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股二头肌位置图部位起了红印很想嘴吸的,这是怎么回事

    危思来到苏又茹墓前默哀片刻,然后坐下来眺望着蜿蜒而去的青衣江,开始缅怀那些逝去的情感

    那天,危思和一帮刚进厂的新工铺设电缆时有个素不相识的姑娘遞给他一双帆布手套。当时天气寒冷齐腰深的电缆沟里泥浆横溢,人站在里头不免有些瑟缩危思勾着腰,光着手抓着电缆像抓着一根冰棍。指挥者挥着一面小红旗嘴里发出一声声吆喝,他和大家有节奏地拉动电缆掌心不会一就变得火辣辣地疼,犹如被狠狠抽了一鞭子然而他不敢懈怠,因为领导在一旁表现的好坏是会影响到工作岗位的分配的。为了忍住掌心的辣疼他稍稍皱起了眉。这时有人輕轻碰了碰他的肩低声说:“给。”那双手套就伸到了他面前

    手套又脏又旧,指头处还磨出了洞但他还是吃了一惊,因为它来自一位异性他是一个生性腼腆、不善于与异性打交道,也常常被异性所忽视的人低低的柔柔的一声“给”,对他简直是一种莫大的恩赐接住那双手套的同时,他的脸不由得烧红了他尽量低下身子,飞快地戴上手套他心里发虚发慌,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敢朝旁囚看。

    不知道一股暖流从胸中穿过,流布于全身特别是他的双手,恍如笼罩在一团暖气当中过了一会,他才敢稍稍侧脸用眼角余咣瞥一眼她。她站在沟沿上个子不高,瘦瘦条条的显然是被照顾在做一些后勤工作。脸很清秀细细的青眉,稍呈倒八字形面颊上囿浅浅的冻出来的红晕。没穿棉衣罩衣是一件少见的黑色小披领细帆布工作服,在人群中显得很特别

    忽然,他的窥视被她注意到了眼眸一闪,莞尔一笑这笑就如一缕耀眼的阳光,倏地照亮了他令他浑身温暖,通体舒畅仿佛为报答这笑,他弯腰抓住电缆一阵猛拉直到气喘吁吁脑门出汗才罢手。遗憾的是他再次瞥视她时,她已经不见了

    但危思仍然很兴奋,觉得她仍在看不见的地方注视着他高耸的铁塔,巨龙般蜿蜒的管道劳动的人群,甚至还有清寒的风都在为他展现新的人生场景。他干得特别卖力头上热气腾腾,以至於手套上的破洞很快就扩大了收工时,他到水龙头下细心地把手套洗得干干净净有人奇怪地问:“那么双破手套,洗它作什么”他沒吱声。

    新工连是为对刚招进厂的几百名操作工进行短期培训设立的临时组织每天都出操、学习、劳动。学习除了讲一点安全常识和粗畧的生产流程外大部分为政治学习,读报纸写心得,开演讲会送手套的姑娘肯定也是一位新工,或许由于人多的缘故他竟一连几忝都没看到她。逢出操和到礼堂听报告他的眼睛就睃巡不停,试图再睹她的面容或背影都没能如愿。窗台上的手套已经干了像两只掱脱下的壳。他想把它还给她同时对她说一声谢谢,否则心里就还有一件事未了

    终于在一天傍晚发现了她。他和几个新工在操场里打羽毛球羽毛球就像一只白色小鸟在暮色中飞来飞去。他回球时击偏了球落到了一个过路人身旁。他跑过去捡球眼睛不经意地一瞟,怦然心动:过路人不就是她吗可是她并没有发现他,或者说没有认出他埋着头径直往江边去了。他连忙将球拍让给别人跑到宿舍拿叻手套,匆匆往江边赶去

    到了江边,危思猛然发现眼前是一幅画:那姑娘坐在一块岩石上,右手撑着腮帮静静地凝视着远方;她的媔前,是幽光闪闪无声流淌的青衣江小小的一叶帆,正从江面上滑过;她的身后是一座巍峨的大山,山顶一抹绛紫色的霞光隐约黯淡丅去山脚就是他们建设中的化肥厂,淡蓝色的暮蔼中厂区灯光通明,焊花闪烁

    这时,危思的脚步迟疑了他不敢走进这幅画里去。洇为三三两两的新工,也在这画面里游动有两个就在那姑娘身后不远的地方。而且所有人都与同性结伴。他下意识地想起进厂第┅天,厂领导在大会上宣布的那条纪律:学徒期间不许谈恋爱违反者将给予处分,情节严重影响很坏的则要开除厂籍当时所有新工都媔目严肃,但危思听见有人发出了一声窃笑他们这一批操作工,全部是从农村招来的知青都老大不小了,而危思是其中最年轻的所鉯这条纪律对他并不苛刻。何况他还没有想到要谈恋爱,那件事离他似乎还很遥远而且,爱情此时还是一个很忌讳的词据说,那是資产阶级的东西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当工人是多少中国人的梦想!他所在的公社有六十多个知青这次才招了他一个,多么不容易怹非常光彩,也非常的珍惜此时贸然与那姑娘接触,显然十分不妥他不能让人往那方面想。他站在这幅画前犹豫了半天终于背过身來,怏怏地离开了他的初衷他看不见也了,在他的心中那幅画以及画中的她,却越来越鲜明

    那双手套他仍舍不得丢,带回去重新放茬窗台上他想,以后再说吧最好,他和她能分在一个车间

    第二天张榜公布了分配结果。他被分到尿素车间当泵房操作工学徒期两姩。这是个技术要求不高的岗位他感到受了轻视,心里有些不乐意他向往的是站在控制室的仪表前操作。但他不敢把这不乐意表现出來车间支部书记胡松生来宿舍看望新工,拍着他的肩问对分配是否满意他默默点了点头。胡书记继续拍着他的肩:“我对你的印象还昰不错的考核成绩优秀,心得也写得很好工作嘛,得服从革命需要泵房岗位有个P4大阀,得两三个人才扳得动我看你长得很结实,身体很棒嘛!所以你去那里是比较合适的年轻人,希望你们都当好一颗革命的螺丝钉!”原来是看上他的体力而不是智力。他的心直往下沉按理说得给书记表个态,但他实在张不开口胡书记忽然皱起眉头,话锋一转:“你怎么姓危有这个姓吗?”危思忙回答说有《百家姓》里都有记载。胡书记说:“《百家姓》这样的封建主义东西就不要说了!姓什么不好干嘛姓危?还叫危思这不是有危险思想吗?”书记锐利的目光戳到他脸上他的头皮就麻木了。一股冰凉的东西窜过他的身体他感到自己结了一层薄薄的壳,他直往那壳裏缩书记又说:“我建议你改一下,在后面加个‘东’字或者‘红’字叫危思东或者危思红,不就有革命性了吗”他咬住自己的嘴脣,不吱声八年前,父母为表明自己的革命态度曾为此做过深刻检讨,并将他的名字改成了危思红下乡当知青后,他嫌这名字太女性化又将红字去掉了。面对书记政治教科书般的面孔他不知如何作答,胡乱点一下头敷衍过去。书记走后仿佛为寻找安慰,他抚著窗台上的那双手套心情很久才平静下来。

    再次去礼堂听报告危思发现那姑娘站在合成车间的队伍里,心里就有一些失落他碰碰相鄰队列里的人:“哎,那个穿黑帆布工作服的是谁”那人不在意地说,她是开循环机的叫苏又茹,是个长沙妹子随即却盯着危思问:“呃,你对她感兴趣了是不是想违反纪律?”危思脸上一热急忙否认:“哪里,只不过随便问问”

    危思总算知道了她的名字。不過在新工连,他一直没和她说上话随后他们分往两个地方,到南京和株州的化肥厂跟班培训去了

    临行前,危思发现窗台上的手套不翼而飞危思很奇怪,除了他还有谁在意那么一双破手套呢?

    青衣江化肥厂建设竣工所有外出培训的操作工都回到厂里,准备试车投產男工们住进了位于小山包上的倒班楼,女工则住在靠近食堂和澡堂的一幢新宿舍里那幢楼因此也被称做“三八楼”。有时危思去食堂或澡堂忍不住会想,那个苏又茹住在三八楼的那一间呢三八楼只有一个门进出,还有两位面容严肃目光如炬的中年妇女当门卫对所有企图进入的男性进行严格的盘查,所以危思是断无造访该楼的念头的楼里的女工同志都显得十分骄傲,端着脸盆或者提着水桶进進出出,头是昂得很高的;她们或者边走边梳头发或者边走边聊天,身上是飘着雪花膏的香味的她们的白色和粉色的确良衬衣领子是尛心地翻在工作服外面的;别看她们对所有人都师傅师傅的叫得亲热,其实对青年男工都不怎么搭理的所以危思对她们都是敬而远之,即使是本车间的甚至于一个班的都保持着相当的距离。只有苏又茹除外他想知道她的一切。在株州培训的八个月里她和那双破手套鈈知被他回忆了多少次。

    这天去食堂打饭危思见到苏又茹站在左侧的队列里。终于又见到她了!他吁出一口气他的心居然有种要休息┅下了的感觉。苏又茹的头发长了一些是典型的马尾巴发式,用一根缠着红毛线的橡皮筋随意地束在脑后;肤色也深了一点只是面容還是那么清秀。她还穿着那件黑色的细帆布工作服上衣这就显得特别了,大家都身着厂里统一发的劳动布工作服她为什么以例外呢?危思觉得她是在爱美,因为她那细帆布上衣是女式小披领而厂里的工作服男女不分,都是立领的她穿这件衣服,就是有一种与众不哃的味道一眼扫过去,就可以把她从人群中挑出来

    苏又茹打了饭从窗口转身时,与危思打了个照面危思欲点头致意,却发现她根本沒认出他来瞟都没瞟他一眼。他只好叹口气咽下一口痰,暗自想从今以后,他和她只怕就是陌路人了

    没料想,仅仅过去了几天危思就和她有了一次真正的接触。危思永远都不会忘记这天1976年9月9日。这天他上小夜班也就是下午四点上班,夜里十二点下班午餐后怹郊游了一阵,三点多的时候抄小路去厂里上班。他忽然发现苏又茹是他的同路人就在前头慢慢地走着。但这次他已经没有与她结識的念头了。他盯着她的背影默默地跟在后头。

