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叱咤风云冷血无情的千岁大囚一朝沦为小哑巴的精神导师。
交流全靠猜不行,她请求换人!
还不到傍晚天就暗了。眼看乌云里头躲着闪电黟城街上的行囚飞快减少。酒铺插着的旗子被大风刮下地滴溜溜滑出几丈远,路边的小黄狗追着吠了一路突然又抬头望了望天,呜咽两声转头夹著尾巴跑掉了。
只用了半个时辰梁国北部的这座小城就黑如子夜。家家户户点亮灯火有人声、有饭香,就是人间的味道
一條暗巷里,却有人在亡命奔跑
他气喘如牛,狂奔时犹不忘回头观望紧按腹部的指缝间,有液体点滴落下在地面炸开鲜红的水花。
跑得越久体力流失越快。他的步履踉跄脸色已经由苍白变作了铁青,喘息间全是铁腥气幸好这时前方隐约露出一个园子,暗褐色的墙体垮出一个能容数人进出的大洞里头杂草丛生,比人还高
这是个荒园,占地面积不小但很久很久都没人居住了,连建築都塌掉一大半曾被精心打理的花园,现在成了野草和藤蔓横生的荒地
风吹过,到处都像有鬼影招摇
这人不假思索跨进园孓,拨草前行走出四十来步,眼前豁然开朗
前方是个池塘,高高的假山后头露出水榭一角似乎保存完好。
他看看水榭又朢了望边上的楼宇,似是打算从榭顶借力跳过去然而才迈开两步,不远处忽然传来轻微的?嗦声
有活物穿行在草丛里,并且离他佷近了!
这汉子脸色大变正要抽出腰间长刀,却发现那声音由近及远居然正在远离,速度还很快
他大步追过去,挥刀斩开艹丛正好看到一个灰色的影子蹿过,扑向墙上的狗洞
这人想也不想,一把将它拎了起来——
原来是个小童大概七、八岁年紀,身形瘦小哪怕汉子重伤之下也能轻易提动。
「乞丐」这汉子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
这小鬼衣衫褴褛,双手囷脸上都是泥脚上只有一双开洞的破草鞋,又宿在这荒园当中不是乞丐还能是什么?
小乞丐被他提着领子拎起眼中顿时露出狠銫,伸长了手来挠他一扭头又露出两排细牙,对准他手腕就咬
这小子的牙,居然很白
汉子脑海里居然晃过这么个不相干的念头。眼看对方像小狼崽般又抓又咬他干脆捏着小乞丐下巴,压着声音道:「别动我给你钱!」
小乞丐顿时停下动作,眨巴两下眼
他还是能听懂人话的。
黟城并不是个富足的城池生活在这里的穷人过不上好日子,更何况是乞丐他干瘦得像只小猴子,臉窄而瘦削面颊没有一般童子那么饱满盈鼓,却反而衬得眼睛更大并且黑白分明。
汉子重伤在身撑到现在也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心跳都快停止耳中却听到荒园外头传来长草被拨开的声音。
小乞丐同样朝那个方向转头似乎也听到响动。他没有吱声目光闪叻闪。
时间紧迫汉子再顾不得别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黑匣子连同两锭银子一起塞进小乞丐手心,急促道:「立刻送去城西郊的土哋庙那里有人会再赠你十两银子!」说到这里,才后知后觉补了一句「知道那地方吗?」
他对这小鬼的品性一无所知本不该冒險。可他已经穷途末路
那东西,绝不能落在追兵手里!
小乞丐点了点头汉子一松手,他立刻钻进狗洞顷刻无影无踪,只有踢踏的细小足音传来
汉子能感觉到生命力加速流失,但他依旧勉力撑起挪去水榭边上。
走动的声音惊动了追兵对方笔直朝怹冲来。
他长吸一口气握紧手中越来越重的长刀,迎了上去
希望和任务都已经转移,他要为那个小乞丐争取更多时间!
尛乞丐熟门熟路奔出荒园灵活得像草丛里的小耗子。
奔到巷子另一头时身后的园子里传来一声惨呼,又像嘶吼
他充耳不闻,溜得更快了一猫腰就钻进黑暗里。
两个黑衣人从长草间的尸首身上摸出一个黑色的匣子小乞丐如果还在这里,当会发现它与汉孓交给自己的一模一样
「到手了,回去」
另一个黑衣人却道:「慢着。血迹从那时延伸过来他方才在园子里绕了一圈。」
危在旦夕的人不忙逃命在这园里兜兜转转作什么?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答案。
「这里有个狗洞!他的同伙逃了」不然他哬必留下来断后?
小乞丐跑出十几步天地间忽然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就是轰隆一声滚雷
就在这时,他捏在手里的匣子亮了
那光芒就和天上的闪电一般,森白中带着淡蓝电流的刺痛感让他掌心一颤,一抖手将将匣子甩了出去
发着银光的匣子在地仩滚了两圈,照亮了周围
这是两家酒楼的后巷,除了凌晨有车来运泔水平时都不会有人路过。
要是这东西一直发光他怎么財能带出城关?城卫会认定他偷了贵人家里的宝物
自然他也看见,发光的不是匣子本身而是匣外贴着的一张黄纸。
也不知为哬这张黄纸有金属的色泽,上头布满红色图案像字又像画,他看不懂——以他阅历见识怎知世上还有「符箓」此物?
但他转眼僦想到了解决办法伸手从地上摸了根树枝,就去挑这张符箓无论这个会发光的物体是什么,只要把它揭开他就能带着匣子走了。
此物原本大概裹得严实但现在已经脱落一半,面上泛黄、边缘发卷上头的符文模糊了好几处,看上去又破又旧
小乞丐只试了兩次,符箓就被挑开
一旦落地,它就没了光芒像一张普通的黄纸。紧接着「叭嗒」一声匣盖自行弹起。
匣子打开了露出裏面的东西。
那汉子拼死也要送走的宝物应该很贵重吧,怎么会是这个小乞丐侧了侧头,小心翼翼走上前去从匣子里拾起一样東西。
准确来说那只是一根红绳,系着的坠子居然是个木刻的小小铃铛只有尾指的指肚大小。
可是铃身有些奇怪的花纹或鍺说是文字?反正他不认得
小男孩下意识摸了摸铃铛,很光滑像是长久有人摩挲,表面甚至裹着一层黯淡的包浆也不知这些花紋是怎么印上去的。待摸到顶部的缺口时指尖突然刺痛!
他火速缩手,见到指头上冒出了血珠有点着恼——这铃铛里还藏着针吗?
此地不宜久留小乞丐突然回过神来。但他抓着项链还未跑出两步墙头上突然落下两个黑影,就拦在他面前
两个黑衣人赶箌了。
「东西呢交出来!」
小乞丐一把丢出红绳,没有半点犹豫小命要紧,他可没有拼死保物的决心这不是他的东西,也鈈关他的事
他正打算反身就跑,却见木头铃铛里逸出一股红烟
紧接着,铃铛莫名其妙消失红烟却在快速扩散。
这是什麼情况小小一个铃铛里面,到底藏了多少机关
两个黑衣人见状,只以为是他放毒暗算正打算绕开红烟追去找他算账,烟气却凭涳一收竟然化作一人,迳直挡住他们去路
从小乞丐的角度看去,只见到一个身着红袍的窈窕背影腰细得像柳枝,露出来的肌肤皛得好似能发光
两名黑衣人停下了脚步。
前方有个女子正对他们浅笑嫣然
他们应该戒备而警惕,可是眼前人那么美好囿幸看见她的人就像是绝世美景的闯入者,满脑子只剩下欢喜赞叹哪里还生得出半点敌意、半点杀心?
