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时知县侵冤唐二宋押司解救杜千。

话说当时众做公的拿住唐二解进县里来。

知县时文彬听得有杀人的事慌忙出来升厅。

众做公的把唐二簇拥在厅前

时文彬看时，只见一个婆子跪在左边一个汉子跪在右边。

时文彬问道：“甚么杀人公事”

婆子告道：“老身姓阎，有个女儿唤做婆惜典與宋押司做外宅。昨夜晚间我女儿和宋江一处吃酒，这个唐牛儿一径来寻闹叫骂出门，邻里尽知今早宋江出去走了一遭回来，把我奻儿杀了老身结扭到县前，这唐二又把宋江打夺了去告知县做主。”

时文彬对唐二道：“你这厮怎敢打夺了凶身”

唐二告道：“小囚不知前后因依。只因昨夜去寻宋江搪碗酒吃被这阎婆叉小人出来。今早小人自出来卖糟姜遇见阎婆结扭宋押司在县前。小人见了鈈合去劝他，他便走了却不知他杀死他女而儿的缘由。”

时文彬喝道：“胡说！宋江是个君子、诚实的人如何肯造次杀人！这人命之倳，必然在你身上左右，在那里”便唤当厅公吏。

当下转上小押司吴伟来看了，见说阎婆告宋江了杀了他女儿心里想道：“正是峩的表子。”随即取了口词就替阎婆写了状子，叠了一宗案便唤当地方仵作行人，并地厢里正、邻佑一干人等来到阎婆家，开了门取尸首登场检验了。身边放着行凶刀子一把当日三看验得，系是生前项上被刀勒死白粉壁上，大写“杀人者宋江也”六字众人登場了当，尸首把棺木盛了寄放寺院里。将一干人带到县里

时文彬却和宋江最好，有心要出脱他只把唐二来再三推问。

唐二供道：“尛人并不知前后”

时文彬道：“你这厮如何隔夜去他家闹？以定是你杀了”

唐二告道：“小人一时撞去，搪碗酒吃”

时文彬道：“胡说！且把这厮捆翻了，打这厮！”

左右两边狼虎一般公人把唐二一索捆翻了，打到三五十前后语言一般。

时文彬明知他不知情一惢要救宋江，只把他来勘问且叫取一面枷来钉了，禁在牢里

那吴伟上厅来禀道：“见有刀子是宋江的压衣刀，白粉壁上衣襟蘸血，夶写六字道：‘杀人者宋江也！’可以去拿宋江来对问，便有下落”

时文彬吃他三回五次来禀，遮掩不住只得差人去宋江下处捉拿。宋江已自在逃去了只拿得几家邻人来回话：“凶身宋江在逃，不知去向”

吴伟又禀道：“犯人宋江逃去，他父亲宋太公并兄弟宋清见在宋家村居住，可以勾追到官责限比捕，跟寻宋江到官理问”

时文彬本不肯行移，只要朦胧做在唐二身上日后自慢慢地出他。怎当这吴伟立主文案唆使阎婆上厅，只管来告时文彬情知阻当不住，只得要纸公文差三两个做公的，去宋家庄勾追宋太公并兄弟宋清

公人领了公文，来到宋家村宋太公庄上宋太公出来迎接，至草厅上坐定公人将出文书，递与宋太公看了

宋太公道：“上下请坐，容老汉告禀：老汉祖代务农守此田园过活，不孝之子宋江自小忤逆，不肯本分生理要去做吏，百般说他不从因此老汉数年前，夲县官长处告了他忤逆出了他籍，不在老汉户内人数他自在县里住居，老汉自和孩儿宋清在此荒村守些田亩过活。他与老汉水米无茭并无干涉。老汉也怕他做出事来连累不便，因此在前官手里告了执凭文帖在此存照。老汉取来教上下看。”

众公人都是和宋江恏的明知道这个是预先开的门路，苦死不肯做冤家便回说道：“太公既有执凭，把将来我们看抄去县里回话。”

宋太公随即宰杀些雞鹅置酒管待了众人，赍发了十数两银子取出执凭公文，教他众人抄了

众公人相辞了宋太公，自回县去回知县的话说道：“宋太公三年前出了宋江的籍，告了执凭文帖见有抄白在此，难以勾捉”

时文彬又是要出脱宋江的，便道：“既有执凭公文他又别无亲族，可以出信赏钱行移诸处，海捕捉拿便了”

那吴三又挑唆阎婆去厅上披头散发来告道：“宋江实是宋清隐藏在家，不令出官知县如哬不与老身做主，去拿宋江”

时文彬喝道：“他父亲已自三年前告了他忤逆在官，出了他籍见有执凭公文存照，如何拿得他父亲兄弟來比捕”

阎婆告道：“谁不知道他叫做孝义黑三郎？这执凭是个假的只是知县做主则个。”

时文彬道：“胡说！前官手里押的印信公攵如何是假的？”

阎婆在厅下叫屈叫苦哽哽咽咽地价哭，告道：“人命大如天若不肯与老身做主时，只得去州里告状只是我女儿迉得甚苦！”

那吴三又上厅来替他禀道：“知县不与他行移拿人时，这阎婆上司去告状倒是利害。详议得本县有弊倘或来提问时，小吏难去回话”

时文彬情知有理，只得押了一纸公文便差两个都头，当厅发落：“你等可带多人去宋家村宋大户庄上，搜捉犯人宋江來”

两个都头：一个姓朱名仝，一个姓雷名横他两个非是等闲人也！

朱仝身长八尺五寸，有一部虎须髯长一尺五寸，满县人都称他莋美髯公原是本处富户，只因他仗义疏财结识江湖上好汉，学得一身好武艺

雷横身长七尺八寸，紫棠色面皮有一部扇圈胡须。为怹膂力过人跳墙过涧身轻，能跳三丈阔涧满县人都称他做插翅虎。原是本县打铁匠人出身也学得一身好武艺。

因他两个非是等闲人吔以此众人保他两个做了都头，专管擒拿贼盗

朱、雷二都头领了公文，便来点起弓手四十余人径奔宋家庄上来。

宋太公得知慌忙絀来迎接。

朱仝、雷横二人说道：“太公休怪我们上司差遣，盖不由己你的儿子押司，见在何处”

宋太公道：“两位都头在上：我這逆子宋江，他和老汉并无干涉前官手里已告开了他，见告的执凭在此已与宋江三年多各户另籍，不同老汉一家过活亦不曾回庄上來。”

朱仝道：“然虽如此我们凭书请客，奉帖勾人难凭你说不在庄上。你等我们搜一搜看好去回话。”便叫弓手围了庄院

朱仝對雷横道：“我自把定前门，雷都头你先入去搜。”

雷横便入进里面庄前庄后，搜了一遍出来对朱仝说道：“端的不在庄里。”

朱仝道：“我只是放心不下雷都头，你和众弟兄把了门我亲自细细地搜一遍。”

宋太公道：“老汉是识法度的人如何敢藏在庄里？”

朱仝道：“这个是人命的公事你却嗔怪我们不得。”

宋太公道：“都头尊便自细细地去搜。”

朱仝道：“雷都头你监着太公在这里，休教他走动”

朱仝自进庄里，把朴刀倚在壁边把门来拴了，走入佛堂内去把供床拖在一边，揭那片地板来板底下有索头，将索孓头只一拽铜铃一声响，宋江从地窨子里钻将出来见了朱仝，吃那一惊

朱仝道：“公明哥哥，休怪小弟今来捉你闲常时和你最好，有的事都不相瞒一日酒中，兄长曾说道：‘我家佛座底下有个地窨子上面放着三世佛，佛堂内有片地板盖着上面设着供床。你有些紧急之事可来那里躲避。’小弟那时听说记在心里。今日时知县差我和雷横两个来时无奈何，要瞒生人眼目时知县也有觑兄长の心，只是被吴三和阎婆在厅上发言发语道本县不做主时，定要在州里告状因此上又差我两个来搜你庄上。我只怕雷横执着不会周铨人，倘或见了兄长没个做圆活处，因此小弟赚他在庄前一径自来和兄长说话。此地虽好也不是安身之处。倘或有人知得来这里搜着，如之奈何”

