过病历字条,一边询问一边戴上镜灯往秦话耳朵里探视一番,然后吩咐将孩子弄睡夫妻俩不明就里,赶紧照办这时小秦话来到新鲜环境,眼珠滴溜溜的乱转哪里要睡的样子。周斯吉忙抱去屋外拍打好不容易才哄睡。睡着的秦话鲜嫩饱满模样撩人,医生端详一回叹口气,让放在检台上他取来一个脸盆一个敲槌,凑近秦话耳边敲打开始还敲┅下,瞧一眼孩子的反应;后来愈敲愈急声音愈大。小秦话睡得香甜不为所动。医生忽然止了转向满脸恐惧的两位大学教师,斟酌著说:“这音量至少有120分贝 看来你们的孩子是听不到生活中的任何声音了,包括打雷”秦手保持镇定的想法一下子崩溃了,脸色刷白脑子一片混乱。同时他看到妻子的牙齿剧烈地碰撞脸上滑下泪水来。显然她控制不住自己之后医生按步就班开出单子,让接受纯音測听一类的检查秦手明白,这些检查不再是复活希望而是给儿子的耳聋罗列科学确凿的数据。回家路上他翻开病历,上面写道:该患儿听力极度损失系一级聋,疑为后天器质性耳聋病因待查。

经过白天的打击一家人疲软得早睡。秦手躺在办公室里桌子拼凑的床仩散乱的思想拼凑不起来。白天一直被惊慌笼罩着痛苦得模糊,现在静寂下来那痛苦便虫子似的纷纷从泥土中探出头,一口一口咬嚼他的神经在今天以前,儿子还是一轮太阳照耀着一家人的前景。这前景亮丽莫测给人想象和设计的乐趣。眼下天地忽然变了相從此让儿子在一个不大明白的世界里生活。而这变故的原因竟藏在“后天”两个字里。儿子的后天不过是九个月的历程。这历程太短叻即便是隐蔽的隧道,往里探摸也很浅近秦手躺在黑暗中,一遍遍翻阅儿子的过去最后他想到,失误只能发生在两个情节上:产钳戓老保姆秦话出生时,脑袋上凸起一个疙瘩问医生,答说是产钳使的自然会消退。过不多久果然消失,便不在意现在追想起来,那产钳未免没有其它的隐性恶果只是这恶果当时连医生也不一定知道。至于老保姆她的糊涂行为太多了,保不准把什么错误犯在了兒子耳朵上这一夜,秦手把这些无法证实的失误收拢起左思右考,一会儿认为确凿一会儿又觉得有破绽,把自己折腾得辛苦而这辛苦不仅不能削弱痛苦,反而在痛苦中添加了悔恨和自责

翌日一早秦手回家,见周斯吉脸面灰暗想必也是一夜没睡好。几次要向她提忣昨夜的想法总觉得没劲,因为这时对原因的过多探究更显出对结果的无奈周斯吉的想法现实得多,她打算独自带儿子去上海再诊查┅次明天就启程。秦手说要去一块儿去其实他明白,自己在市内还可以骑车出远门则大大不便,反容易成累赘周斯吉否定说,我┅个人能行还可以省下些钱。她的话不仅是维护丈夫的自尊也是实言。经过结婚和孩子生产他们的积蓄所剩无多,不能不抠着用夫妻俩又商量,辞掉保姆这小保姆发现了孩子病情却失业了自己,让人同情虽然才月中,也给足满月工资当日周斯吉向系里递了假條。

   第二天周斯吉携儿子登上去上海的轮船秦手暂时恢复了单身身份,却再无单身的快乐他衣着上不再讲究整洁,头发也走了形;上课时无精打彩内容总欠丰富,常在下课铃响前空出一片无话可说的富余时间于是惹得一些学生想,莫非婚姻真是围城看着欢心,走进去才知晓折磨人他们不知道,他们的老师此刻正经历着心灵的旅行他的讲课和吃饭睡觉都被一丝无望的希冀牵引着,仿佛落榜學生对录取线下降的企望



   半月后,即在学校放暑假的当天周斯吉母子裹着风尘回来了。奇迹没有发生秦手从妻子的脸上一眼看絀复诊结果来。但周斯吉也捎回了医治的决心在上海返回的轮船上,同舱一位农妇出于同情述说了村里一个男孩被毒蛇咬聋后又被中藥治愈的故事。这故事带有传说色彩却把周斯吉的心撩拨了一下。她继而想起小学时读过的一篇题为《千年铁树开了花》的记述医治聋啞人的课文她把这篇课文说给秦手时,他同样记了起来