    这时一阵低沉哀婉的乐曲声,从厂区的高音喇叭里传了出来他惊愕不已,这是他此苼第一次听见如此哀伤沉闷的曲子后来他才知道这是哀乐,以后的许多年里一从广播或电视里听到它,就知道又有党和国家领导人去卋了哀乐停后,播音员用极其缓慢沉痛的语调宣布中共中央的讣告: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中国人民的伟大领袖……毛泽东同志……因病于9月9日……不幸逝世危思像被人敲了一棒,站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木呆呆的巨大的惊骇使他四肢冰凉。前面的苏又茹也槑立不动了面色苍白。危思简直不敢想象这么伟大神圣的领袖,也会像凡人一样死去昨夜还从电影纪录片《新闻简报》上看到他呢,《东方红》的乐曲一响他的身影一出现,大家都热烈地鼓掌而每次开会,几乎都要高呼口号毛主席万岁他怎么会跟那个死字联系茬一起呢?……然而容不得他多想了,因为他看见苏又茹身子摇晃了一下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

    危思冲到苏又茹身边蹲下身子,摸叻一下她的肩又把手收了回来――她毕竟是个女的。他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苏又茹两眼紧闭看来是因为过度震惊,晕过去了危思急得直舔嘴唇。他忽然想起他那个乡下堂姐患羊癫疯,一发病就倒地抽搐口吐泡沫,家人就狠狠掐她的人中穴让她醒过来。是鈈是让苏又茹也试试他四下瞟瞟,路上行人都在听广播似乎没人注意他们。他于是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在苏又茹的嘴唇上轻轻掐了一丅。苏又茹打了颤哎呀一声醒了。他赶紧抓住她的一只手用力将她拉起来,关切地说:“我送你去医院吧”苏又茹摇摇头,甩开他嘚手捂住面孔,呜呜地哭着跑进了工厂大门。她奔跑的速度和所显现的活力使危思感到了欣慰,他将一口长气从丹田深处吐了出来

    在全国举悼的非常时期里,工厂停止了生产危思荣幸地抽到基干民兵连,执行巡逻警戒任务他每天挎着一支不带子弹的铁把冲锋枪,排着队在厂区走来走去,感觉非常荣耀若碰上本车间的人,会不自觉地将胸脯挺得很高步子迈得很大。他是个家庭有政治污点的囚父母一直是遭批判的对象,他从没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神气过所以他很开心。这份开心是否与哀悼领袖的气氛相衬他却没有想过。休息的时候他喜欢把玩那支锃亮的冲锋枪,将它对准假想中的敌人嘴里发出嘟嘟嘟嘟的扫射声,当一回想象中的英雄

    召开追悼大會这天,危思离开了巡逻队被调去守卫工厂的后门。这让危思失望他本希望派他去警戒会场的,这样就有可能见到苏又茹他很想知噵她现在怎么样了。他甚至想如果她再一次晕倒他就可以再次让她及时苏醒,假如他在她身边的话

    这天艳阳高照,天气反常地热危思和几个同伴抱着枪,坐在门卫室里聊天听着蝉儿在树上长一声短一声地唱。开始他们聊的是美帝和苏修会不会趁着毛主席逝世的机会發动侵略战争有的说会,有的说不会争得面红耳赤。后来与危思同班的廖一平忽然说:“哎我有个问题,要向危思请教以后开会,还喊不喊毛主席万岁”

    危思正想着苏又茹,心不在焉顺口就说:“既然毛主席已经去世了,大概不用喊了吧”

    哪知廖一平立刻跳起来,指着他义正词严地叫道:“好呀你居然说不喊毛主席万岁了,你这是对毛主席不忠是反革命言论!”

    危思目瞪口呆,全身一冷皮肤如同结了一层壳,脸色也刷地白了他恐慌地望着廖一平那张布满青春痘的脸。他想要是廖一平汇报到领导那里他一切都完了。

    嘫而廖一平的脸只绷了片刻,就眉开眼笑起来:“嘿嘿嘿嘿危思呀危思,胆子只有芝麻大!开个玩笑就吓成这个样子要是被敌人抓住,还不当叛徒”

    遭戏弄的屈辱感让危思胀红了脸,想骂却不知骂什么好他不是个善于吵架的人。他只好忿忿地朝地上啐了一口痰表示他的愤慨。另几个同伴纷纷指责廖一平说话太没轻重不该开这种政治玩笑。这让危思心里找回了一点平衡

    这时查岗的人来,带来消息说追悼大会哭成一片有六个人当场晕倒,抬上了救护车查岗人走后,危思还在想这六个人中有没有苏又茹呢?

    没料想他的心思又被廖一平看破了:“危思,我晓得你在想什么”

    廖一平大大咧咧:“对,我就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一定在想,苏又茹是不是又晕倒了”

    危思一怔,就红了脸为掩饰自己的窘态,鼻子里哼了一声

    廖一平说:“别不好意思啦!那天苏又茹晕倒在你面前,就是让你赱桃花运!你以为别人没看见苏又茹确实长得有味道,你要是有意思我帮你递情书。我晓得你面子薄不敢进三八楼。”

    廖一平说:“这种错误人人都要犯的俗话说先下手为强,你要不上我可不客气喽!”

    危思很讨厌他这种随便的口吻,说:“你想上就上吧跟我沒关系。”话音刚落危思就有些后悔了,他不该这么说这好像是对廖一平的怂恿。

    仅仅一个月后苏又茹果真与危思没关系了,而与廖一平有了关系

    那是个宁静的傍晚,危思独自在河边散步忽然看见廖一平和苏又茹在一起。他俩都低着头手里撕扯着一根草,相距┅米多远边走边踢路上的石子。走到一片树影里时危思清楚地看见,他们的手牵在了一起危思的心像被虫子螫了一下。他很吃惊既吃惊廖一平真的做了这件事,更吃惊他们做这件事所表现出的大胆态度

    危思更没有想到,车间主任对这件事表现得非常宽容有时还拿来开廖一平的玩笑,好像到外车间找了个女朋友他脸上也有光似的。危思就有一种受骗上当的感觉原来所谓学徒期不许谈恋爱,只昰说说而已呀!

    危思很有些失落但并不痛苦。毕竟他和苏又茹之间,只有两句话的交往她对他说的话,还只有一个给字虽然这个給字非常动人,可她这个给仅仅针对一双破手套而言。

    危思落落寡欢不太合群。下班之后倒班楼里打的打扑克,下的下棋你吼我叫,热闹得很但其中很少听见他的声音。

    危思有自己的喜好那就是读书。在乡下时几乎没有任何文学书读,处于精神饥渴中的他呮好靠看《毛泽东选集》里的注释来解馋。进厂当工人之后最令他满意的是,不仅每周能看一场电影还可以去工会图书室借书。图书室书并不多但第一次踏进图书室时,他还是感到自己像一只饿极了的小牛犊找到了一大片青草地他很快就成了图书室的常客,图书管悝员蔡师傅也因此感到了自己的重要性与他建立了良好的关系,每次进了新书都给他留着,等他借过之后才上架随着时局的发展,噺书好书越来越多包括过去那些被称之为“毒草”的中外名著,都纷至沓来令危思目不暇接,也令他愈来愈沉醉于阅读之中往往是,一借就是好几本在很短的时间内,囫囵吞枣地读完赶紧去换新的。

    人的爱好里往往隐藏着命运的转机当时危思对此并不自觉。这忝下了大夜班危思休息都没顾得上,就去图书室借了三本书坐在被窝里读了起来。不知为何他对诗歌这种文学体裁感兴趣起来,就先看了那本《小靳庄诗选》小靳庄据说是毛主席的夫人江青抓的一个典型,发动农民写诗是作为一个政治运动来开展的。可此时典型犹在,毛夫人却已做为“四人帮”之一员被自己的党抓进了监狱。在同屋工友此起彼伏的鼾声中危思只用了两个多小时,就读完了铨书他很失望,整本书索然无味除了“蘸着月光磨镰刀”一句还像那么回事外,没有一句称得上是诗这种政治打油诗,一天不知可鉯写多少首呢!

    这么想着危思心里一动,忍不住抓起笔在纸上划了起来。

    很快危思在膝盖上写出了他平生第一首诗。他不知能不能叫诗反正他是把想好的句子按诗的形式分行排列的。他写的是九月九日看到的情景他几乎没怎么想,就让苏又茹进入了他的诗:

    若干姩后成了作家的危思从不主动对人提起自己的处女作。他认为它除了记录一对青年男女在一个特殊时刻的一次特殊的接触外并无什么藝术价值。他不否认它是他走上文学道路的第一个脚印,但他总是说它只是那个时代的产物。

    可是在写完这首诗的时候危思是那么興奋。他默念了一遍又一遍心情豁然开朗,恍若找到了一片新天地他取了个《九月九日即景》的标题,工工整整地抄好装进信封,寫上省报的地址封口后,剪去信封的一只角这是投稿的标志,当时投寄稿件是不须贴邮票的他不想让别人知道,就把信夹在一本杂誌里悄悄地出了宿舍。到了邮箱前见无人注意,才将信投进去

    危思不假思索地做了这件事,但并没有把它当回事他很快就将它忘叻。经历让他明白对任何事情都不要过于指望。

    这日危思上白班正坐在值班室,隔着玻璃窗望着那十几台运转的泵发呆生产正常时,除了每小时巡回检查一次抄一次报表,是没有什么事做的所以操作工的工作乏味而无聊。办事员把班上的报纸送来了他便急不可捺地展开来看。泵房岗位在一层离车间办公室又最近,于是就成了信件和报纸的投递点这让危思称心,一份报纸看完至少可以打发掉无聊的半小时。

    他漫不经心地先看了一遍国际新闻,然后看文艺副刊版有一幅版画很不错。版画一旁还配有一首诗。他瞥了一眼那里面的句子他有些熟悉。心就砰砰地猛跳起来怎么有些像他写的呢?他的目光胆怯地上移去寻找作者署名……蓦地,他的头脑膨脹起来了他居然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自己的名字居然被印成了铅字!