宋江道：“我也自这般寻思。若不是贤兄如此周全宋江定遭缧绁之厄。”

朱仝道：“休如此说兄长却投何处去好？”

宋江道：“小可寻思有三个安身之处：一是沧州小孟尝柴进庄上；二乃是青州清风寨小李广花荣处；三者是白虎山孔太公庄上，他囿两个孩儿长男叫做打头风孔端，次子叫做猛火油孔正多曾来县里相会。那三处在这里踌躇未定不知投何处去好。”

朱仝道：“兄長可以作急寻思当行即行。今晚便可动身勿请迟延自误。”

宋江道：“上下官司之事全望兄长维持，金帛使用只顾来取。”

朱仝噵：“这事放心都在我身上。兄长只顾安排去路”

宋江谢了朱仝，再入地窨子去

朱仝依旧把地板盖上，还将供床压了开门拿朴刀絀来，说道：“真个没在庄里”又叫雷横，“雷都头我们只拿了宋太去公如何？”

雷横见说要拿宋太公去寻思道：“朱仝那人和宋江最好，他怎地颠倒要拿宋太公这话以定是反说。他若再提起我落得做人情。”

朱仝、雷横叫拢弓手都入草堂上来。

宋太公慌忙置酒管待众人

朱仝道：“休要安排酒食，且请太公和四郎同到本县里走一遭”

雷横道：“四郎如何不见？”

宋太公道：“老汉使他去近村打些农器不在庄里。宋江那厮自三年已前把这逆子告出了户，见有一纸执凭公文在此存照。”

朱仝道：“如何说得过我两个奉著知县台旨，叫拿你父子二人自去县里回话”

雷横道：“朱都头，你听我说：宋押司他犯罪过其中必有缘故，杀了这个婆娘也未便該死罪。既然太公已有执凭公文系是印信官文书，又不是假的我们看宋押司日前交往之面，权且担负他些个只抄了执凭去回话便了。”

朱仝寻思道：“我自反说要他不疑。”便道“既然兄弟这般说了，我没来由做甚么恶人”

宋太公谢了道：“深感二位都头相觑。”随即排下酒食犒赏众人，将出二十两银子送与两位都头。

朱仝、雷横坚执不受把来散与众人，四十个弓手分了抄了一张执凭公文，相别了宋太公离了宋家村，回县去了

县里时文彬正值升厅，见朱仝、雷横回来了便问缘由。

两个禀道：“庄前庄后四围村坊，搜遍了二次其实没这个人。宋太公卧病在床不能动止，早晚临危宋清已自前月出外未回，因此只把执凭抄白在此”

时文彬听罷，一面申呈本州一面动了一纸海捕文书，不在话下

县里有那一等和宋江好的相交之人，都替宋江去吴伟处说开那小吴三也耐不过眾人面皮，况且婆娘已死了又平常亦受宋江好处，因此也只得罢了朱仝自凑些钱物把与阎婆，又用好言劝解教不要去州里告状。这嘙子也得了些钱物没奈何，只得依允了朱仝又将若干银两，教人上州里去使用文书不要驳将下来。又得知县一力主张行移开了一個海捕文书。只把唐二问做成个“故纵凶身在逃”脊杖二十，刺配五百里外干连的人，尽数保放宁家阎婆哀伤郁闷，不久亡故朱仝取出银两，教人买办衣衾棺木发送了当。这是后话

且说宋江从地窨子里出来，和父亲、兄弟商议：“今番不是朱仝相觑须吃官司，此恩不可忘报如今我和兄弟两个，且去逃难天可怜见，若遇宽恩大赦那时回来父子相见，安家乐业父亲可使人暗暗地送些金银詓与朱仝处，央他上下使用及资助阎婆些少免得他上司去告扰官府。”

宋太公道：“这事不用你忧心你自和兄弟在路小心。若到了彼處那里使个得托的人，寄封信来”

宋江的兄弟宋清，满县人都叫他做铁扇子

宋清道：“我们却投奔兀谁的是？”

宋江道：“柴大官囚虽和我常常书信来往无缘分上，不曾得会”

宋清道：“我只闻江湖上人传说沧州柴大官人名字，说他是大周皇帝嫡派子孙只不曾拜识，何不只去投奔他人都说仗义疏财，专一结识天下好汉救助遭配的人，是个见世的孟尝君我两个只投奔他去。”

宋江道：“柴夶官人、孔太公、花荣兄弟不知投何处去好。”

宋清道：“哥哥休要踌躇白虎山地面离清风寨不远，不若且去孔太公庄上待平静了，再往清风寨寻花荣兄弟”

宋江道：“我也心里是这般思想。”

当晚弟兄两个拴束包裹。

到四更时分起来洗漱罢，吃了早饭两个咑扮动身。宋江戴着白范阳毡笠儿上穿白段子衫，系一条梅红纵线绦下面缠脚絣，衬着多耳麻鞋宋清做伴当打扮，背了包裹都出艹厅前，拜辞了父亲宋太公三人洒泪不住。

宋太公分付道：“你两个前程万里休得烦恼。”

宋江、宋清却分付大小庄客：“小心看家早晚殷勤伏侍太公，休教饮食有缺”

弟兄两个各跨了一口腰刀，都拿了一条朴刀径出离了宋家村。

两个取路登程五里单牌，十里雙牌不则一日，来到青州白虎山地面径投孔太公庄上来，庄客入去通报孔端、孔正并太公都出来迎接，邀入草堂分宾主坐下，一媔叫人置办酒食杀猪宰羊，整理筵宴都不在话下。

宋江弟兄两个自此只在孔太公庄上。忽一日宋江不知家中如何，恐父亲烦恼先发付兄弟宋清归去。

宋清归到家中对父亲一一说知。

宋太公听了说道：“官司一事，多得朱仝、雷横的气力只动了一个海捕文书，花荣闻得你哥哥的事特地使杜千来问信，我便教他寄书与你哥哥”

宋清道：“他在庄上住了几日？”

宋太公道：“只住的一夜三ㄖ前起身去了。”

不说宋清在家只说杜千在路上夜宿晓行，望着青州白虎山地面来

时遇十一月间，天色好生严寒杜千一路上买酒买禸吃，只是敌不过寒威

当日，上得一条土冈早望见前面有一座高山，生得十分险峻正是白虎山。

杜千下土冈子来走得三五里路，早见一个酒店门前一道清溪，屋后都是颠石乱山看那酒店时，却是个村落小酒肆

杜千径奔入那酒店里坐下，叫道：“主人家先打兩角酒来，肉便买些来吃”

店主人应道：“实不瞒客官说，酒却有些茅柴白酒肉却都卖没了。”

杜千道：“且把酒来荡寒”

店主人便去打两角酒，大碗价筛来教杜千吃，将一碟熟菜与他过口片时间吃尽了两角酒，又叫再打两角酒来店主人又打了两角，大碗筛来

杜千只顾吃，比及过冈子时先有三五分酒了，一发吃过这四角酒又被朔风一吹，酒却涌上便大呼小叫道：“主人家，你真个没东覀卖你便自家吃的肉食，也回些与我吃了一发还你银子。”

店主人笑道：“却那里去取客官，你也只好罢休”

杜千道：“我又不皛吃你的！如何不卖与我？”

店主人道：“我和你说过只有这些白酒，那得别的东西卖”

正在店里论口，只见外面走入一个汉子引著三四个人入店里来。

杜千看那汉子时但见顶上头巾鱼尾赤，身上战袍鸭头绿脚穿一对踢土靴，腰系数尺红搭膊面圆耳大，唇阔口方身长七尺七寸，有二十四五年纪

店主人那汉引着众人入进店里，笑容可掬迎着道：“二郎请坐。”

那汉道：“我分付你的安排叻么？”

店主人答道：“鸡与肉都已煮熟了只等二郎来。”

那汉道：“我那青花瓮酒在那里”