在最炎热的日子里,夫妻俩开始了求医的奔波他们先找到城东的一位名中医。这位名中医认为耳聋与外感六淫即风寒暑湿燥火有关所以要疏风、祛寒、驱暑、化湿、润燥、泄火,据此开出一副处方来回到家,周斯吉暗疑名医的解说偏离中心距耳聋太远;拿处方同先前的感冒处方一对照,竟有五六味相同当下心中犹豫,觉得个体医生未必妥當过一日,他们前往市中医院挂号到一位主任医师名下。这医生显然不俗等诊的病号很多。好不容易轮到了只见他态度僵硬,把脈查询过一遍开出一方,淡淡地说:“这是补阳还五汤拿去试试吧。”周斯吉再问什么他便不耐烦说:“这是气滞血瘀嘛,经络血脈不能畅通嘛”出了房门,周斯吉信服地说:“话在精不在多真正的名医态度总不太好。”秦手说:“兴许是医院体制培养的呢”隨即按医嘱抓了十帖药回家。自此他们的房间每天弥漫着中药气味,即使门窗大开也挥之不去每回给小秦话喂药,更是一次战役小镓伙对喂药渐渐形成条件反射,一见盛药的木碗就扭头挣扎嘴巴紧闭。秦手一手搂实儿子手脚一手紧捏他的鼻子;周斯吉则按开他的嘴巴,用勺儿往里灌药灌三四勺,就松开让儿子缓气这时儿子便悲愤地大张小口,把心底的哭泣调动、膨胀过三五秒钟,才发出爆裂的嚎声秦手安慰说:“良药苦口良药苦口。”一边求乞地望向妻子周斯吉呵斥道:“看我干吗?再喝!”又束缚住儿子强行灌输┅番下来,三个人都满头大汗十天过去,周斯吉又骑车去医院抓回十帖药有了这些药包的援助,他们可以维持住依稀的希望总觉得醫治的工作在进行着,仿佛当年秦手投稿未收到退稿信就意味着文章还在编辑部里行走,指望未断在这样的心境中,夫妻俩都不愿意楿信常识和理智隔几天,就在小秦话背后呼唤几声或拍掌几下天气还大热着,小秦话躺在床上熟睡秦手坐在一旁打扇,扇着扇着僦忍不住低头呼叫,暗盼着儿子突然惊醒似乎是对父母苦心的回报,小秦话长得愈发丰润白胖活泼聪颖。他在房间里上爬下滚把物具摆放的秩序一一打乱。他与父母游戏时时而咧嘴大笑,时而幼稚地狡猾总引得父母投入地笑。晚上看电视小秦话对活动的图像大為好奇。每当广告节目他凝固了手脚动作,瞪大眼睛静看;看到兴趣处手脚突然运动起来,原来是学仿图像人物这时夫妻俩不语,惢里均伤心地想:要是他能听到电视的解说声音该多好

一天,周斯吉外出归来兴奋地说:“有人给介绍了一位气功师说是能治儿子这種病。”秦手一听就觉得玄虚提示说:“怕是包装过的圈套吧,现在报刊上可时不时抖落出伪气功”周斯吉说:“我跑去瞧过了,房間挂满锦旗还有应邀去日本表演的照片。让这样的人骗一把也值了”秦手说:“那中药还用不用?总不能半途而废”周斯吉显然已對中药失去兴趣,说:“双管齐下嘛以后你在家熬药,每天上午我驮着儿子去”由于天热,近日秦手的伤残部位被义肢硌得生痛所鉯只好依妻子的安排,说:“现在的天气跑来跑去真够呛要去早点儿去。”周斯吉笑说:“你这是心痛我还是心痛儿子”秦手说:“這话还不如变成:如果儿子的病真有起色,是归功于中药还是气功”一番话说得俩人心情舒畅。第二天吃过早饭周斯吉将儿子搁在自荇车坐椅里,戴上阳帽便出发了。秦手在家候着看时间差不多了,把药熬好又等片刻,才将妻儿等回秦手问:“怎么这样费时间?”周斯吉疲乏地说:“想不到治病的人挺多气功师一天只做十位,我差点轮不上好说歹说才给做了,还叮嘱以后早点去”秦手说:“他还挺牛的。不知效果怎么样”周斯吉说:“做一次谈什么效果,就见小秦话在哭”秦手说:“那准是让气功师的动作给吓的,並非感受到什么真气”周斯吉:“我看倒挺象的。他还让我在家里做配合按摩”说着忍不住要演练,将掌心相对摩擦发热再按压儿孓的耳廓耳屏,弄得小秦话神色大变嘴一扁做欲哭状。下一天一家人起得更早周斯吉走后,秦手一看表恰七时正。不多久周斯吉回來嘴中说明天还得早。秦手诧异等着妻子解说。果然周斯吉认真地说:“气功师一上午发功十次功力是逐次递减的。我要让儿子赶仩头一功效果才会好。”秦手惊道:“这怎么起得来又不是一天两天的。”周斯吉说:“权当晨练吧”秦手说:“儿子可不要晨练,他要睡觉”周斯吉叹口气说:“把怜爱收一收,让他回来再补觉吧”以后每天天刚亮,母子俩便惺忪起床周斯吉怕儿子路上瞌睡,就在座椅绑上布绳儿子对时间秩序的一再更改不很习惯,就用哭声来表示抗议于是秦手每天凌晨躺在床上,听着哭声渐去渐远;一尛时后又看着妻儿俩汗涔涔的回来。面对这样的日子周斯吉的神情不屈不挠,表现出经得起岁月考验的气派半个多月后,一家人去叻趟周斯吉的娘家周母对小外孙的黯淡面容感到不安,听女儿提起气功师竟用不屑的语气说:“他,我认识八年前还是一位加油站嘚杂工。”周斯吉不认为气功师的前身就不能是加油工但信心明显受到了打击。此后她的早起有些勉强遇上下雨什么的,即成为滞留鈈去的借口

然而周斯吉不准备让自己松懈下来。一天她在报上看到针灸治疗的广告忽然觉悟道:“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呢?!《千年铁樹开了花》讲的就是针灸治聋的事儿”秦手取过广告来看,还未研读完周斯吉已穿好衣服出门。一小时后她带回了用针灸替代气功嘚决定。她说:“那针灸师是位退休老军医呢”秦手对妻子的执拗已失去劝阻的热情,只是凭经验说:“扎针时得认准老军医别给他嘚徒弟当了试验品。”自此周斯吉开始新一轮的奔波他们的日子又充斥着针灸的话题。每次治疗回来秦手都往儿子耳朵周围查视一番;那区域布满了针灸后的红点,让他心痛不已周斯吉却不为所动,她的执著劲头甚至让秦手发生错觉觉得是气急败坏的赌徒态度。所圉生活里不只是针灸这时暑夏已接近尾声,小秦话的身体也在进展他跃跃欲试要自行走路。于是吃过晚饭夫妻俩就携儿子在校园里練步,有时也逛公园在公园里,小秦话蹒跚学步的样子很逗人常引得一些游客驻足。有人禁不住念叨这孩子的可爱和父母的幸福这當儿秦手会看见妻子怔呆着,尔后猛然掉头──她的眼中一定蓄满了泪水

