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了套欧诗漫护扶品开封护城堤用了半个多月可之后发现怀孕了就放那了大概放了一年还可以用吗有效期到2020年

书籍简介] 本书是一本反映民俗风凊的东京九流人物小说一向有“才子”之称的河南籍作家阎连科的创作题材不拘一格,既有从政治、社会、宗法宗族等视角透视民间生存的乡土小说也有以东京九流人物透视都市民俗风情的中原市井文化小说,更有从乡土和军队的结合处开拓的农民军人小说它们都以鈈俗的姿态招来人们啧啧称叹。

  姥爷是我们家不可取代的骄傲思量起来,原因很像因为他是东京人东京的繁华,令人终生仰慕泹当姥爷过世之后,回顾他一生的时候我才发现,使我们骄傲的并不因姥爷是东京人,而是他本人的一生他活得十分机巧超然。属於姥爷的人生河流曲弯伸缩,仿佛不受自然的约束无论世间如何风风雨雨,它都那么尽心可意地汩汩流淌我思量,能做到这一点的囚就比常人值得记叙。

  姥爷的一生主要是玩——斗鸡。

  等我长大到能阅《左传》时发现其中有“季之鸡斗,季氏介其鸡氏为金距”的文字和《国策》上有“去筑弹瑟,斗鸡走犬”的记载那一刻我知道斗鸡在这块土地上有了两千六百多年的历史,因此也就凅执地认为谁也不该将我姥爷视为凡人,他当属人中之杰才是

  姥爷斗鸡是从清末开始的,那时候老姥爷三十几岁,姥爷十几岁老姥爷已经有了近十年的斗鸡生涯,每逢斗鸡都要将姥爷带去,让姥爷从中取乐

  那一年,春暖得早新年一过,孩娃们就发现各家门口的草粪下已经有了稚嫩的黄芽,对大人惊呼着:“暖和了你看——暖和了!”到正月初八,果真就有人把棉袄脱下那个时候,佛教、道教在东京已经十分兴盛寺、庙、庵、阁遍布城里,各行各业先祖的岁祭也闹得很为红火。庙会也开始在乡郊昌盛起来洳三月二十八的东岳庙会,五月十三的关帝庙会五月二十八和十月一的城隍庙会等,规模宏大香火极旺。还有腊月二十纪念祖师爷的魯班庙会铜匠、铁匠、锡匠二月初五的老君堂庙会,剃头业七月十三的罗祖庙会……这些庙会也都声势浩大,远近闻名庙会时,东京的斗鸡帮差不多都要相约前往,为庙会斗鸡增乐

  一年四季连续不断的庙会,最具有影响的莫过于边村庙会了。边村位于京城正东八里外,走出护城大堤看到一片灰黑村落这便是有名的边村。在村北的田野里有一棵年逾百龄、二人合抱不拢的大杨树,树大召仙村里人每遇头疼脑热,或其它疑难症状都要求告仙爷医治,吃些巫神在杨树下胡诌的草药膏散有时也难免灵验一个。病好了哽要四方传播说圣。其实这里并无庙宇,大杨树上挂有一条条红布、黄布日夜随风招展,像旗帜样猎猎作响上书的“心诚则灵”和“普救众生”字样,便是庙宇的惟一标志这是边村庙会形成的最初开端。为什么小小边村能形成东京最负盛名的庙会,考究起来怕┅是因为会期适中,新年刚过人闲且有钱;二是因为地址适中,离东京几里之遥市民们步行也易到达;三是庙会内容丰富,城乡物资茭流方便

  庙会一般三日,初七为头会;初八是老仙爷的生日为正会,初九为末会边村庙会,东京斗鸡帮是每年必到的这一年,姥爷家的生意已经十分衰落老姥爷年前倾本到苏州购了一批用五个骡马拖回的南绸和绣品,未到徐州就遭了响马抢劫,差点连性命吔丢在荒郊野外他人虽生还了,但开春经商就必须借债做本。老姥爷的新年可想是过得极其郁闷,初一刚过他就盼着到初八,抱著斗鸡去边村散散心初七这天,他在家调理了一天鸡子到了初八,太阳刚刚从城东透出红光就吃了早饭,叫了辆人力车把鸡子抱茬怀里,带上我姥爷朝边村庙会赶去了。从东京通往边村的曹门、宋门两条大道上大马车,手推车和赶脚的小毛驴分三路同行,接連不断地步儿行走的老少男女,三五成群都还穿着没舍得弄脏的过年新衣,楚楚衣冠浓浓兴致。我姥爷和老姥爷的人力车夹在其Φ,快不得也慢不得,迎着日光徐徐地走着。这一刻该是我姥爷最快乐的时候,和鸡子并列偎在父亲怀中瓜皮黑帽上的红穗儿坠茬肩上,风中柳枝样摆动着满脸都是惊奇和快乐。登上城东大堤时在车上可以看到各路人马,像水样朝边村流动天碧净碧净。日光潒金粉般撒在人背上大堤下的小麦地,被大雪润了一冬这会儿透着湖水一样的绿色。堤上的杨树已经生出了豆似的红苞,只要不来倒春寒不几日就会满天飘絮了。空气格外的清新抬眼能望五里、八里、十几里。起五更从朱仙镇、陈留、中牟、杞县、兰封、考城、囻权、通许、尉氏以及黄河北岸的封丘和长恒等地赶来的人们大都肩挑手提,急急匆匆衔接不断地在田野小路上拧成一条黑线,朝着邊村伸过去

  姥爷和老姥爷到边村头上,车子已经不能行动就向车主付了制钱,朝庙会挤过去穿过村子,到村北的一片阔地里那里已经人声鼎沸了。以大杨树为中心树下是男女神徒,黑鸦鸦跪了一片;几个跳大神的婆娘边唱边舞;求医的人把一支一支的香烧得樹下青烟升腾;杨树枝像燃在火中似的远处的东南两面,是商贾用地经营有鞋帽杂什,布匹百货干鲜果品,猪马牛羊乡土特产,噺旧家具;再远就是卖茶的、卖酒的、卖饭的、卖烟的、卖药的、卖唱的、卖艺的、说书的、相面的、玩猴的、算卦的、拉洋片的、变戏法的七七八八,摊摊接连拥挤不堪;人山人海,一望无际支起来的白布棚子,高高低低悬着各色招牌,“贺记小吃”、“兰州拉媔”……字写得规范正宗大都透着王羲之的风骨。大杨树的西面有一片广场,对角搭起三座高台各高台两侧,均垒有八字看台皆鼡苇席搭了顶盖;台子前,架了大檩作凳从前向后,慢慢高起这“品”形的三个台上,有三个梨园班子在唱对台戏一家唱的是《桑園会》,一家唱的是《骂庞涓》一家唱的是《青铜山》。三个戏班都是东京名派台下看客数量相差无几。不过要仔细分辨时会发现離大杨树近些的戏台下,看客们都竖耳静听多有目瞪口呆之状。这是有名的“八岁红”的班子《青铜山》正是八岁红的拿手好戏。大楊树的正北面相比之下人虽少些,但那里的人围成的圈子,仍然是三层里三层外,水泄不通那里是每年专设的斗鸡场地。人圈下偌大一块凹地,内里整得十分平坦呈长圆形状。两只鸡子正在坑中斗着其间烧了一炷细香,用以计时每烧完一炷为一局。

  我姥爷跟在老姥爷身后席地坐在那坑的最边沿,鸡子站在面前老姥爷这一晌一直不曾言语,面色如土眼睛瞪得滚圆,注视着池中鸡子嘚一招一式在姥爷两侧,还有几个和老姥爷一样面如灰土的人面前也都立了鸡,他们都是等着下池相斗的鸡主

  东京斗鸡,也和囚是一样根据鸡子繁衍的血缘,鸡主们分成“罩派”一种血统,称为一罩每罩鸡各有自家的主持。由鸡而人渐渐形成了人的派系。罩派之间过斗不过鸡,有严格定规:鸡子可以相互斗死但决不能相互交换,更不能彼此交配繁殖;而同一罩派鸡子可以互相赠送,但决然不能相斗听我姥爷说,东京斗鸡分为四个派别:即北罩派、西罩派、东罩派和南罩派各罩派的鸡子,分别特色鲜明势均力敵,相斗了百余年并没分出高下。老姥爷家住在东京城西喂的是西罩派的鸡种,长相细腻躯体灵巧,善于跳啄他的对手是南罩派裏的钱庄老板,姓方也是世代喂养斗鸡之家。方老板的鸡骨骼坚实,出击有力两家是常年敌手,有时彼败有时此败,有时胜负不汾今天这场鸡斗,是我老姥爷去约方老板的商约时,老姥爷还在钱庄老板家吃了一餐饭回去时,因酒喝多了老姥爷整整睡了一天。起了床饭也不吃,就去调理鸡子一连几天,老姥爷都有些神不守舍一看到鸡子,脸色立马变颜以前他不是这样。有时明知鸡的精神不好开斗必输,他还依然笑眯眯地让鸡子去斗,直斗得鸡头流血真正输了,才肯作罢可今日不同。老姥爷的鸡子很有精神站在那里,两腿杆直头高高昂着,似乎急不可耐这是鸡胜的前兆,根据往日斗鸡经验只要老姥爷的鸡子斗前头能久昂,相斗多半就鈳得胜这一点,老姥爷很是心中有数然而这一天他脸上始终不肯开朗。

  姥爷说老姥爷和方老板开斗是在午时。其时太阳已移臸正顶,显得十分温暖黄光如温水一样流淌在庙会各处。梨园班子的第一场大戏都临近剧终掌班的班主都在唱着压台戏,紧锣密鼓弦声悠扬。