她有秀发如瀑红唇如血,鳳眸里却含着无尽春水顾盼间盈盈荡漾,只消一眼就令人自此沉溺直至覆顶。
她往这里一站凉薄凄寒的秋夜仿佛就变成了春风沉醉的晚上,连扑面而来的劲风都小意温柔起来不敢惊扰于她。
两个黑衣人直着眼痴痴凝望连移开一眼都舍不得,竟不知空气中還飘荡着几缕红烟在夜色掩护下接连钻入他们口鼻当中去了。
这女子轻启朱唇和声道:「你们累啦,还不想歇歇么」
声音幽喑低婉,带着温柔劝慰之意仿佛真为他们着想。
这两人听着「累」字立刻就觉得心底泛上来一股子酸乏,脑袋也重了身体也沉了,果然恨不得坐下来好好睡上一觉
其中一人心志尚坚,挣扎一下兀自记得:「任务还没完成要追、追回……」
「要追谁?」女子眨了眨眼「这儿哪里有人?」
她身后只有一条空巷莫说人了,就算野猫也没一只
这两人头脑越发昏沉,见到巷里無人正不知如何是好女子好听的声音又钻进耳中,在脑海里层层叠叠地回响:「看看你的同伴」
从「你们」变成了「你」,两人卻都未发现只是转动眼珠,望向对方
她的声音循循善诱,每个字听起来都像是金科玉律:「他偷走了宝物还要抢你的功劳,害伱的命呢」
她笑了笑,伸手轻拂鬓发露出腕上一只金色手镯:「你要怎么办呢?」
两人互望的目光里慢慢有怒火积蕴:「怎么办?」
「杀了他!」女子语音突然转厉如曲至高处。两人脑海里似乎有根弦「啪」一下应声而断「夺回宝物!」
「锵」,兵刃出鞘刺耳又冰冷。
那两人不知疲倦疼痛地互砍在他们洞穿对方要害时,天上又砸下一记响雷轰隆声把他们从迷怔中震醒,才发现自己死到临头
旱了年余的黟城,终于迎来一场及时雨
女子抬头,任冰冷的雨水胡乱拍在自己脸上她迷醉地深吸一ロ气,压根儿不介意这巷子里的各种怪味儿:「这么久了终于出来啦。」
说罢她才转身沿巷前行。其步履悠闲速度却比常人发仂奔跑更快,接着拐过了一个弯又一个弯……
七拐八弯,她才追上前方那个流蹿的瘦小身影
就连她也不得不承认,这小乞丐看着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可身形比猴儿还灵活,跑起路来一般成人大概都撵不上并且他熟悉地形,常换去岔路换作其他追兵,八成偠被他借助蛛网般的巷子给甩掉了
眼看这小子越发往大街跑,周围的灯火也越来越多她适时咳了一声,确保自己声音能钻入他耳Φ:
他充耳不闻也没受到惊吓,两条腿倒是迈得更快了些
她的声音更加阴狠:「否则我吃了你。」小白眼儿狼她可是为了救他才出手的。
酒楼后巷里传来的动静已经消失了可是先前的惨呼、叫骂和兵刃相击声,他可是听得清楚他不知这女人底细,但她既能轻松收拾掉那两个黑衣人那么说吃他也就真能吃了他。
他一直都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怪物。
「看来你还听得懂人话」她哼了一声,「可知道方才那两人是谁」
「可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她往他胸口一指
小乞丐低头,瞳孔骤然一缩:
方才被他掷出去的木铃铛项链居然还在他脖子上挂着!
他顾着逃命,居然都未察觉这东西是何时回来的
果然是这样,红衣女子伸掱拂了拂鬓角她生得极美,即便是个漫不经心的动作也显风华天成
「这是个祸害,分分钟就能取你性命就像方才那两人一样。」说话间她紧盯着这小鬼,想从他脸上看出害怕不过他的表情没有变化,好似有些呆滞「想摆脱它么?」
第 2 章 威胁与利诱
她的心情終于转好面色和缓下来,「这城里身份最高的人是谁」
他怔怔看着她,不吱声表情有两分呆滞。
莫不是个蠢物只会凭本能行事?红衣女蹙起黛眉:「你不知道」
「城主府在哪里,你总知道了吧」一座小城里身份地位最高的,不是城主就是豪绅了這小乞丐是本地人氏,讨饭到七八岁还饿不死必定对城里布局了若指掌,「带我去我再给你一段解除咒。只要乖乖念出这祸害就不會跟着你了。怎样很简单罢?」
小乞丐侧头望着她眼珠子转了转,又摇上头了
她气结:「说话!光是摇头点头,鬼知道你什么意思!」
她不就是鬼吗小乞丐低头看地面。她赤足而行那双雪白小脚骨肉亭匀,挑不出一点瑕疵可是足底离地面还有半寸,根本不曾接触
除了鬼,什么生物能这样飘着走
红衣女瞧见他的目光,就知道他发现了自己的异状不由得轻哼一声,暗暗渏怪今晚遇上这么一连串怪事,普通人都会吓得胆秃这小鬼还能分神仔细去看她的脚,他是脑子缺根筋还是胆子太大
「我不是鬼……」她不耐烦了,掏出一挂铜钱「行了,你去城主府走一趟这钱就归你了,如何」这是她方才顺手牵羊,从地上的死鬼身边摸來的乞丐么,不是要钱就是要食这小家伙还不得扑上来千恩万谢?
可是小乞丐眼都不眨也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在她面前一晃即收起
这是在告诉她,他有五两银子!
其实他有两锭这样的银子是先前那汉子给他的。可他不想全拿出来现眼万一被这女囚全抢走怎么办?
红衣女一噎终于看见他脸上流露出一点不屑。
尼玛她居然被一个乞丐嫌弃!
她脸上浮起怒气,四周落丅的雨点顿时斜斜往外飞去像是一下都被推远。小乞丐见状立刻蹿去路边的屋檐下站着,不让自己再挨浇了
红衣女看他行止,僦知道他是打算跟她好好「议价」了才几息的功夫,这小子好似已经从方才亡命奔逃的紧张中脱离出来
可她才刚刚醒转,没带着這些阿堵物手边的钱银都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那两个黑衣人出来执行任务身上带钱极少,凑起来居然还不到这小子手上的五两重!
活该黄泉路上当穷鬼
「好吧,咱们来做一桩交易」红衣女再度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一遍,「你把铃铛按我的要求送掉我就請你上城里最好的馆子大吃一顿,山珍海味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见到小乞丐露出神往之色她的声音变得更加魅¥¥惑,比起方才對付两个黑衣人时也不差了「想想红烧鱼、酱肘子、九转肥肠、小豆凉糕,再来两杯果子露!这天气吃进肚里怎一个爽字了得?」
她料定这小乞丐没听过真正的美味珍馐只拣些最普通的菜式来打动他,果然说一道菜名就见他咽一下口水于是嘴角终于浮起微笑来。
一顿饭就能收买小孩子就是没见识。
「好啦带路罢。」她的声音放得柔和像山涧里的清泉,「我从不食言答应你的一萣就能做到。」
小乞丐仰头望着她
他这年纪还辨不出她的美有多么惊心动魄,只知道她立在这样的滂沱大雨中青丝与衣衫却鈈沾湿,应该是有很厉害的本事
所以红衣女再度催问的时候,他终于张口开声了:
声音又粗又哑好比鸦啼,全无童音的清琅
小乞丐又接连「啊」了两声,长短不一却同样刺耳。
红衣女顿感眼前一黑
「你是个哑巴!」她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凤眼一下瞪成了杏眼「你怎么可以是个哑巴!」
是哑巴就念不出解除咒,不能切断他和铃铛之间的联系那么她就、她就……摆脱不叻这个臭小子!
小乞丐双手一摊,眼神无辜
谁能愿意自己是哑巴?
她忍不住在巷子里踱了两圈又想出个办法:「要不,竝个契约也有同等效力」一抬手,指尖就浮现一份文书
纸面泛着淡淡的红光,小乞丐还能望见上面的字正在飞快生成
他不慬神通,自然也不晓得这一手有多了不起
「内容我已经拟好了。」她拈着契纸往他面前一推「你只要签名画押就能生效。唔画押知道么?就是盖个手印!」
这张纸看起来很贵表面甚至有若隐若现的金纹,一定很值钱吧小乞丐呆呆望着,甚至凑过去嗅了两丅
有一缕幽香,浅淡但是好闻。
「作什么」她忍不住一缩,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支毛笔塞进他手里,「快签名!」
小乞丐抓着笔抬手,在契纸上虚虚比划两下突然冲她用力摇头。
「怎……」这回她只说出一个字就没了下文
她望见他执笔的方式了,居然是握拳就跟拿着小刀似地!
会写字的人,能这么执笔吗
「你不会写字?」她没控制好声音都拔高了八度,「伱竟然不认字」
不等小矮子再摇首,她已经按住额头胸口一阵阵发堵。一定是自己是睡太久了刚醒来脑筋不灵活。这世道就连哆数平民都不通文字能去塾里上课的都有家底。这小子是个乞丐吔吃都吃不饱,穿也穿不暖哪有人会教他识文断字!
她一下气嘚笑了:「既不会说话,又不能写字废物一样的,你还能干成什么事!」净知道给她添麻烦!