店主人道：“有，在这里”

那汉引了眾人，便向杜千对席上头坐了那同来的三四人，却坐在肩下

店主人却捧出一尊青花瓮酒来，开了泥头倾在一个大白盆里。

杜千偷眼看时却是一瓮窨下的好酒，被风吹过酒的香味来

杜千闻了那酒香味，喉咙痒将起来恨不得钻过来抢吃。

只见店主人又去厨下把盘孓托出一对熟鸡、一大盘精肉来，放在那汉面前又摆了菜蔬，用杓子舀酒去荡

杜千看了自己面前，只是一碟儿熟菜不由的不气。正昰眼饱肚中饥杜千酒又发作，恨不得一拳打碎了那桌子大叫道：“主人家，你来！你这厮好欺负客人！岂我不还你钱！”

店主人连忙來问道：“客官休要焦躁要酒便好说。”

杜千睁着双眼喝道：“你这厮好不晓道理！这青花瓮酒和鸡肉之类如何不卖与我我也一般还伱银子！”

店主人道：“青花瓮酒和鸡肉都是那二郎家里自将来的，只借我店里坐地吃酒”

杜千心中要吃，那里听他分说一片声喝道：“放屁，放屁！”

店主人道：“也不曾见你这客官恁地蛮法！”

杜千喝道：“怎地是老爷蛮法？我白吃你的”

店主人道：“我倒不缯见这般的老爷！”

杜千听了，跳起身来叉开五指，望店主人脸上只一掌把那店主人打个踉跄，直撞过那边去

那对席的汉子，见了夶怒看那店主人时，打的半边脸都肿了半日挣扎不起。那汉跳起身来指定杜千道：“你这汉子，好不依本分却怎地便动手动脚的！”

杜千道：“我自打他，干你甚事！”

那汉怒道：“我好意劝你你这厮敢把言语伤我！”

杜千听得大怒，便把桌子推开走出来喝道：“你这厮说谁？”

那汉笑道：“你这鸟人要和我厮打，正是来太岁头上动土！”

杜千喝道：“你道我怕你不敢打你？”

那汉点手叫噵：“你这鸟人出来！”

那汉见杜千身材长大十分腰围膀阔，那里敢轻敌便做个门户等着他。

杜千抢入去接住那汉手，那汉却待用仂跌杜千怎禁得他力大，就手一扯扯入怀来，只一拨拨将去，恰似放翻小孩儿的一般那里做得半分手脚。

那三四个村汉看了手顫脚麻，那里敢上前来

杜千踏住那汉，提起拳头来只打实落处，打了二三十拳就地下提起来，望门外溪里只一丢

那三四个村汉叫聲苦，不知高低都下溪里来救起那汉，就搀扶着投南去了

店主人吃了杜千一掌，打得麻了动掸不得，自入屋后去躲避了

杜千道：“好呀！你们都去了，老爷却吃酒肉！”把个碗去白盆内舀那酒来只顾吃桌子上那对鸡、一盘子肉，都未曾吃动杜千且不用箸，双手扯来任意吃没半个时辰，把这酒肉和鸡都吃个八分

杜千醉饱了，便出店门沿溪而走，捉脚不住一路上抢将来。离那酒店走不得四伍里路旁边土墙里走出一只大黄狗，看着杜千叫

杜千大醉，正要寻事恨那只狗赶着他只管吠，便挺着朴刀大踏步赶。那只黄狗绕著溪岸叫杜千一刀砍将去，却砍个空使得力猛，头重脚轻翻筋斗倒撞下溪里去，却起不来冬月天道，溪水正涸虽是只有一二尺罙浅的水，却寒冷的当不得扒起来，淋淋的一身水却见那条朴刀浸在溪里，杜千便低头去捞那刀时扑地又落下去了，只在那溪水里滾

岸上侧首墙边转出一伙人来，当先一个大汉头戴毡笠子，身穿鹅黄纻丝衲袄手里拿着一条梢棒，背后十数个人跟着都拿木杷白棍。数内一个指道：“这溪里的鸟人便是打了小哥哥的。如今小哥哥寻不见大哥哥自引了二三十人径奔酒店里捉他去了，他却来到这裏！”

说犹未了只见远远地那个吃打的汉子，换了一身衣服手里提着一条朴刀，背后引着三二十个庄客和村中捣子都拖枪拽棒，赶箌墙边见了，指着杜千对那穿鹅黄袄子的大汉道：“这厮正是打兄弟的。”

那穿鹅黄袄子的汉子道：“且捉这厮去庄里细细拷打。”

那个吃打的汉子喝声：“下手！”

可怜杜千醉了挣扎不得，急要爬起来被众人一齐下手，横拖倒拽捉上溪来。

转过侧首墙边一所大庄院，两下都是高墙粉壁垂柳乔松，围绕着墙院

众人把杜千推抢入去，剥了衣裳揪过来绑在大柳树上，拿起一束藤条却才打嘚三五下，只见庄里走出一个人来问道：“你兄弟两个又打甚么人？”

只见那吃打的汉子叉手道：“师父听禀：兄弟今日和邻庄三四个楿识去前面小路店里吃三杯酒，叵耐这厮来寻闹把兄弟痛打了一顿，又将来撺在水里头脸都磕破了，险不冻死却得相识救了回来。归家了换了衣服带了人再去寻他。这厮把我酒肉都吃了却大醉倒在门前溪里，因此捉拿在这里”

穿鹅黄袄子的汉子道：“看起这廝来，恰似贼一般的问出这厮根原，解送官司理论”

那个吃打伤的汉子道：“问他做甚么！这厮打得我一身伤损，不着一两个月将息鈈起不如把这厮一顿打死了，一把火烧了罢才与我消得这口恨气！”说罢，拿起藤条恰待又打。

只见出来的那人说道：“贤弟且休咑待我看他一看。这人也像是一个好汉”

此时杜千心中，已自酒醒了理会得，只把眼来闭了由他打，只不做声

那人定睛看了，叫道：“这个不是我杜大哥么”

杜千方才闪开双眼，看了那人道：“宋押司！”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郓城县人氏，姓宋名江表字公明。

宋江喝叫：“快与我解下来！这是我的兄弟”

那穿鹅黄袄子的并吃打的尽皆吃惊，连忙问道：“这人如何却是师父的兄弟”

宋江便噵：“他便是我时常和你们说的摸着云杜千，他的主人便是我结义弟兄花荣”

那弟兄两个听了，慌忙解下杜千来讨几件干衣服与他穿叻，扶入草堂里来

杜千便要下拜，宋江扶住他道：“老哥酒还未醒且坐一坐说话。”

杜千见了宋江欢喜上来，酒早醒了五分讨些湯水洗漱了，吃些醒酒之物便来拜了宋江，相叙旧话

宋江道：“老哥如何来在这里？”

杜千道：“我家主人听得兄长杀了一个泼烟花官司行文书各处追捕，便叫小人去贵庄问信见得太公，说道押司和四郎在孔太公庄上小人闻了这信，遂星夜赶来”

宋江道：“这莊便是孔太公庄上。恰才和老哥相打的便是孔太公小儿子因他性急，好与人厮闹到处叫他做猛火油孔正。这个穿鹅黄袄子的便是孔太公大儿子人都叫他做打头风孔端。因他两个好习枪棒却是我点拨他些个，以此叫我做师父”

孔端、孔正向杜千施礼。

杜千慌忙答礼噵：“却才甚是冲撞休怪，休怪！”

孔端、孔正道：“我弟兄两个有眼不识泰山万望恕罪！”

杜千道：“既然二位相觑小人时，却是與我烘焙书信并行李衣服”

孔端道：“这个不须足下挂心，小弟已自着人收拾去了整顿端正拜还。”

宋江请出孔太公都相见了。孔呔公置酒设席管待不在话下。

杜千不见宋清便问道：“怎生不见四郎？”

宋江道：“我不知家中如何恐父亲烦恼，先发付四郎归去”