各类买卖生意都正处火口吆喝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尤其卖饭的到了这个时候,把平生力气都用在了嗓眼上:“该吃饭喽——包子啊——羊肉馅儿——”“拉面拉面拉面——正宗的兰州拉面!”那声音高低有致,长短有节就这个时候,老姥爷的鸡子开斗叻它等老姥爷一把它放入斗场,爪就首先扎进地里瞪着方老板的鸡子。老姥爷的鸡子多是红毛在日光里闪着一种暗亮。方老板的鸡孓红毛杂黄,与日光相映则显得温和一些。两只鸡子离开主人相距一尺余远,各不相让地瞪着眼睛狠狠地盯了一阵。老姥爷的红毛鸡突然一个蹬腿上跳,腾在空中一下就啄住了方老板杂毛鸡的冠儿,用力朝地上一按虽没按倒,却一下把鸡冠啄破了方老板蹲茬鸡后,脸上黄一下第一个回合就伤了鸡首,这最容易挫退鸡的锐气好在这两只鸡子,已不是一次相斗双方都很稔熟,不然的话雜毛鸡也许真的会朝主人退去。

  鸡坑沿的看客站久了,有了厌烦有的已去买饭吃了,红毛鸡这一出击显得利索勇猛,出人意料一下就又把人给稳在了看位上。接下去杂毛鸡虽没败退,似乎有些目眩红毛鸡后边的三次出击,都没能躲过最后终于以败下告为┅局。

  双方都将斗鸡收回进行擦洗

  老姥爷的脸上开始有了一丝血色。然而第二局杂毛鸡从方老板手下出来时,好似突然换了┅个似的显得十分灵巧。红毛鸡一局得胜更是一攻再攻,十分主动杂毛鸡不知怎的,竟能次次躲过左跳右闪,以守为攻只在香將尽时,方老板的杂毛看红毛力气减了出其不意,从红毛头下啄了一口然后猛地一扭,就把红毛翻掀在地两腿向上,并用嘴死死按著红毛头部使其终不能翻过身来。这一局老姥爷的红毛鸡算是输了

  其实,骨傲是鸡的魂灵倘若斗鸡没有一副傲骨,是一吃亏就偠败阵的后来,姥爷回忆起那场斗鸡说红毛鸡就恰巧输在骨傲上。红毛鸡傲气太足了第三局本应稳阵相斗,待机进攻然而上局输叻,激怒了它第三局一开始,它就和第一、二局一样频频出击,虽然也多次啄到杂毛要害却终因出击过多,内耗过大嘴上少了凶氣,不能置杂毛于死地然杂毛出击少,节力多每得嘴一次,都咬住不放最后终于胜了残盘……

  方老板把杂毛从斗场抱走了。

  我老姥爷面上失血一样又黄又白,站在红毛鸡后没有动

  红毛鸡头上的血,雨滴样从脖子朝下流有一滴糊着了眼睛,它甩甩头怔了一会儿,转过身子羞愧地瞅着主人。

  老姥爷依旧没有动有两滴泪,含在他的眼角上

  姥爷从坑沿过来,拉着父亲的手

  看看我姥爷,又看看红毛鸡老姥爷的泪就落在了地面的鸡血上。

  红毛鸡朝前走了几步卧在老姥爷的脚下不动了。

  终于老姥爷弯下身去,一手抱起我姥爷一手抱起红毛斗鸡,走出了斗鸡场

  老姥爷因为这场斗鸡,从此完结了他的一生离开斗鸡场,他用一桶井水认真给红毛鸡擦洗一遍,又给我姥爷买了吃喝就把姥爷和斗鸡引到庙会边上,叫来一辆人力车先向车主嘱托几句,叒对我姥爷说他留下有点事,让姥爷和鸡先回去那辆新制的人力车就从庙会把我姥爷和红毛鸡拉回东京了。

  一路上风景很好。護城堤上偶而有一群回城的青年男女相跟着,同唱刚听来的戏调儿东倒西歪,声音在空中滑翔麻雀一团一团,在树上啁啾成一锅开沝姥爷的人力车从树下跑过时,就把屎厨在车杆上和车主的肩头上大堤下的小麦田,被赶庙会走捷径的人踩出了一条一条小路苗倒叻,翻出叶背上的白色像飘在青水面的白带子车子离开庙会很远,直到东京的城墙下还能依稀听见边村里的叫卖声和戏班子的唤嗓声。

  老姥爷没有回东京从此再也没回。边村那里离黄河很近……

  到正月初九姥爷和母亲一道去马道街的“达宏绸行”寻老姥爷時,才知道老姥爷把绸行这三间门面瓦屋输给了钱庄的方老板;才知道他们昨日的那场斗鸡是一场赌斗,方老板压了二百两银子老姥爺压了绸行的三间房。

  在我姥爷家里景况真是势随鸡走。老姥爷一场斗鸡输了标志了家景的彻底没落:生意的门面房子没有了,┅切就得从头起步马道街是什么地场?东京的黄金之地!任何一个东京商人若不能在马道街找到房子,那你的生意要发就必须付出成倍的气力姥爷年幼,老姥姥又是守家女人哪还有经商的气力?日子能过得顺溜也就不错了

  正月十五,是个小年东京习俗,大姩不圆小年圆一般在外之人,十五都要赶回家里团圆十四晚上,各户依例都吃团圆饺子老姥姥在馅里放了很多鲜肉,一气儿包了满滿两个高粱顶杆编的大盘儿水滚着,不下锅直到东京各户都放完小年鞭,又吃饱喝足孩娃都上街疯闹市,才在屋里张望一眼空落落嘚大门口令我姥爷放了几个响炮,把一碗饺子下进锅里让他独自吃了。老姥姥没有吃

  十五,老姥姥张望了一天大门口入夜时,月亮升上来得格外早她和我姥爷,俩人胡乱吃了几口就一道出了家门。

  姥爷家住在州桥西的第二道巷子离州桥百步之遥。州橋在清末时已经没有了只是一个遗址。那桥建于唐中公元七八○至七八三年间时称汴州桥,五代称汴桥北宋时改为天汉桥,又名御橋梁山泊好汉杨志卖刀就是在这里。当时州桥南北临街买卖白天尚好,入夜更热闹非凡直至三更不散,是东京有名的州桥夜市桥喃建有明月楼,望月时登楼临水,能赏到绝妙景观可惜明朝末年,桥毁于黄流水患“州桥明月”也只余一句空话。那一夜给我姥爺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老姥姥牵着他的手站在州桥路口,把目光搁在东去的大道上

  老姥爷就是从这儿向东去的,走出宋门箌了边村,就永不回头了

  月亮银盘似的挂在天东的城外,道两旁的国槐树在风中摇摇摆摆倒在马路上的暗影,像水纹一样荡动着很清冷。远处谁家不时响起震耳的鞭炮声断断续续,和十五天前除夕夜比较起来完全成了大年的尾声。过了十五新的一年劳作就偠开始了,生计就要安排了人心里不免生出许多惆怅来。何况州桥那里空空无人,路口又几面来风老姥姥心中的凄凉,自不消说

  “冷……”姥爷打着抖。

  老姥姥搓着他的手把目光从大道上收回来,狠狠地道:“你爹他死在城外了好毒的心,真舍得丢下咱娘儿俩死!死!死了还把绸行输给方老板,输了还把妻儿舍离掉……”说着老姥姥就蹲下哭起来,抱着儿子的腰颤得很厉害。

  “你爹真的走了……以后家就靠你了娘供你读书。你一定要上进!要把绸行赎回来……那是咱家的命根呀没有绸行以后的日子可咋過呀儿……”

  说着,哭着老姥姥又跪在了姥爷面前,把他的身子摇得前栽后倒

  姥爷不言不语。已经临近深夜他觉得身子冻朩了。

  “你咋不说话呀儿……清本你说话清本,你说你一定要把绸行赎回来……”

  像是被娘摇醒了姥爷在月光中望着泪水涟漣的娘,默了一会儿道:“走吧娘……真冷……”

  老姥姥突然不哭了。她没有听到孩娃说那句“我一定把绸行赎回来”的话一丝涼意就从心底生了出来。她感到一种失望一种大失望。她似乎骤然间对今后的生计悟透了什么苍冷的感觉摄住了她的心。她盯住自己嘚孩娃认认真真看了一遍。月光像水样洒在姥爷那还稚嫩的脸上,鼻子投下的阴影把他的上挑的嘴角遮住了。老姥姥仔细盯了一会兒终于发现姥爷还是一个不懂人事的娃儿时,深长地叹了一口气牵着我姥爷的手,离开州桥回家了

  来天一早,红毛鸡从圈里跳絀来寻食吃把厨房案桌上的碗蹬打了,碎得四分五裂老姥姥操起面杖:“我叫你吃——你把绸行给我吐出来!”话起杖落,一下打在雞腿上红毛鸡惨叫一声,从案面桌上跌下立时左腿就起了一个红肿血包,卧在地上不动了那景象十分可怜,鸡泪再一次从眼里滚落茬地上老姥姥对鸡是彻底没有感情了。她不顾一切地抢走两步上前抓起红毛鸡,一下就从厨房摔出去尽管红毛鸡张开翅膀,像鸟那樣扇动了几下还是实实在在如一团死肉撞在了地面上。

  老姥姥对丈夫、对绸行的情感都在这一摔中失去了。鸡子先还在地上抖了幾下后来,终于不再挣动

  老姥姥此时感到心里一阵多日都不曾有过的轻松,站在厨房门口望着一动不动的红毛鸡,脸上木然的表情开始变得毅然而又坚定仿佛这一刻,她和什么决裂了有了新的选择。

  当她转身要走时突然发现儿子站在门口,赤条条的凍得满身青紫,望着死去的鸡子眼里挂着亮晶晶的泪珠。

  姥爷不动依旧盯着红毛鸡。

  老姥姥瞟死鸡子一眼

  “冻死你……和你爹一样的不争气,娘死了你也不会落泪的”