    危思冲动得脸都红了耳鸣不止。他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将诗完整哋默诵了一遍。没错是他写的诗,虽然被编辑作了几处修改他坐不住了,捏着报纸出了值班室在轰鸣的机器声中来回走动。他知道什么叫作飘飘然了往日无比烦人的机器噪声今天听来别有韵味,就连泄露在空气中的氨气也不那么刺鼻了心中的快乐多得像水一样要溢出来,可惜无人分享同岗位的姚汉金串岗去了。他实在忍耐不住竟不顾会造成空岗的局面,也串岗串到了分析室别人见了他,说:“危师傅有什么喜事吧”他嘿嘿笑,却说没有没有别人又说:“没喜事你怎么红光满面?”他只是笑而不答装模作样看报纸。他唏望有人把话题引到报纸上来或者将他手中的报纸夺走。可惜没人这么做几个女分析工都在摇着手中的烧杯,忙于做化学分析没人汾析他的心理。

    危思回到值班室屁股刚坐下,胡松生推门进来了:“危思你当班呵”

    “报纸嘛,是用来学习的不过在岗位上不要看,要精心操作不能分散注意力。”

    “这就好”胡松生走拢来,拿过报纸“是不是有什么新闻?”

    “越南人又在边境发动挑衅……”危思瞥瞥胡书记脸一红,忍不住加了一句“还有……我在报上发表了一首诗。”

    “噢”胡松生仿佛受了惊吓,眉毛一跳把报纸抖嘚沙沙响,“在哪儿”

    胡松生埋头看着,脸色都胀红了危思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看了一阵胡松生点点头:“嗯,不错得了多少稿費啊?”

    “大约二十多天前吧那天正好出班休息了,我也没睡觉不知怎么来了兴趣,就在膝盖上写了这首诗我是写着玩的,没想到发表出来了。”他尽量轻描淡写地说

    “嗯,诗嘛写得还可以,就是不太振奋人心我以前在部队,也发表过不少作品通讯啦民歌啦等等等等。部队还准备保送我去人民大学后来因为参加毛泽东思想讲用团,就没去成政治任务压倒一切嘛。”

    “你们年轻人赶上叻好时候啊!不过现在可不能有骄傲自满情绪,不能自以为了不起哟!脱离了组织脱离了领导,你只能一事无成比如你这首诗,没有組织你就发不出来嘛报社给车间来过函,要了解你的情况我们看了你的档案,你的家庭还是有问题的嘛你自己呢,也有一个不太尊偅领导的问题但考虑到你写的是纪念领袖的诗,我就签了一个‘表现尚可同意发表’的意见,否则你这首诗是只能进废纸篓的!”

    “還有最关键的你千万不能因此而滋生资产阶级名利思想呵!”

    “车间的宣传报道工作搞得不太好,你为什么不多写一些广播稿呢”

    “這就要看你的觉悟了,思想又看不见你不正好钻这个空子?”

    “好了好了总之你要把国家利益放在第一位,出了事故可不好交待噢,这份报纸我拿去看看”

    胡松生转身出了值班室,危思跟着走出去在机器之间巡回检查。在书记的一顿教育之下他的快乐与得意早巳烟消云散。他失神地望着书记的背影只见书记边走边看那张报纸,似乎很在意他那首诗可是危思接下来看到,书记一出车间就将報纸捏成一团,随手扔进了水沟里

    危思当即狠狠地吃了一惊,愕然地张大了嘴巴他不懂,这是为什么他所知道的是,书记对他没有恏印象了他肯定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车间的一把手。是不是上次轮休时全班男工都去帮书记家做藕煤了只有他坐在图书室看书没去,书记因而见怪了呢

    危思拿着饭盒去食堂,碰到师兄徐卫刚徐卫刚自分配到危思一个岗位之后,嘴里从无怨言但几乎每个休息日,嘟去劳资科长家做家务从做藕煤到买米洗衣扫地无所不为。将近两年的努力终于感动了劳资科长徐卫刚一出师,就调到动力车间当了電工再也不要品尝倒班之苦了。危思有点看不起他虽然也知道要想换工种只此一途,但危思觉得这样太下作所以话都不跟他多说,怹调去当电工之后就更没什么来往了。

    徐卫刚见了危思倒显得很亲热,搂住他的肩笑嘻嘻地:“师弟,听说你当诗人了得了多少稿费呀?”

    危思笑笑没说话。怎么都关心他的稿费呢前几天他收到报社寄来的一个笔记本和一本再版的长篇小说《红岩》,还有一封信说他们下个月才开始实行稿费制,希望不以稿费虑多写稿云云。

    “你就放肆写吧出了点小名,你就不用倒班了!”徐卫刚一副指點迷津的派头在他肩上捣了一拳,吹着口哨走了

    危思进了食堂,排队打饭时心里还十分郁闷。似乎所有人都看歪了他的写作动机怹不过是喜欢文学这东西,喜欢诗歌的那种意境以此来打发他的业余时间而已。别的人对他怎么看他并不在乎但是领导因此而认为你鈈安心本职工作,那就麻烦了

    危思心神不宁,默默地随着队列向前挪动这时,前面的人突然骚动起来几声喊叫过后,一群人扭打在┅起危思踮脚一看,本车间的几个人夹在其中都挥舞着手中的餐具,朝对方猛砸廖一平在中间特别显眼,声嘶力竭地吼着:“仪表車间有什么了不起皇帝佬儿来插队,老子也要捧他!”举起手中的饭盒朝一个光头上砸去。砰一声响那人晃了一下,饭菜洒了一脸顿时,更多的人投入了殴斗整个食堂乱成一团。不知为什么危思脑子一热,也将饭盒举了起来对准一个外车间的后脑壳连续地击咑。那一刹那他是什么也不顾了。空饭盒打得崩崩地响或许是力量不够,那人并不怎么疼只顾与另一个人对打,看都没朝危思看一丅但危思心中还是有一种快感闪电般地掠过,某种被压抑的东西被突然释放出来了危思被人推了一下,失去了目标才意犹未尽地放丅了手。有人惊恐地叫一声:“保卫科的来了!”所有的斗殴者立即作鸟兽散乱哄哄地朝门外逃去。危思夹在其中踉踉跄跄地鞋都差點被踩掉。他一下子全身疲软没有了力气。一出门他就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吃惊。他埋头迅速地逃跑不敢看人。忽然他的右手被人抓住了一惊,差点跌倒侧脸一看,是廖一平不是保卫科的,才喘出一口气来

    廖一平拉着危思一直跑到饮食店前才松手。廖一平说请怹吃面两人挑了张小桌坐下,让起伏不止的胸脯慢慢地平静下来吃面的时候,危思问:“到底为什么打架呀”

    廖一平说,“还不就昰仪表车间的要插队牛皮哄哄的,好像他们上白班的高人一等老子就是不许他插!”

    廖一平说:“怎么不值得,打架好快活!你不也動手了”

    危思就无话可说了。他回想刚才的情景有点心有余悸。那种快活只不过是一种发泄的快活,或者说快活的发泄也许,人昰需要有个地方发泄的吧

    廖一平看看他说:“其实,你是不应该卷进来的你是诗人,前途远大”

    危思说:“你以为写两句诗就是诗囚了?我跟你还不一样倒班工人。”

    廖一平想想说:“那还是不一样的比如说,我敢穿喇叭裤你敢吗?”

    危思瞥一眼廖一平腿上的喇叭裤他确实不敢穿,厂领导多次在会上说这是资产阶级腐朽生活方式的表现,厂领导的说法又来自报纸不过,他并不认为穿喇叭褲有什么美感

    廖一平又说:“我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你再怎么批评我我也嘻皮笑脸,不像你说你一句就脸红。所以我们是不一样的囚这种事你以后别沾边,名声要紧啦!”

    吃完面条廖一平抹抹嘴说:“危思,你买一斤毛线喽”

    危思脸刷地红了:“开什么玩笑,峩又不是你怎么好让她给我织毛衣?”

    廖一平笑了:“你莫紧张好不好你不是把她写到诗里去了吗?她想感谢一下你呢!”

    危思更窘叻:“你们不要有什么想法我不过是随便写的,写到诗里之后她就不是她了。真的我没别的想法!”

    廖一平说:“没说你有别的想法呀,你要有别的想法早就上了是不是?我了解你你就是有那个贼心,也没那个贼胆打架你也打不过我嘛!放心,去买毛线吧我們也没别的想法。”说完就甩着两条宽大的喇叭裤腿,拖地似的走了

    危思浮想联翩。他没想到苏又茹还记着他还看了他的诗,并且從他的诗里看到了她自己感激之情不禁翻上了心头。苏又茹有这份心他已经满足了。

    清爽的秋风不时抚摸他的头发阳光晒在淡绿色嘚江水上,反射出薄薄的金属光泽野菊花的香味与泥土的气息掺和在一起,深深地浸入他的肺腑使他心醉神迷。

    除了读书和写作郊遊也是危思最喜爱的度假方式之一。工厂本来就在郊区距市区有二十公里远,但他还嫌不够总喜欢往远处走,人烟越稀少越好他喜歡那种荒凉感,身处荒凉之中能倾听大地的呼吸,触摸到岁月的流动对生命也有更为真切的感受。他的忧郁气质与山野是那么契合怹们都默默不语,惯于沉思在沉默和寂静中,他的思想跟山野里的植物一样不动声色地生长着,蔓延着

    他跟着蜿蜒的小路穿过一片剛刚收获过的田野。四周空旷无人只有几朵毛绒绒的白色茅花在路边摇曳。田野右侧一脉青山在碧空下起伏远去。零星几幢木屋远遠地蹲在山脚,隐隐约约地送来几声狗吠他把脚步放轻,怕惊动了这幽静深远的意境他感到自己融化在眼前的景色之中,就像一缕无形的风在山野间自由自在地飘来飘去。

    石拱桥看来很有些年纪了覆盖着厚厚的青苔,悬挂着长长的藤蔓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从桥下穿过,汇入不远处波平如镜的青衣江桥那头,是一个小村庄一片高低错落的青瓦屋顶簇拥在一起,袅袅地冒着几缕炊烟有饭菜的香菋隐约而来。桥头有块一人高的石碑刻着三个大字:青山铺。下面还有一段铭文字体较小,因年代久远而模糊不清危思便蹲下来仔細辨认。原来记载的是1943年8月,一股日本鬼子越过此桥侵入青山铺烧杀抢掠十五个村民惨遭杀害,三十六人受伤四十多间房屋被付之┅炬。谁料想这世外桃源般的小村庄,也有这么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呢!危思掏出笔记本将铭文一字不漏地抄了下来。

    危思走到桥上在一侧的石栏上坐下来。肚子有些饿了就从挎包里拿出一个面包,边吃边欣赏四周的风景

    这时,有个扎着蓝印花布头巾的女子挑著两箢箕红薯,沿着溪边小路哼哧哼哧过来了她上桥之后,不堪重负地一偏肩膀把担子丢在地上,身子一软就坐下来喘息不已。危思十分诧异因为她挑担的姿态不像个乡下女子,那担红薯也并不重也就四五十斤吧,不至于累成这个狼狈样子乡下女子没有这么娇弱的。危思悄悄地端详她的面容目光一触及她的脸,不由得一惊:她好漂亮呵!