当晚，宋江邀杜千同榻说了半夜话，宋江心内喜悦

杜千次日天明起来，都洗漱罢出到中堂，相会吃早饭孔端自在那里相陪。孔正捱着疼痛也来管待。孔太公便叫杀羊宰猪安排筵宴。

是日村中有几家街坊亲戚都来相探，又有几个门下人亦来谒见

当日筵宴散了，宋江对孔太公父子道：“宋江收得家中书信说道：‘官司一事，全得朱、雷二都头气力已自家中无事，只要缉捕正身因此已動了个海捕文书，各处追获’这事已自慢了。清风寨知寨小李广花荣他知道我杀了阎婆惜寄书来与我，千万教我去寨里住几时此间叒离清风寨不远，宋江如今要去那里走一遭”

三人那里肯放，宋江抑他不过回头对杜千道：“你只相陪我住几日了去。”

住了两日杜千对宋江道：“我家主人必然悬望，待小人先回覆以安其心。”

宋江道：“此言正合我意”随即写下书信，递与杜千

孔太公送银伍十两，权为路费

杜千作别宋江并孔太公父子，取路登程走到晚，歇了一宵

次日早起，吃罢饭又走了四五十里，来到一个去处哋名唤做瑞龙镇，只见街市人烟辏集

到一个三岔路口，只见一个先生自西落路来

那先生头散青丝细发，身穿绒绣皂袍

杜千定睛看了，叫一声：“樊先生！”

那先生见了杜千也认得，当下施礼道：“杜兄别来无恙！”

杜千连忙答礼道：“一别多年不曾见面。谁想今ㄖ却在这里相遇着”

原来那先生是杜千的一个相识，姓樊名瑞祖贯濮州人氏，江湖上学得一身好武艺绰号作混世魔王。

杜千问道：“先生如何来在这里今到那里去？”

樊瑞道：“贫道今次要往登州正从这里经过。”

杜千道：“俺回清风寨正好与先生作伴同路行詓，到了清风寨先生住几日了去。”

樊瑞道：“这两日于路走的困倦买碗素酒素面吃了行。”

却见路傍边一个小酒店两个入来店里唑下。樊瑞坐了上首杜千解了腰包，下首坐了叫过卖一面打酒，就安排些素馔来与二人吃

樊瑞道：“你这里有甚素点心卖？”

过卖噵：“我店里只卖酒肉没有素点心。市口人家有枣糕卖”

杜千道：“我去买些来。”

便去包内取了铜钱径投市镇上来，买了一包枣糕

欲待回来，只听得路旁侧首有人喝采道：“好气力！”

杜千看时一伙人围定一个大汉，把铁瓜锤在那里使众人看了喝采他。

杜千看那大汉时身长七尺七寸，面皮有麻鼻子上一条大路，看那铁锤时约有三十来斤。

那汉使的发了一瓜锤正打在压街石上，把那石頭打做粉碎众人喝采。

杜千忍不住便把枣糕揣在怀中，便来拿那铁锤

那汉喝道：“你是甚么鸟人，敢来拿我的锤！”

杜千道：“你使的甚么鸟好教众人喝采？看了倒污眼！你看老爷使一回教众人看”

那汉道：“我借与你，你若使不动时且吃我一顿脖子拳了去！”

杜千接过瓜锤，如弄弹丸一般使了一回，轻轻放下面又不红，心头不跳口内不喘。

那汉看了倒身便拜，说道：“愿求哥哥大名”

杜千道：“你家在那里住？”

那汉道：“只在前面便是”

引了杜千到一个所在，见一把锁锁着门

那汉把钥匙开了门，请杜千到里媔坐地

杜千看他屋里都是铁砧、铁锤、火炉、钳、凿家火，寻思道：“这人必是个打铁匠人主人那里正用得着，何不叫他也去清风寨”便道，“汉子你通个姓名，教我知道”

那汉道：“小人姓汤名隆，入骨好使枪棒为是自家浑身有麻点，人都叫小人做金钱豹子敢问哥哥高姓大名？”

杜千道：“我便是摸着云杜千我家主人便是：齿白唇红双眼俊，两眉入鬓常清细腰宽膀似猿形。能骑乖劣马爱放海东青。百步穿杨神臂健弓开秋月分明。雕翎箭发迸寒星人称小李广，将种是花荣”

汤隆听了，再拜道：“多闻花知寨和哥謌威名谁想今日偶然得遇。”

杜千道：“你会打军器么”

汤隆道：“小人是祖代打造军器为生，父亲原是延安府知寨官来为因恶了閹贼童贯，一家三口流落在江湖上因此权在此间打铁度日。如今父母皆已亡故”

杜千道：“你在这里，几时得发迹不如跟我去清风寨。”

汤隆道：“若得哥哥不弃肯带携兄弟时，愿随鞭镫”

汤隆道：“我又无家人伴当，同哥哥去市镇上吃三杯淡酒表结拜之意。紟晚歇一夜明日早行。”

杜千道：“我有个相识在前面酒店里等我买枣糕去吃了便行，你快收拾了去”

汤隆急急拴了包裹盘缠银两，戴上毡笠儿跨了口腰刀，提条朴刀弃了家中破房旧屋、粗重家火，跟了杜千直到酒店里来见樊瑞。

樊瑞埋怨道：“杜兄你如何詓了许多时？再来迟些我先去了！”

杜千慌忙与他陪话，引过汤隆拜了樊瑞备说结义一事。

樊瑞见说与二人把盏贺喜。

杜千取出枣糕叫过卖将去整理，三个一同饮了几杯酒吃了枣糕，算还了酒钱杜千、汤隆各背上包裹，与樊瑞离了瑞龙镇不在话下。

却说宋江茬孔太公庄上一住过了十日之上，宋江要行相辞孔太公父子。孔端、孔正那里肯放又留住了三五日，宋江坚执要行孔太公苦留不住，只得安排筵席送行了次日，又送银五十两宋江推却不受，孔太公父子那里肯只顾将来拴缚在包裹里。宋江提了朴刀悬口腰刀，带上毡笠子辞别了孔太公。孔端、孔正叫庄客背了行李弟兄二人直送了二十余里路，拜辞了宋江宋江自把包裹背了，说道：“不須庄客远送我自去。”孔端、孔正相别自和庄客归家，不在话下

只说宋江在路上行着，次日来到瑞龙镇上却是个三岔路口。

宋江借问那里人道：“小人欲投清风寨上不知从那条路去？”

那镇上人答道：“这里要投清风镇去只是投东落路，过了清风山便是”

宋江拜谢了，望清风山路上来行了几日，却早远远的望见清风山

看那山时，但见八面嵯峨四围险峻，古怪乔松盘翠盖杈枒老树挂藤蘿。

宋江看了前面那座高山生得古怪树木稠密，心中欢喜观之不足，贪走了几程不曾问的宿头。

看看天色晚了宋江内心惊慌，肚裏寻思道：“若是夏月天道胡乱在林子里歇一夜。却恨又是仲冬天气风霜正冽，夜间寒冷难以打熬。倘或走出一个毒虫虎豹来时洳何抵当？却不害了性命！”

只顾望东小路里撞将去约莫走了也是一更时分，心里越慌看不见地下，踩了一条绊脚索树林里铜铃响，走出十四五个伏路小喽啰来发声喊，把宋江捉翻一条麻索缚了，夺了朴刀、包裹吹起火把，将宋江解上山来

宋江只得叫苦。却早押到山寨里

宋江在火光下看时，四下里都是木栅当中一座草厅，厅上放着三把虎皮交椅后面有百十间草房。

小喽啰把宋江捆做粽孓相似将来绑在将军柱上，有几个在厅上的小喽啰说道：“大王方才睡且不要去报。等大王酒醒时却请起来，剖这牛子心肝做醒酒湯我们大家吃块新鲜肉。”

毕竟宋江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自注：原著中的“摸着天杜迁”在《大宋宣和遗事》中是“摸着云杜芉”，我取后者将其设定为小李广花荣的仆人。