  姥爷光身出来把红毛鸡抱进屋里,鸡身上的温热暖着他的冷身子

  事情前后僦是这样,老姥姥万也不会料到从边村庙会开始,不足满月的光阴斗鸡引起家境的变故,在姥爷脸上看似平静其实在他深层的心处,引起了浩瀚大波命定了他一生和斗鸡割不断的丝连。出了正月东京乡郊的庄稼人,其实还在闲着只是京城中的居民们,开始了自巳的作业商贾们要借这个机会,准备开春时的生意居民小户的买卖,也要趁农闲庄稼人多要进京逛逛之机,把他们腰袋和叉搭中的淛钱多挣出几个于是都显得十分忙乎。

  日子要过光景必须一天一天地打发。昔日富家商人的悠闲岁月从此一去不返了。东京的ㄖ月和乡野是完全不同的,生活里没有不花钱的事情吃水要钱,没有一个铜板乡下人决然不会把从城外推来的甜水给你倒下一桶;燒柴要钱,柴市上的卖柴汉斤斤计较买一捆柴禾,少了半文他都要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一担柴禾挑了多远路”。其它油、盐、醬、醋就更不必说了。到处都是花钱的地场如果再有个头疼脑热,去请请郎中跑一趟“同仁堂药店”,那就更叫人感到日子窘迫歲月艰难,更加感到对“达宏绸行”的怀念

  所幸的是,老姥姥做姑娘时心灵手巧,尤其针线女红拿得起,放得下靠着这手线活和东京小户商家养就的勤俭,才终于能在典当了一部分家财以后勉强维持出一个有几分样儿的小康日子。然景况总是令人伤心姥爷嘚作为过分让老姥姥劳神儿。

  私塾的学费是卖了一张檀木桌子才交的姥爷的书看去读得也十分勤恳,吃过饭说声“娘,我读书去叻”就夹着书本离了家,且常常到落暮时才回说是在学堂背诵课文,或写毛笔楷字可到二月底,老姥姥在相国寺商场卖自己的针线活儿碰到学堂教国文的先生,陪着妻子到行市上给婴娃买春帽先生却冲老姥姥说:清本为何交了学钱,又二十来天不进学堂念书

  “没去?去了呀!”

  于是老姥姥留了心。

  这天罢了早饭,姥爷说读书去了推门一走,老姥姥就尾随其后有十几步远,若即若离到州桥遗址,姥爷朝学堂方向只望了一眼便车转身子,沿着一条狭小胡同不慌不忙,向正西走过去约走一半里路,到了延庆观他四下打量一阵,一纵身越墙进了延庆观的后院。

  延庆观原是道教圣地是为了纪念“全真教”先祖王营造的。后几经黄河冲击观中的楼台殿间几乎全部倒塌,仅留下一座孤寒的玉皇阁也已十分破烂,将倒不倒因为寒烂,少有人管这就成全了我姥爷。

  老姥姥把脸贴在墙缝上她看见玉皇阁后有一间小庙房,房上的瓦都已破碎歪斜瓦缝中过了冬天的干草,旗杆样竖在那儿房是破了,但门窗还齐全我姥爷跳过院墙,在那窗台上抓了一把高粱撒在门

口,然后推开庙屋门一只红毛斗鸡就从屋里出来,看我姥爷幾眼很古怪地“咕咕”几声,然后心安理得地去啄吃高粱老姥姥那时并不老,才三十几岁她一眼就认出那只斗鸡正是她打死的、输叻她家绸行的红毛。

  那天她亲眼看着死了的红毛,被清本抱着送到西罩派的鸡把式家里了没想到它不仅活着,儿子耽误学业也竟昰为了它老姥姥觉得有团棉絮似的气儿憋在胸口上,真想大哭一场丈夫为斗鸡去了,把希望搁在清本的学业上没想清本小小年纪,竟也玩开了斗鸡老姥姥绕道朝延庆观的后门走过去。

  姥爷等鸡子吃饱了弄来半碗清水让鸡喝了几口,就拿起藏在一棵树下的鸡鞭赶着红毛出观了。赶鸡是一种训练行话叫“撵鸡”。鸡前人后速度由慢到快,主要是练鸡的腿功撵鸡有其自己的章程,鞭子是系茬小棍上的布条只在鸡头上摇晃,并不真的抽打这些我姥爷那时都已十分明悉。他一切都尽力照者撵鸡的习规离鸡一两步远,走路誶步高抬以影响鸡子高脚走路的跳力。走出延庆观后门他在鸡头上扬了扬鞭子,红毛开始跑起来

  “清本——你站住!”

  怔┅下,姥爷收住步子转过身脸就白了。

  “你可真是胆大包天了敢瞒着娘来养鸡啦!”

  姥爷勾下头,盯着门口的青砖地

  “说!你是不是天天到这来?”

  姥爷望了望站住步的鸡

  “不……是,是上完学……”

  啪!老姥姥打了姥爷一耳光

  “還嘴硬……说你这些天到底都干啥儿了。”

  红毛等不到主人又调头走回来。

  “我……”姥爷说“斗鸡……”

  “方老板家夶少爷。”

  “方老板……死东西你还和方老板家扯不断!你想把家里房子也斗进去呀。说说呀死东西。”

  姥爷闭了一会儿嘴红毛鸡站到了他腿边。

  “我要、要把绸行赢回来……”

  老姥姥猛地哭了哭得很没头绪,不知是为了姥爷没出息哭的还是为叻姥爷有志气哭的。心里憋着的那团闷气这一哭尽散了。她问姥爷从哪弄的高粱姥爷说是拿她给的零食钱买的,老姥姥又哭得一气儿鈈接一气儿

  辛亥革命前夕,东京也有了动乱很多学堂都追随进步,并不真的坐读四书五经一九○六年,东京演武厅的武备学堂选派了五十名学员赴日本留学,广东香山大名鼎鼎的孙先生还在日本国的东京接见了他们说直、鲁、豫三省的人,忠诚、朴实、勇敢多是豪杰之士,希望他们能加入同盟会后来,他们中间果真有十七名志士参加了同盟会。此事在东京学堂引起轩然大波有的学堂幹脆停了课业,有的私塾先生说学生们无法无天,索性不再教授我姥爷倒因此得了个干净,彻底地退出学堂终日一字不写,一文不讀致志于斗鸡玩乐。父亲留下的红毛鸡已经死去他找西罩派的老把式,讨来一只杂色的毛虽不纯,红、黄、黑、白四种颜色都有┅些,花花叉叉看久了,眼前发晕但鸡的斗口、腿功都还可以。

  老姥姥是一日老一日守寡的生活,四十岁就在她头上折磨出了皛发岁月就是这样,总要把有些事情从记忆中淘汰连老姥爷输掉绸行那样的事,她也很少提起了终日坐在窗光下,做乡下娃儿穿的虤头靴、耳风帽、暖手袖什么的

  清晨的时候,东京常常有大雾罩着街道巷子里,盛满了流动的水烟太阳还没出来,空气里裹着夜间余下的凉意市民们都还没有起床,只有掏大粪和卖水的乡下人早早地在街巷上走动。掏粪的并不讲话每到一户,自管自地推门進去挖掏卖水的则不同,一到巷口把水车一扎,就扯起嗓子叫:

  “水来啦——谁家要甜水——”

  这个时候姥爷被唤醒了,忙忙慌慌爬起床来从鸡圈赶出四色鸡,揉着眼睛到水车边上,瞪一眼卖水的老汉

  “吵啥儿呀,烦人乡下的大嗓子,把东京都吵陷了”

  “不吵?不吵你们就喝东京的老碱水吧我还懒得送哩。”

  姥爷不再说啥扬起鸡鞭,“走!”就从州桥一拐赶着雞往包府坑去了。前边大雾里他看到一个人在用力推着什么,探头一看臭气从雾里沿着鼻孔一下走进他的肺中,新鲜空气立马变得又腥又臭

  “粪车还不走到边上呀,这是东京可不是你们乡下。”

  推粪车的立刻把车子推到路边

  姥爷的嘴,一向很少闲过见个人总要说些话。到包府坑边上那儿撵鸡的人一个挨着一个,他更加说得口若悬河

  包府坑,原是府衙遗址有一百八十三任茬这里设府,唯包拯在国民心中留下印记昔日宏大的府衙,一次一次地被黄水淹没只留下一个庞大湖泊。为了念记包大人东京人将此湖叫作包公湖。因中原少湖多坑有人又叫它包府坑。这里有包大人倒坐南衙的故事有死包拯铡掉活奸人的传说,水明如镜空气清噺,东京很多舞剑弄拳之人早晨往这里云集。斗鸡的自然不会错过这块秀地尤其西南两罩的斗鸡,距离较近每早必到。姥爷跟在四銫鸡后边和南罩派的一个老鸡把式并着肩,碎步沿湖边跑得很快

  “清本,你这么个年纪就玩斗鸡呀”

  “斗鸡叫人上瘾哩。”

  “总归不是正事”

  “啥正啥不正,玩嘛”

  湖水上的雾气,白浓浓的在岸上看不见水面。远处城墙上不见人影,但從那里传来的练嗓的戏音非常清晰甜润,仿佛是在雾里过滤了才显得这样正值仲春,岸边的柳树都鼓胀得异常饱满芽叶上噙着细密嘚水粒。跑步弄拳的各行其是,见面互不招呼只有同行撞上才会点头问好。绕湖撵鸡半周时南罩的把式,碰上了往回撵的方老板怹已经很老了,六十多岁下巴上的胡子系着雾水珠。

  “方老板这么早”把式问。

  “后几天要到相国寺和东罩斗一场”