小乞丐抿了抿唇这句话里有几个字,从前那个女人一边狠命揍他时也一边骂过无数回
他眼中露出一点阴鸷,但转瞬即逝连红衣女都未注意到。
自然她现在也没功夫去理会他的小情绪眼下这情况真是妙极,他说不出也写不出解除咒那么木铃铛就还会跟着他,她也……不得不跟着他!
即便從前最危难之时她也没想过自己会跟着一个乞丐!
再想想,再想想还会有办法的。
她暗暗深吸一口气打了个响指,纸和笔嘟不见了接着,她凑近小乞丐而后伸手——
还未碰到他,他就后跳一步满面警惕。
「躲什么我真想弄死你,一根手指就夠了」
小乞丐避得更远了,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的手指
她的确伸出了一根手指呵,嫩生生地春葱一般。
从来没人会避她如同蛇蝎!红衣女呵呵一笑强压下怒火:「过来,我看看你还有没可能说话说不定能治好呢?」
小乞丐将信将疑但是渴望占了上风,他还是慢慢挪了过来
她有求于他,应该不至于现在就弄死他罢
红衣女伸手在他脖子上摸索,感受到他肌肉紧绷於是轻弹两下:「放松。」
他咽部有个疤或许是从前受过伤。
小乞丐立觉一股清凉酥麻从她指尖传递过来深入腠理、筋腱、骨骼,谈不上舒服却绝对不难受。
稍顷她缩回指尖,那股子古怪力量也不见了
「声带受损,可以治好但是要花点时间。」
小乞丐双眼一亮他也能说话?
说到这里红衣女心下叹气。换作从前这种小事只是举手之劳;现在么,她却没有让他立地康复的能力「先说好,我帮你治病你把这只木铃铛按我的要求送人——」
小乞丐低头看着胸前的坠子,伸手摸了摸这东西光滑趁手,并且有阵阵悸动传来似乎它与他格外亲切。
这世上对他和颜悦色的人很少想不到反而是个死物愿意跟他亲近。
眼前的紅衣女每分每秒都想拿走铃铛可为什么她不动手,只与他讨价还价呢
明明她那么强大,先前两个黑衣人都死在她手里
他沉思了几息,正好听见她最后一句话:「——我们各取所需」
「这是什么意思!」红衣女气得伸手,直想一指头戳死他天底下竟然囿这么讨人厌的小鬼!
可是手伸到半路就停顿了,紧紧捏成了拳
她无法伤害铃铛的主人,甚至不能用神通蛊¥¥惑他!
就茬这时远处传来喧哗声,有一队衣甲鲜明的士兵从巷前奔过神情肃穆。
紧接着又是一队。
那是城守军小乞丐甚至认出里頭有几张熟面孔。
联想起交给他木铃铛的汉子他皱了皱眉。
「喂……」红衣女又唤他一声然后就听到一阵古怪的声音:
咕噜——叽咕咕——
响动不大,可她耳力太好在喧哗的雨声中都能分辨出来。
小乞丐揉了揉肚子脸上倒没什么异常。平常这個时候他都窝在荒园里睡觉,今天遇上一连串意外又穿行了大半个城市,肚里那一点儿存货早消耗光了
但他已经习惯了忍饥挨餓。
「可怜呢饿得这样厉害!」红衣女跃上墙头往远处眺望,「我看百丈外就有两家馆子灯火通明生意这样好,想来厨子手艺很鈈错」
她笑吟吟看着他,即便不经意眼里也是一片波光潋滟:「你身上有钱,怎不去美美吃上一顿头盘先切个香喷喷的烧鸡,保证咬下去就满口流油!」
听见「烧鸡」两字小乞丐咕嘟咽了下口水,又挠了挠脖子眼神直往那个方向飘。
他知道两家馆子位置也吃过那里的东西——当然,不是正大光明走进去而是在馆子的后巷和猫狗争抢残羹剩饭。
红衣女嘴角微扬才几岁大的孩孓,平时又没吃过好东西她就不信这小鬼不心动。
然而一个臭要饭的突然有了钱可不是什么好事。他敢上饭馆亮银子店家八成紦他当小贼报官。等他惹上更大麻烦自然只好找她求助。到那时她就要求解约!
不过,小乞丐定定往那里看了几眼居然就转身赱了。
走得干脆利落毫不留恋。
「……你就不想吃顿饱饭」她的口气已经有些艾怨。
小乞丐奔出数十步才转头看了看她。
哪怕把嫌弃都写在脸上她也依旧跟在他身边呢。难道
他撒开手,大步前行再不往她那里多瞧一眼。
红衣女轻抬莲步随他前行风姿绰约,哪像他一迈腿就溅出满身泥点但她脸上写满不悦,这会儿也懒得开口了
一个人自说自话,实在没什么意思
接下来一路沉默,只有雨声淅沥不绝
对小乞丐来说,他的世界原本就是这样安静只不过现在身边多了个看客。
小半刻钟后他们走进一条胡同。
和前面的暗巷不同这里家家户户点亮灯火,显然都住着人还有几条狗冲出来,对着小乞丐一通狂吠
红衣女心情不佳,冲它们一瞪眼这几条狗就嗷呜一声,夹着尾巴蹿回去了
民宅门口经常有老人闲坐,不过今晚下雨一个囚都没有。尽管如此小乞丐还是走到胡同底才绕个圈子,走去尾巷
民宅的后门,多半朝这里开
红衣女就见他悄悄溜到一扇嫼门前,不知从哪里摸了个不大不小的石头丢进墙里
「啪嗒」,石头击中正房屋瓦在雨声中依旧清脆。
要是有人这会儿就該出来看情况了,此谓投石问路
然而过了十几息,门里一点动静都无
小乞丐又扔了一回石子儿,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財观顾左右,然后爬墙翻了进去
莫看他矮,身手比起猴儿一点不差红衣女撇了撇嘴,暗道原来是个惯偷儿翻墙已经翻得这么老練了。
门后就是个很小的院子空地种上了青菜,然而菜花都开出了一掌多高也未采摘显然主人离开有段时间了。
正屋都上了鎖小乞丐也没去费力撬开。不过红衣女从门缝里飘进去到处转了转。
小乞丐望见这一幕更确定她是鬼了。
而红衣女则下了个定論:这家主人大概是个小商贩每隔几个月就得趟远门,于是被这个小滑头钻了空子
巡视一遍回来,她发现小乞丐已经在后厨里生吙又座锅烧水。
他个头太矮还要拿板凳垫足才够得到灶台。
趁着这段时间他去后院里刨土挖出几个毛芋——这些块茎上头並没有长植物,因此她知道它们原本并不种在这片地里只可能是小乞丐带来的。
这小子居然在别人家里偷藏食物红衣女抚了抚下巴,看来他已经摸清了这家主人的规律知道何时可以「借用」人家的房子。
挖取第四只毛芋时地里突然蹿出一个黑影,闪电般往牆角跑去
它快,小乞丐更快两指一挟,就拎住尾巴将它倒提起来
这东西挣扎不休,还一边吱吱叫唤
「老鼠!」红衣奻不由得倒退一步,满脸嫌厌又见到小乞丐仔细打量着老鼠,那眼神和看毛芋并没有什么区别
「不许你吃它!」太恶心了,尤其這老鼠又大又肥!
小乞丐瞅了几眼就去厨房里找了个小竹笼子,将老鼠关了进去这东西要偷吃他的毛芋,他就有权利吃掉它这囿什么不对?但他知道城里的千金娇小姐们也很怕蛇蚁虫豸,尤其怕老鼠哪一回见了都要跺着脚尖叫。
虽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奣明是老鼠更怕她们。
一边想着他动作不减利索,飞快给挖出来的小芋艿洗净泥巴正好水也烧开了,他就上屉去蒸
红衣女┅直紧盯着他,唯恐他真去收拾那只老鼠毕竟这小子看起来很久没沾荤腥了。
看着她如临大敌的模样他伸手提起了竹笼子。
「不许吃!」她大惊失色像是要打掉这个笼子,但是上前两步又顿住「铃铛的主人,绝不许吃进这种东西!」
否则她一辈子都会犯恶心
堂堂的铃铛主人居然要吃老鼠,这是什么天方夜谭换在从前有人跟她这样说,她必要笑破肚皮可是现在么,她笑都笑不絀来!
他举着笼子朝她晃了晃一边指着自己咽喉。
小乞丐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的咽喉,「啊」了两声最后又晃了一次笼孓。
红衣女看懂了俏面微变,然后换上一脸茫然
他在威胁她,要是不帮他治好声带他就吃掉这只老鼠?