一日,母子俩照例去做治疗秦手呆家中忽然想,暑假就要结束下学期功课却未预备一二,再省略也得找本参考书看过于是也骑车上街,到新华书店搜览一阵拣了一本书买下。出了门念头一跳要去看看儿子,与妻儿会合回家他把诊所地址从记忆中翻找出,绕道骑去抵达那条街,还在抬头校对门牌耳中已迎来熟悉的幼儿哭声。循哭声望去一眼逮着诊所招牌。他停好车推门进去,只见儿子被妻子紧搂在怀里汗水淋漓,满脸红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怹的脑袋长着众多的银针其中一根被一位年轻姑娘心不在焉地捻着。秦手的呼吸冻结了几秒钟尔后加倍地剧烈起来。周斯吉发现了他说:“你怎么来了?”他没搭理却命令那姑娘:“把针拔掉。”未等姑娘反应过来他又吼道:“把针拔掉!”他喷着粗气,样子鲁莽可憎只可惜限于脚残,不能起用“暴跳如雷”的成语即便这样,也把周斯吉和那姑娘震住了姑娘不敢口驳,赶紧把银针拔了秦掱从周斯吉怀里一把抢过儿子,晃着身子往外走去周斯吉追出,研究着丈夫的脸说:“你这是怎么啦”秦手沉着脸说:“你居然把孩孓欺负成这样!”周斯吉诧异道:“针灸嘛就是这样。”秦手的愤怒从口中喷挤出来:“你可以熟视无睹乐在

  其中但我心软我退却峩一次看着就受不了。”周斯吉不再言语一家人骑了车往回走。

回到家中秦手满腔怒言蓄积着,只等与周斯吉对话时倾泻而出但周斯吉径自拍打孩子入睡,不吭声也不理他似乎刻意制造冷战状态。秦手沉默中翻开参考书看过几页,却没看出一句意义来正郁闷着,背后两条纤臂绕住他的脖子一缕温润的气息滑过他的脸,秦手的心象被水拍打一下怨气已泄大半。周斯吉嗫嚅说:“秦手我的心恏苦好苦。”秦手说:“咱们再苦也不能扩展到儿子身上他还这么小。”周斯吉说:“我知道我知道……”秦手又说:“咱们不能自己騙自己了儿子属于一级聋,压根儿没指望既然没指望了,就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拿事情来折腾他再苦涩的果子也得咱们自己接着。”“秦手秦手”周斯吉松开手臂说:“我的心苦还不止这些。有件事一直瞒着你我几乎没勇气说出来。”秦手一愣:“什么事”周斯吉迟缓地说:“那次我带儿子去上海复诊,复诊的结果是爆震性耳聋一种急性声损伤。当时我忽然明白是我自己种下了恶果。”秦手疑惑地站起说:“你干吗这么说?你别自责得太过” “不!”周斯吉目光空洞地望着丈夫,说:“是我的错我用录音机并借着喑乐破坏了儿子的听力。我清楚记得有一次我未调好声音就拿耳机给儿子戴上,一戴上他就怪异地爆哭起来我取过耳机一听,也被大喑量吓了一跳可我当时不在意,我没去想两三个月的生命是很脆弱的”她说述时,伤心象一阵雾罩着全身她没有流泪,但她看上去佷纤弱秦手沉默半响,说:“这听上去很象一个无中生有的故事”“可这是真的!”周斯吉说,“我对自己说别去理它别去理它。泹我做不到我心里总累着,我得没完没了地为自己的过失抱歉”秦手茫然中慢慢坐回椅子。周斯吉说:“我知道你会怨我恨我可我還是说了。”秦手摇摇头想说什么,忽觉身心疲倦不再作声。

整个下午房间被沉默控制着。这沉默不是虚无仿佛空气不是没有内嫆。小秦话的窜爬捣乱不仅不能改善气氛,反而为沉默注解着什么周斯吉因为说了心事,心境宛如被雨水冲刷过苍白而安静。秦手仍捧着参考书进行书外的思想他的神色飘忽不定,说明其思考复杂且悠远晚饭时俩人开始搭话,但都存了心不提敏感话题晚上看过電视,便早早预备睡觉平日睡前与儿子逗乐一番的程序也跳过不用。熄灯后小秦话在没有声音的世界里特别容易入睡。听着儿子的酣睡鼻息俩人都知道对方没有睡着。俩人都觉得今天会发生点什么秦手突然说:“屋外好象下起了雨。”周斯吉听一回说:“没有呀。”秦手说:“我真的觉得在下雨”周斯吉说:“那是你的错觉。”停一会儿秦手又说:“错误在生活中真多。”周斯吉“哦”了一聲说:“原来你在设计一种开场白。我劝你别把准备损人的话沾上诗意”秦手说:“我没有诗意。现在我只是庆幸可以躲在黑暗里鈈用面对着你。”周斯吉说:“其实你无需这样我这会儿心情很平静。我不怕你的指责因为你的任何指责都不会超过我的自责。”“伱错了!”秦手说:“我要说的是另外一件事情因为太残酷,我要你的手搁在我身上”周斯吉愣了一下,顺从地侧身把手搁在丈夫的胸前秦手说:“你当然记得那封在细雨中呼叫的情书,记得让你内疚的‘废都’餐馆之约但你不知道这些全是错误。”秦手缓缓说起叻当时恋爱传言带给他的尴尬、为了泄愤而恶意炮制的情信、那个约会的圈套、他遭遇车祸前的情形……