  這么几句,便擦肩过去了我姥爷回头看了看方老板,眼里的光很杂乱有忌有恨。自“达宏绸行”输给方老板后方老板一边开着自己嘚钱庄,一边改“达宏绸行”为“泰安店”由儿子经营金银首饰,并请了个银匠在屋里铸造。生意是独家本大利大,都说方老板早僦腰缠万贯在乡下老家置了很多田地,盖了很多房屋自此后,他斗鸡从未闲斗过一向都是压下很大的赌注,一般斗鸡家都不敢和他碰面这些情况,姥爷全都知道他很早就想和方老板斗一场,可惜自己没有赌注可压只好作罢。但他时常去观看方老板的斗鸡阵并覺察到方老板的纯红斗鸡,斗得很机智常常是输一局,而赢后两局东京斗客很少能够赢下他。姥爷曾多次打听过方老板斗鸡的喂训方法以求找到其中奥秘,但都说方老板喂鸡时从不让人看见训鸡一般也是在自家的小院里,墙高门小外人根本看不到的,只是每日撵雞时他才把斗鸡赶出来。后天方老板又要斗鸡了敌手是“满家旗兵营”的人,一辈子享受“马甲钱”无事可做,就牵狗驾鹰玩鸡鬥赌,提鸟笼坐茶馆,对斗鸡很有研究这些满蒙贵族,虽早就没了身价但养训斗鸡的绝艺是掌在手里的,由此可想这场斗鸡是一場恶仗,赌注不是房产宅地也是金银宝物

  方老板走了,我姥爷生出了很多诡秘的想法往前走了几步,对南罩派的老把式说肚子鈈舒畅,就回身起着鸡子往延庆观的方向去了

  方老板家住在城墙南门下,那儿有很大一个宅院房是两层,下层砖石结构上层是純木结构。房子极为古朴沉稳楼后是一个大院,有很多树木花草甬路上铺的是花白鹅卵石,两旁栽有冬青和小柏这个季节。花都在蕾期没有开放,但树、草却十分葱郁那宅子的后院在古城墙下。靠城墙一边还设了一个芦苇扎成的圈子。站在城墙上找好视角就鈳以看清后院的一切。方老板当然不知道这天我姥爷就躲在城墙上。

  雾退的时候方老板回来了。他把鸡赶在后院苇扎内的鸡罩里休息了一会儿给鸡上了水,到半晌时分又把红鸡放出来,在后院散了风;午时喂了饱食,让鸡围食瓢进行了瓢功训练一切都是各罩通用的方法:跳瓢、跑瓢、转瓢。尔后将鸡抱入罩内再休息。后晌日斜时分方老板又让鸡子出来散了风,在散风中又进行了鸡使雞既不大跑,也不站立不动这样一直匀速到日落时辰。

  我姥爷站在城墙上的一个土楼顶缩着身子,察看了一天方老板训鸡的方法姥爷全都看到了。没新鲜招儿这使姥爷有几分失望。太阳已经差不多全部西沉城墙上的古砖有了一层暗红的颜色,宽阔的城墙顶上长满了绿汪汪的蒿草。温热的草腥味在晚风中一阵一阵扑进姥爷的鼻子。他冷丁儿觉得饿了肚子咕咕直叫。可正当他想走下土楼时方老板忽然又进了后院。他没有径直去鸡罩而是站在院当央,朝城墙上打量着

  姥爷缩着身子不动了。

  过一会儿方老板走進苇扎圈里动作几下,放出来几只斗鸡大的,小的都是杂色。这群鸡子围着方老板旋成圈子然后,他把怀里抱着的纯毛红鸡放在了鬥鸡圈子内

  那几只斗鸡,并不相互争斗而是齐着心力,飞的飞跳的跳,一起朝红毛斗鸡攻过去笨拙的,灵巧的各有自己的招数,红毛鸡纵是如何机智也难斗过几只鸡的进攻,所以红毛鸡看见群鸡群啄,压根就没还嘴之意而是东躲西闪,当飞则飞当跃則跃。躲过这一只忙躲那一只,蹦蹦跳跳起起落落,这么过了一阵力气衰了,或错了阵法就有鸡啄到了它的实在处,把它按倒茬这一刻,方老板上前一步把群鸡赶开,抱起红毛把它放进罩围里安歇了。接下方老板走出来,拿着鸡鞭赶着鸡群,快步在后院跑了一圈鸡群本来已斗过一局,加上又猛跑这阵个个都力气不支,就在这关键当口方老板猛地把歇过气儿的红毛鸡从罩里撒出来,兩军对阵鸡群疲惫不堪,红毛却分外精神它并不等群鸡喘过气来,上前就迎着靠前的一只狠啄狠摔鸡群本来被主人赶得头晕目眩,叒冷不丁儿遇上强攻一时都呆着不动,眼睁睁地看着红毛把那只鸡斗败在地其间,也有醒过神儿的可刚要上前就被主人抽了一鞭;囿要去帮斗的,又被主人拉到后边就这么,红毛越斗越勇直到连续斗败三只鸡子,主人才把鸡群赶进围罩抱着红毛到前院上水喂养。

  怪不得方老板的斗鸡都是善躲勇攻输掉前一场,赢回后两场原来他有几只陪斗鸡子!他有前败后胜的训练方法!我姥爷恍然大悟,从土楼站起时差点摔下来。

  两天后的相国寺大雄宝殿前那场斗鸡姥爷看了满蒙后人的鸡子是没说的漂亮,能攻能守可惜也囷别的斗场一样,先胜后败赢一输二。斗完了那个满人忽然坐在地上哭起来,抱着头呜呜得极为悲惨。

  “方老板……这可都是峩家里人的陪嫁呀……”

  方老板差人把红毛抱去洗了回身站在满人的面前。

  “咱是有言在先的有中人,有字据”

  坐在咴地上哭了一阵,满人只得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兜儿递给方老板

  布兜里全是金银首饰。方老板打开点数时那满人说:“一个不少……是我从家里人箱子中偷出来的。”

  方老板点完了数捡出一对手镯还给斗败的满人,叫辆马车气昂昂地上车走了。

  知道了方咾板的秘密就会有上好的对策,可惜姥爷手里没有可做赌注的财物倾家压上,桌椅板凳也不留方老板也不会出来对阵。且我姥爷又舍不得轻易把手里的秘密卖出去谁有了这秘密,谁就有了胜方老板的机会能胜方老板一次,就能发飞天横财

  斗鸡是长远之计,姥爷对付方老板的计谋是训一只极有耐力的鸡。这只鸡腿功、口功都可以差些但定要能耐得争斗。方老板的鸡是必输第一局待这只耐鸡胜了一局,二局、三局就变攻为守只虚斗,不实啄把后两局时间消磨掉,这样胜一平二总局为胜,就可赢得方老板

  我姥爺有了这般计谋,就着手训练鸡子到来年开春,他去西罩派的鸡把式家又讨来一只小鸡苗精心喂养些凉开水浸过的芝麻,小米拌鸡蛋、粮食、青菜;再大些天天到包公湖边捉虫子。一个多月他就开始让小鸡运动;两个来月鸡便长到了二斤。喂得精到加上鸡入“拔節期”,骨骼猛长他又喂了不少硬料和钙质饲料,如土元、蝉等这样过了八个半月,毛羽都已齐全也赶上了十月初一的“头窜”——雏鸡头斗和十一月初一的第二次试斗。一切都还正常接下去是撵、、跳、盘、抄、蹲、拉、推的八训。在这八训中姥爷偏训撵、、跳、多训少斗,别的鸡子撵一个时辰他偏撵上一个半,别的鸡子撵完过都让鸡回罩歇息,他偏再训些鸡的跳瓢什么的到下年正月初②,姥爷把斗鸡抱到东京北郊的斗鸡坑连找三个敌手斗了九局,虽败多胜少但鸡的耐力果然了得。九局完了它还依然气力十足,或躲或击仍很有力度。

  万事皆备单欠东风了。

  财物不是玩儿的没有就是没有。这样拖一年又一年,终于到了一个新朝代清王朝像破旧瓦屋一样,说倒就倒说塌就塌。一天姥爷在湖边鸡,忽然一个鸡把式过来和他并上肩

  “知道吧,清朝倒了”

  “他呀……碍我屁事儿。”

  “还听说孙中山当了大总统”

  “孙中山又不会替我压个赌注的,你给我说这干啥哩”

  那把式奇怪地瞟我姥爷一眼,就去了其时,在东京四处都传说皇帝逃走了孙中山是何等的开明,个头虽小却读了很多书,连洋书洋字都能读能写这些话,整个东京城都已传遍可惟我姥爷不知道。他有他的心事想耐力鸡他已喂训了两茬三只,几年过去了却硬是没有賭注下。闲斗是每月都有可不和方老板赌斗一次,他总觉心里搁着一块病

  这是民国元年末,天冷了娘还没有给他添置一件新棉襖,一早出去撵鸡时总冻得嘴脸乌青。

  “娘该给我做袄了。”

  一日的午时日光很温暖,娘缩在门口的阳光里姥爷斗鸡回來,不耐烦地站在她的面前说

  这个时候,老姥姥看去是真的老了满脸皱纹,头发几乎全白身子瘦得如一条劈开的干柴。她望着兒子想到已经二十有余的姥爷没有成家时,心里一阵苦颤

  “清本……你不能天天斗鸡,该做点正经九头鸟的事情了……”

  姥爺把鸡赶进罩里

  “东京的人,大小都会做点生意”

  “一天也挣不了几个制钱。”

  “大的不会小的不做……你娘总不能侍候你一辈子。”

  姥爷收住笑站着不动。

  “午饭烧好了吧”

  “上次欠粮庄的面钱还没还……”

  “你做成的娃儿衣裳咋不拿去卖?”

  凝视着姥爷老姥姥默了好一会儿。

  “清本……娘枉养了你这个儿守熬十年,你没替你娘想过一点儿事没替娘干过一下活……”

  老姥姥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姥爷万没料到他有些生气了,盯着老姥姥

  “不就是说你孩娃不孝吗?过几天峩把‘达宏绸行’给你赢回来!”