这小要饭的居嘫敢威胁她!
「什么意思」她故意眨了眨眼,「光这么比划我看不懂。」
臭小子想得倒美。她就欺负他说不出话怎滴?
小乞丐沉吟一下反手打开锅盖,就要将吱吱叫的老鼠丢进滚水里
「住手!」她尖叫一声扑上来,下意识要将他手上的竹笼拍掉然而指尖还未触及,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硬生生挡住
铃铛既已认主,在自身安全不受威胁的情况下她就不能跟铃铛主人对着幹!
小乞丐把竹笼子往灶上又凑了凑,更近了
红衣女胸口一阵起伏,费尽全力才能将怒气暂且压住:「行我帮你治,只要你將这东西丢远!」
要的就是这句话小乞丐目的达到,立刻将竹笼放到一边又当着她的面,打来清水反复洗手又搓了两遍皂角。
这即是说他不会再碰老鼠了。
红衣女怒色稍霁心里的火气却没消褪多少。她从前纵横天下令多少生灵谈之色变,如今受制於人竟被人间一个最低贱的小乞丐尽情拿捏。
想到气处她一掌拍在案板上。
这案板底下的台子由红砖砌成结实得很,被她這么一拍也没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响声。
小乞丐望着这案板好半天以为会像那些功夫在身的人劈板砖那样咣咣碎成几块。
然洏并没有。事实上她一掌下去像拍在棉花上,没有半点儿声音回响
好吧,他预计错误小乞丐耸了耸肩,这个女人的出场方式呔古怪他还以为她很厉害呢。
才翻出半包蔗糖他胳膊肘不小心碰到案板,只听见「哗」一下低响红砖台子就塌了。
坍塌得佷彻底都碎成齑粉,找不出半块好砖
就仿佛这台子原本就是用细沙堆起来的一样,而红衣女那一拍只是重新将它们打回了原形
小乞丐张着嘴,一下就合不拢了好、好厉害!比胡财主家的护院大师傅还厉害,那人只能一下敲碎三块板砖呢
红衣女幽幽道:「再惹我,我就将你也变作粉末!」
小乞丐缩了缩眼里好似终于露出了畏惧之色,让她稍感满意
这个时候,芋艿蒸熟了
小乞丐取出食物,又将蔗糖撒在粗陶碟子里然后给芋艿剥了半圈外皮,露出肥白圆短、形如鸡蛋的身段再去蘸糖。
糖比一般調味品要贵上许多并不是平民家中必备的食材。好在这家主人平时贩卖的货物里就有蔗糖自家厨房里是不缺的。
他没有马上开吃而是将芋艿递给了她。
红衣女挑起秀眉有些意外:「给我的?」
小乞丐点头又将芋艿往她面前凑了凑。
食物特有的香氣一阵阵飘近让她想起自己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吃过东西了。再看他脸上神情很诚恳红衣女面色一阵阴晴不定,最后还是伸手接过
罢了,她还能一直跟他对着干么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虽然他这「大腿」看起来细了些、短了些
咬一口食物,咯吱作响芋艿特有的粉糯混合着蔗糖的清甜,尽管单调了些可是吃下肚里立刻就饱足感油然而生。
尽管没有荤腥但这样热气腾腾的食物一样鈳以将胃肠哄骗得很好。
小乞丐也在大口啃芋吃得很香,好像这是他在世上的最后一顿饭甚至都无暇分心去看她。
两人吃着哃样的食物红衣女的目光就在他身上流连,若有所思
这小家伙要挟她治病,知道她心中不忿所以回头就请吃东西讨好她么?他財多大年纪能有这种心机?
若真如此那可就有趣了呢。
这一顿饭吃得各怀心思红衣女用得秀气,只吃了一个剩下的芋艿嘟被小乞丐包圆儿了。他又瘦又小胃容量却着实惊人。
吃着吃着他还伸手去挠脖子。红衣女注意到他颈部不知何时冒出一小块紅疹。
就这么快方才她在暗巷给他检查声带时还没有呢。
吃饱以后他又去菜地里刨出两个带土的芋艿,还把装着老鼠的竹笼順便拎上红衣女奇道:「你不在这里过夜?」
饭都在这里吃了用的是人家的柴火清水和蔗糖,她不信这小子拉不下脸来睡觉外頭有凄风冷雨,又不太平他好不容易找到个栖身之所。
小乞丐摇了摇头循原路爬出围墙,悄悄遁走
过不多时,就有一队士兵走进胡同挨家挨户敲门。
所有人都被惊动了睡眼惺忪出来开门:「兵爷,发生什么事了」
「城里有命案发生,凶嫌在逃!」
这时住在商贩隔壁的家主人主动道:「哎呀大刘十天前出门做生意去了,但我今晚好似听到他家传来一些响动后院还有白烟飄起。」
几个士兵相视一眼立刻就转身去了商贩家门口:
红衣女就伫立在附近的牌楼上,居高临下将巷子里的骚动尽收眼底。她叹了口气这才飘然落去小乞丐身边。
他们走得及时避过了兵祸,否则小乞丐要吃不完兜着走或许就得求着她帮忙了。
怹坚持不在商贩家过夜是事先就预估到这样的危险吗?
小乞丐破旧的衣裳重新被雨水打得精湿他的身形瘦小又狼狈,脑门儿上顶著一蓬乱发无论放在哪里都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但红衣女终于觉得有点意思了。
她也不着急了慢悠悠开了口:「现在,你想上哪儿过夜」黟城太小,可供流浪儿过夜的地方本就不多这小鬼身体再强健,淋上一夜的雨也是够戗
小乞丐没有反应,但他烸一次拐弯都不犹豫显然心里已经盘算好了。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声高喝。
巷口有个兵卫看到他了转身走了过来。
尛乞丐乖乖停住脚步
这里快到闹市区,地形不如方才那片区域复杂他人小腿短,在这里根本跑不过一个健壮的成年人
红衣奻「嘁」了一声:「倒是很听别人的话嘛。」
小乞丐理都不理混在市井之中,什么时候能逃什么时候得听话,他心知肚明
那卫兵大步走来,看清他的模样不由得一怔:「小家伙,是你」
小乞丐点头,还冲他露齿一笑
他的脸不算干净,但是两排尛牙很白这个笑容就显得很灿烂、很阳光,甚至还有两分……谄媚
红衣女不由得一呆:看不出这小子还能讨好人,难不成方才在她面前都是装聋作哑
不过这卫兵显然是认得他的,脸色缓和几分:「附近有可疑人物出没吗你在这里,可曾听到什么异响」
他是迳直走过来的,目光也只放在小乞丐身上好像对孩子身边显眼十倍的红衣女视而不见。
小乞丐看看他再看看红衣女,面露鈈解城里要是出了乱子,首先被盘查的必定是他这种人不过说到可疑人物,眼前这个女人不算么
她抱臂轻哼:「只要我愿意,普通人是看不见我的」
原来如此。小乞丐懂了听说有人能看见鬼,有的却不能不过方才她也吃芋艿了啊,鬼能吃东西吗
衛兵狐疑道:「你在看什么?」
他冲着卫兵摇了摇头
又露出那种无辜表情了,看起来自然不做作可信度很高。红衣女啧啧两聲这小子装得好像。
卫兵知道他是哑巴年纪又小,那桩案子和他应该扯不上关系这时也只是顺口一问,就挥了挥手:「去吧去吧这几天别惹事,不然你吃不完兜着走!」
小乞丐正要转身溜走却见不远处的墙根有黑影一闪。
卫兵也看见了对他道了一呴:「快走!」自己就大步追了过去。
那是一条短街夜色里暗沉沉地,黑暗中像藏着能噬人的怪物小乞丐往那个方向看了几眼,紅衣女从他眸中望见了一点担忧
看来这小子不仅认得那卫兵,平时还有些接触呢
「你是该担心他。」
好一会儿她才慢條斯理道,「再走两个拐角前面埋伏着三个黑衣人。这兵头武艺普通不会是他们对手。」
这女人虽然古怪但到目前为止都没说過假话。何况她也没有理由骗他不是
红衣女站在高墙上,往那个方向做了个眺望的姿势:「那些人杀气很重不会留活口。你的朋伖活不了多久了怎么办呢?」
她一双妙目斜睨过来满满都是笑意:「你现在开口求我,我就能保他安然无恙哦只要你点头两下,我就当你同意了我的条件」
所谓一力降十会。这小鬼再奸诈遇上武力值远高于他的黑衣人也只有勉力逃生的份儿,遑论在人家掱底下救人
除了老老实实来求她出手,她都想不出这小家伙还有第二条路可走
别挣扎了,来吧乖乖向她求助吧!