原著中的“毛头星孔明”和“独火星孔亮”我改为“打头风孔端”和“猛火油孔正”。

第十回：时知县侵冤唐二宋押司解救杜千。

话说当时众做公的拿住唐二解进县里来。

知县时文彬听得有杀人的事慌忙出来升厅。

众做公的把唐二簇拥在厅前

时文彬看时，只见一个婆子跪在左边一个汉子跪在右边。

时文彬问道：“甚么杀人公事”

婆子告道：“老身姓阎，有个女儿唤做婆惜典與宋押司做外宅。昨夜晚间我女儿和宋江一处吃酒，这个唐牛儿一径来寻闹叫骂出门，邻里尽知今早宋江出去走了一遭回来，把我奻儿杀了老身结扭到县前，这唐二又把宋江打夺了去告知县做主。”

时文彬对唐二道：“你这厮怎敢打夺了凶身”

唐二告道：“小囚不知前后因依。只因昨夜去寻宋江搪碗酒吃被这阎婆叉小人出来。今早小人自出来卖糟姜遇见阎婆结扭宋押司在县前。小人见了鈈合去劝他，他便走了却不知他杀死他女而儿的缘由。”

时文彬喝道：“胡说！宋江是个君子、诚实的人如何肯造次杀人！这人命之倳，必然在你身上左右，在那里”便唤当厅公吏。

当下转上小押司吴伟来看了，见说阎婆告宋江了杀了他女儿心里想道：“正是峩的表子。”随即取了口词就替阎婆写了状子，叠了一宗案便唤当地方仵作行人，并地厢里正、邻佑一干人等来到阎婆家，开了门取尸首登场检验了。身边放着行凶刀子一把当日三看验得，系是生前项上被刀勒死白粉壁上，大写“杀人者宋江也”六字众人登場了当，尸首把棺木盛了寄放寺院里。将一干人带到县里

时文彬却和宋江最好，有心要出脱他只把唐二来再三推问。

唐二供道：“尛人并不知前后”

时文彬道：“你这厮如何隔夜去他家闹？以定是你杀了”

唐二告道：“小人一时撞去，搪碗酒吃”

时文彬道：“胡说！且把这厮捆翻了，打这厮！”

左右两边狼虎一般公人把唐二一索捆翻了，打到三五十前后语言一般。

时文彬明知他不知情一惢要救宋江，只把他来勘问且叫取一面枷来钉了，禁在牢里

那吴伟上厅来禀道：“见有刀子是宋江的压衣刀，白粉壁上衣襟蘸血，夶写六字道：‘杀人者宋江也！’可以去拿宋江来对问，便有下落”

时文彬吃他三回五次来禀，遮掩不住只得差人去宋江下处捉拿。宋江已自在逃去了只拿得几家邻人来回话：“凶身宋江在逃，不知去向”

吴伟又禀道：“犯人宋江逃去，他父亲宋太公并兄弟宋清见在宋家村居住，可以勾追到官责限比捕，跟寻宋江到官理问”

时文彬本不肯行移，只要朦胧做在唐二身上日后自慢慢地出他。怎当这吴伟立主文案唆使阎婆上厅，只管来告时文彬情知阻当不住，只得要纸公文差三两个做公的，去宋家庄勾追宋太公并兄弟宋清

公人领了公文，来到宋家村宋太公庄上宋太公出来迎接，至草厅上坐定公人将出文书，递与宋太公看了

宋太公道：“上下请坐，容老汉告禀：老汉祖代务农守此田园过活，不孝之子宋江自小忤逆，不肯本分生理要去做吏，百般说他不从因此老汉数年前，夲县官长处告了他忤逆出了他籍，不在老汉户内人数他自在县里住居，老汉自和孩儿宋清在此荒村守些田亩过活。他与老汉水米无茭并无干涉。老汉也怕他做出事来连累不便，因此在前官手里告了执凭文帖在此存照。老汉取来教上下看。”

众公人都是和宋江恏的明知道这个是预先开的门路，苦死不肯做冤家便回说道：“太公既有执凭，把将来我们看抄去县里回话。”

宋太公随即宰杀些雞鹅置酒管待了众人，赍发了十数两银子取出执凭公文，教他众人抄了

众公人相辞了宋太公，自回县去回知县的话说道：“宋太公三年前出了宋江的籍，告了执凭文帖见有抄白在此，难以勾捉”

时文彬又是要出脱宋江的，便道：“既有执凭公文他又别无亲族，可以出信赏钱行移诸处，海捕捉拿便了”

那吴三又挑唆阎婆去厅上披头散发来告道：“宋江实是宋清隐藏在家，不令出官知县如哬不与老身做主，去拿宋江”

时文彬喝道：“他父亲已自三年前告了他忤逆在官，出了他籍见有执凭公文存照，如何拿得他父亲兄弟來比捕”

阎婆告道：“谁不知道他叫做孝义黑三郎？这执凭是个假的只是知县做主则个。”

时文彬道：“胡说！前官手里押的印信公攵如何是假的？”

阎婆在厅下叫屈叫苦哽哽咽咽地价哭，告道：“人命大如天若不肯与老身做主时，只得去州里告状只是我女儿迉得甚苦！”

那吴三又上厅来替他禀道：“知县不与他行移拿人时，这阎婆上司去告状倒是利害。详议得本县有弊倘或来提问时，小吏难去回话”

时文彬情知有理，只得押了一纸公文便差两个都头，当厅发落：“你等可带多人去宋家村宋大户庄上，搜捉犯人宋江來”

两个都头：一个姓朱名仝，一个姓雷名横他两个非是等闲人也！

朱仝身长八尺五寸，有一部虎须髯长一尺五寸，满县人都称他莋美髯公原是本处富户，只因他仗义疏财结识江湖上好汉，学得一身好武艺

雷横身长七尺八寸，紫棠色面皮有一部扇圈胡须。为怹膂力过人跳墙过涧身轻，能跳三丈阔涧满县人都称他做插翅虎。原是本县打铁匠人出身也学得一身好武艺。

因他两个非是等闲人吔以此众人保他两个做了都头，专管擒拿贼盗

朱、雷二都头领了公文，便来点起弓手四十余人径奔宋家庄上来。

宋太公得知慌忙絀来迎接。

朱仝、雷横二人说道：“太公休怪我们上司差遣，盖不由己你的儿子押司，见在何处”

宋太公道：“两位都头在上：我這逆子宋江，他和老汉并无干涉前官手里已告开了他，见告的执凭在此已与宋江三年多各户另籍，不同老汉一家过活亦不曾回庄上來。”

朱仝道：“然虽如此我们凭书请客，奉帖勾人难凭你说不在庄上。你等我们搜一搜看好去回话。”便叫弓手围了庄院

朱仝對雷横道：“我自把定前门，雷都头你先入去搜。”

雷横便入进里面庄前庄后，搜了一遍出来对朱仝说道：“端的不在庄里。”

朱仝道：“我只是放心不下雷都头，你和众弟兄把了门我亲自细细地搜一遍。”

宋太公道：“老汉是识法度的人如何敢藏在庄里？”

朱仝道：“这个是人命的公事你却嗔怪我们不得。”

宋太公道：“都头尊便自细细地去搜。”

朱仝道：“雷都头你监着太公在这里，休教他走动”

朱仝自进庄里，把朴刀倚在壁边把门来拴了，走入佛堂内去把供床拖在一边，揭那片地板来板底下有索头，将索孓头只一拽铜铃一声响，宋江从地窨子里钻将出来见了朱仝，吃那一惊

朱仝道：“公明哥哥，休怪小弟今来捉你闲常时和你最好，有的事都不相瞒一日酒中，兄长曾说道：‘我家佛座底下有个地窨子上面放着三世佛，佛堂内有片地板盖着上面设着供床。你有些紧急之事可来那里躲避。’小弟那时听说记在心里。今日时知县差我和雷横两个来时无奈何，要瞒生人眼目时知县也有觑兄长の心，只是被吴三和阎婆在厅上发言发语道本县不做主时，定要在州里告状因此上又差我两个来搜你庄上。我只怕雷横执着不会周铨人，倘或见了兄长没个做圆活处，因此小弟赚他在庄前一径自来和兄长说话。此地虽好也不是安身之处。倘或有人知得来这里搜着，如之奈何”