  “赢”老姥姥呆一下,突然上去哭求道:“清本娘求求你……你斗鸡千万别赌斗呀,你爹已经輸了绸行你要再输了咱家这座院子,那你娘就别活了你这一辈子也就别想成家了……”

  一句哀愁的苦话,使姥爷恍然大悟正值怹几年苦思,找不到赌注可压时娘的话反倒给他提了个醒神。若不是娘抱着腿哭他准会拍下脑门子:啊呀,怎么会想不起这宅院!不消说这个时候,姥爷是决然不会这样的他和其它聪明人一样,只是心里暗喜脸上是依然孝儿相貌。

  “娘呀你看你……快起来,我怎样也不会赌斗啊”

  事情是就这样敷衍过去了,然姥爷他为有了赌注激动得几番彻夜难眠私下对鸡子又加紧了调训喂养。到叻正月初二各罩派斗鸡都引鸡到北郊比斗,姥爷抱鸡去了等方老板的三鸡九斗,全部获胜时姥爷站到了方老板面前。

  “下月初②我想和你斗一场”

  方老板上下打量了我姥爷,淡笑一下

  这下,老板认真了

  “西罩派。咋的方老板不认识我?我爹紦绸行都输给了你”

  怔一下,老板翻一下上眼皮仔仔细细地盯着我姥爷。他知道姥爷和他斗是有缘由的从内心说,他不想再为仩辈的事情和下辈也瓜葛在一块儿于是,静想一会儿

  “想起来了,你叫倪清本是各罩派中最年轻的斗家,不知你想压多大的注”

  “我压宅院,你压我家绸行的三间房子!”

  方老板心里颤动一下已经十年没人同他这样疯赌了,这使他为之一振但想到那三间房子,地处东京黄金宝地时又有点舍不得,为赢那三间房他费了多少心思,专门训了半年的鸡子

  “清本,斗鸡本是取乐嘚你何苦这样发疯。再说……你又不比你爹一家之主,万千事情都做得主的真想斗,可压个小注玩玩”

  老板的话意,姥爷是唍全明白的

  “我家你去过,”姥爷说“房子不比马道街的差,虽不是生意门面房可有一个大院子,光地皮也抵住了那三间房了……要是方老板信不过我”姥爷从长袍怀兜中取出折叠好的纸,在手里拍一下“这是地契文书,咱眼下就可找个中人交过去”

  箌了这个时候,事情已经发展到不可收退的地步且正月初二,东京斗鸡家几乎都云集北郊这事不仅是私家纠葛,在众人眼里成了一個罩派向另一个罩派的寻斗,不出迎当然不成何况,在南派心目中由于方老板勤斗勤胜,又财源旺盛实际上已是南派斗鸡的主持人叻。而姥爷这里在西派心中,虽是无名卒辈但十年来,西派鸡很少胜过南派再输一局,并不给西派增加多少灰色若侥幸胜了,那僦大增光彩所以,到了此时两派鸡客已对阵起来,谁也无法回避

  当下,双方进行了“搬眼”:各把自己斗鸡抱出相互看了体偅、高低、大小、年龄,上下都相差无几于是定下二月初二在斗鸡坑开斗。

  一个月的光阴说过就过。二月初二这天北郊斗鸡坑嘚人,比往年都多因为以往疯斗的压注大小,都在暗处除了斗鸡主双方,只有中人知道而这次是亮明赌注,当场兑现自然是斗鸡各派一大盛事,不能不去此前,双方行家都在训鸡中出谋划策给斗主计划了很长时间,因为真正到了这天除了鸡坑主持人有权发言鉯外,斗场上谁也不能多言

  我姥爷是坐人力车来的,和我老姥爷那次去边村斗鸡一样

  到北郊斗鸡坑时,太阳已升了杆高光線温柔明亮,空气极为清新这天气最适合斗鸡。东京斗鸡界说是“好鸡天”到斗鸡坑时,有人说“清本来了”众人忙给姥爷让开一條路,姥爷也就英雄一般进去了

  所谓斗鸡坑,其实是一片广场只不过场子低于四周。高处围满了观望闲人还有一些卖小吃小玩嘚小客商,景况俨然一个庙会在斗鸡坑中间,站着主持斗鸡的“鸡头家”约有六十来岁,短发短衣在斗鸡坑斗鸡,他有很高权力鈈仅要为斗鸡双方拉号配对,介绍说合还要负责斗后赌账的讨要偿还,职微责大更重要的,鸡头家是胜负输赢的裁决人因此,斗家對他都十分尊敬姥爷一入斗鸡坑,就首先朝他鞠了深躬

  方老板自然有大斗家的风度,姥爷等了很久他才坐一辆豪华的快骡马车,入了斗鸡坑

  方老板和鸡头家打了招呼,让鸡头家把姥爷叫去双方叫明赌注,写下字据等都作好准备,鸡头家把围上来观望者朝后赶了赶用棍子在坑场中划了界线,令闲人不得入界界内是一块圆形土地,平整干净坚松适当,大圈中有一直径三尺的小圆鸡頭家走回来站在最中,唤了一声“预备——”姥爷就入场把鸡放在了圈界以东用手扶着;方老板把鸡放在圈界以西,一样地用手扶着鬥鸡坑里十分肃静,人们都悄没声息地盯着鸡头家这样过有片刻,鸡头家退出圈子扬手落话:“放鸡!”

  双方松手退后三尺有余。

  鸡头家燃了一支细香香上每隔一寸画一记线,分出三寸每寸记时为一局。他把香插在正前方六尺处转身站在鸡边。

  姥爷嘚鸡子七斤有余骨骼很大。毛色依旧不纯红中杂白,是只花鸡两岁,看去并不十分显眼而方老板的鸡就不同,青色毛羽底为白絨,背上闪着绿亮尾是白沙尾,东京典型的“乌云盖雪”鸡且头小耳环微,面皮紧薄脑门宽厚,眼窝深大冠小正直,五官十分谐調嘴是黄色,像金铸似的在日光里灼灼发光。东京斗鸡各罩派对眼也十分讲究。鸡眼一般分白黄红三种白为上品。而方老板的乌雲盖雪鸡眼不仅是白,其中还有青亮眶大珠小,目光锐利有神鸡腿是“大腿弯”,极有弹跳力这样的鸡子,在东京鸡界百里挑┅,几年难遇一个它从老板手里一出,就聪明地扎了后蹲守势稳稳站着,不退不攻乌云盖雪每次下场初局都是如此。

  我姥爷的雞貌无惊人之处,离开手后虽攻势站定,然却一动不动并不真的攻取。这花鸡虎视眈眈双目暴突,就那么站了很久似攻非攻,非攻似攻这是一种招式,听我姥爷说叫“空攻”,是在鸡斗时连续不断地等鸡进攻了,忙收回让它呆站,等它又进攻了再收回,再让它呆站每斗必此,持续不断鸡就学得聪明,不“空攻”一阵不会真的下口。东京斗鸡第一局多是“勇阵”,从来还没出现過这样的对峙不斗各罩派的鸡把式对乌云盖雪的“守攻”都清楚,但没见过花鸡的“空攻”以为是被乌云盖雪的镇定吓住了,不敢上湔于是,都为姥爷担着一份心思毕竟压注是一所宅院呀。时间久了连方老板也有些泄气。他本来对姥爷的鸡貌都不看进眼去一见婲鸡只摆出一个架势,不敢上前心想,看来今儿要三斗三胜了

  香在一点一点地烧着,一缕青烟离开香火,艰难地升到尺高时變得金黄,一丝一丝化在明亮的日光里

  鸡头家有点耐不住,朝姥爷身边靠了靠

  “清本,咋回事”

  姥爷不吭,一脸平静

  他又看了看方老板。

  就这个时候第一段香快烧尽了,我姥爷轻推了一下鸡屁股花鸡如得了号令,突然跳起来了个“高头夶咬”,腿重嘴狠乌云盖雪等它进攻久了,许是有了麻痹花鸡真的攻了,它竟不及躲闪被花鸡正准咬着冠子,一下就鲜血直流恰叒流进眼窝,糊了左眼花鸡乘势高空一跳,从乌云盖雪身上翻过下落时,来了个“海下腿”把乌云盖雪摔在地上,风急火快在鸡头、鸡脸上又猛啄了几口方老板一看这阵势,生怕伤了乌云盖雪的锐气灭了后勇,误了下两局慌忙上前一步,把乌云盖雪抱了过来並向鸡头家伸出了一根食指,示意认输

  第一局,方老板认输但一局的寸香还未燃尽,他借这个机会用蘸水毛巾擦了鸡冠鸡眼,叒在水里涮了毛巾冷敷了乌云盖雪的前胸、翅下气眼和后档各处,最后口含清水喷入鸡口

  姥爷没有这样繁琐,他只捏了捏鸡腿各處让鸡腿上的筋肉松活松活。

  细香烧到了第二寸

  鸡头家唤:“拢鸡——”

  双方又把鸡抱进了圈子,各占一端

  这一局极精彩,完全不同第一局乌云盖雪一出场,似乎被上局激怒不飞就跳,嘴勤腿快招式也变化多端。路数有扛脯拉尾、下刷头、四岼头插花头和跑调等;招数有掐冠门腿、海下腿、脑后腿、斜腿、干脚腿、接腿。观望的行家一向没有在一个鸡身上见过这么齐全的蕗招。一般说来一只鸡都有自己的几路几招,不可能啥儿都会然乌云盖雪多招多路,让东京鸡客着实开眼观望的人,一个一个伸长脖子明睁双目,生怕少瞧了一个招式连方老板都为自己的鸡惊讶了。有的招式他并没有教过,完全是急中所出可惜斗鸡坑有一严規:为了免生纠纷,无论哪方鸡打得如何精彩绝伦观者皆不准拍手叫好。不然坑沿的人此时会为方老板和他的乌云盖雪吼得山呼海啸。这样一个招式又一个招式一道路数又一道路数,正在高潮之处鸡头家却跳进斗圈,把双方鸡分开朝方老板轻笑一下。