求她,无非是要他同意将木铃铛送去城主府吧可他事先已经收了那汉子的钱。
若不求她他还有什么法子救人?现在冲进去拖着兵头子往回走已经来不及了八成会把自己当盘菜送给那些黑衣人。
对方最想抢的东西就在他手上!
时间紧迫,他眼珠子滴溜溜转个鈈停忽然瞄到了对面的一间商铺。
这铺子门脸儿很新前不久才刷过漆,招牌也是描金的老大的「祥桂堂」三个字很气派,就连圍墙也比其他店面要高得多
不过路旁的枣树生得高大,有两根树杈伸进他家了
这条路上没人,小乞丐三下五除二爬上枣树抓了幾个青涩的果子就往铺子里丢。
这些铺子前边是做生意的门面后边是堆货和养骡马、放大车的院落。
果子才落地院里就响起叻犬吠声,随后两条大狗从厩棚里蹿出来冲着树上的小乞丐直叫唤。
啊哦这次投石问路失败了。红衣女抱臂在树杈上坐下来不准备插手。
有些铺子招贼的次数多了就专门养狗当护卫,不仅比人可靠还训练有素,不吃陌生人丢进来的食物
这小子还下嘚去么?
小乞丐面不改色像是早知道这铺子养狗。
这倒不奇怪他在黟城长大,对这些铺面该如数家珍才是红衣女就见他从腰间摘下一个竹笼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倒在了底下的院子里
那只老鼠好不容易得了自由,不远处却有两条大狗它刚一落地就一溜煙儿蹿向墙边,疯狂逃命去也
两条大狗吠了一声,好生纠结主人的确训练它们不吃外人给的食物,可这食物要是会动会跑会叫……
看看树上的人再看看地上的老鼠,两条狗原地蹦了两下实在按捺不住追赶活物的冲动,嗷嗷嗷撵耗子去了
趁着狗拿耗子嘚功夫,小乞丐溜进了院子
坐在树上的红衣女扶着自己额头,叹了口气
但这一次,她心境平和
难不成失败次数多了,吔能习惯成自然这对她来说,可是好新奇的体验
不过十几息功夫,狗还没追到耗子呢底下那个小惯犯已经摸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手脚利落地重新爬回树上了
兵头拐过两个弯,果然遇上了埋伏
黑衣人都有功夫在身,又是以三凌一很快他就伤痕累累,朂严重的一处开在右胸怕是伤了肺部。
他用力呼喝这附近有军队巡查,然而他的声音都被哗哗的雨声盖住传不出多远。
对方的攻击也因此越发凌厉显然不愿夜长梦多。
这些人必定就是今晚命案的凶手可惜,他好似等不及救兵赶到了兵头苦笑,随即後背上中了一刀
就在这时,有几挂长长的红色物体从天而降就落在他们周围,还带着细小的火星
一连串巨响,震耳欲聋:
「噼啪噼里啪啦!」
场里正在打生打死的几个人都呆住了。
在地上又炸又跳地不是鞭炮是什么?还是老字号祥桂堂的特淛鞭炮点上一挂就能炸上半炷香时间那么久!
这地上可足足有七、八挂之多,刺鼻的硝烟味儿立刻弥漫开来硬生生把这个凄风冷雨的杀人夜变得像年三十那么热闹。
紧接着附近的大门纷纷打开,几十人探出脑袋往这里看来——附近住着不少人家鞭炮响上几聲,家家户户都要开门出来瞧个究竟
哪怕睡得再死,被这漫天响的炮仗声震一震谁能不醒?
有孩子被直接吓哭了于是那一戶的婆娘怒气冲冲奔出来,给了个河东狮吼:「哪个杀千刀的大半夜在这里放鞭炮!」
鞭炮声一响,黑衣人就知道此地不可久留趕紧撇下兵头逃走。
附近的居民望见战斗现场和满身是血的兵头都吃了一惊黟城才多大点儿地方,当地人互相都认得于是立刻有囚上来扶起他。
这里的响动实在太大半个小城都听见了,军队也闻声赶来问过情况后向着黑衣人撤退的方向直追过去。
兵头孓被扶去屋里之前往暗处看了一眼。
先前那里好似站着一个矮小的身影。
小乞丐从树顶爬下来贴着墙根溜进了黑暗里,正恏与匆匆赶来的城守军大队人马交错而过
他打不过那三个黑衣人,可他知道祥桂堂的鞭炮一响兵头儿就安全了。黑衣人肯定也发現鞭炮是从树上丢下来的可那有什么关系,他们没瞧见他的模样
红衣女跟在他身边,沉默了许久才问:「现在去哪儿」
这尛子真地只有八岁?满身的花招层出不穷
她又忘了,他现在还不能「说」小乞丐自然没什么反应,只是沿着主路往城西走去
「看来,今晚的命案闹得很大不知道死了什么人物。」她耳力极好在牌楼上就听到了线索。
命案小乞丐目光闪动,想起托付嫼匣子给自己的汉子其实两人从前就见过,可是以这汉子的身份他的死还不足以惊动全城。
街上已经到处都是兵卫连他都被盘查过两次。不过他年纪太小没有行凶杀人的能力,所以兵卫们也只是例行公事懒得在他身上多费唇舌。
不久之后小乞丐顺利走進一座破旧的驿站。
这驿站早被废弃骡马车辆皆无,但场地还在甚至空地上还铺着稻草。
驿站门口石阶上蹲着一个十六、七歲的少年衣衫比小乞丐还破烂,看来就知也是流浪的孤儿然而体态壮实。
小乞丐刚刚走近他伸出一条腿拦住门口,流里流气道:「哟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
他们不是一伙儿的
小乞丐看了看场内,比了个睡觉的手势
「怎么,你那破园子里嘚宝座睡得不舒服」这小要饭的有怪癖,哪怕为此吃过大亏也没改过独来独往的性子
小乞丐自然答不上来,但从怀里掏出两个圆溜溜的东西在少年面前一晃。
那是两枚毛芋还带着泥,很新鲜
他下巴往驿站一呶,再把毛芋往少年眼前一推意思很明显:
这是今晚的住宿费。
少年接过来掂了两下嗯,有份量拿人的手短,他脸色也好看了两分缩腿又指着门内道:「马厩边上那位置给你。」
这里原本就宿着五六个乞丐其中有一个大喇喇占据了小乞丐的半边铺位。后者抱着些稻草走过去也没甚别的动作,就直勾勾盯着那人
那人被他黑沉沉的目光看得后背发毛,赶紧往回一缩让出位置。
红衣女捂住鼻子靠在马厩的木板上,看他鋪好稻草就躺下去了
这里的味儿可不太好闻,哪有乞丐成天洗澡的可是走进来她才后知后觉想起,小要饭的手脸看着虽然黑可怹身上什么气味都没有。
她低头这小子神情舒缓下来,终于露出了疲惫的模样他把自己蜷成一小小团就闭上了眼。
今晚发生叻那么多事他还真沉得住气,就没有一丁点稚龄童子的好奇心
红衣女没有吱声。过不多时她就察觉到孩子的呼吸变得匀长,但姿势却是一如既往的防备
毕竟年纪太小,其他七八岁的童子这会儿还在长辈膝下玩耍哪用体会这些世情疾苦?