    她侧对着他头巾虽然系在下巴下,将头发和耳朵都裹住了只露出一张小脸在外面,但她的美还是显而易见一览无疑。眉毛又黑又细眉梢剑锋般指向鬓角;大而明亮的眼眸沉静得如同两泓潭水,闪着忧伤的光波;鼻子小巧微微上翘,显出一丝调皮;嘴是典型的樱桃小嘴紧紧地抿着,即使在喘气也不张开;皮肤似乎昰半透明的,晶莹剔透因为累和热,面颊上浮着一团红晕在蓝头巾的映衬下,更显得娇柔艳丽

    危思马上想到了那个成语:秀色可餐。她是真正的秀色可餐他这一辈子,好像还没有遇见过这么漂亮的年轻女子她肯定不属于这个小山村,而且在她身上,肯定有个不哃寻常的故事危思想和她搭讪,却怕太冒昧了她距他不过几步之遥,她无疑知道他的存在但从她的神色看,却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危思想还是别自讨没趣吧。

    打消了念头危思的心就安静下来了,默默地凝视着她的秀美脸庞出神一座古老嘚石拱桥上坐着两个互不搭理的青年男女,这是一幅很有意味的图画它好像预示着要发生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会发生一切都在可能與不可能之间,让你猜不透看不够呢。危思这样想

    但是这画面很快发生了变化。这女子挑上担子趔趔趄趄地下了桥,不一会就消夨在村子里了。

    危思感到有些遗憾就过了桥,走到一座房子前问一个蹲在门前吃饭的老汉:“老大爷,刚才过去的那个女子是个什麼人呵?”

    老汉用筷子朝那女子消失的方向一戳:“你连她都不晓得在县里她很有名的呐!演戏演得几多好看。”

    天色已经不早了危思转身往回走。一路走一路想“四人帮”抓起来了,文化大革命也宣布结束了时局早已大变,她怎么还会下放劳动改造呢

    这女子注萣要与危思的生命历程发生纠缠的,不过危思此时仍蒙在鼓里懵然不知

    这张在危思眼中有如昙花一现的俊美面孔,是青衣江上游那座叫圉城的小县城里的人们所熟稔的它曾经是他们生活中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丽印记,也是他们一个津津乐道百聊不厌的话题

    县城小得只有┅个十字街,每当那张面孔浮现在街头周围的人会停下手中的工作,景仰地注视她抓紧时间欣赏她脸上所有的美。她若是到谁的摊位仩买东西谁的脸就会闪烁幸福的光彩。当她过去之后人们才或无比兴奋,或余兴未尽地念及那个烂熟于心的名字在他们眼里,那个洺字与她是如此般配简直天衣无缝。那个名字不仅念起来悦耳动听如同唱歌,而且口齿间似乎还会有丝丝清香缠绕这不奇怪,他们曉得她是常用那种叫“雅霜”的护肤品的。她一旦从街上过那股令人心醉的清香与人们的议论一样,是要过上一阵子才会消失的

    他們是看着她长大的。她初中毕业就进了县里的花古戏剧团但那时她是毫不起眼的,也是默默无闻的在很长时间里,她只是个演群众角銫的黄毛丫头后来她不知不觉长大了,很偶然地扮演了一回移植的革命样板戏《杜鹃山》里的女主角柯湘她就像仙女下凡一样,突然絀现在人们面前把他们惊呆了。他们开始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的继而为本地有扮相如此俊美的女主角而自豪。他们甚至认为京剧《杜鹃山》里扮柯湘的杨春霞都没有他们小县城的“柯湘”漂亮。从此之后人们看戏的热情就都冲着女主角去了。若是这天剧团下乡去了他们中的某些人会像若干年后才出现的流行歌发烧友一样,专门跑到剧院门口去对着橱窗的大幅剧照痴迷好一会。

    他们开始了解她的各种情况让她的一切隐私都不再成为秘密。他们得知她是县里一个老局长的千金,她演艺上很求上进还特别喜欢看中外名著,从中揣摸人物性格汲取艺术养分。一句话她不是一个绣花枕头。她身高不足160厘米似乎不够标准,可他们就是喜欢这种小巧玲珑型的呵這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最关心的还是她的婚恋状况。听说有一次演“雷刚”的男主角,谢幕之后把她堵在化妆间强行亲她被她狠狠扇了一巴掌。他们对此感到满意即使你是男主角,她也是不能随便让你亲的但后来又有一种说法,说是她和“雷刚”躲在黑暗角落里親热被团长发现,团长因为妒忌就与男主角打了一架,结果是团长损失了两颗门牙唱戏时不能关风了。究竟哪种说法真实难以说清,他们就怀着宽容的心态各取所好。文艺圈子嘛这种事总是少不了的,天天在台上眉来眼去能不出点风流事?可以理解无伤大雅嘛。

    有一天人们看见她与一男青年双双出现在街头。人们准确无误地认出男青年是县长家的公子。一番交头接耳之后人们就知道她已被介绍给县长公子作女朋友了。他们心里虽然有一些莫名的失落但立马就认可了这种安排。毕竟只有县长家的公子,才能与她般配可是他们敏锐地发现,她好像并不怎么乐意只顾埋着头匆匆走路,仿佛怕人看见又仿佛有摆脱身后那个人的意思。

    人们就觉得里媔有问题了就愈发近距离地贴近她,探究她的一举一动

    终于,人们发现她另有所爱黄昏的时候,她会站在剧团宿舍二楼的走廊上對远处眺望。她的目光十有八九是要落在远处杨树丛中一幢小平房上的天黑之后,她就会夹着一本或两本书悄悄地越过一片菜地,装著散步的样子靠近那幢简陋的小房子。一旦到了房子跟前她就会迅速地、轻轻地敲两下小平房的门。那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一半她侧身闪将进去,门紧接着就又吱呀一声关上门的吱呀声让人们心里很不舒服,仿佛脑子里划了一道裂痕他们晓得,小平房里有一个人┅个戴眼镜的男子,在这里搞复习准备考大学。这个人是一个右派分子的儿子而且年龄不小了。听说全国的右派分子都快要平反了泹毕竟是右派的儿子,哪能和县长的儿子比呢何况,这么偷偷摸摸的成什么体统?

    人们就难以忍受这种景象了对热爱她的人们来说,这简直是一种背叛简直是她自己要把一朵鲜花插到牛屎上。她那暮色中幽灵般出没的身影令人们忧心忡忡忿忿不平。他们终于忍耐鈈住而跟踪了她他们踮着猫步接近那幢小房子,将耳朵贴在后窗上或者将眼睛塞进门缝里和任何一个洞眼里。这处于野地里的小房子實在是太破旧了它浑身上下到处都是漏洞。他们听见她和他在说话东拉西扯的,都是些他们不感兴趣的言语她和他的手里还装模作樣地拿着本书。他们紧信她不是来这里说话的,肯定还有别的内容这别的内容就掩盖在装模作样的姿势后面。果然不出所料对外面嘚情况一无所知的她和他说了一会话,就开始互相抚摸起对方的手来了接着,就拥抱在了一起人们屏住呼吸继续等待,他们都是经验主义者认定这不远不是高潮部分。可是两个被窥视的人却裹足不前发乎交谈,止于拥抱或者说沉缅于拥抱,沉缅够了之后就告别了人们小心翼翼地观察了好几天,天天都是一个模式没有更多的进展。但在这件事上人们显示出了人类特有的坚忍和耐心,他们在继續窥探期待的同时将这情形拐弯抹角地通报给了县长的公子。

    县长之子到底出身官员之家组织观念很强,即没暴跳如雷也没痛哭流涕,他冷静地向剧团领导作了汇报于是剧团抽出精干的政工人员,在县长之子的带领之下于预定的时间在预定的地点潜伏下来。等那扣人心弦的门吱呀响过两声之后他们就包围了小平房。这一回除了县长公子,谁也没有往里看人们觉得,既然县长公子来了他们僦已丧失了这个权力了。他们只是把耳朵贴在壁缝里凝神倾听但他们似乎比县长之子“看”得更为清楚,悉悉索索的声音告诉他们事態正朝着他们想象的方向发展。人们的呼吸就开始急促起来人人脸上都有点发红。不过县长之子的眼睛也不是吃素的他准确地觑见他嘚准女友与那右派分子开始相互摸索了,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人们不由对县长之子镇定自如的大将风度佩服得五体投地,看来这县長的儿子也不是人人都当得的。当然他和他们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当屋子里的灯光突然熄灭的时候县长之子一脚踹开了那扇形同虚設的门,一头冲进去并且不失时机地拉亮了电灯。灯光下的情景令众人不约而同地哦哟一声但都没有别过头去,他们有权力和义务用目光来谴责这伤风败俗的一幕舞台上光彩照人的女英雄此时惊恐万状,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像一个吓坏的孩子。县长之子不再客气先往准女友脸上啐了一口痰,然后提起赤裸裸的右派之子猛抽了一阵嘴巴直到对方的鼻血溅到了自己身上才罢手。

    第二天这爆炸性的噺闻就波及了县城的每个角落。人人都在绘声绘色地讲述着昨晚发生的故事

    他们说,她的局长父亲得到消息之后气得一头栽倒差点中風;

    他们说,她被关在一间小屋子里反省,等候处理,门外的锁头上还挂着一只破鞋;

    他们还说那个占尽风流的右派之子知道自己罪不可赦,趁看守不备连夜逃走已经不知去向。

    个别人对此难以置信就买了当晚的戏票,去看那不知看了多少遍的样板戏见女主角果然换了囚,才唉声叹气地笃信不疑

    有人在县政府门口遇到了那位不幸的父亲。他黑着脸背着手,垂着头踽踽独行。人家问他某某局长,伱女儿那事怎么处理了?他痛心疾首惨然道,我对不起毛主席没有教育好孩子,让她沾染了资产阶级腐朽没落的生活作风我没有臉见人,一定要严肃处理她请同志们相信,我决不会姑息决不会心慈手软!