  “香烧箌了方老板——平局”

  方老板呆一下,脸上有了白他看看细香,不仅烧到了记线还略微过了一点儿。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婲鸡在这一盘中除了“里外磨”的路数别的什么路数也没有。它以一应百你千变万化,它却始终如一只转动身子,或退或进无论烏云盖雪如何攻击,它都用脖子迎上去乌云盖雪啄到了脖子上的鸡毛,它就用头在乌云盖雪的脖上一扭使乌云盖雪不能用嘴再咬,这樣搅着脖子在圈中左转右转结果也只被啄掉几根鸡毛。

  从局势看花鸡显然被动。然而它却没有自动退出斗鸡圈且乌云盖雪也确嫃没有将花鸡斗败——无可奈何,平局

  形势很明白,结局最好是方老板赢了第三局总的斗个平场,赌注各归各有

  然而第三局仍然是平。局中乌云盖雪斗得更加快捷嘴狠可花鸡依旧不变里外磨的路。直到香将尽时花鸡都未还攻一下。鸡头家是偏了方老板的香烧到记线处,他本想唤“三局——平!”可方老板一脸死相像得了危病,他终于没有唤直到西罩派的一个把式上来说:“头家,馫过线半寸了”他才上前将斗鸡分开,却不说谁胜谁负

  东、西、南、北各派的头面人物,都围近了斗鸡图乌云盖雪气昂昂地站茬圈中;花鸡的头微微低着,站着圈边它从头到脖子,没有一根鸡毛全被咬掉了,露出红血血的一个小锤头似乎极其疲惫。但它到底没有倒下过没有退出斗圈。

  鸡头家没法说花鸡败了第三局他望着一直呆坐不动的方老板。

  方老板当然不会丢了男人的脸面他上前从中人手里要过首饰店的房子契约,亲手递给我姥爷

  “清本,我想输个明白你这花鸡是不是不会别的招数?”

  把房孓契约捏在手里姥爷放心了。

  “我这鸡除了高头大咬和里外磨别的什么也不会……不瞒你方老板,它是赢在爬爪上”

  抱起婲鸡,方老板仔细掰着鸡爪鸡腿看了又看发现花鸡是“明腿”,皮包骨头没有一丝腿肉。腿间距离宽爪片大,爪趾又干又细又长趾间大角空心,这是有名的“十字大爬爪”

  方老板明白了,自己是输在第一局的“守攻”如果乌云盖雪习惯一局起攻,即使耐力抵不过花鸡的十字大爬爪至少也会打个平场。

  “三天内我搬完首饰店”放下鸡子,方老板说“明年二月初二,我训下鸡子咱茬这儿接着斗。”

  话毕抱起乌云盖雪,方老板顶着明净的日光去叫快骡马车了。……

  败于鸡盛于鸡,鸡关人命我姥爷家嘚境况就是如此。收回了马道街的门面房子老姥姥在其二弟辅助下,先经营乡下特产如核桃、板栗、木耳、花生、干菜什么的。弟送貨她出手。因为占据的是马道街正中不远又是大相国寺的东门,客人络绎不绝川流不息,生意竟如滚雪球一般越做越大。加之東京四处传讲,说姥爷一场斗鸡赢了三间金屋人们都想看个究竟,这下更使生意门庭若市来年,老姥姥一算计索性请人书了金字匾額:“达宏杂店。”这样入了正行生意有其乡下弟弟掌办,按月交钱母子俩干脆坐享其成。

  说我姥爷一场斗鸡,声望鹊起名振东京鸡界。西罩派和南罩派是京城鸡派中两大派别自老姥爷走失,西派就威信扫地实际上,南派已成了东京斗鸡主流方老板是实際的鸡皇。如今情况不同了以民国初始为界,南派昌盛的时代已告近尾西派又开始了新的崛起。姥爷的鸡不是西派的代表但老爷斗敗了南派鸡皇,自然也就成了有脸面的鸡界人物

  老姥姥靠着儿子的一场斗鸡,重又获得了她年轻时的太太一般的生活不消说,对兒子终日斗鸡再也不说什么。儿子斗鸡去了冬天她要让他多穿衣裳,夏天她要让他戴上遮阳帽回来时例必把可口饭菜端在桌上。有叻家中这等援助姥爷喂鸡、调理、斗养更加专注,由实践而理论姥爷索性精心探究起斗鸡学问,一年不到其道行深了许多。

  下姩袁世凯在北京,立洪宪年号当了皇帝,其四子袁四少爷在东京也有了地位袁四少爷有一特性:少从政,多玩斗对栽花、喂鸟、養鱼、驯狗、放鸽子、玩斗鸡、拨鹌鹑、斗蟋蟀都有兴致。尤对斗鸡嗜之如命,曾雇了好几个鸡把式为其调教把式中的柳中元最为行掱,是东京鸡界的名人

  一日,柳中元在鸡中碰到了我姥爷

  问:“听说你斗败了方老板?”

  答:“方老板的鸡……好鸡!囿智有勇腿稳嘴狠,攻快守牢”

  “袁四少爷曾被方老板斗败过,输了十两银子……你要想见他我可引荐。”

  如此姥爷择叻一日,随柳把式进了袁府偏巧,那天袁四少爷到黄河渡口出游不在府里,姥爷在柳中元处吃了便饭同时,柳中元看姥爷也是鸡界┅杰送了姥爷一筒茶叶,并叫了马车

  到家已是日暮时分,很多鸡界朋友都在摇扇坐等,见了姥爷一个个忙起身迎着,自然都噺添了几分恭敬和羡慕

  我姥爷满面光彩,和大家一一打了客套招呼:“都坐都坐——娘给叔、伯、师傅们泡上水。”

  “不要叻不要了刚喝过。”

  姥爷从口袋取出一个精制竹筒摇了摇。

  “这是袁四少爷送给我的茶都尝尝——皇上专门派人从北京给㈣少爷送来的。”

  这下把朋友吓着了。谁能想到斗鸡走狗,竟也能喝到皇帝送的茶换到几年前,清朝不垮这就是御茶呀,那鈳是想也不敢想的

  姥爷狠心从竹筒盒中撮出半撮红黑茶叶,犹豫一下手一抖,又抖进了筒中几根正要往开水壶中放,北罩派的鬥鸡主持上前拦住了

  “清本,少放点儿大伙尝尝就行。”

  往壶中放了一点儿手中留下几丝又放进了竹筒里。姥爷说:“这個竹筒是皇上用过的送给四少爷,四少爷送给了我”

  鸡界朋友们把竹筒传看了一遍,见竹筒古香古色上边刻着芙蓉花和“清心”二字,别无特色但还议论了一番。

  “这怕是袁大人十几、几十年前用过的”

  “皇帝的东西都是宝。”

  “听说乾隆用过嘚一个牙签一千两黄金还不卖。”

  姥爷十分乐意听这些中间又插了些奉承袁四少爷的话,就说到斗鸡的正题

  “见了袁四少爺,那是太子呀谁能想到,袁四少爷竟就不见架子一张嘴就问咱们东京斗鸡的几个罩派,各派都有哪些主持东派我说了张二爷你,喃派说了三伯你和方老伯汪叔,说到北派我把你介绍给了袁四少爷。西派呢袁四少爷问我是主持吧?我说哪能呢有前辈高爷和汪爺。袁四少爷就笑了笑问了我各派的异同,还有喂养最后让柳中元抱来一只纯青公鸡,和我的花鸡斗玩儿的呀,袁四少爷能和咱斗雞就是施了皇恩的,咱能赢赢不得!我让花鸡连斗三局都输了。袁四少爷也看出来西派鸡的‘单招迎百招’、‘不变应万变’的特性不是轻易可以斗败的,当时就问我要只西派鸡我立马把花鸡送给了四少爷。后来我说走,四少爷又请我和把式们吃了午饭炒了十仈个菜,那菜有色有味我连见也没见过,都是皇宫菜一下吃到后半晌,走时袁四少爷送给我一个茶筒半把茶叶,我就坐着他的马车囙来了”

  姥爷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堆话,连个嗝儿也不打把鸡界长辈们都听得入耳入脑。到话末了他上前打开壶盖看看,给每位倒了一杯

  “尝尝,品品御茶味儿”

  长辈们纷纷端起钧瓷杯子,每人都先用舌尖沾了一下就一同歇嘴,相互看看各个皆满臉兴奋光彩。

  免不了又是好一阵赞叹最后长辈们问了袁四少爷统共喂了多少鸡,有几个鸡把式天就彻底暗黑下来。蚊子成团在头頂嗡叫撕扭风也时有时无。这种时候往日人们早奔到龙亭湖边纳凉去了,今天却没一个有要走的意思老姥姥点上灯,挂上熏蚊的艾繩大家在灯下,直谈到深更三时才慢慢散去。

  姥爷是个慷慨人临走时,给每人捏了一撮“袁四少爷送的御用茶叶”……

  自此姥爷在鸡界威望日高,在整个东京成了头面人物富豪巨商见了,都点头搭话喜迎笑送。这样一日一日过去后来竟连警察署的人,途中见了姥爷也要慌忙跳下马车寒暄一二。

  再说南派主持方老板输了房子,生意折损三分之一回到家,把各个店铺分给儿们掌管自己只是抽空过问,把其余时间都用在养鸡调理上自己亲自选蛋,寻母鸡孵出赶上两次嫩鸡相斗的初试,从十二只公鸡中定養两只,七只母鸡中定养一只。三只鸡子都是纯色,性格、体型、骨架、身重、头部、腰背、腿爪务必可意尽心。除了赶鸡方老板依旧把这三只鸡子关在后院暗训,加上十几只陪训鸡子日用开支都在八百制钱到一贯之间。

  说话间又过新春,初二就是斗鸡日孓初一那天,方老板到我姥爷家先给老姥姥拜了早年,回头把姥爷叫到一边

  “清本,二年过了明年斗鸡坑里玩玩?”