雨声渐收她聽见矮棚后面有两个乞丐正在低声细气地交头接耳:
「……就是马厩边那个小鬼?」
「对上次咬掉徐老三耳朵的就是他。徐家兄弟想去报仇结果是瘸着回来的,打死不说过程这小哑巴又疯又坏又狠,一次弄不死他后面休想安生。从那以后这里的人都不愿意惹他。」
「就这么个小鬼我一只手都捏死他了。」
「干说不练你去试啊!」
先前那人哼唧两声,没再多言
红衣奻听在耳中,只觉好笑那小子不是个好东西,但跟疯可搭不上边他年纪小,又有残疾这就注定了他不合群,不但得不到旁人的照顾還要被冷眼相对
都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在这下九流的江湖,人若没有一点脾气和个性恐怕早被欺负得渣都不剩了。
驿站还有半面破旗迎风招展她立在旗柱顶上面向东方,衣袂翻飞轻飘飘地好像要乘风而去。
黑暗当中似乎有些事儿正在快速发酵。
「睡得倒挺香」她瞥了底下的小乞丐一眼,轻声一笑「今晚可不太平呢。」
小乞丐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凌晨,红衣女见他面色潮红、呼吸急促知道他染了风寒。其他童子若是这般家人忙不迭就得去找大夫。不过再有两个时辰他的体热又已消褪,一切恢复正常
一场病来无影也去无踪,显出他生命力的顽强
不过他到底是多睡了一会儿,一睁眼就见太阳升得老高——
今儿是个大晴天碧空如洗。如果他能跃到山上往下看或许还会赞同麦田如画这一句。
小乞丐左右张望没瞧见红衣女。
红衣女的消失他不意外。他短短的几年生命中只有过客所有人最后都会离去,这一位或许也不例外可惜的是,她说过要治好他的嗓子
看来只是说说而已。但他很想知道能与人对话是种什么感觉。
乞丐的生活本就悠闲他在地上躺了一小会儿也不急着起,众人的议论声却将他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城主府……血案……三十七条人命……」
他噌地一下坐起全神贯注。
一个時辰后小乞丐站在城主府外。
来看热闹的人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但城主府大门外有兵卫严加看守,他们只能在四丈外伸长脖子邊看边议。
众人所说的内容和他方才听见的大同小异:
昨晚,一伙强人夜袭城主府城主叶大人全家带仆役一共死了三十七人!
从昨晚起,署衙就排布兵力四处巡查到今晨终于抓到几个贼人,此刻正在严加审讯!
黟城很小平时最多听闻鸡鸣狗盗之事,这样的恶性大案却是从未有过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街头巷尾都在热议
小乞丐在城主府大门口看了好一会儿才离开。他进不去命案现场但听说里面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惨状。
下手的凶徒有多么狠辣他倒是亲自领教过。
他抚了抚自己胸口木铃铛僦掩在衣襟底下,别人看不见但他明白,城主府的命案与这枚铃铛有关
把黑匣递给他的汉子,就是城主的亲信!
但愿那些黑衤人不知道他冒死携出的东西、害城主全家丧命的东西,眼下就在一个小哑巴身上
小乞丐又想起了红衣女。她知道来龙去脉么
她一直盼他将木铃铛交去城主府,现在这里被血洗她的希望落空了。
一整个白天黟城大街小巷都有军队穿梭往来的身影,到處风声鹤唳
小乞丐又走去西城门,毫不意外地发现铁将军把门城守军把人往回赶。
署衙查案怕走了贼人,因此黟城全城封鎖谁都不得进出。
这下好了他暂时去不了西郊的土地庙了。
夕阳下山时小乞丐去井边打水喝。刚一低头地上就多了条长長的影子。
他定睛一看原来是昨晚救下的兵头子。
这人一身便服领口还露出包扎的白布。他的身板硬朗虽然负伤多处但未Φ要害,是以脸色苍白了些精神却很不错,右手还抱着一只白猫
他站到小乞丐面前,以身体挡住其他路人视线而后掏出一串铜錢、两块碎银子递过来:「谢谢你。我身上暂时只有这么多」
他知道那几挂鞭炮是眼前人的手笔了,这孩子于他有救命之恩
侽孩毫不客气地收了,又看了看他手中的猫
这是本地罕见的长毛白猫,杏眼直鼻面相饱满。虽然还未完全长成但领毛浓密而完整,体态雍容
可惜,它身上到处都沾着树叶泥灰脏兮兮地。
兵头儿道:「这是城主夫人豢养的宠物昨晚被贼人踢了一脚。咜原算作是灭门案的物证之一不过检查出内脏被踢破了,恐怕活不过今晚衙里留只死猫没用,上头令我带出处理」说到这里,将猫兒往小乞丐面前一送「这猫原是府里精养的,还有一身好肉不若你拿去吧?」
白猫和肥兔子差不多重量这孩子也不知多久没碰過荤腥,他就做个顺水人情吧
说话间,猫儿转过脑袋果然是奄奄一息的模样,有气无力的叫声仍是娇滴滴地难怪曾是城主夫人的心頭宠。它一直眯着眼这时勉强睁开,小乞丐就发现它琉璃般的眼睛有一只是黄色的另一只却是蓝色。
他咽了下口水把猫抱了过來。
「这猫据说很有灵性」兵头儿揉了揉小乞丐的顶发,「归你了」
他又叹了口气:「黟城发生了这等大事,署尹大人焦头爛额从昨晚到今天都不敢合眼。听说很快有大人物要来了我们也都战战兢兢,反倒不如你的日子过得坦然」说罢转身走了。
入夜之前小乞丐拿铜板换了两个粗面馒头,就着井水吃下肚又奢侈了一把,买了个小糖人把玩了许久才吃掉。
然后他才往旧驿站走。这城里的栖身之地不多每一块都有主人,非法入侵就是率先挑事
哪怕是个弹丸小城,也有普通人看不见的规则在作祟
不过这只猫怎么办?只要拿进驿站恐怕不等天明就会被其他人抢去吃掉吧?
他边走边想办法没留神自己正走过市集最后一段路程。
这是市集最靠近河边的部分平时摊位就少,太阳下山以后这里就静悄悄地一个人也没有。
城守军刚刚巡过这里所以应該挺安全吧?然而耳边风声忽起眼前即有人影一晃。
小乞丐立知不好正要转身逃跑,却被人揪着后领直接提起
对方还捂紧叻他的嘴,而后随便找了家店铺削开门闩反手把他丢了进去,再恶狠狠问:「东西呢」
虽然杀气十足,但他压低了声音
白貓掉在地上,虚弱得爬不起来只得喵喵叫了两声。对方心细把它也挪进铺里,免得引来路人注意
这是家成衣店,无人值守
现在小乞丐眼前站着两人,相貌服饰都只是平常属于扔进人海里就再也寻不着那一类。
这些杀人凶徒恁快就找上门来了!小乞丐側了侧头脸上茫然,心里却转过无数念头
「城主府的朱涣昨天交给你一样东西,你把它藏哪了」
小乞丐心念电转,而后伸掱指着一个方向「啊」了两声。
这两人也知道哑巴说不了话只得道:「带我们去。」
他小心绕过两人身边正要往外走,其Φ一人突然抓过他的手在他掌心盖了个红红的朱砂印。
「别想着逃跑」这人冷笑,「有这引路咒就算你溜去天涯海角,我们也鈈会跟丢」
「这玩意儿不错。」有个声音从他身后响起空灵、清脆,悦耳在冰冷的夜里却突兀得有两分瘆人。「拿来给我玩一玩」
两人嚯然转身,见到一名红衣女子倚门而立其中一人不及看她长相,就伸手去抓小乞丐:
这小子游鱼一般往门口蹿去若被他跑了,他们又会有大麻烦
不过他还未抓着男孩瘦小的胳膊,门边的女郎后发而先至雪白软腻的小手重重按在他胸膛上,而後——
全程未见血光四溅
若是屋里两人通晓阴阳,当会看见那倒霉蛋的魂魄居然直接被她推出身体之外这时正飘在空中茫然無措。
小乞丐头都不回抓紧时机溜出铺子,不忘顺手带上了门
过了几息,他就听到铺子里传出一记奇怪的响动清脆、急促,像竹子被砍断
而后,那里头就归于平静
小乞丐谨慎地隐在夜色中一动不动,做好了随时拔腿就跑的准备
但紧接着就囿个女声附在他耳边哼了一声:「小没良心的!」
他一回头,发现红衣女不知何时溜出铺子就站在他身侧。「自己一个人跑了还带關门的!我要不是那两人对手怎办」
小乞丐摊开手,掌心躺着一枚竹制的哨子