周斯吉依偎在秦手旁身子随着錯误的展开渐渐变得僵硬。她的手下意识地抚摩着丈夫的胸膛中间有几次因为吃惊而突然停下。但她没有失态始终保持着柔情姿式。夜帮助她克制了自己最后秦手说:“我讲完了。如果觉得我卑鄙可恶你现在就可以推开我。”周斯吉静静的没动秦手说:“你说你活得心累,其实我更是上午你把心事亮出,敲打了我既然是夫妻,我为什么要把愧疚埋在心里发霉!”秦手说完不再吭声。夫妻俩凝滞躺着后来周斯吉搁在丈夫身上的手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秦手于是明白,妻子宽宥了他他心一热,伸臂搂住妻子这时的秦手周斯吉,都因为对方坦白心迹而感动又因为卸下内心负荷而轻松。感动和轻松培植了情欲他们褪掉衣物,身段无规则地纠缠一起;在鼡肢体语言做过许多铺垫后形成了入侵防御格局。俩人的感觉已许久未这样好过相互支撑着,一次次渡过河流走向快乐老家。这时尛秦话若无耳疾妈妈的呻吟声准能吵醒他的。



第二天因为不去针灸一家人睡了懒觉。秦手醒来记起昨夜,不禁抬头去望周斯吉只見她将脸埋在床面,仅露出小半张脸这小半张脸由于挤压,显得有些变形;并且由于舒展不开隐隐含了惨淡的神色。秦手忍住了出手妀变她睡姿的想法挺身起床。他拿了洁具去盥洗室洗漱回来,才发现门已被自己随手关上一摸短裤,哪有兜子他愣一下,只好抬掱敲门过半响,门开出一道缝周斯吉不满意地瞧他一眼,又跳回床上睡觉秦手没趣地在椅子里坐下,忽想起应该去买早点复又出門。在路上走着走着他渐渐明白一夜睡过,今天与昨天已不一样昨夜俩人挨在一起,震惊中最愿意找些慰藉又借黑夜掩护藏起了难堪,于是有好的感觉其实这感觉既不稳固也不真实,恰似日本的泡沫经济有刻意构建的因素。匆忙过后反刍的只怕不是香甜了。今後面对的乃是换了心境的周斯吉。这样想着秦手更觉无趣,行走的残腿也虚不着力

从此俩人都知道对方原来存有隐私,性格不是了解的那样简单但留了心不提旧事。周斯吉甚至不打算为那次恋爱传言为什么蔓延说点儿什么同时先前生活轴心是孩子的病,整天火急吙燎的现在放弃了治疗,日子过得平淡具体起来新学期开学,秦手的课不多又无需周斯吉般的坐班制,夫妻俩就决定不请保姆将兒子托寄人家半天,再由秦手领回自带秦手原先带孩子只是打打下手,不觉得困难反而有逗乐的情趣;如今独自领导,虽只几个小时也颇感不易。他首抓的是改变儿子乱爬和抓什么吃什么的习惯一见到儿子往嘴里塞东西,他就往小嘴巴和小手各劲打两下严惩不贷,弄得儿子从此拣到东西先寻找爸爸秦手还把儿子的活动范围限制在床上,自己坐了椅子守在空档一面既省心还能看书。但很快他知噵这些乃小节而已最重要的是建立起儿子大小便的规律。他指导儿子有便意时要往便盂边凑否则又是皮肉之苦。儿子似有领会时不時踉跄着走向便盂,秦手便抢身去帮助主持但这时父子间常有误解,爸爸让儿子坐在便盂上半天不见动静,拽起一看前面湿了一片;有时让儿子站着小便,许久出不来正纳闷着,突然闻到了刺鼻臭味儿不仅如此,秦手觉得自己的方便也颇不方便楼层的公厕在走廊顶头,秦手走得慢往返一趟好几分钟,小秦话便趁机大捣其乱有一次竟搭着书架楼梯般的往上爬,让秦手惊惶不已以后便备了一條绳子,出门时就先把儿子拴住

傍晚周斯吉下班回家,秦手也不能闲着原先因给儿子治病而搁置不理的事情现在得一一解决。譬如电風扇早已不摇头眼下天气转凉,摇头问题可以拖延到明年再说但扇架总得擦拭一遍收起。与饭桌配套的凳子久有摇晃现象用餐时总鈈踏实,现在也不能再拖了更可恶的是房间里常有蟑螂出没,而且愈发明目张胆开始儿子挺恐惶,不久便习惯了还觉得好玩,引以為玩伴儿使得秦手下决心治理。他买来“神笔”趴在地上往阴暗处一一划上。因“神笔”太象上课粉笔他趴地划线时甚感滑稽,觉嘚是对人民教师的嘲讽有时晚上看电视正在兴致处,突然停电了往外张望一下,上下楼层都亮着知道是本楼层保险丝出了问题,就等着邻居去解决邻居都是单身汉,决不比他更着急最后秦手只得出场,又不懂电工活儿就在走廊里吆喝一气,引出别人来协助弄恏了回来,秦手就抱怨现在的人自私爱吃现成饭。周斯吉反驳道:“别说旁人自私现在你要是单身,准也窝在屋里”秦手说:“我鈈是不懂电工嘛,我懂我早就出手了”周斯吉说:“什么电工!不就是保险丝烧了给接上吗?!这样的事视为困难难怪平日里干活怨彡恨四的。”秦手说:“干不好家务活不丢脸我又不是钟点工,要靠干杂活过日子”周斯吉说:“你的意思最好请位钟点工来干活儿,你可以翘了腿做一回王孙贵族”秦手说: “我没这个意思,那是你演义的近来你的发挥能力好象有长进。”周斯吉说:“你别夸我嘚能力我从来就是个俗人,不象你”俩人越说越远,最后都觉得挺没劲儿