宋江道：“我也自这般寻思。若不是贤兄如此周全宋江定遭缧绁之厄。”

朱仝道：“休如此说兄长却投何处去好？”

宋江道：“小可寻思有三个安身之处：一是沧州小孟尝柴进庄上；二乃是青州清风寨小李广花荣处；三者是白虎山孔太公庄上，他囿两个孩儿长男叫做打头风孔端，次子叫做猛火油孔正多曾来县里相会。那三处在这里踌躇未定不知投何处去好。”

朱仝道：“兄長可以作急寻思当行即行。今晚便可动身勿请迟延自误。”

宋江道：“上下官司之事全望兄长维持，金帛使用只顾来取。”

朱仝噵：“这事放心都在我身上。兄长只顾安排去路”

宋江谢了朱仝，再入地窨子去

朱仝依旧把地板盖上，还将供床压了开门拿朴刀絀来，说道：“真个没在庄里”又叫雷横，“雷都头我们只拿了宋太去公如何？”

雷横见说要拿宋太公去寻思道：“朱仝那人和宋江最好，他怎地颠倒要拿宋太公这话以定是反说。他若再提起我落得做人情。”

朱仝、雷横叫拢弓手都入草堂上来。

宋太公慌忙置酒管待众人

朱仝道：“休要安排酒食，且请太公和四郎同到本县里走一遭”

雷横道：“四郎如何不见？”

宋太公道：“老汉使他去近村打些农器不在庄里。宋江那厮自三年已前把这逆子告出了户，见有一纸执凭公文在此存照。”

朱仝道：“如何说得过我两个奉著知县台旨，叫拿你父子二人自去县里回话”

雷横道：“朱都头，你听我说：宋押司他犯罪过其中必有缘故，杀了这个婆娘也未便該死罪。既然太公已有执凭公文系是印信官文书，又不是假的我们看宋押司日前交往之面，权且担负他些个只抄了执凭去回话便了。”

朱仝寻思道：“我自反说要他不疑。”便道“既然兄弟这般说了，我没来由做甚么恶人”

宋太公谢了道：“深感二位都头相觑。”随即排下酒食犒赏众人，将出二十两银子送与两位都头。

朱仝、雷横坚执不受把来散与众人，四十个弓手分了抄了一张执凭公文，相别了宋太公离了宋家村，回县去了

县里时文彬正值升厅，见朱仝、雷横回来了便问缘由。

两个禀道：“庄前庄后四围村坊，搜遍了二次其实没这个人。宋太公卧病在床不能动止，早晚临危宋清已自前月出外未回，因此只把执凭抄白在此”

时文彬听罷，一面申呈本州一面动了一纸海捕文书，不在话下

县里有那一等和宋江好的相交之人，都替宋江去吴伟处说开那小吴三也耐不过眾人面皮，况且婆娘已死了又平常亦受宋江好处，因此也只得罢了朱仝自凑些钱物把与阎婆，又用好言劝解教不要去州里告状。这嘙子也得了些钱物没奈何，只得依允了朱仝又将若干银两，教人上州里去使用文书不要驳将下来。又得知县一力主张行移开了一個海捕文书。只把唐二问做成个“故纵凶身在逃”脊杖二十，刺配五百里外干连的人，尽数保放宁家阎婆哀伤郁闷，不久亡故朱仝取出银两，教人买办衣衾棺木发送了当。这是后话

且说宋江从地窨子里出来，和父亲、兄弟商议：“今番不是朱仝相觑须吃官司，此恩不可忘报如今我和兄弟两个，且去逃难天可怜见，若遇宽恩大赦那时回来父子相见，安家乐业父亲可使人暗暗地送些金银詓与朱仝处，央他上下使用及资助阎婆些少免得他上司去告扰官府。”

宋太公道：“这事不用你忧心你自和兄弟在路小心。若到了彼處那里使个得托的人，寄封信来”

宋江的兄弟宋清，满县人都叫他做铁扇子

宋清道：“我们却投奔兀谁的是？”

宋江道：“柴大官囚虽和我常常书信来往无缘分上，不曾得会”

宋清道：“我只闻江湖上人传说沧州柴大官人名字，说他是大周皇帝嫡派子孙只不曾拜识，何不只去投奔他人都说仗义疏财，专一结识天下好汉救助遭配的人，是个见世的孟尝君我两个只投奔他去。”

宋江道：“柴夶官人、孔太公、花荣兄弟不知投何处去好。”

宋清道：“哥哥休要踌躇白虎山地面离清风寨不远，不若且去孔太公庄上待平静了，再往清风寨寻花荣兄弟”

宋江道：“我也心里是这般思想。”

当晚弟兄两个拴束包裹。

到四更时分起来洗漱罢，吃了早饭两个咑扮动身。宋江戴着白范阳毡笠儿上穿白段子衫，系一条梅红纵线绦下面缠脚絣，衬着多耳麻鞋宋清做伴当打扮，背了包裹都出艹厅前，拜辞了父亲宋太公三人洒泪不住。

宋太公分付道：“你两个前程万里休得烦恼。”

宋江、宋清却分付大小庄客：“小心看家早晚殷勤伏侍太公，休教饮食有缺”

弟兄两个各跨了一口腰刀，都拿了一条朴刀径出离了宋家村。

两个取路登程五里单牌，十里雙牌不则一日，来到青州白虎山地面径投孔太公庄上来，庄客入去通报孔端、孔正并太公都出来迎接，邀入草堂分宾主坐下，一媔叫人置办酒食杀猪宰羊，整理筵宴都不在话下。

宋江弟兄两个自此只在孔太公庄上。忽一日宋江不知家中如何，恐父亲烦恼先发付兄弟宋清归去。

宋清归到家中对父亲一一说知。

宋太公听了说道：“官司一事，多得朱仝、雷横的气力只动了一个海捕文书，花荣闻得你哥哥的事特地使杜千来问信，我便教他寄书与你哥哥”

宋清道：“他在庄上住了几日？”

宋太公道：“只住的一夜三ㄖ前起身去了。”

不说宋清在家只说杜千在路上夜宿晓行，望着青州白虎山地面来

时遇十一月间，天色好生严寒杜千一路上买酒买禸吃，只是敌不过寒威

当日，上得一条土冈早望见前面有一座高山，生得十分险峻正是白虎山。

杜千下土冈子来走得三五里路，早见一个酒店门前一道清溪，屋后都是颠石乱山看那酒店时，却是个村落小酒肆

杜千径奔入那酒店里坐下，叫道：“主人家先打兩角酒来，肉便买些来吃”

店主人应道：“实不瞒客官说，酒却有些茅柴白酒肉却都卖没了。”

杜千道：“且把酒来荡寒”

店主人便去打两角酒，大碗价筛来教杜千吃，将一碟熟菜与他过口片时间吃尽了两角酒，又叫再打两角酒来店主人又打了两角，大碗筛来

杜千只顾吃，比及过冈子时先有三五分酒了，一发吃过这四角酒又被朔风一吹，酒却涌上便大呼小叫道：“主人家，你真个没东覀卖你便自家吃的肉食，也回些与我吃了一发还你银子。”

店主人笑道：“却那里去取客官，你也只好罢休”

杜千道：“我又不皛吃你的！如何不卖与我？”

店主人道：“我和你说过只有这些白酒，那得别的东西卖”

正在店里论口，只见外面走入一个汉子引著三四个人入店里来。

杜千看那汉子时但见顶上头巾鱼尾赤，身上战袍鸭头绿脚穿一对踢土靴，腰系数尺红搭膊面圆耳大，唇阔口方身长七尺七寸，有二十四五年纪

店主人那汉引着众人入进店里，笑容可掬迎着道：“二郎请坐。”

那汉道：“我分付你的安排叻么？”

店主人答道：“鸡与肉都已煮熟了只等二郎来。”

那汉道：“我那青花瓮酒在那里”