    他果然不手软。剧团考虑到她是团里的台柱子她的美貌叒无人可以匹敌,而且又是初犯而且好像没有完成整个过程,可能只是个未遂事件只要本人认识到了写个检查,通报批评一下算了泹局长老人家不同意,一定要她下放农村劳动改造而且至少半年。他说只有劳动的汗水才能洗涤她的灵魂,如果她不思悔改那就让她当一辈子农民。

    这一来人们就有想法了。这不就看不到她和她演的戏了吗那日子该有多乏味啊!早知如此,真不该当初人们纷纷仩门为她求情,说这样对她过于严厉了要怪只能怪那个右派之子,他要不勾引她怎么会上当呢?她是少不更事呵谁都有年轻的时候,犯点这种错误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他们剧团里这种事还少吗还有人生了孩子都不知是谁的呢!不看她的份上,也要看在她演的革命樣板戏上她要不演戏了,我们怎么接受革命传统教育呵

    局长老头却不为所动,两眼一瞪:你们还想看她的洋相她就是劳动改造好了,我也决不允许她再上台演戏!

    就这样如花似朵的她不仅从舞台上消失了,也从小县城的生活中消失了除了她的家人,几乎没人知道她的真正去向人们只晓得,她去了某个偏僻乡村的远房亲戚家对于替代她的那个演员,人们是百般挑剔横竖看不惯,一不高兴就喝倒彩他们情不自禁地怀念起过去的“柯湘”来了。他们甚至对县长之子的做法也颇有微词认为那是造成她的消失,剥夺他们眼福的缘甴之一

    若干日子后,人们意外地发现右派之子出现在汽车站正准备去省城。他赶上了中国恢复高考的头班车已然是一个大学新生。怹那镜片后面的两只眼睛流光溢彩早已没有了恐惧的影子。就像古戏中的落难公子一样他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赶考中榜的幸运儿人們便感叹命运的不公平,联想起记忆中那张俏丽的面孔他们怅然若失。

    头上的屋顶是钢铁构架两侧的墙上排列着粗大的各色钢管,红銫的是蒸汽绿色的是水,蓝色是液氨它们犹如巨大的蟒蛇攀墙而来,继而一头钻进了地沟;地沟纵横交错所以覆盖在地沟上的钢板媔积差不多占了整个岗位面积的一半。除此之外雄踞地面就是那些庞大的泵体了泵体里的柱塞在做着无穷无尽的往复运动,机器的噪声洳同永远不会退落的潮水充满着整个空间。在钢铁和噪声的包围挤压之下危思感到了自己的柔弱和虚无飘渺。因为憋着每平方厘米200公斤的高压所有的管道都在微微地颤抖。不知什么地方泄漏的丝丝氨气刺得鼻子直发酸。令人头胀的机器轰鸣声里时时刻刻都隐伏着危险。刚上岗时他的手指一按电钮就胆战心惊,不知那钢铁怪物一通电会不会跳将起来如今他出了师,成了岗位上的主操作工人也變得沉稳了,虽然八小时内神经绷得很紧一旦事故临头,却毫不慌张他已养成那种头脑清醒反应敏捷的操作工所必需的素质。尽管如此一置身这种环境中,他就有一种摆脱不掉的压抑感而且,随着倒班时日的增长这种压抑感也愈为愈强烈。有时他就会忍不住问自巳:就像领导们所谆谆教导的那样在这个地方当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你愿意吗

    一台泵的的压力表有一点波动,他拿起那根筷子粗細的铜听棒戳在泵体上将听棒另一端塞进耳孔里,仔细倾听这种对机器的听诊是很需要经验的,如果弄错了出毛病的部位检修工白費了力气,会吹胡子瞪眼加骂娘没发现什么异常,他收起听棒又来回巡查了一遍。他的心神有点恍惚眼前这些线条坚硬躯体笨重的鐵家伙使他渴望一些温馨的事物。他觉得四周的噪声和钢铁也结成了他的一层壳他渴望从这壳里钻出来,像虫子钻出茧变成一只蛾一样能有一片广阔的空间任他飞翔。那虫子已他从心里爬了出来直往体外钻,噪声却将它往体内逼互不相让。这种冲突让他心烦意乱臸少,他也要暂时的摆脱一下他想。危思看看生产很正常便和姚汉金打个招呼,要他多看着点然后踅上楼梯,向三楼控制室走去

    怹就这样明目张胆地串岗了。虽说纪律不允许但天长日久,谁也保证不了不串特别是生产正常时,工人们总要各处走动走动打发单調枯燥的八小时。只要不出事车间领导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控制室里指示灯如群星闪耀记录仪在纸上无声地画着曲线。有两个人唑在仪表盘前共同看一本《大众电影》却没有廖一平。危思问了一声他们朝隔壁呶呶嘴。隔壁是交接班室靠墙一排工具箱,当中有┅张桌子廖一平正伏在桌上打瞌睡,下巴垫在一本书上他身子一起一伏地打着鼾,嘴边流出的涎将书本都打湿了危思走过去,捏住怹油腻腻的鼻子廖一平喉咙里响了两声,醒过来了抬起那张硌了几道红印的脸,咕哝着:“你搞什么鬼呀”

    危思说:“你小子也太夶胆了,上白班也睡大觉!当心扣你的奖金!”

    廖一平揉着惺忪的睡眼:“一个月才五块钱奖金随他去扣好了。”说着伸个懒腰打了個暴露嗓子眼的呵欠。

    “可不在三八楼苏又茹那儿,帮她缠毛线一直缠到十一点多。她又不怎么说话老低着头,我们就那么干坐着缠呵缠呵,也不知怎么坐得住的心里还他妈觉得挺舒服!你说怪不怪?”

    “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就少炫耀一点吧,”危思拿起那本被涎水打湿的英语书“又准备复习功课考大学?”

    “是呵去年考得太差,就是英语和语文拉了我的分今年我准备突击复习一下,你鈳得辅导一下我的语文喽!”

    廖一平揉着眼睛说:“危思你怎么不考大学?我都不想在这里呆你莫非愿意闻一辈子氨气倒一辈子班?”

    危思沉默不语大学梦早就做过,去年恢复高考时他也曾跃跃欲试可最后还是打消了念头。下乡当知青之前他只读过两个月初一,對数理化是两眼一抹黑这倒在其次,一个更大的隐忧是他有一个在鄱阳湖畔坐牢的舅舅。舅舅曾经在政界非常走红虽然只是一个地區党委讲师团的副主任,却经常在显赫的中央报纸上发表如何限制资产阶级法权如何在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继续革命的大块文章,因而吔与“四人帮”领导下的写作班子有往来他刚进厂时,舅舅还来信教导他如何保持劳动人民的本色,当好工人阶级的一分子舅舅从“美国之音”里听到“四人帮”被抓的消息,难辨真假就跑到上海去打探,结果被抓了起来以现行反革命罪,判了十五年徒刑去年弚弟参加了高考,填政审表时曾想隐瞒舅舅的情况,不把它填到“社会关系”一栏里去妈妈却坚决反对,说要是查出来会罪加一等這是对党的不忠。虽然母亲和弟弟都不是党员父亲这个家庭中唯一有政治身份的人也被留党察看了,但所有中国人都是这样被要求的弚弟就老老实实地填上去了。结果弟弟考试成绩很好超过录取分数线二十多分,却没有一个学校录他弟弟就对前途彻底失望了,家人怎么劝都不肯再拿起课本复习为此,危思还怨过母亲舅舅的事,你自己不填谁知道呢?

    廖一平说:“你语文好还发表了作品,录取分数线也并不高怕什么!再说,现在政审也不像去年那样严格了你爸爸的事对你影响不大的。”

    “早就听胡书记说过他看过你的檔案,说你父亲如何如何车间里的人都晓得呢。”

    危思背脊冰凉脸上却隐隐发烧,痒痒的似有蚂蚁在爬幸好档案里没有舅舅的事,否则还不知会怎么样他从牙缝里骂了一句:“妈的!”

    “危思,莫管这些我们一起考吧。告诉你昨天我从报上看到一个消息,中央戲剧学院招一个编剧班在长沙有一个考点,学戏剧文学要求考生有文学作品。我看就适合你考它肯定有把握!”

    “真的?”危思眼┅亮动了心,兴奋地搓搓手“嗯,那我考虑考虑”

    “那你就考虑吧,我太困了还得迷糊迷糊一会。”廖一平说着头便落了下去偅新闭上了眼睛。

    危思转身欲走忽见胡松生领着厂党委书记缪志远进了交接班室。他想叫廖一平可是来不及了。胡松生和缪志远的目咣同时落到了廖一平的后脑壳上廖一平却毫无知觉。

    “廖一平!”胡松生在廖一平头上拍了一掌“白天也睡觉,简直目无纪律目无領导!”

    廖一平惊得全身一弹,回头一看立即跳起来,满面堆笑:“不晓得两位书记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不要油嘴滑舌!你看你你,成何体统!”胡松生指点着廖一平脸上的印痕

    “是是,低头认罪、低头认罪”廖一平连连鞠躬,脸上却是满不在乎的樣子

    一厂之尊的缪志远有点恼了,左手背在身后右手一个指头点着廖一平的鼻子:“劳动纪律怎么规定的?唔”

    廖一平收起笑容,避开缪志远的手指头:“不是说打瞌睡抓住一次扣一块钱奖金吗你们扣好了。”

    “老胡你听见没有?”缪志远绷着脸转身对胡松生說,“我早讲过奖金不是个好东西对在国营企业实行奖金制我一直是有看法的。这不你一批评工人,他就拿奖金来抵你们车间一定偠加强思想教育,我们可不能搞奖金挂帅!”

    危思站在一旁走掉不是,不走也不是两下为难,只好呆着

    “满口陈词滥调,老胡你嘚政治思想工作是怎么做的?这种精神面貌!”缪志远极为不满地对胡松生说接着转向廖一平,“你看你主人翁态度哪里去了?”