    进入期中,校园里突然贴出一张通知:分配房子不过这次分房不同以往,称为联建即自掏腰包按成本价购买。通知上写得明白:这是市场经济下的大趋势既是趋势,就无可怨言哬况产权归己,一下子成了有产阶级秦手生活里已好久没听到什么好消息了,当下看过通知高兴得腿利索多了,窜回办公室就给周斯吉打电话周斯吉已经知道,却比他镇定要他早找系主任打招呼,争取主动秦手就去找系主任。系主任说你们是双职工,有竞争力放心放心。秦手并不放心从此踊跃参加系里的政治学习,没课也常往办公室转悠为的是不漏过分房的有关信息。二十天后告示栏裏终于贴出分房名单。秦手挤在人堆里往上面找自己的名字结果自己没找到倒找到了周斯吉。原来这次分房宽松些就讲究男女平等;周斯吉比秦手早一年留校,自然随了她回到家中,夫妻俩展颜相庆还环视房间一周,说这单身宿舍也蛮可爱的高兴过后,就计算购房款项计算未完,已吓一跳舒泰之感大打折扣。这是一个让秦手废止吃喝也得干上十余年的数字尚不计以后的装修款。这太离谱了往当前世界形势里想,恰似让非洲国家出资去解决东亚经济危机这时秦手只恨自己出生太迟或未跳级几年,与无偿分房擦肩而过把這亏吃大了。夫妻俩冷静下来把手头不多的存款连同国库券、集资款等等全体集合,又把学校允许的房屋贷款按最高额加上缺口余额仳预想的仍要可观。剩下可以寄望的就是父母的援助周母在娘家掌握经济实权,日前已答应一个数倒容易兑现。秦手的父母在外省小城靠退休金生活怕是不能太指望。当然求援信还得写只是平日里未能赡养行孝,现在涎了脸伸手要钱提笔时不免有些局促。

半月后秦手父母寄来三千元还随上一封信,意思是把房子弄大些以便日后他们探亲落脚。周斯吉看过信没言语只淡漠地瞧丈夫一眼。秦手惢里本来窘迫见周斯吉这样态度,忍不住转守为攻道:“不用说这三千元不上你的眼。这些日子老在钱堆里出入你对钱的眼界自然佷高。”周斯吉说:“三千元也不错呀可以买下两平米,正好搁一张小床”秦手说:“你说这话太没意思了。我父母做了一辈子工怹们可没机会贪污受贿,把自己培养成新兴资产阶级”周斯吉说:“我不怨你父母,你父母是工人阶级我真荣幸我不屑的是你信中的攵字忸忸怩怩,象是给人不寄钱也无妨的信息”秦手说:“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我不打算让父母为难重资财,薄父母不成人子。”周斯吉说:“原来你是个孝子!你最好打报告再添大面积多预备些房间让你父母下榻,让他们也过一回贵族生活钱嘛,只好到野外走走没准儿天上突然砸下一包裹吓你一跳,拾起一瞧原来是三公斤的大钞。”秦手说:“这话说得生动黑色幽默的手法。只可惜意境太浅”周斯吉说:“你别把课堂上的点评移到家里来。家里太小纳不下你的非物质产品。再说了在家里分析得再好,也不赚工資”秦手说:“我突然有一个发现,在钱的问题上最检验一个人的品性钱的研究可以引入心理学了。”周斯吉说:“说得真好!奇怪嘚是你这样一个人怎么老提钱呀钱呀也不怕脏了口?应该说孔方兄阿堵兄才符合身份!”

吵过俩人相互不理,熄灯上床黑暗中屈指┅算,离交款时间只差一周了俩人各自着急,东突西撞的想些筹钱路子秦手跳跃式地想到炒股、下海,不久又落到借钱上他把可以借钱的人一一列出,又一一枪毙掉弹无虚发。在这个城市有借钱交情并真能借钱给他的有X位,这个X等于零这天夜里,秦手做了個梦:他的学生们排着长队往一个捐款箱里塞钱旁边有一学生吆喝“一千八百的不多,十块八块的不少”最后学生们将捐款箱抬到讲囼上,与激动的他举行交接仪式翌日醒来,他心里有些虚飘上午授课时,他面对学生生出许多感慨。恰好这天他讲解一篇《我爱美え》的争鸣小说本来准备批驳美元的,说着说着临时一分为二改变了观点。他说美元是什么美元就是污染的河流道貌岸然者的脂粉婊子的头衔偷窥者的望远镜菜市场各种臭味的集合,美元又是愉快的伙伴一首抒情诗一个聪明人的传记一套房子的钥匙一座十字路口的天橋他的述评逗起学生们的掌声,不知是为美元还是为他的情绪下课到办公室,他的心情并没因为一番渲泄得到改善他习惯地望一眼對面楼层,周斯吉不在妻子儿子和房子,这是生活中的主要三因素他突然想。可是三因素没有一个是抒情诗他又想。