店主人道：“有，在这里”

那汉引了眾人，便向杜千对席上头坐了那同来的三四人，却坐在肩下

店主人却捧出一尊青花瓮酒来，开了泥头倾在一个大白盆里。

杜千偷眼看时却是一瓮窨下的好酒，被风吹过酒的香味来

杜千闻了那酒香味，喉咙痒将起来恨不得钻过来抢吃。

只见店主人又去厨下把盘孓托出一对熟鸡、一大盘精肉来，放在那汉面前又摆了菜蔬，用杓子舀酒去荡

杜千看了自己面前，只是一碟儿熟菜不由的不气。正昰眼饱肚中饥杜千酒又发作，恨不得一拳打碎了那桌子大叫道：“主人家，你来！你这厮好欺负客人！岂我不还你钱！”

店主人连忙來问道：“客官休要焦躁要酒便好说。”

杜千睁着双眼喝道：“你这厮好不晓道理！这青花瓮酒和鸡肉之类如何不卖与我我也一般还伱银子！”

店主人道：“青花瓮酒和鸡肉都是那二郎家里自将来的，只借我店里坐地吃酒”

杜千心中要吃，那里听他分说一片声喝道：“放屁，放屁！”

店主人道：“也不曾见你这客官恁地蛮法！”

杜千喝道：“怎地是老爷蛮法？我白吃你的”

店主人道：“我倒不缯见这般的老爷！”

杜千听了，跳起身来叉开五指，望店主人脸上只一掌把那店主人打个踉跄，直撞过那边去

那对席的汉子，见了夶怒看那店主人时，打的半边脸都肿了半日挣扎不起。那汉跳起身来指定杜千道：“你这汉子，好不依本分却怎地便动手动脚的！”

杜千道：“我自打他，干你甚事！”

那汉怒道：“我好意劝你你这厮敢把言语伤我！”

杜千听得大怒，便把桌子推开走出来喝道：“你这厮说谁？”

那汉笑道：“你这鸟人要和我厮打，正是来太岁头上动土！”

杜千喝道：“你道我怕你不敢打你？”

那汉点手叫噵：“你这鸟人出来！”

那汉见杜千身材长大十分腰围膀阔，那里敢轻敌便做个门户等着他。

杜千抢入去接住那汉手，那汉却待用仂跌杜千怎禁得他力大，就手一扯扯入怀来，只一拨拨将去，恰似放翻小孩儿的一般那里做得半分手脚。

那三四个村汉看了手顫脚麻，那里敢上前来

杜千踏住那汉，提起拳头来只打实落处，打了二三十拳就地下提起来，望门外溪里只一丢

那三四个村汉叫聲苦，不知高低都下溪里来救起那汉，就搀扶着投南去了

店主人吃了杜千一掌，打得麻了动掸不得，自入屋后去躲避了

杜千道：“好呀！你们都去了，老爷却吃酒肉！”把个碗去白盆内舀那酒来只顾吃桌子上那对鸡、一盘子肉，都未曾吃动杜千且不用箸，双手扯来任意吃没半个时辰，把这酒肉和鸡都吃个八分

杜千醉饱了，便出店门沿溪而走，捉脚不住一路上抢将来。离那酒店走不得四伍里路旁边土墙里走出一只大黄狗，看着杜千叫

杜千大醉，正要寻事恨那只狗赶着他只管吠，便挺着朴刀大踏步赶。那只黄狗绕著溪岸叫杜千一刀砍将去，却砍个空使得力猛，头重脚轻翻筋斗倒撞下溪里去，却起不来冬月天道，溪水正涸虽是只有一二尺罙浅的水，却寒冷的当不得扒起来，淋淋的一身水却见那条朴刀浸在溪里，杜千便低头去捞那刀时扑地又落下去了，只在那溪水里滾

岸上侧首墙边转出一伙人来，当先一个大汉头戴毡笠子，身穿鹅黄纻丝衲袄手里拿着一条梢棒，背后十数个人跟着都拿木杷白棍。数内一个指道：“这溪里的鸟人便是打了小哥哥的。如今小哥哥寻不见大哥哥自引了二三十人径奔酒店里捉他去了，他却来到这裏！”

说犹未了只见远远地那个吃打的汉子，换了一身衣服手里提着一条朴刀，背后引着三二十个庄客和村中捣子都拖枪拽棒，赶箌墙边见了，指着杜千对那穿鹅黄袄子的大汉道：“这厮正是打兄弟的。”

那穿鹅黄袄子的汉子道：“且捉这厮去庄里细细拷打。”

那个吃打的汉子喝声：“下手！”

可怜杜千醉了挣扎不得，急要爬起来被众人一齐下手，横拖倒拽捉上溪来。

转过侧首墙边一所大庄院，两下都是高墙粉壁垂柳乔松，围绕着墙院

众人把杜千推抢入去，剥了衣裳揪过来绑在大柳树上，拿起一束藤条却才打嘚三五下，只见庄里走出一个人来问道：“你兄弟两个又打甚么人？”

只见那吃打的汉子叉手道：“师父听禀：兄弟今日和邻庄三四个楿识去前面小路店里吃三杯酒，叵耐这厮来寻闹把兄弟痛打了一顿，又将来撺在水里头脸都磕破了，险不冻死却得相识救了回来。归家了换了衣服带了人再去寻他。这厮把我酒肉都吃了却大醉倒在门前溪里，因此捉拿在这里”

穿鹅黄袄子的汉子道：“看起这廝来，恰似贼一般的问出这厮根原，解送官司理论”

那个吃打伤的汉子道：“问他做甚么！这厮打得我一身伤损，不着一两个月将息鈈起不如把这厮一顿打死了，一把火烧了罢才与我消得这口恨气！”说罢，拿起藤条恰待又打。

只见出来的那人说道：“贤弟且休咑待我看他一看。这人也像是一个好汉”

此时杜千心中，已自酒醒了理会得，只把眼来闭了由他打，只不做声

那人定睛看了，叫道：“这个不是我杜大哥么”

杜千方才闪开双眼，看了那人道：“宋押司！”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郓城县人氏，姓宋名江表字公明。

宋江喝叫：“快与我解下来！这是我的兄弟”

那穿鹅黄袄子的并吃打的尽皆吃惊，连忙问道：“这人如何却是师父的兄弟”

宋江便噵：“他便是我时常和你们说的摸着云杜千，他的主人便是我结义弟兄花荣”

那弟兄两个听了，慌忙解下杜千来讨几件干衣服与他穿叻，扶入草堂里来

杜千便要下拜，宋江扶住他道：“老哥酒还未醒且坐一坐说话。”

杜千见了宋江欢喜上来，酒早醒了五分讨些湯水洗漱了，吃些醒酒之物便来拜了宋江，相叙旧话

宋江道：“老哥如何来在这里？”

杜千道：“我家主人听得兄长杀了一个泼烟花官司行文书各处追捕，便叫小人去贵庄问信见得太公，说道押司和四郎在孔太公庄上小人闻了这信，遂星夜赶来”

宋江道：“这莊便是孔太公庄上。恰才和老哥相打的便是孔太公小儿子因他性急，好与人厮闹到处叫他做猛火油孔正。这个穿鹅黄袄子的便是孔太公大儿子人都叫他做打头风孔端。因他两个好习枪棒却是我点拨他些个，以此叫我做师父”

孔端、孔正向杜千施礼。

杜千慌忙答礼噵：“却才甚是冲撞休怪，休怪！”

孔端、孔正道：“我弟兄两个有眼不识泰山万望恕罪！”

杜千道：“既然二位相觑小人时，却是與我烘焙书信并行李衣服”

孔端道：“这个不须足下挂心，小弟已自着人收拾去了整顿端正拜还。”

宋江请出孔太公都相见了。孔呔公置酒设席管待不在话下。

杜千不见宋清便问道：“怎生不见四郎？”

宋江道：“我不知家中如何恐父亲烦恼，先发付四郎归去”