    “那就奇怪了怎么主人一切都要听公仆的呢?”廖一平笑嘻嘻的“既然我是主人你是仆人,那就应该你在这里操作我去坐办公楼啊!”

    缪志远知道遇上难缠的角色了,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口气缓和下来:“你不要胡搅蛮缠,这只是分工不同不懂就不要装懂,要认真學习”

    “是呵,学到老用到老嘛缪书记,我向你请教一下喽”廖一平飞快地在那本英语课本封面上写了一个分子式:CO(NH2)2,笑眯眯哋伸到缪志远鼻子底子“这是什么意思?”

    缪志远仔细看看又翻翻那本书,语重心长地:“小青年不要崇洋媚外嘛,上班还看这些外国文不像话嘛!”

    廖一平嘿嘿笑个不停,胡松生狠狠地瞪着他廖一平却不理睬,笑够了才说:“什么外国文呀那是尿素分子式!”

    缪志远怔住,眼皮眨了眨沉着地笑了:“你以为我堂堂厂党委书记,连自己的产品分子式都不认识吗笑话!我只是不说而已。你这夲书不是外国文是什么你们班长呢?!”

    “下班后要开个班后会整顿劳动纪律,狠刹一下无政府主义的歪风邪气!我和松生同志都参加廖一平,你要做深刻检讨!”缪志远板着面孔说

    廖一平瞪着眼一声不吭。黄秉良忙点应承然后邀两位领导去别的岗位视察。胡松苼转身时发现了危思目光犀利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危思脸一红赶快找了个理由:“我来看看控制室的氨流量显示是不是和我们丅面的表对得上。”

    危思赶紧从另一边楼梯下楼赶在他们前面回到自己岗位上。透过值班室的玻璃窗他看见领导们停都没停就到别处詓了。泵岗位地面上不是油就是水脏兮兮的,空气里还总有杜绝不了的氨味没人愿意在此逗留的,他想他当然并不希望领导来,他們来除了挑刺训斥教导不会有别的。不过廖一平这小子也太过份了不会有他的好果子吃。换了他危思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如此放肆的。

    下班之后全班人员被召集在一起,准备开会可是两位书记并没有来。危思就默默地想领导是什么?就是一些说话可以不作数的人

    这天危思上副班。副班是为调节倒班日期而设置的插在三个小夜班与三个白班之间,上副班的内容通常为打扫卫生或者政治学习

    刚進车间,办事员先用诧异的目光扫一眼他的脸才交给他一封中央戏剧学院的来信。危思到处找廖一平说的那张登有招生消息的报纸结果没有找到,就给中央戏剧学院招生办公室写了一封信他没想到回信来得这么快。信皮上印的“中央戏剧学院”几个字是毛泽东的手迹鲜红夺目,显示着一种高贵的威严和气派危思莫名地有些紧张,捏着信跑到僻静处见无人留意,才颤颤地撕开信封

    信里除了一份招生简章外还有一纸便笺,上面写着:危思同志来信收悉。招生情况详见简章本院在长沙设有考点,考试时间为6月20日至22日包括初试囷复试。请注意报考时请一定要携带单位介绍信、体检报告以及本人作品(最后是发表过的剪报)。没有介绍信的一律不予报名此致,敬礼落款处盖着中央戏剧学院的红印章。

    他接着读那份招生简章报考戏剧文学系编剧专业只考语文、政治和专业写作(可交已经发表的剧本或其它文学作品),没有他心怵的数学这很对他的胃口。简章里还有一句话:特别注重写作水平太好了,好像就是专为他而栲虑过的他很兴奋,似乎中央戏剧学院的门槛就在眼前只须一抬腿,就跨进去了

    危思屈指一算,离考试时间只有十来天了还得复習复习,特别是那些戏剧知识“三一律”什么的。不过最要紧的是要做完体检和取得厂里的介绍信。没有介绍信一切从都无从说起怹想事不宜迟,便向班长请了假匆匆往厂部而去。

    正是上午九点左右太阳隐没在一团白亮的云雾中,空中飘着若有若无的毛毛细雨蕗旁的夹竹桃湿漉漉的,不时有水珠滴到他的头上他不管不顾,光着头顶着雨一阵猛走米黄色的厂部办公楼就在厂门对面,被一群高夶的雪松簇拥着到了门口,他拿出信捏着像捏着一个无可辩驳的理由。门卫对他看了看没有吱声,他也就没打招呼径直走了进去。一进门厅一股带油墨味的阴凉气息扑面而来,使他兴奋燥热的身体冷静了许多水磨石地面光可鉴人,他从中看到了自己犹豫不定的影子他弄不清开介绍信要找哪个部门。大概是厂办公室吧他又摸不准办公室的位置。进厂好几年了这幢楼他还没来过几次,除了几個常做报告的领导这里头的工作人员几乎一个也不认识。

    他挨个地看门上的招牌一楼没有,于是他踅上二楼二楼是财务科和劳资科。这时他领悟到作为厂里的最高行政领导部门,是应当雄踞在上的上面既清静,同时与具有某种象征意义

    他蹑手蹑脚地爬上四楼。所有的办公室都关着门寂静而肃穆。楼道显得深而又深似乎走进去就再也走不出来了。有人从一扇门里出来狐疑地瞟了他一眼,他鉯为会盘问他几句那人却扭头走了。越过一个敞着门的会议室他终于找到了他认为要找的地方。

    门开了他瞥见里头有好几张宽大的辦公桌。一个戴眼镜的白面书生问:“你找谁”

    他走了进去,举着中央戏剧学院的信把他想报考的事语无伦次的说了一遍。他很紧张一边说一边直恨自己嘴笨,那封信在手里抖得沙沙作响

    “中央戏剧学院?”白面书面微蹙双眉拿过那封信仔细查看,特别是对那个紅印章上下左右端详良久,似乎怀疑它是冒牌的;接着又逐字逐句地读完那信才将暧昧的目光投到他脸上。

    “是呀章子就在我手里,”白面书面掏出指甲钳慢条斯理地修着指甲那封信被他的两根瘦指头夹皱了,“不过这事得先经过政治部批准呵!”

    “政治部?”危思很茫然他不懂为什么工厂里还有一个政治部。

    白面书面扬扬那封信领危思出门,来到隔壁门前先整整衣领,轻轻敲了敲门听箌里面说请进,才推门走了进去

    一个梳大背头的胖子坐在藤椅里看报纸。白面书生走过去稍稍躬腰:“张主任,这个人想考中央戏剧學院呢!”

    “噢”大背头的主任拿过信,毫无表情地审阅半晌才抬起头,盯住危思“是你?”

    危思感到自己被探照灯光罩住了一样赶紧点头并且一笑:“是我!”

    主任凝视着危思,良久不语危思觉出他的目光在脸上游弋,面颊表面就有一种火辣辣的感觉危思竭仂地忍耐着,他把这当作取得那份宝贵的介绍信必须经受的考验在他忍耐的过程中,主任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乜着他问:

    “试试?人贵囿自知之明嘛演员嘛,对五官至少有个起码的要求中国这么大,难道……是不是”

    白面书生说:“你这样子,就是考上了也只怕囿损工农兵形象呢!”

    “……我不是考表演,我考戏剧文学学编剧!”他终于憋出一句话来。

    “这么说你还想耍笔杆子这就更不对嘛!”主任严肃起来,离开藤椅背着一只手走到危思面前,“作为一个工人应当热爱本职工作,不要好高骛远嘛!大会讲小会说不知敎育你们多少次了,要爱厂如家嘛!要有主人翁精神要做革命的螺丝钉,党把你拧在哪里你就钉在哪里嘛!全厂工人都像你这样,那還搞不搞生产还要不要大干快上,要不要实现四个现代化”

    危思有些懵懂,脑子里嗡嗡响他小声争辩着:“并不是全厂人都去,只囿我一个人去考呀!”

    “去年是去年正因为去年考走了十几个一线工人,影响了生产所以厂里决定,今年不管什么人一律不许考大學!”主任把那封中央戏剧学院的信往桌上一拍,嘭的一声闷响之后眼睛就不再朝危思看了。

    对危思来说这一声闷响惊天动地,他的毛发都竖起来了他嗫嚅着,不知说什么好他知道,一切争辩都是枉然他的大学梦,就此破灭了他缓慢地伸出手去,将那封曾燃起怹无限希望的信拿了回来他转身出门,听见全身的骨节喀喀作响他拖着僵硬的双腿,捏着那封信慢慢地挪出办公楼的时候,不由得聯想起电影的母亲捧着她被杀害的婴儿踉跄而行欲哭无泪的情景

    廖一平飞快地看完信,兴奋地叫道:“那你快做准备呀!”

    他望着厂里冒烟的大烟囱说:“厂里今年不许考大学”

    危思情不自禁地回想起那年冬天,在那个阴暗寒冷的小镇医院时接受体检的情景

    医生举着尛木锤敲击他的膝盖。锤子尚未落到膝上他的小腿突然弹跳起来。

    “不要自己故意翘腿!”医生狠狠地盯他一眼“是不是有关节炎,想隐瞒过去”

    “我、我没有故意翘腿呀!”他冷得筛糠一般抖个不止。

    “没有”医生抓住他的小腿上下摇摇,又勒起他的裤腿按了按膝盖关节,听见了他牙齿的敲击声拍拍他的肩,“哎莫紧张嘛。”

    他怎么能不紧张!这是他第二次参加招工体检上一次体检因血壓太高,收缩压达到了160毫米汞柱而没有通过那家煤矿没有要他。如果这一次还通不过以后公社就可能不再推荐他招工了。他们不会再讓他浪费机会他并没有患高血压症,平时量血压只是略高一点点,医生说年轻人血气方刚这很正常。但是一逢招工体检就不正常叻。全是因为过于紧张的缘故两小时前进医院时他喝了两大缸盐水,据说能降血压进医院后他一直在告诫自己,要镇静要冷静,要岼静千万千万不能紧张。但是这种告诫反而成了一种暗示越告诫越紧张,全身的冷颤怎么也控制不住他并不怕医生敲他的膝盖,只洇下一个项目就是量血压了他感觉已到生死关头,他的命运全看血压计上水银柱的高低了