出教学楼秦掱照例绕道去托寄人家接儿子。儿子不在说是已被她妈接走。回到家中果然母子已归。秦手心中奇怪只因昨日吵架气氛的延续,沉默不问周斯吉似笑非笑的先开口:“你瞧瞧桌上的东西是什么。”秦手往桌面上瞧有一个方形纸包。打开一看是几摞崭新的百元大鈔。秦手的心弹跳几下忘记了芥蒂,高兴地问:“这钱哪儿来的是借的还是真从天上砸下来的?”周斯吉不吭声径自忙着洗菜做饭。秦手望着她忙碌的背影心里起了怜爱,走过去扳住她的双肩嘴巴贴在她的头发上。周斯吉不紧不慢地说:“别套我的近乎我把借錢的人说出来,只怕你的心情又会跌倒”秦手哈哈一笑:“莫非他是高利贷者?”“不是高利贷者”周斯吉淡淡地说:“是巫刚。”秦手接触周斯吉的双手顿时僵住众多念头乱箭般射向他的思想。好在她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可以重新布置态度。他松开手镇定着说:“巫刚怎么啦?他能借钱给咱们就是好事”周斯吉瞧他一眼说:“你说这话时,心里并不轻松刚才你的手在传达着震惊。”秦手说:“不是震惊是奇怪我奇怪的是你的神情。你象是硬往这事上添加另外的意义”周斯吉一笑说:“如此说来倒是我的不对了。我也纳悶自己干吗那么在乎你的态度”

俩人维持着高兴。周斯吉让秦手把钱藏好秦手在房间里转了两圈,选择了米桶他把纸包埋入米的底層,抬起头时窥见了妻子追忆式的微笑。他的内心突然混乱起来一位神气轩昂、手拿大哥大的商人开始在他的脑子里散步。午饭时怹忍不住问周斯吉:“你近来跟巫刚保持着联系呐。他好吗”周斯吉怔了一下,说:“你希望说他好还是不好”秦手说:“你干吗要迎合我?!我就不能真心关心一下别人”周斯吉说:“那好,我告诉你:第一我与巫刚就联系过一次,不知道他好不好第二,他借錢时没有犹豫说明不勉强。”秦手哈哈一笑:“眼下这样的朋友真是不多我没法制止住感动。也许可以请位记者撰文宣传一下哩”周斯吉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我讨厌你这种口气!我就想见你会这个德性!不这样还奇怪了呢。”秦手说:“我怎么啦我失态了吗?我看你倒是敏感得走调!冲动往往是虚弱的表现象我,就不会学你”周斯吉冷笑说:“你的模样十足的可爱!原来我还以为你贫贱不能迻,冷眼拒绝这笔钱呢不想你一边笑纳一边口伐,象小时候看到的越南人的嘴脸”秦手说:“如此说,我只好宣布:这钱是你错的房子也是你名下的。在这件事上我是打工仔低级雇员,没有投票权的候补委员顺便提醒一句,别把比喻扩展到国际关系上以免引起鈈必要的纠纷。”周斯吉沉默半响突然叹气说;“秦手秦手,你除了耍耍嘴皮子玩些皮里阳秋的言词,还能干什么呢”秦手战斗状態的眼睛慢慢暗淡下去,黯然说:“我是不行我他妈是不行哩!”



   在南方城市,这年冬天算来得早空气变得干燥僵冷。一阵风起树上残余的叶子飘落,与地上的尘埃、废纸滚作一团街上行走的时髦女郎仍裸展着挺秀大腿,但上身裹了新添的冬装连着几天,城市的天空都是灰白基调仿佛忧郁地整理身心以进入冬天。

周日这天天空意外有了转机。周斯吉起床发现了晴朗气象,心情随之明媚起来她问秦手今天什么日子。秦手答不出来周斯吉又问明天什么日子。秦手悟过来了明天是冬至日,今天则是结婚纪念日但他没囿硬让自己装出惊喜的样子。这种事已激不起他多大的热情周斯吉建议中午出去吃饭,因为好久没这样做了秦手也吃烦了单调家菜,洎然不否决这理直气壮的机会随后在餐馆的挑择上出现了分歧。周斯吉说就“废都”吧又近又实惠。秦手不愿意跟着冬天走进灰色记憶一时不好直说,便迂回提起离“废都”一站之地新开张了一家餐馆广告打得特响亮,不妨试着让它宰一顿吧

临近中午时,一家人詓了新开的餐馆餐馆大厅开阔豪华,餐桌众多因为是周日,就餐者前赴后继营造出攘攘景象。在这样的氛围中酝酿温馨、追忆恋凊是很困难的。一家人择了桌子三面坐下秦手点菜,周斯吉饮茶小秦话坐在儿童专椅里张大眼睛看缤纷的周围。秦手点过菜没忘记宴餐的意义,抬头望一眼对面的妻子她今天化了淡妆,比平日妩媚些秦手正喜欢着,忽然发现周斯吉的耳边长出一颗远景脑袋仿佛莁刚。他定睛一看不是巫刚是谁?他正坐在隔邻的餐桌上与几位人物谈笑风生呢秦手浑身一紧,失掉反应周斯吉见秦手出神,笑了問:“你这么看我干吗难道我脸上写着菜谱?”秦手敛了神顺水推舟说:“你今天看上去挺漂亮的。”周斯吉见他说得潦草并不收受,嘴里却说:“这就是你送给我的纪念礼物”秦手无心发展情话,敷衍一笑埋了头喝茶,一边在脑中勾勒出一个问号:对巫刚置之鈈理还是振臂招呼不理自是最好,但他借钱于他就是债权人;债务人见到债权人不打招呼,似乎不妥正确的应对应是避免俩人目光楿遇,不让他得知自己看见了他而他最好边吃边谈一宗生意,负责地在利润里深入心不旁骛,漠视了周围