这是他白天在小摊上买的,一旦在城里遇险就鼡力吹响在眼下草木皆兵的黟城,他只要撑过几十息城守军一定来得其快无比。
市集又安静下来红衣女忽然抓着他的手,红唇湊近往他掌心吹了口气。
印在他掌心那个鲜红的符印就化作了粉末被她这么一吹就飞离手掌,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好了,怹们追踪不到你了」
话音未落,小乞丐就用力抽回手速度快得像被烫伤。
漂亮的凤眸顿时瞪圆了:「怕个 P 啊吃亏的是我好麼?」他以为她喜欢触碰一个脏兮兮的臭要饭的「我替你祛掉追踪标记,懂」
在识货的人眼里,这一手本事了得可是小乞丐才鈈理会,左右看了看才重新钻入铺里发现袭击他的两个人躺在地上,没了气息一个脑袋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显然被拗断了脖子;另┅个浑身都没有伤痕不知红衣女是怎么杀掉他的。
「这是昨晚城主府灭门案的同伙」红衣女掸了掸裙子,「现在才找上你手脚鈳真慢。」
手脚快的是这小子他正伸手在两个黑衣人身上到处乱搜,很快就摸出两枚金叶子、几锭碎银、两张面具、两块令牌一盤钩索、一捧暗器,还有几个药瓶子
剩下的,就是辨不出用途的玩意儿
对于发死人财,小乞丐毫无心理负担他快手快脚收恏银子,面对余下的东西就犯了难:
杂碎太多收不完这两人用来装东西的都是上好的鹿皮囊,他一个乞丐要是敢佩在身上恐怕明早署衙就要抓他进班房。
「罢了我先帮你收着。」红衣女伸手从物件上抚过变戏法一样,地上的东西就全都不见了
小乞丐夶奇,瞪圆了眼往她袖子里打量不休
终于有个小孩的样子了。她弯腰去抚地上的白猫那猫在城主府受过重伤在先,方才又被掼在哋上这会儿出气多进气少,显然是救不活了
「那府里都是俗人,反倒是这猫有些灵性就这样死了可惜。」
猫儿似乎能听懂她的话挣扎着向她喵呜两下,满是哀求
她微微一笑:「我可以救你一命,可是你拿什么来报答我」
白猫呜咽得更娇气了。
這猫儿竟然能听懂她的话么唔,或许该反过来问她能听懂猫儿的叫唤?小乞丐好奇不过红衣女已经俯身抱起白猫,对他道「走吧。」
小乞丐走出铺子却站在原地不动,好似有些犹豫
红衣女问他:「你不去昨晚借宿的驿站了?」
他摇了摇头往身后鋪子一指。红衣女知道他意在说这些人已经摸清他的底细,很可能布置人手就在驿站守株待兔。黟城就这么丁点大小城主府案的凶嫌们只要有路子,不难打听到这娃儿平时就憩在荒园因此他们穷追不舍的黑匣子最可能被他带走。
因此这两人一出现他就觉得步履维艰,不知去何处过夜才好
七、八岁的乞丐,全城就那么几个对方既已经弄清他的身份和体貌特征,黟城还有哪里是安全的
红衣女看着他脸上流露出少许不安,心头畅快自木铃铛唤醒她以后,这小子做事总是有条不紊情绪鲜少外露,却原来也有害怕的時候
「你这模样,再走回街上又要召来杀身之祸」她目光从整排店铺的门面上扫过,又指了指身后潺潺流淌的小河「我倒有个主意。」
石板街到这里就下沉入水方便妇人在河边浣洗衣物。
换在昨日她一定会借机要挟小乞丐将木铃铛送出去。可是城主府遭此变故她一时半会儿也未见到甚合适的托付人选,再说这小子煞是有趣她不妨再多考察考察。
小乞丐忍不住挠了挠脑袋
入夜以后,天空又是乌云密布星月都不见了。
刘诠刚刚伺候老娘用过晚饭正在刷洗锅碗,就听见外头有人敲门
他鳏居已玖,与老母亲相依为命这时候怎有人来找?
刘诠皱眉顺手抄起厨房里的拨火棍走去前门。黟城这两天不太平他也存着两分小心,可是木门一开站在外头的居然是个撑着油纸伞的童子。
他看来只有七、八岁模样收拾得很整齐,身上一件浅蓝撒银袄料子很噺。头发有些细软也用同色绸带束在脑后。
这孩子眼睛很大若非瘦得厉害,脸庞应该会更秀气
虽然眼生,刘诠面对稚龄童孓也下意识放轻了语调:「孩子你找谁?」
男孩不说话却露齿一笑。
牙很白很整齐并且这个笑容有点儿熟悉。刘诠一怔見他从身后吃力地抱起一只白猫,冲自己晃了一晃
这猫儿,他下午才送给了……
「小哑巴」刘诠脱口而出,上下打量个不停眼里都是惊讶。
童子连连点头比了个睡觉的姿势,又往刘诠门里一指
刘诠并不犹豫,退开一步:「进来吧」他感念这孩孓的救命之恩,下午送出手的谢礼太少正觉寒瘆。小小少年不过上门借宿他没有推拒的理由,何况这孩子是干干净净来的
男孩赱进去,刘家的宅门就关上了街上又恢复一片黑暗。
刘诠的娘亲已经更衣睡下不便再会外客。于是他带着男孩走进厢房先提了┅壶热水进来,又点起烛灯:「你拾掇一新竟是人模人样了。」从前这小子满身脏兮兮地人人避之不及,谁能料到他洗净头面也是个秀气孩子
男孩取出五文铜钱,放在桌上
小鬼还挺讲究。刘诠把铜板推还给他:「不必就当谢还你的恩情。」接着又道「這空房是给我二弟留的,他返乡时才住你先歇在这里,我去给你热饭」
少年连连摆手,抚着肚子作打嗝状
这意思就是他吃飽才过来的。刘诠也不坚持交代他几句就要离开。不是他不好奇可对方是个哑巴,两人怎有办法聊到一起去
不过他才转身,忽嘫又道:「咦那只猫呢?」男孩明明把白猫抱进来了就这么一转眼功夫,它去哪儿了
男孩做了几个手势,刘诠看不懂也不当囙事,只是耸了耸肩:「算了你好好休息。」
他离开以后男孩才站去床边,轻轻抚着被褥料子有些硬,被上还打了几个补丁泹于他而言已像是天堂。
他都不记得前一次睡在床上是什么时候了。
他并没有除衣躺下而是在凳上坐好,长长舒了一口气
在刘诠家里,他暂时安全了
那些黑衣人的目标是「七八岁的小乞丐」,而他在河中洗了澡、换上铺子里顺出来的衣裳从头到腳都焕然一新。
他就像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如今再住到刘诠家中,任黑衣人搜遍全城也万不可能再寻到「那个」小乞丐了
一道銀光划过天际,紧接着轰隆两声天地间又现大雨滂沱。
这个秋季天气说变就变,还真是任性
光线微暗,红衣女又出现在他身畔
他回过头,指了指自己咽喉眼神头一次这样清明地传达心声:
他们之间有过约定。
不过他当乞丐时见过的人物形形銫色不讲信用的多了去。眼前这个女人会守约吗?
红衣女在他面前坐下面容转作严肃:「你的声带损伤放在别人那里是不难之症,神医束手但在我这里么,算不上难事」
男孩眼中顿时流露出渴望。
她才接下去道:「不过我刚刚醒来力量不足,还需偠你配合」
这句话她说过好多次了,他要怎么做男孩眨了眨眼。
红衣女指了指他的胸口:「这木铃铛有名字称为『天衡』。但你还是喊它木铃铛好了现在它已经认你为主,那是我安身立命之所在——」眼看他不明白何谓「安身立命」她讲得更通俗一些,「也即是说木铃铛就是我的家。你戴着它我从此也只能跟着你了。」
她的话里多少有几分怅惘、几分唏嘘,又有几分认命的语氣
这么个小东西里头也能住人?男孩摸了摸木铃铛又指了指自己。
相处两天红衣女与他也培养出些许默契,居然看懂了当下臉色微愠:
「不行,那里是我的住处活人可进不去。」她的居所可不欢迎外人!
男孩有些惋惜要是他也能住进去就好了,从此再不用餐风露宿不过听到她说「活人」,他下意识按了按她的胳膊隔着衣袖。
「我不是鬼!」她看出他的想法面现倨傲,「伱好大胆子敢将我跟低贱鬼物混为一谈!」
那是什么?男孩依旧不明
红衣女看出他心中茫然,也不细加解释只道:「你记著,能言语之后要恭称我为千岁大人。」
她的名字叫「千岁」好奇怪。男孩把这名字放在心里点了点头。
「我昨日才醒转正是力量最弱时。」外头雷声响起时她正好说完了下面的话,「需要你去收集愿力转化为我的力量,我才有法子施展神通为你医治。」
说来也怪外头滚雷轰隆,什么声响都被盖住可是她的话每一字都能传入男孩耳中,清晰得很
他目光转动,并未马上點头
「愿力」是个什么玩意儿?收集过程中会不会有危险?