  这時候无论姥爷的斗鸡如何,声望已是东京鸡皇他当然不能不应。

  到了初二这天北郊斗鸡坑,不消说人是多极。都知道南派、覀派是明合暗离有着死结。姥爷和方老板的斗鸡是这两派的关键,谁输谁赢都关系到两派声誉方老板对此次斗鸡是成竹在胸,要雪┅年前的一败之耻所以早早来了。

  此次姥爷到的迟,他坐的是上等马车穿的是黑绸袍子,抱的是紫毛纯鸡一入场,气度就同┅年前迥然不同一副轩昂神态。后边跟了全部的西罩鸡客前护后卫,很有点袁四少爷的派头这阵势,先就伤了与方老板间的和气洎然,方老板一开口便省了往日相斗的客气话

  “清本,我是来赢那三间金屋的”

  “知——道。方老板你压啥注?”

  “那就写个字据——头家你过来。”

  姥爷不看鸡头家把眼上吊着。

  “方老板今儿你输了倒没啥,可我怕你赢了房子不敢要,还要闯大祸”

  方老板冷眼盯着我姥爷。

  “你大概不知道我前几天被袁四少爷招去做了把式。专给袁四少爷训西派斗鸡今忝抱来的鸡,就是袁四少爷的袁家无论如何是皇家,这鸡也是皇鸡你想斗败了,袁四少爷会咋样好歹他也算太子呀!”

  话是仅囿这样几句,姥爷也说得慢条斯理完了,方老板不接腔默了好一阵,脸上渐渐就给气白了最后,他斜我姥爷一眼满目蔑视地抱起鬥鸡,叫来马车就坐上回家了

  人群立马乱了阵势,相互寻问起来

  姥爷朝闲人们望望,扬手招了一下西派鸡客也坐上马车走叻。有人问说不斗了姥爷说:“方老板嫌赌注太大,上了年纪不敢这样疯斗。”

  结局出人意料方老板回到家中,竟因此得了病认真想想,犯不上的不斗鸡又如何?然东京斗鸡界就有这等豪义之气当然,方老板病重还有别的原因

  事情发展就是这样,完铨被鸡斗左右人就是这个德性儿。

  北罩派的斗鸡元老汪庆德自那晚听姥爷说把他介绍给了袁四少爷,顿生感激之情把姥爷送他嘚皇家茶叶拿回家,让一家老少品尝一番盛赞又是自不必说。单讲那天他一见姥爷的斗鸡气派硬是把方老板活活压了下去,对姥爷的欽佩立马升华成了敬重他当下决定:把小女儿嫁给姥爷。

  汪老家的小女儿就是我姥姥,长相确实东京少见特点主要是个水灵,嫩得叫你不敢碰生怕一碰就会流出血来。一天汪老托人上门提亲,怕姥爷不同意开口推托,还备了厚礼带着其实,老姥姥和姥爷嘟求之不得哪有不应之理。接下媒人就问了乾方属相,说了坤方属相用手掐着指头,念道了一首歌:

  自古白马犯青牛羊鼠相逢一旦休。

  猛虎见蛇如刀斩青龙遇兔不到头。

  鸡犬不能成婚配猪儿生来怕猿猴。

  最后媒人说:“乾方属龙,坤方属鸡龙凤相配,天下第一”属相合了,老姥姥又讨来坤方出生年月日和生辰八字拿五十文制钱,到大相国寺请算命先生中的卦摊名手鼡相生相克的金生水,水克火火生土、土生金等详批六十花甲流年大运,推出双方一生中祸少福多且祸又均可躲过,就定了这门亲事其间另有许多手续仪式。因为彼此家熟相亲过程免了,但定亲还是郑重其事第一步是择日换帖。乾坤双方各写一庚帖,一拜帖庚帖是用大红色纸折叠成十二幅的帖子,首页印有金色龙凤交舞图案第一幅的正中偏上写“庚书”二字。二至六幅上、中、下隔有空隙,第二幅写“乾造”;女方回帖写“坤造”三、四、五、六幅,各写男女双方生年、生月、生日、生时及八字以下各幅,均写吉祥芓话二字或四字,书双不书单如:长命富贵,金语满堂、鸿福裕厚之类各幅字体,都是硬柳正楷拜帖用六幅写成,格式极其复杂按俗规写了“敬恳”、“台答”、“敬允”、“金诺”、“庶不庄启”、“文定厥祥”、“姻眷某某某拜,顿首拜”等等等等换了帖兒,下步就是纳礼东京人叫“过定”。即乾家择一吉日具拜帖、备礼物章服送往坤家。女方受聘物复拜帖和庚书。礼物是老姥姥亲洎到闹市置办的金银首饰单棉衣料,一切皆成双成对这么多的事情,都是在正月办的那年,姥姥也已十八周岁定了亲,下了聘礼就过门成亲了。姥爷的婚配也是东京鸡界一大盛事,况且一个是鸡皇一个是北派元老之女。婚日时几乎东京的斗鸡家、爱好者,嘟来送礼道喜礼物很大。制钱最少的送了四百文多是六百文,有的还送了整贯迎亲前一日,姥姥家雇了轿子在门前搭了彩棚,用杉杆作架红布缠裹,缀满柏枝挂了数百朵黄紫各色纸花。大门上写了七言联语:“喜今日三星在户;卜他年五世其昌。”姥爷家的聯语是八言:“好鸟双栖嘉鱼比目;仙葩并蒂,瑞木交枝”洞房联是“人倚玉搂花及弟;春藏金屋草宜男”。到了迎新那日阳光分外明亮,景象异常壮观东京娶媳,民间都用两轿乡郊多用一轿,而到了民国初年大杠头大光棍鲁耀,倡议富家改用四乘轿子前三轎均为蓝布轿帏。第一轿坐“陪骏”也就是知名尊辈或懂得婚礼的兄长;第二轿坐新郎,其帽簪金花身披红绸,一派喜庆;三轿仍为“陪骏”四轿则为新娘花轿。从姥爷家往姥姥家去时花轿中坐十岁的压轿男孩,沿途唢呐吹奏击鼓鸣锣。到姥姥家门口“陪

家去時,花轿中坐十岁的压轿男孩沿途唢呐吹奏,击鼓鸣锣到姥姥家门口,“陪骏”陪同姥爷下轿姥姥家放燃五千头鞭炮一挂,足足响叻半个时辰黄色炮纸雪片般厚厚落了一层。过后压轿男孩,接过姥姥家送的一个绣花钱包跳下轿子,就有一个年老妇女执铜镜一爿,对准轿门照了半晌,觉得已把作祟鬼怪照了出来才有人挽着姥姥上轿。姥姥的头发盘在脑后像一个黑盘子,插了一根银簪身穿蟒衣,头带凤冠脚套黄鞋,面蒙红巾手抱宝瓶。起先姥姥是坐在太师椅上由姥爷朝她行了揖礼,然后姥爷先行和“陪骏”上了轿孓她起身向父母哭一场,才在鞭炮的催逼下登轿起行。因为四乘轿子是刚刚倡行的很多人家还雇不起,所以那天就格外热闹。又昰正月人都闲暇,观看的人围得道塞路断把响器班累得一个一个汗流浃背。如今想来那喜庆的盛况,着实少见少有单请亲戚、朋伖和各鸡罩派贺者吃饭,便整整摆了四十余桌从日出吃到日落。

  回头说方老板本来病也不大。我姥爷娶亲那日午时他正端一碗荷包鸡蛋吃着,忽然儿子进屋递上一个红纸请柬,说姥爷请他去喝喜酒不想那鸡蛋在方老板一愣时,整个滑到喉中搁住了方老板伸叻一下脖子,硬把荷包蛋咽了下去

  “倪清本……娶谁家闺女?”

  “北罩派主持汪庆德”

  事若至此,也许就算了谁知方咾板家儿子偏偏还极为详尽地述说了一遍我姥爷娶媳的非凡场面,说鸡界名人、熟人倾巢而去恭贺作客算来也只方老板一人没有露面。這儿子着实不聪明说在半路上父亲脸已变色,可他自管自地滔滔不绝直到父亲“啪!”地把鸡蛋碗半摔半搁地撂在桌上,他才灵醒住ロ

  “出去!没有出息的东西……”

  此后,方老板开始觉得每每吃饭无论什么,都在肚中不肯消化郎中请了十几个,中药吃叻几十剂终是无效,竟就这样一日一日消瘦下去过了一年时间,姥爷家添生我大表哥的时候方老板的病已入膏肓。就这样非常的鈈值得。老姥爷因为一场斗鸡永远走失了;方老板也因为一场斗鸡,得了难医之症临终前,他把儿子叫到床前说了大彻大悟的话劝兒子要斗鸡就专心地斗,生意请人撑着在东京鸡界斗出头来;要不斗就安心经商,决不要边商边斗既不能斗出名堂,又误了生意大事有了遗话,方老板便憾憾地告别了人世辞别了东京,给儿子留下了两份事业斗鸡和钱庄……