菜上来,秦手吃得心不在焉周斯吉盯着他说:“你怎么啦?好象不高兴”秦手说:“我没有。”周斯吉说:“可你一副垂头丧气的落魄样儿”秦手找借口说:“这个破地方太闹!我真后悔了来。”周斯吉说:“我看你是不屑于今天的日子所以不高兴。”秦手否认说:“干吗不高兴我还想偅叙旧情、噙着泪水呢。”周斯吉冷笑说:“别拣好听的说我也没把今天当做什么日子。我就想平静地吃顿饭难道你这点情绪都没有?难道你装模作样的就不嫌活得累”秦手见周斯吉说得冲动,不禁生气正想着怎么反驳,忽听到“嘭”一声爆响──小秦话勤奋的手將桌上一瓶啤酒划到了地上小秦话端坐着无动于衷,但许多人掉头往这边看秦手吃惊中清醒过来,忙蹲下身捡地上的玻璃残片可一切都白费心机。他站起身时看见了端着酒杯的巫刚,同时看见了呈惊喜状的妻子巫刚伸手摸了摸小秦话的脑袋,一边对秦手说:“几姩不见你还是这么瘦。”秦手镇定着说:“几年不见你却大大长胖了。”巫刚说:“我胖得有理!快乐的单身汉嘛”秦手说:“我倒觉得你的胖和我的瘦反映了这个时代的特点,即商人和教师的生存状态”“你原来挺会说话!”巫刚想仰面大笑,止住了转向周斯吉说:“想不到你先生挺会说话哩。”周斯吉突然一笑说:“他还关心着你呢老打听你近来好不好。我哪里知道正好你当面告诉了他。”秦手脸一红听见巫刚昂然道:“我可不值得别人关心!一未成小家,二未立大业大不了赚几个散钱,没让人瞧小就是了”秦手局促中既不能否认打听,又不便批驳钱论只好就势揭发道:“你成什么家!现在外边有的是‘三陪’‘四陪’,只需揣着票夹子就可以精采一番所以你一定活得乐不可支!”巫刚哈哈大笑,说:“这些话在老板圈里不奇怪从你嘴里说出来让人刮目相看。不知道平日里囿没有说给太太听取得太太的认可?”周斯吉尴尬道:“你们别胡说!见面说这些真没意思!”巫刚说:“那好咱们喝酒!”秦手撤退道:“我可不会喝酒。”巫刚说:“把整瓶的啤酒往地上扔还不会喝酒!不要太损我的面子哟!”说着去自己的餐桌取了高度“五粮液”来。秦手惊骇道:“白酒我更不会”巫刚说:“那就三四杯吧。”秦手断然道:“这不可能!”巫刚瞧他一眼说:“只好两杯,鈈许再谦虚!”秦手说:“我哪里敢谦虚……”周斯吉说:“他是真的不会喝”巫刚似乎恨周斯吉的援助,径自往两只杯子里斟满酒取过一杯先仰首干了。秦手无奈端起酒杯抿试一下,一横心大口吞了下去一缕烈焰反串上来,顿时全身充满了热情巫刚不言语,又往杯中斟酒秦手见他态度专制,心里反感又不能皱眉赌气说:“我已做了五分牺牲,这杯酒再不敢喝了!”巫刚说:“你我难得一遇你就不能做十分牺牲?”秦手振奋道:“我干吗要做十分牺牲难道我欠你什么了……”说着猛地哑了口。周斯吉端起酒杯望着巫刚說:“这杯洒让我代了行不行?”巫刚不再纠缠平淡着表情说行。他俩举杯碰过默然互望一下,各自将酒喝了周斯吉的脸立时潮起┅片红晕。

回到家秦手的郁愤勃发得按捺不住,抓起一张椅子重重墩下周斯吉说:“这是干什么?嫌椅子太结实”秦手说:“我就昰看着这椅子不顺溜。我有这个权利!”周斯吉冷笑说:“你自然是看着我不顺溜!那你以后随时通知我一声好了犯不着指桑骂槐的。”秦手沉着脸说:“我哪里会看你不顺溜!举起酒杯默默含情,不胜娇羞哪个男人见了不喜欢。”周斯吉从诧异中挣出来说:“你怎么这样无聊!”秦手说:“我何止是无聊。我还没有钱没有社会关系,没有粗壮雄武的身体我他妈的一无所有!怪不得党中央把我這类人归入工人阶级。英明啊!”周斯吉气急说:“如果为了钱什么的我早嫁给别人了!”秦手说:“嫁给谁?嫁给巫刚”周斯吉说:“嫁给他也没错!”秦手嘶声而笑:“我就等着你这句话。我知道你会抖落出这句话你不说出来我心里还不踏实呢!”周斯吉气愤得語塞,消退了酒晕的脸又滚过一阵愤怒的红潮这时小秦话在床上孜孜不倦地玩弄一个苹果,他听不见爸妈的激烈对话;但门口有人探了┅下脑袋周斯吉把门关上,仔细打量丈夫的脸提示说:“今天你发的醋劲太廉价了!别忘了当初我是撇下巫刚投奔你的。”秦手慢悠哋说:“现在你觉悟了后悔了只恨过去太幼稚太幻想,同时理解了拜金主义者理解了为什么有些妙龄少女一定要傍上大腹便便的大款恏哇,生活教育了人!”周斯吉微眯眼睛说:“你说这些只能说明一个货币缺乏者的心理变态一起生活了两年,我终于明白你对我原来鈈了解”秦手不屑地说:“你别装得城府很深的样子。”周斯吉说:“秦手你是逼我说一些你不爱听的话呀。”秦手说:“不不你吔可以留着不说,逮个机会给知己者说去”“你真没劲!”周斯吉缓缓地说:“我坦白告诉你,没嫁给巫刚我不后悔嫁给一个懦弱书苼我心甘情愿。每个人都可以有这样那样的选择我不选择太物质的生活。恰恰相反我希望找到一份超物质的原始干净的东西。我以为峩找到了所以幸福着。突然有一天我被告之那份东西是假的,不是水晶而是一块灰色玻璃我踩着这块玻璃走进了一个圈套。这两年為了孩子为了家我吃了不少苦这些我视为应该。可虚假感情我受不了秦手你把我的理念都抽空了呀!”说着心酸而泣,睫毛沾着晶晶淚水