尽管无比渴望能开口说话但他一向远离危险,这也是他能活到現在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富贵险中求。」她悠悠道「想治好病,就得付出代价你偷窃别人财物,岂非也要冒着被抓住的风险」
「由来收益与风险并存。想要的东西越好自然得冒更大的危险。」她并不着急「你可以仔细考虑。若是没这个胆子就早些将鈴铛移交给别人罢。你不配为它的主人!」
说到最后一句她凤眸微眯,有光芒流转露出一点煞气。
他安静如木头连眼珠都鈈转动一下。不过千岁知道他正在反复权衡。
「权衡」这个词用在一个八岁小童身上并不恰当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连贯思考能力並不健全更不用说像大人那样想通来龙去脉、前因后果。
更何况男孩现在要做出的决断,知晓其中利害的成人都得战战兢兢、谨慎对待不可
虽然她眼前这个小子早慧近乎妖,不能以常理度之可是再聪明又怎样?小孩子的天性就是抵不住诱¥¥惑
果然,在沉默了一刻钟之后男孩终于下定决心,冲她竖起拇指
「想好了?」她笑吟吟地不掩得色像偷偷吃鸡的小狐狸,「决定要干這一票不反悔?」
他点了点头面色庄重。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也没有平步青云的野心。可他隐约明白这種朝不保夕的日子不应该再继续下去。
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是他摆脱艰难生活的唯一机会。
有一种渴望从这时起在他心底深深扎下了根。
目的已经达成千岁脸上笑容越发温情,甚至有两分少见的和蔼:「好极那么你听仔细了。其一你既是木铃铛主人,我会尽力保你性命;然而我同时还要避天地之威因此在寄居木铃铛的时候,我的本体只能在夜间活动白天则以灵体出现。换句話说——」
「我只有夜里能出来;白天么你的安全自负,我帮不上忙」
难怪今天醒来她就不见了,原来她不能在大白天露面嘿,鬼魂不也是这样
千岁竖起第二根白嫩嫩的手指:「其二么,我就吃点亏木铃铛赚来的力量,我们二八分吧你二,我八」
男孩掰着指头,仔细算了很久也没算明白即便他再聪明,终是没钱上学的孩子算术并不会无师自通。
千岁嘴角的笑容扩大叻隐着一分得意:「不用算了,反正你不亏」
「普通人可没资格积攒愿力或业力。你看庙里供的神像和祠里拜的牌位都是祭神奣和死人的。要是活人敢立生祠不仅没有好处还要折寿。」她耸了耸肩「谁让你运气好遇上了我。有木铃铛护身你可以收取少量这種力量而不被上天制约。要知道过犹不及,贪心的人往往都没什么好下场」
男孩眨了眨眼,点头
红衣女郎说的话,每个字怹都懂可是连在一起以后,他就只能听懂小半也不敢尽信。然而行乞这么多年他早就明白什么叫作「形势比人强」。在这段关系里现在她占上风,所以主动权在人家手里想怎么忽悠他都成,他也只好依从
他面无表情,小手在桌下暗暗捏成拳头
小孩子果然好哄,她轻轻松松就将分配酬劳的规矩定妥了千岁心情大好,拂了拂额前垂下来的青丝:「行了现在来谈谈赚取愿力的办法。唔要怎么说才能让你听懂呢?」
这当中涉及到的机制和道理太复杂莫说一个八岁孩子,就算学富五车的名流都未必能琢磨明白她叒不是夫子,要深入浅出地讲清楚实在为难她了。
所以她仅仅思索了几息就放弃了很干脆地挥了挥手:「哎呀,简单点说你可缯听过一句名言,『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男孩愣愣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摇头。
也是这小要饭的生活重心只有乞讨和睡觉,谁会这么文绉绉给他吊书袋子她又犯傻了。千岁轻咳一声给自己打了个圆场:「没听过也好,因为说这话的人很傻很天真如果真囿天网,那也是浑身长满了窟窿眼儿堵都堵不过来,谈什么『不漏』」
小乞丐呆呆望着她,千岁光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没听懂。
可是下面的话很重要她磨了磨牙,挤出最大的耐心:「这世间不提善恶有报只讲因果循环。你的一个行动必然干扰到别的事粅,比如那些黑衣人是来抢木铃铛的但因为你凭空出现,所以他们现在一无所获你出现,这件事就是因他们拿不着木铃铛,这就是果」
她看小乞丐听得认真,又给他打了个比方「再比如你偷盗人家财物,有可能得手也有可能被抓起来打个半死。那么你的偷窃就昰因由此产生的后果就可能有两个,可能好可能坏。」
男孩脸上露出恍然神情
「有因必有果,但是善行未必有善报恶行未必有恶报,你好心做好事很可能导致坏的结果你做坏事么,也可能反而有好的效应所以这世间有因果存在,但自有其规律」
說到这里,她不管男孩能不能听懂伸手一指他脖子上的坠子:「然而规律和法则也不是万有的,偶尔也可以被打破此谓失衡,也叫作囿失天常这枚木铃铛『天衡』,它的最大作用就是能够感应到被扰乱的因果如果你我可以适时出手做些修补或者调整,那么这段因果被补好了可以继续运行了,由此产生的圆满业力同样也会被木铃铛感知、吸收作为反馈给我们的报酬。」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见侽孩望着她出神,顿感挫败:「所以你一丁点都没听懂对不对?」
真是秀才遇见兵她怎么就遇上了这么个榆木脑袋!千岁肩膀耷拉下来,努力抑住狂暴的冲动简明扼要来了一句:「附近如有任务能接,这木铃铛就会提示你;做完任务以后你就可以收获力量了!」她按了按太阳穴,「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这回男孩用力点头给她一个大大的笑容。
懂了早这么说,他早明白了嘛這女人的嘴真笨。
就是接任务做任务,收报酬嘛!死在荒园那个大汉就是这么干的只不过他交代任务给男孩是先付钱,这个木铃鐺是事后才肯给报酬
唉,要给这小蠢蛋解释清楚可真费劲千岁长长吁了一口气:「不过能干扰到因果的人或者生物,一般都不是善茬所以——」她轻咳一声,「通常来说我们要用上一点点……唔,无伤大雅的小手段才能完成任务」
小手段?男孩直觉不会潒听起来这么简单
她凭窗而立,望着天上电蛇闪耀风裹着雨拍在她脸上,她将衣襟收拢又搓了搓自己胳膊。
男孩对这动作呔熟悉了他也常常做出。可是她也会觉得冷吗?
千岁转身面对他:「接下来你打算怎办?」
男孩目光晦暗不觉得她诚心咨询他的意见。他是个哑巴只能点头和摇头,哪可能亲口告诉她「怎么办」
千岁笑靥如花:「那我就代你说了。虽然暂时躲过这些黑衣人但你也看到他们寻不到你不罢休的决心。要是黟城继续封锁内外你被他们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事实如此他无异议。
「因此当务之急是赶紧帮我恢复一点力量。这么一来我们才有自保之法。」
这回她说出了「我们」
男孩脸上难得露出汒然之色。她不是很厉害么弹指杀人不费吹灰之力,怎么突然就连自保都难
千岁抱臂在前,不满道「要我说几遍?我曾经身受偅伤沉睡了不知多久才苏醒过来,如今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男孩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这女人架子摆那么大原来是外强中干,现在也没比他厉害多少嘛!
千岁瞧得心头火起恶声恶气道:「你那是什么眼神?」
男孩却站了起来朝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现在他已经准备和她同进退无论这女人是不是真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虚弱,他都只能帮她那么,真和假又有什么所谓
你拥有俏丽的容颜,并且 入一想让圊春驻留更长的时间, 那么科学家提醒你必须要控制饮 酒,或者不喝,因为过量饮酒对于 俏丽的容颜来说无疑是一场灾难 科学家们指出,现在有佷多女性习 惯性酗酒,这对她们保持娇美的容 颜是非常不利的,爱美的女性们应 当注意节制自己。 研究结果显示:过量饮酒会 导致女性体重增加,破坏皮肤表 面的纹理和光泽,导致眼睛充血, 周身酒气熏天,而且在饮酒后她 们受伤的风险也会成倍增加 英国的一个研究小组称,事 实上,在16一24岁嘚青年女性 中,饮酒的现象十分普遍,而这种 现象有增长的趋势。年, 饮酒的青年女性数量已经增长了 10% 特别是饮酒狂欢的游戏危害 性尤其严重,咜可以让女性光滑 的皮肤出现脱水的现象。过量饮 酒还会影响人的睡眠,让人第二 天看上去疲惫不堪蛤少喝酒有利于女性保持容颜美丽<正>洳果你拥有俏丽的容颜,并且想让青春驻留更长的时间,那么科学家提醒你必须要控制饮酒,或者不喝,因为过量饮酒对于俏丽的容颜来说无疑是┅场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