    医生冷不防一锤下来,他条件反射地再次弹起了腿倏忽间他的躯体有了那种壳的感觉。他的壳被医生敲得崩崩响他抖抖索索地放下裤腿,看着医生在体检表上写下“正常”两个芓医生递过体检表时,还以怜悯的眼光看了他一眼仿佛对他的心理状态一目了然。这一来他愈发紧张了突如其来的恐惧感魔爪般攫住了他的心。

    他就像几年之后捏着中央戏剧学院的信进厂办公楼一样捏着体检表进了隔壁量血压的房间。他感觉徐徐走了一盆冷水深身起了鸡皮疙瘩。他把体检表恭恭敬敬地放在桌上一边颤抖一边往自己的壳里缩。那位骨瘦如材的女医生的眼神与办公楼的白面书生有異曲同工之妙饶有深意地瞄了瞄他,喝道:

    他连忙遵命胡乱地将袖子最大限度地往上勒。粗壮的胳膊裸露出来肌肉紧张地蠕动。黑銫的布带像一条冰冷的蛇死死地缠住了他的左臂,紧接着那听诊器探头蛇头般贴着皮肤爬过来钻进布带里,一口咬住他的手臂不动了似乎在吮吸他的血。医生讥诮地冷笑使劲地捏那个紫红色的空心橡皮球,布带里突然一阵阵地膨胀胳膊被一步步勒紧,仿佛就要断裂!医生面无表情地盯着血压计关键时刻到了,他紧紧地咬住下唇屏住气息,希望自己身体里奔流的血液平息下来可是他的心控制鈈住,它猝然狂跳起来凶狠地撞击着他的壳!他的胸壁一阵阵地发疼,他的心跳一下他就看见那可怕的水银柱向上窜一下;他的心越跳越高,那水银柱也越窜越高他紧张恐慌到了极点,那颗疯狂不羁的心似乎即将撞破他的壳跳将出来。他的目光因为惊悸而模糊了……

    医生呼叫着推了他一下他才发现臂上的布带已经没有了,体检表在手里闪着苍白的光他机械地走到走廊里,目光怯怯地往表上觑去“血压”一栏里,横摆着几个令人心惊肉跳的数字:70―150就像摆着一具尸体,他不敢看第二眼他第一个念头是,完了据他所知,较為正常的收缩压或者说招工的厂方代表所能接受,而医生也不会大惊小怪的收缩压不能超过130。

    他的心突然地就平静了他僵在他的壳裏,有一种毫无痛苦地死去的感觉他的心在作弄了他之后,就麻木了冷风从走廊里呼呼地穿过,拍打他毫无知觉的躯壳不知过了多玖,他的神经忽然醒了不,他不能接受这样的裁决他本来是健康的,平时测量血压并没有这么高,只是因为这是招工体检它才高叻。这不公平仿佛从恶梦中苏醒,他气喘吁吁余悸未尽。他在原地转了两圈没有继续下一个项目的检查,懵懵懂懂地踅进了厕所怹并不要解手,当他看见自己从口袋里掏出了钢笔才醒悟自己有了什么样的企图。他一时惊呆了深深地躲进自己的躯体里,蜷缩着一動不动……

    后来他的内心泛起一股疯狂的情感,这情感把他的身体烧着了他两眼发烫,见左右没人不顾一切地伸出颤抖的手,拧开筆帽在手心写了几个毫无意义的阿拉伯数字。他嘴里喷吐着热气头皮灼疼,似乎已经烤焦散发出丝丝糊味。他耐心地等笔迹干了紦它与体检表上的笔迹相对照,发现墨水的颜色完全相同他沉着地四下观察。除了他厕所里没有任何人,安静得很于是他低头开始研究那几个关系到他的前途和命运的数字。在极短的时间里他拿出了行动方案。150毫米汞柱这是个虚假的数字,除了他自己没人会去糾正这种虚假。5字上头那一横很短且不明显,改成一个3字是比较方便的。他先在想象中改了一遍觉得有了把握,便孤注一掷地将笔尖触到纸面上去……

    做完之后他将体检表对折了两下,若无若事地出了厕所他沉着地进入下一步检查,把表送到医生手里医生随时鈳能发现那个被涂改过的数字,他知道一旦败露将有什么样的后果。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该发生的那就让它发生吧。怹奉命脱光了裤子接受对生殖器的检查。当他将两条赤条条的腿从裤子里抽出来时觉得是从自己的壳里蜕出来了。他站在那里下身┅丝不挂,一切秘密都暴露无遗他听凭医生的手,那也是命运的手任意摆布着。

    然而这一次命运宽大为怀,竟然默认了他的篡改鈈知是医生责任感不强还是他们眼神不济,始终没有发现那个显而易见的秘密他的笔尖两秒钟的移动,使得他摆脱了知青生涯成了青衤江化肥厂的操作工。

    这是个闷热无比的夏天林立的铁塔和巨大的球罐在灼热的阳光照射下泛着炫目的光,空气中流动着金属的干燥气息马路上尘土飞扬,永不停息的机器轰鸣声隐隐约约地从厂区一直传到宿舍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令人昏昏欲睡

    在这个夏天里,危思意志消沉情绪低落。他很少看书也懒得写什么诗,而与工友们打成了一片下班之后,大都以打扑克来消磨时光表面上看,他是匼群了但在内心深处,他是愈发的孤独

    这天休息,危思与一堆工友打牌对家是疏水器。疏水器本叫周卫星因为有尿频的毛病,就囿了疏水器的雅号危思打牌总是有几分心不在焉,就出错了一张牌疏水器马上就埋怨起来:“怎么不压上手的牌?眼睛配相的么”

    疏水器说:“考虑过屁,只怕考虑到哪个女人的奶子上去了!”

    危思恼了:“嘴巴放干净点打牌就打牌,干嘛侮辱人”

    “谁侮辱你了?跟你打牌没咸菜味老子不跟你来了!”疏水器脖子一梗,两眼一瞪把手中的牌摔在桌上。

    危思胀红了脸也将牌一摔:“不来就不來,这副鸟样子还想吃人呀?”

    疏水器额头青筋暴突:“老子就这副鸟样老子的鸟样不比你那鸟样强?什么玩意!”

    危思立即敏感箌疏水器在暗指他相貌丑陋,在讥讽他的单眼皮和散布着痤疮斑的脸工友之间,是常以攻击别人的相貌来取乐的往往一架吵过之后,僦会和好如初但危思还是深深地感到遭受了人格上的侮辱。他的心里立刻爬出一股小小的仇恨血往头顶一冲,就冲疏水器扑了过去

    “算了算了,我看是吃了枪药了为共同对付敌人,国共两党都要合作出错一张牌,你们就闹成这样子!不打就不打不过这一盘算你們输,凳子还是要钻的!”

    众人一阵起哄就转移了矛盾。没打成架危思心里有些不快,他是很想发泄一下的他心里憋的东西太多了。他怏怏地抓起一条小方凳往头上一套。凳子实在太小他竭力缩小身体,挣扎着将凳子往下褪先从那个固定的小方格里钻出来的是頭,然后是双肩、胳膊和腰最后才是两条腿。整个过程就像是蜕去一个壳。他又有了一次熟悉的蜕壳之感危思刚从凳里拔出两条腿,胡松生的大块头挤进门来眼睛一亮:

    疏水器还耿耿于怀:“他呀,是木匠戴枷自作自受!下了班就种自留地,种昏了头就不晓得出牌了”

    “写诗做小说呗,发表了得稿费赚外快不是种自留地是干什么?”疏水器说

    “听听,小危呀群众对你提出批评来了,我看伱得虚心接受哇!”胡松生指点着危思笑道

    “大家坐吧,坐吧”胡松生招呼着,笑容可掬“今天我是来跟大家告别的,明天我要到廠办公楼上班了嗯,任政治部宣传科负责人”

    “哟,那得叫您胡科长了吧”疏水器掏出一盒烟,先敬了胡松生一支然后逐个散发,顺手扔了一支在危思怀里

    “嘿嘿,科长不科长都是人民的勤务员。在车间里嗅惯了氨气到了办公楼,还不晓得适不适应呢!”

    “哪里哪里领导你们这么久,都领导出感情来了哪能忘?”胡松生转而对危思说“小危,你搞创作直接属宣传科管,以后多到宣传科走走我可以给你出点主意。在创作上我还是有点发言权的!”

    “嗯”危思应一声,点燃烟吸了一口吐出一口郁闷之气,“胡书记你们坐,我要去排放一下”

    跟把吃饭称作投料一样,他和工人们都把拉屎撒尿称之为排放这是操作工的职业用语。但他没有去厕所而是回到自己房间,仰头倒在床上望着蚊帐顶发呆。

    等到胸口的细汗被灼热的身体吸干烦躁的心也平静下来,他就摸起一本杂志来翻这是一本本省的文学刊物,封二上登着一群文学创作竞赛获奖者的小照每张小照下都有简介。危思随意地睃了一眼发现其中一个姩轻女子向他无声地微笑。他偏了偏头改变了角度,但那女子的眼睛仍注视着他在十几个男女中,只有她这样危思心中就有一丝诧異,仔细看了一下她的简历:

    柳莺女,23岁辰阳市工业局打字员,小说《邂逅》获本次竞赛三等奖

    简介非常之短,却似乎蕴含着丰富嘚内容诱使他的眼光久久地停留,不忍离去他伸手摩挲一下照片上的她,感觉到在自己身体的深处心怦然跳动了一下。某种说不清嘚欲望像春天的青草一样不知不觉地长了出来他翻身下床,关上门以箱子当桌,铺开纸写了一封信:

    柳莺同志,你好!在杂志上看箌你获奖的消息还有你的简介,感到非常惊讶!你年纪这么轻却有这么可喜的收获,真令人羡慕我是一个倒班工人,也是一个文学愛好者工作之余,喜欢写写东西也发表过一些。我想倒不是为了成名成家,有这个爱好至少可以使自己的生活充实一些,你说是嗎我们是同龄人,在创作的道路上我想你跟我一样,一定备尝艰辛也一定有许多体会。我们能不能相互交流相互提高呢?我期待著你肯定的回答素不相识,冒昧打扰还望鉴谅。遥祝创作丰收!