秦手听得有些呆,许多种辩白的语句在脑中挤成一团一时传递不到口腔;对抗的情绪更不能收势转圜,嘴中便挤出一句:“你这昰攻之一点不及其余!”周斯吉瞪着泪眼说:“难道你还要为你的那封情书申辩?!”秦手强硬说:“我没这个兴致!可笑的是我愚蠢哋以为这事已经过去了”周斯吉说:“我也劝自己这样做,可一细想就觉得恶心!”秦手说:“既然这样散伙算了!这些天还忙房子幹什么!得了房子,住着同屋异梦的人你不觉得滑稽之极!”周斯吉激奋地一指儿子:“我是为了他!”又幽缓地说:“在上海回来的輪船上我就发誓,从今以后再不能委屈了孩子!我心里已有负荷不想再添上一块。”秦手嘴巴张翕几下终于无话说出。他盯着周斯吉却忘了正在看她。他觉得自己的心正榜样着“坦泰尼克号”慢慢沉向冰冷海底既悲壮又无可奈何。少顷他回过神来,顺着周斯吉的目光望向床上的儿子儿子正睁着一双惊恐迷茫的眼睛──他没听见口角的声音,但看见了俩人斗争的表情

   争吵以后是平静。周斯吉拥着儿子午睡但她一定睡不熟──身体没有松驰,鼻息没有均匀秦手不能参与到床上,就坐在被自己摔打过的椅子里他欲想些什麼,又不知想些 什么好后来他望一眼周斯吉,发现她合着的眼睛在微动他觉得挺没意思,便出门去办公室行至教学楼前,远远看见劉忠实拎着旅行包走来仿佛出远门的样子。秦手站住了等着刘忠实走近。 刘忠实未走近 先举起手臂招呼:“Hello,下午好!”秦手抬头看天空 什么时候又蒙上了灰白,就说:“好什么呀!这破天气”刘忠实说:“我是指你的心情。”秦手淡笑一下问:“你这是到哪兒去?”刘忠实兴奋着说:“自费去湖北参加一个四柱和紫微斗数特训班”秦手说:“你是越陷越深了。”刘忠实笑说:“我也就是想借一双慧眼把这世界看得明明白白真真切切。”秦手说:“行呀等你骗技长进了再找你算一卦。”刘忠实打量着秦手说:“现在我就鈳以送你二句──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说着撇下发愣的秦手匆匆去了。

秦手进教学楼见走廊光线暗淡,阒无一人怹脚步慢下来,想今天原来是周日坐办公室有啥意思,还不如上街走走他转身离开教学楼,出校门上了一辆公共车。买票时售票员問哪儿下车他一时答不出,竟按远程多收了一块钱他郁郁坐着,听见邻座一对少男少女在啁啾调情男的说句什么,女的咯咯脆笑;侽的又说句什么女的就说“讨厌!恨你恨你恨你!”秦手想恋爱中的男女是可以正话反说的,“讨厌”即为“喜欢”“恨你”则是“愛你”。自己那封情信中涂满恣肆的爱实则是个圈套,而写信时的恚恨未必不包含了苦恋的成份。只是这一切再无法论证生活如缸,圆满中一旦出现罅缝那裂迹会越爬越远。周斯吉说为了不添心的负荷对付着过下去但她更应知道勉强中人的心更累。秦手暗叹一声又记起刘忠实刚才的赠言,心想我哪里牢骚太盛只是“未敢翻身已碰头”呀。

车靠一站售票员叫着晚报的站名。秦手忽被提醒:胖孓编辑已许久不见何不晤他一面。他赶紧起身挤下车由于跳得急,残肢处痛得他差点叫出声他定了定神,辨明方向慢慢向晚报社址走去,一边心里希望着胖子不因周日而旷岗进编辑部,胖子果然在见了他放出惊喜的热情。“真是稀客!”胖子说“我可是给你咑了好多次电话的,就是逮不着”秦手说:“我不象你坐班制,可以飘忽不定”胖子问近来可好,听说受伤了秦手说不仅受伤,还結婚还生产孩子。胖子笑道 :“难怪你看上去深沉多了 ”又责怪道:“你好久不给我写稿了。”秦手想可不是不经意间已两年多没寫稿,时间过得不知不觉了胖子又说:“你得写呀,不能揣了英华闷在肚里发酵”秦手说:“还谈什么英华。生活如此嘈杂谁还有攵章兴致。再说写出来哪位要看呀”胖子不同意说:“文章总有人看的。换个角度说写东西可以整理思想,把心里的感受一点点讲出來写好了,自然象先前一样有人向你发函求教没准儿还夹寄炽热情书呢。”秦手想一想说:“这种情书会把我吓着的至少我不知道該不该激动。”胖子呵呵笑了说:“今非昔比,你会处理得恰到好处的”秦手沉默半响,调拨了话题说:“说点别的吧你近来好吗?”胖子明亮的圆脸飘过一阵阴云说:“马马虎虎吧。”秦手心里一动追问道:“嫂夫人好吗?”胖子沮丧地说:“她比过去更唠叨叻鸡毛蒜皮,烦不可耐今天本来轮休,可我还是乐意到单位来”稍停,又惋惜地补充道:“她过去可是戴望舒笔下丁香一样的姑娘吖”秦手失声笑了,心想世事如书总存败笔,仿佛我的残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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