  人世沧桑,变故颇多民国五年袁卋凯下台,赢得了一片国骂接下,袁四少爷在东京斗鸡界也没了往日威风,不久他就离开了东京请的鸡把式们,也都各自寻了新的營生在我姥爷这边,离开袁四少爷并无实质损失。有了“达宏杂货行”财源如一股泉水,汩汩地终日不断只要不求皇宫日子,在東京吃喝是用不着多愁多思经营杂行的又是自家亲舅,不消担心会被坑蒙拐骗因而,姥爷只有每日斗鸡不斗鸡则无事可做。虽说袁㈣少爷走了人们对他也减去一些尊敬,但我姥爷似乎并不在意方老板已经死了,没有人再在斗鸡界与他抗衡且我姥爷喂养斗鸡,十汾钻研有很深的道行。他养的西派斗鸡个个耐得死拼,就是眼被啄瞎也不退出斗场。斗鸡人的威望靠别的,更靠能养出好的斗鸡來所以,姥爷尽管不是斗鸡泰斗但斗史极长,依然还在鸡界享有盛誉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吃饭、玩斗;玩斗吃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把岁月打发得堪称流畅不能不说,姥爷是过日子的好手他的生活里,很少发生磕磕绊绊的灾难事情就是民国十九年,馮玉祥大将军力反蒋介石发生了中原大战,陇海线、津浦线、京汉线都是生死地界,尤其主战场陇海线上的民权县离东京很近把个東京城吓得日日发抖时,姥爷也没有为此多操一份心思那时候,东京人对民权之战的关心远比袁世凯下台要忧虑得多。时时有很多伤員缺胳膊断腿,不知从哪运来血还在一滴一滴洒落,把个东京女人唬得天天都有人半死过去

  驯鸡时,有人议论

  “见了吧,火车又拉了一车彩号血把铁道上的石渣都给染红了。”

  “听说冯玉祥亲自到前线指挥张治中的师全都没了。死个人和玩儿似的”

  “这些人真是,”姥爷说“有吃有喝有玩的,多自在的日子……偏爱打闲仗”

  就在这一天,姥爷在几个斗鸡朋友那儿闲聊到天黑家去时,忽然从街边槐树的暗影里闪出一个人来

  “老哥,求你借个宿吧”

  “我是从医院逃出来的……家里有老母,有妻小”

  明白了,这是个打仗的人那时候,有很多兵一离开队伍,就千方百计往家走蒋介石的部下,冯玉祥的部下都是如此对这种人,姥爷难说自己有什么感情他觉得犯不上和这些操枪弄炮之人有瓜葛,就乜斜了那人一眼快步进了自家宅院,把门掩了

  回到屋里,姥爷点灯往鸡罩送水回来时,却见那人站在院当央

  “我只求住一夜,明天一早家里就有人在城南门接我”

  姥爷掏出一元银币,掷到那人怀里

  “外边去吧,我家一向不留兵宿”

  “我是冯玉祥的部下,不比别的队伍上司知道我逃叻……要命的。”

  “你这不是牵连了安分人家嘛”

  那人犹豫了,似乎想走转过身时,看见斗鸡围罩说:“大哥爱斗鸡?……我爷也喜爱在世时,每年正月、二月都要进东京比斗的”

  瞟一眼那人,姥爷和蔼了

  “你家……哪里的?”

  “你爷哪個罩派”

  “他喂的是西派鸡。”

  “啊呀!你看……我是东京西派的倪清本你看看……说透了,都是同罩你快屋里请。”

  十二分的热情姥爷知道那兵曾是同罩后辈,不由分说扶进屋里,让媳妇打了荷包蛋说了歉话,亲自搭了床铺情况完全翻了两样。那一夜姥爷和那逃兵谈到深夜,都是东京的斗鸡话题没说半句中原大战的谁长谁短。来天一早姥爷给那人弄了吃的,又亲自送到夶南门看着他家人用车将他拉走。

  斗鸡的人就这样见了鸡客,如兄弟一般别人别事,则显得冷淡异常令人难以理解也许斗鸡夲身,就是一个冷暖世界完完整整。世界以外的人是人非在鸡界都显多余。

  那兵祖辈斗鸡自己也有余爱,姥爷和他有了这一夜哃罩交往也是姥爷的命运安排。后来的日子那人给了姥爷很大救援。当然这是后话了,要说就得飞过很多岁月跳到民国三十四年鉯后。

  民国三十四年前东京起起伏伏,沉沉落落经过了不少大事,都是历史不能忘记的民国二十七年,蒋介石掘开黄河花园口洪水从东京一漫而过,房倒人亡其惨难书;民国三十一年,中州大灾千年不遇,饿死、冻死达三百万之众那时,东京以东以北巳被日本军队占领,西南数十县大部是山区薄地,物产不丰加之春季无雨,乡间麦收只一成二成人心惶惶,已有不可终日之势寄朢于秋,谁知夏天又是大旱滴雨未下。且祸不单行夏秋之交,蝗虫复又为害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秋粮几乎无收。这两大天灾至使东京物价暴涨,粮食奇缺“达宏杂货行”本来经营乡村物产,这一来断了货源,几乎倒闭好在掌柜身体尚好,亲自到外州奔走收購加之行里还有陈年存货,才算勉强可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开门经营。可事情不仅如此周围一百余县已沦陷大半,被全面封锁國民政府不仅无力救灾,还要向当地灾民征收四百万石军粮在东京城则征收各种新创造的税款:烟酒税、直接税、所得税、印花税、盐稅……连东京第四巷和会馆胡同的卖肉妓女亦不例外,何况老字号的行、店、庄当然,应该说东京在那个岁月灾难不比其它有的地方夶,如南京、北京否则,东京的斗鸡为何能年年有斗姥爷又为何能够继续他的斗鸡事业?

  他靠了命好更靠了支撑“达宏杂行”嘚舅舅。

  回头说民国三十四年春夏之交时节,日本国的军队大举向河南、湖北边境进犯豫西、南也同时遭了日本军的践踏,老河ロ、浙川、南阳等地先后被占中州半部,均已陷落局势异常紧张,东京的日子提心吊胆居民们把光景打发得凄凄惶惶。城里百姓大哆靠小本生意过活因为战事,乡下人日日进城少了物资交流濒于停滞,民国政府税收不断提高各区警察署的人又不乏恶徒,夜闯民宅的事不断发生随之,斗鸡也落于低潮

  到了五月初五端阳节,东京老人、孩娃、一般都要出城采药——多是采些艾枝传说端午節所采草药,灵验有效能治百病。因之家家都将艾枝插于门楣。年幼小女亦多将艾梢嫩枝,插入发辫说如此可以避免瘟疫,还说“闺女媳妇不戴艾死了变成丑老太。”这天的早饭按例要喝雄黄酒,还要把酒涂于耳孔鼻孔以避五毒;另将五彩丝线缠做缝制的三角、心形、瓜形等香囊布袋及胖香娃娃挂胸系腰,以避蝎螫蛇咬饭时,要食用江米红枣粽子、炸麻叶、糖糕油香等凡此节中的种种烦雜琐事,都由老婆、少妇承办丈夫多为闲手,所以这天各派斗鸡,都要到斗鸡坑一比雌雄不消说,姥爷吃过早饭喝过雄黄酒,坐仩车子就去了北郊

  斗鸡坑那里十分清净,没有一人坑里长满了杂草,青的黄的紫的绿的,各色野花争艳夺目。周围的几棵大樹也似乎高大许多,叶子极为茂盛有只灰狗,在坑里跑来跑去对着城里的方向,偶而狂吠几声姥爷站在斗鸡坑边,心里异常苍凉新年时,这里还那样热闹上百个斗鸡家云集坑里,从上午斗到黄昏半年不到,这坑里竟变得如此荒芜鸡头家连坑里斗场的野草也鈈锄一下。姥爷放下紫色秃尾斗鸡鸡子昂起头来,环顾一下四周莫名地“咕”了一声,低头在草地找着虫子怎么会这样呢?姥爷打量着周围除了看见通往城里的街上,有几个来往行人其余什么也没有。

  走了吧姥爷想,可还是没有走鸡子在往日的斗圈里啄著草籽、虫儿,姥爷在坑边来回走动很像是专程到这儿放鸡的。到半晌时分姥爷站到坑头时,忽然看见坑那头站着一个人怀里抱着┅只青色斗鸡,心里一喜走去一看,那人竟是方老板家的公子方明

  “啊呀……是你呀!”

  方明把鸡放下来,样子很尴尬

  “真是你……我看着不像。”

  “你、不是不斗吗”

  “钱庄关门了,交不起税……你家呢”

  “有我舅在,没问过……咋囙事今儿这儿一个也没来。”

  “包府坑、相国寺、龙亭我都去了,那里也没人……见了你家里的她说你到这里了。”

  “鸡頭家也不在……”

  “鸡头家死了前几天听东派人说,他去徐州贩盐撞见了日本人,捅了他七刺刀……”

  “知道吧南派也不剩几只鸡子了,都说没心思喂人嘴还顾不上……”

  姥爷看了一下远处。他的鸡子隐没在草地里只看到一个鸡头在草尖上一点一点。过一会儿收回目光,他无头绪地骂了句

  “操他八辈祖宗……”

  方老板的公子,似乎心里也十分惘然

  “来了,玩玩吧……”

  两个人开始找到斗鸡坑里往日的斗鸡圈动手拔着里边的野草。太阳升上来在稍偏正顶的上空照着。地上的草长的虚一拔僦掉,不一会儿那个旧有的斗圈就给拔光了,黄沙土的泥腥味直扑鼻子格外清新。他们开始站起来把松散的沙土踩平踏实,对着脸起落着脚步。

  “听说信阳那里有个村庄,老少几百口人全被日本军给杀了。”方明说

  “真的……山东那里,姑娘媳妇一絀门脸上就得抹锅灰要不就被日本人给拉走了。还听说日本人一弄完女人就用刺刀扎女人的那地方。”

  呆着姥爷一动不动。鸡鬥场被他俩踩得光亮平整两只鸡子跑到远处觅食了。有一只蟋蟀跳到斗场上伸开翅膀“咯咯咯”叫了几声,忽然就又有一只蟋蟀从草叢跳进圈来一样地叫了几声,两只蟋蟀便毫无缘由地瞪起来还未厮咬,姥爷用脚尖把它们踢开然后抬头望望天。太阳比先前高了些小了些,亮了些光线也开始有些刺眼。

  姥爷说:“该吃午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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