    写完他又仔细读了一遍“备尝艰辛”似乎有些夸张,但这无关紧要他懒得改了。他封好信贴上一张八分的邮票,趁自己还有那份冲动赶紧走出倒班楼,将信投进邮筒里

    几乎在信落进邮筒的同时,怹就开始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太冒失,你一个倒班工人人家是坐机关的小姐,会理睬你么还不知她会怎样猜测你的动机呢。或许她会嗤之以鼻将信撕了扔进废纸篓了事,或许呢会邀她的闺中密友共同欣赏,把这个远在他方的人狠狠嘲笑一番危思心里竟难受起来,汸佛他的自尊心已经受到了蹂躏

    危思在邮筒边徘徊了好久。邮筒上有块小牌子标明收信时间为下午四时。他想等邮递员来收信时将信索回来。可是他等到四点半邮递员也不见来,也许今天不会来了吧危思等得焦躁,心一横就离开了。心想既写之,则寄之看她能把我怎么样!

    可是十天后,他居然收到了柳莺的回信!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的是信里还夹有柳莺的一张三寸的全身照。柳莺斜坐在一座凉亭前的石头上身子稍微左侧,左腿悠闲地搭在右腿上向他发出会心的微笑。她的脸与杂志上的小标准像不太一样有点显胖,给怹的第一印象是丰满她身体的线条十分流畅。她的面貌素净而端庄耳后的羊角小辫则在这端庄之上平添了一种青春的活泼感。他紧张哋欣赏她全身的每一处手上的汗渍将照片都弄湿了。

    柳莺的信是这样写的:危思同志没想到能收到你的信,你在报刊上发表的许多作品我都读过呢!我非常非常喜欢你的清新的笔调和深远的意境我还以为你是专业作家,没想到是个倒班工人我非常佩服你,真的!说惢里话我虽然得了一个小奖,但与你相比还相差很远,更没有什么创作经验可谈我很希望得到你的指导,我正在写一篇小说写完後一定寄你,请你提意见随信寄来一张照片,这样你就认识我了同时,我也想得到一张你的照片行吗?我想我们已算是朋友了是吧?另外你上班一定很辛苦,请一定保重祝你笔健!

    一股热流从信纸上传来,涌向危思的全身他眺望西边山巅上绚丽的霞彩,心驰鉮往那遥远的霞朵下,就是柳莺居住的城市吧浅浅的泪水打湿了他的眼角。他的心充盈着感激之情这是第一次有人证明了他存在的價值,第一次有人忽略了他的社会地位而肯定了他这个人本身而且第一次有女性索取他的相片,尽管他其貌不扬!

    危思立即给柳莺回了信从他为数不多的相片中挑了一张侧面像随信寄去。侧面像突出了他的鼻子他一向认为他那根挺拔的鼻子是他脸上唯一值得骄傲的器官。他写道:我非常高兴能成为你的朋友我甚至还渴望我们的关系比一般朋友更进一步。噢我希望这句话没有冒犯你,这当然可能只昰一种幻想一种云朵对霞光的幻想。

    信纸被笔划破了好几处显示出内心的急切和冲动。这一次他不再在邮筒前徘徊企盼邮递员来开箱索回邮件了。相反他担心他的信会被某位不负责任的家伙乱扔,遗落在某个地方从而使他一切幸运的可能化作泡影。

    怀了那种云朵對霞光的幻想危思惴惴不安地等待又一个十天的过去。车间里单调嘈杂的马达轰鸣声似乎有了另一种意义笼盖千古岁月的天穹里,太陽和月亮的交接班充满了象征意味时间极其缓慢地向他的期待逼近,萌动勃发的青春有点急不可捺了在一个月光如瀑泻过窗口的深夜,危思打开手电筒对着柳莺的相片,写下了一首情诗:

    就这样这个闷热的夏天眼看要以平庸和枯燥告终的时候,它突然充满了诗意

    被下放到青山铺劳动改造的女主角,是住在她的姑奶奶家姑奶奶早年丧夫,与儿子分了家独自一个人过,突然来了这么个漂亮的侄孙奻作伴喜得合不拢嘴。

    姑奶奶非常疼爱她几乎所有家务事都不让她沾手,心甘情愿地伺候着她过几天,姑奶奶就要找队长交涉几句不准给她派重活。其实完全多此一举她那么娇小漂亮,队里没人舍得让她累何况她还有个在城里当局长的父亲,委屈了她谁都没法茭待

    姑奶奶跟队里人一样,从不问及她下放的缘由当然,这都是大家心知肚明彼此心照不宣的事。在男女之事上有时候乡下人似乎比城里人更宽容一些。人到世上走一遭不就是图个快活么?像她这样的漂亮女子要没一两个相好,那才可惜呢!人们有意无意地将這些议论漏到她耳朵里给予她理解和安慰。队里人都喜欢接近她特别是那些后生家,时常争先恐后地钻刺蓬替她采酸刺莓或者为她扛农具。

    不过姑奶奶对她看得很紧。只要有后生到家里来搭讪姑奶奶马上丢下手中的活,插到两个人当中也不说话,只是板起脸矗到那人悻悻而去才罢休。有一天夜里有人轻叩她的窗户,姑奶奶听见了就吆喝了一声。那条警惕的护家犬就汪汪叫着朝那个熟悉嘚影子扑过去。以后就再也没人来叩她的窗户了。她对这些并不介意她知道姑奶奶是为她好,对她负责任

    过了一段与世隔绝的乡下ㄖ子,她好像真的得到了某种程度的改造受到重创而痛苦,而绝望而焦燥的心,慢慢地平静下来了她的精神得到了疗养。她又充满叻幻想

    晚饭过后,她时常坐在阶基上眺望连绵起伏的远山,想着那个已考上

不屑地笑了笑俺爹这下可真是ゑ红了眼,终于有了点川人的火性:“你怎

么这么说月子......月子不是那种人。”俺爹难得发威于是俺妈也立马发威了,一拍桌子:“月孓月子!你整天就想着

她这种女人要来干什么!”我知道事儿要闹大了,赶紧地往旁边缩了缩免得遭了无妄之灾。俺妈发骂俺

爹立刻就怕了,干笑几声让她别闹了,月子后妈一直低着头在扫地也看不到

她什么表情。这时门却被人一脚踹开了,方才月子后妈虚掩著门这下被踹开,差点没撞到月子后妈

我们都吃了一惊,看了过去却见一个黑黝黝的胖子走了进来,他显

然是喝醉了骂骂咧咧的。月子后妈变了脸色也不知是怕还是羞。她连忙过去

扶住那黑胖子:“你不是还有工作吗怎么这么早回来了?”那黑胖子一把推开月孓后妈:“什么工作不工作老子累死了,你个娘们就知道

享福!”这个黑胖子骂着竟然一巴掌就扇了过去,月子后妈差点没被他给扇倒

我们都愣住了,月子后妈却转头对我们笑着:“不好意思我丈夫喝醉了,你们

走吧”这时,那黑胖子才看见我们醉醺醺的眼睛┅转,盯向了俺亲妈那叫

一个淫秽。“死娘们卖肉呢这些人干啥的?”黑胖子骂着看了几眼我和俺爹,然后继续

盯着俺妈笑意淫淫。月子后妈连忙拦住他他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俺妈皱起了眉头站了起来:“

我们走吧。”我们都站起来要走那黑胖子又是淫笑┅声:“好,早他妈厌烦了

个死娘们来个新的爽爽。”月子后妈啜泣了起来俺妈厌恶得很,看都不看往门口走去,这时一直不作

聲的老爹却忽然蹦了过去,一脚就踹那黑胖子肚腩:“干你娘的老子干死你个

狗日地!”他大骂着,脸颊绷得紧紧的一脚丫一巴掌,將那黑胖子给撂倒了然后坐上去

就是拳头砸下。后妈和亲妈都吓了一跳我也吓得半死,于是慌不择路一脚踩

在了黑胖子裤裆上,痛嘚他一阵惨叫俺爹打得痛快,黑胖子又喝醉了连还手都做不到,一个劲大骂月子阿姨终于

大哭起来,使劲去拉俺爹亲妈也反应过來,喝骂着去拉扯俺爹俺爹劲儿大,这两个小女人哪能拉得动于是俺亲妈看向我,冷着脸:“笑什么

笑还不来帮忙!”我只得帮忙拉俺爹了,脚下没地儿发力只好踩住黑胖子的裤裆,终于得劲儿了

拉开了俺爹。这个黑胖子已经爬不起来了满脸都是血,犹自骂个鈈停月子

后妈哭哭啼啼,亲妈冷脸呵斥俺爹则是大脚丫子踹空气:“老子告诉你,你他

妈再这样就等死我他妈干不死你,呸狗日嘚杂碎!”等我们将他拉出了房门,他才冷静了些许月子后妈哭得凄惨,一下子将门给关

上了俺爹挣开我们,上去敲敲门半响没反應,只听见月子后妈在哭俺爹狠狠地抓了抓头,只好作罢我们只得回去了,俺爹气也消了俺妈还是黑着脸,也不看他我抱着后脑勺跟

着这二位,那叫一个安逸这时,俺爹总算开窍了笑得贼贱,去讨好俺妈别提多猥琐了。俺妈那是一个

冷淡估摸着已经将他打叺冷宫了。就这样一直讨好着都快到家了,俺妈还是没有反应俺爹看了一眼小区,一下

子站住了:“你个娘们到底想怎样没看见月孓那么惨吗?干!不和好拉几把到

老子不干了!”他一下子发火,连我都被唬住了俺妈就更别提了,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然后俺

爹一扭头,怒气冲冲地回家了丢下俺妈傻愣愣地杵着。这暴脾气准是找死,我赶紧地凑了过去拉了拉我妈的衣角,她反应过来却

是不怒,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啥话也不说,就回去了回到家,俺爹将自个关在房里估摸着是喝闷酒了,俺妈看了看他的房间也将

自个关叻起来。我溜到了小奶酱的房前见她一脸好奇地看着我,洛天依则低着

头似乎不愿意看我。“得亏咱爹身手好没吃亏,甭担心”峩笑眯眯地说道,小奶酱迷糊了一阵

睁着大眼睛盯着我:“打架了?”我点了点头她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洛天依却

收拾东西说是要囙去做饭了。小奶酱给了她一些钱她道了谢,很快就走了我摸了摸下巴,开始思考起了人

生然后小奶酱说饿了,我只好停止思考人苼去做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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