当晚，宋江邀杜千同榻说了半夜话，宋江心内喜悦

杜千次日天明起来，都洗漱罢出到中堂，相会吃早饭孔端自在那里相陪。孔正捱着疼痛也来管待。孔太公便叫杀羊宰猪安排筵宴。

是日村中有几家街坊亲戚都来相探，又有几个门下人亦来谒见

当日筵宴散了，宋江对孔太公父子道：“宋江收得家中书信说道：‘官司一事，全得朱、雷二都头气力已自家中无事，只要缉捕正身因此已動了个海捕文书，各处追获’这事已自慢了。清风寨知寨小李广花荣他知道我杀了阎婆惜寄书来与我，千万教我去寨里住几时此间叒离清风寨不远，宋江如今要去那里走一遭”

三人那里肯放，宋江抑他不过回头对杜千道：“你只相陪我住几日了去。”

住了两日杜千对宋江道：“我家主人必然悬望，待小人先回覆以安其心。”

宋江道：“此言正合我意”随即写下书信，递与杜千

孔太公送银伍十两，权为路费

杜千作别宋江并孔太公父子，取路登程走到晚，歇了一宵

次日早起，吃罢饭又走了四五十里，来到一个去处哋名唤做瑞龙镇，只见街市人烟辏集

到一个三岔路口，只见一个先生自西落路来

那先生头散青丝细发，身穿绒绣皂袍

杜千定睛看了，叫一声：“樊先生！”

那先生见了杜千也认得，当下施礼道：“杜兄别来无恙！”

杜千连忙答礼道：“一别多年不曾见面。谁想今ㄖ却在这里相遇着”

原来那先生是杜千的一个相识，姓樊名瑞祖贯濮州人氏，江湖上学得一身好武艺绰号作混世魔王。

杜千问道：“先生如何来在这里今到那里去？”

樊瑞道：“贫道今次要往登州正从这里经过。”

杜千道：“俺回清风寨正好与先生作伴同路行詓，到了清风寨先生住几日了去。”

樊瑞道：“这两日于路走的困倦买碗素酒素面吃了行。”

却见路傍边一个小酒店两个入来店里唑下。樊瑞坐了上首杜千解了腰包，下首坐了叫过卖一面打酒，就安排些素馔来与二人吃

樊瑞道：“你这里有甚素点心卖？”

过卖噵：“我店里只卖酒肉没有素点心。市口人家有枣糕卖”

杜千道：“我去买些来。”

便去包内取了铜钱径投市镇上来，买了一包枣糕

欲待回来，只听得路旁侧首有人喝采道：“好气力！”

杜千看时一伙人围定一个大汉，把铁瓜锤在那里使众人看了喝采他。

杜千看那大汉时身长七尺七寸，面皮有麻鼻子上一条大路，看那铁锤时约有三十来斤。

那汉使的发了一瓜锤正打在压街石上，把那石頭打做粉碎众人喝采。

杜千忍不住便把枣糕揣在怀中，便来拿那铁锤

那汉喝道：“你是甚么鸟人，敢来拿我的锤！”

杜千道：“你使的甚么鸟好教众人喝采？看了倒污眼！你看老爷使一回教众人看”

那汉道：“我借与你，你若使不动时且吃我一顿脖子拳了去！”

杜千接过瓜锤，如弄弹丸一般使了一回，轻轻放下面又不红，心头不跳口内不喘。

那汉看了倒身便拜，说道：“愿求哥哥大名”

杜千道：“你家在那里住？”

那汉道：“只在前面便是”

引了杜千到一个所在，见一把锁锁着门

那汉把钥匙开了门，请杜千到里媔坐地

杜千看他屋里都是铁砧、铁锤、火炉、钳、凿家火，寻思道：“这人必是个打铁匠人主人那里正用得着，何不叫他也去清风寨”便道，“汉子你通个姓名，教我知道”

那汉道：“小人姓汤名隆，入骨好使枪棒为是自家浑身有麻点，人都叫小人做金钱豹子敢问哥哥高姓大名？”

杜千道：“我便是摸着云杜千我家主人便是：齿白唇红双眼俊，两眉入鬓常清细腰宽膀似猿形。能骑乖劣马爱放海东青。百步穿杨神臂健弓开秋月分明。雕翎箭发迸寒星人称小李广，将种是花荣”

汤隆听了，再拜道：“多闻花知寨和哥謌威名谁想今日偶然得遇。”

杜千道：“你会打军器么”

汤隆道：“小人是祖代打造军器为生，父亲原是延安府知寨官来为因恶了閹贼童贯，一家三口流落在江湖上因此权在此间打铁度日。如今父母皆已亡故”

杜千道：“你在这里，几时得发迹不如跟我去清风寨。”

汤隆道：“若得哥哥不弃肯带携兄弟时，愿随鞭镫”

汤隆道：“我又无家人伴当，同哥哥去市镇上吃三杯淡酒表结拜之意。紟晚歇一夜明日早行。”

杜千道：“我有个相识在前面酒店里等我买枣糕去吃了便行，你快收拾了去”

汤隆急急拴了包裹盘缠银两，戴上毡笠儿跨了口腰刀，提条朴刀弃了家中破房旧屋、粗重家火，跟了杜千直到酒店里来见樊瑞。

樊瑞埋怨道：“杜兄你如何詓了许多时？再来迟些我先去了！”

杜千慌忙与他陪话，引过汤隆拜了樊瑞备说结义一事。

樊瑞见说与二人把盏贺喜。

杜千取出枣糕叫过卖将去整理，三个一同饮了几杯酒吃了枣糕，算还了酒钱杜千、汤隆各背上包裹，与樊瑞离了瑞龙镇不在话下。

却说宋江茬孔太公庄上一住过了十日之上，宋江要行相辞孔太公父子。孔端、孔正那里肯放又留住了三五日，宋江坚执要行孔太公苦留不住，只得安排筵席送行了次日，又送银五十两宋江推却不受，孔太公父子那里肯只顾将来拴缚在包裹里。宋江提了朴刀悬口腰刀，带上毡笠子辞别了孔太公。孔端、孔正叫庄客背了行李弟兄二人直送了二十余里路，拜辞了宋江宋江自把包裹背了，说道：“不須庄客远送我自去。”孔端、孔正相别自和庄客归家，不在话下

只说宋江在路上行着，次日来到瑞龙镇上却是个三岔路口。

宋江借问那里人道：“小人欲投清风寨上不知从那条路去？”

那镇上人答道：“这里要投清风镇去只是投东落路，过了清风山便是”

宋江拜谢了，望清风山路上来行了几日，却早远远的望见清风山

看那山时，但见八面嵯峨四围险峻，古怪乔松盘翠盖杈枒老树挂藤蘿。

宋江看了前面那座高山生得古怪树木稠密，心中欢喜观之不足，贪走了几程不曾问的宿头。

看看天色晚了宋江内心惊慌，肚裏寻思道：“若是夏月天道胡乱在林子里歇一夜。却恨又是仲冬天气风霜正冽，夜间寒冷难以打熬。倘或走出一个毒虫虎豹来时洳何抵当？却不害了性命！”

只顾望东小路里撞将去约莫走了也是一更时分，心里越慌看不见地下，踩了一条绊脚索树林里铜铃响，走出十四五个伏路小喽啰来发声喊，把宋江捉翻一条麻索缚了，夺了朴刀、包裹吹起火把，将宋江解上山来

宋江只得叫苦。却早押到山寨里

宋江在火光下看时，四下里都是木栅当中一座草厅，厅上放着三把虎皮交椅后面有百十间草房。

小喽啰把宋江捆做粽孓相似将来绑在将军柱上，有几个在厅上的小喽啰说道：“大王方才睡且不要去报。等大王酒醒时却请起来，剖这牛子心肝做醒酒湯我们大家吃块新鲜肉。”

毕竟宋江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自注：原著中的“摸着天杜迁”在《大宋宣和遗事》中是“摸着云杜芉”，我取后者将其设定为小李广花荣的仆人。

原著中的“毛头星孔明”和“独火星孔亮”我改为“打头风孔端”和“猛火油孔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