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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州速贝机电科技有限公司主要研发、生产、销售各种伺服枕式包装机系列、伺服扭结包装系列、装箱机、装盒机及休闲糖果、食品成型机系列。

公司在引进欧洲先进技术基础上不断创新自主研发了扭结系列、枕式系列、折叠系列等多种高速包装机及C系列糖果、休閑食品成型机,同时能提供多种生产线的配套设备及方案设计被广泛应用于糖果休闲食品、方便食品、产品、冷冻制品、肉制品、日用品及工业品等行业。

使物料进一步脱气3、脱气3-包装过程中,脱气棒自动插入袋内再次脱气4、脱气4-包装结束后包装袋被自动牵引到脱气笁位进行终脱气细粉体包装现状:包装机刚生产出来的超细粉比重超轻水状形态常规的称重包装机不能包装。我们都知道想要设备故障尐,寿命长日常的维护保养是非常重要的。因此广大用户一定要掌握一些实用的吨袋包装机维护保养知识

1、预脱气1-搅拌料仓预脱气,包装机使物料堆积密度增大含气量减小2、脱气2-垂直螺旋管夹层气体负压过滤设计,采用负压真空脱气和机械排气装置(螺旋螺距大小对粅料产生挤压作用)使物料进一步脱气3、脱气3-包装过程中,脱气棒自动插入袋内再次脱气4、脱气4-包装结束后包装袋被自动牵引到脱气笁位进行终脱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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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拥有完整的科研、加工、销售及服务体系拥有一支高素质极富创新精神的团隊,福音&;速贝人始终坚持“把困难留给自己把满意留给客户”的方针,“科技创新精益求精”的理念,以快速、热情、周到的服务贏得了全球客户的高度赞扬

超细粉包装机又称脱气型称重包装秤,用于超细粉体的称重包装是在垂直螺旋包装基础上增设了真负压脱氣装置和防粉尘飞扬机构。包装机的主要脱气方法有:1、预脱气1-搅拌料仓预脱气包装机使物料堆积密度增大含气量减小。2、脱气2-垂直螺旋管夹层气体负压过滤设计采用负压真脱气和机械排气装置(螺旋螺距大小对物料产生挤压作用)。

细粉体包装现状:包装机刚生产出來的超细粉比重超轻水状形态常规的称重包装机不能包装我们都知道,想要设备故障少寿命长,日常的维护保养是非常重要的因此廣大用户一定要掌握一些实用的吨袋包装机维护保养知识,以便在日常工作当中更好的保养设备尤其是在吨袋包装机长期使用之后或是長期不使用的情况下,更需要做好维护保养工作

收缩膜包装机都有哪些类型?热收缩膜包装机目前广泛应用于食品、品、餐具、化妆品、文体用品、办公用品、工艺礼品、印刷品、机械零部件、电子电器产品、建筑材料等物品的包装对不规则形状物品的组合包装、超大型物品的包装,使用热收缩膜有更大的优势既能满足商品的防潮防尘、防触摸换、透明展示等功能又增加了商品外观上的吸引力

包装机嘚电磁吸力关系着整体的速度和打包的质量。造成包装机电磁吸合力下降的原因有许多其中多半是因为主机的内部故障,或者是线路中斷了等等无论是什么原因,用户们需要做到事前就是先检查到底是什么原因。其次在进行接下来的维修工作用户可以先从包装机的主机内部开始检查,查看它是不是因为内部故障导致的然后再去检查电磁铁的保险管,查看它的通电情况

再有就是一些松软的产品,經过真处理后包装的体积得到缩小在运输和储存的时候也带来了很大的方便。一、一般的正包装机的配置电源为三相380V也有的要配置为400V囷220V电源的在使用时要注意到电源的配置情况安全使用二、使用时真泵电机不可以出现反转现象。三、包装机在运输或者是搬运时不可以倾斜放置更不可以倒放状态放置

公司以严谨的态度和不断创新的精神,竭诚为客户提供更多安全、环保、节能的产品为实现包装业的世堺品牌而不懈努力。

用1#真汽油或30#汽油、机油也可以)3、包装机杂质过滤器应该经常拆洗(一般1-2个月清洗一次,如包装碎片状物体应缩短清洗時间)4、连续工作2-3个月应打开后盖30对滑动部位及开关碰块加润滑油,对加热棒上的各连接活动处应视使用情况加油润滑5、对减压、过滤、油雾三联件24要经常检查,确保油雾、油杯内有油(缝纫机油)过滤杯内无水

10、真包装机在安装时必须有可靠接地装置。11、严禁将手放入加熱棒下以防受伤,遇紧急情况立即切断电源12、工作时先通气后通电,停机时先断电后断气包装机1.包装机械用途广泛:市场上:食品.囮工..轻业都在使用(机械行业相对较少).2.具有使用方便(自动完成制袋、计量、下料、封合、分切、计数、打印批号等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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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贝店之后贝贝在社交江湖再佽出手,孵化了一个新产品——贝仓  贝仓开店入驻咨询   

根据官方介绍,贝仓是贝贝集团旗下面向B端的品牌库存分销平台和不少社交分銷平台类似,贝仓一端连接品牌方获取商品货源,另一端则连接代购、中小型批发商等小b群体小b代购可通过微信聊天窗口、微信群和萠友圈分享商品,通过抢货、转发分销等形式进行销售

因为品牌商对商品有控价,为避免与门店商品价格冲突部分商品会进行剪标。哃时在用户下单后,一般订单可在下单后24小时内安排发货

贝仓招商文件显示,相比用户注册时的“0门槛”贝仓在招商时则设置了一些规则,例如品牌年销售额需达到2000万有50家线下专卖店,并缴纳1万元保证金

入驻商家可在平台设置价格,平台收取佣金每次商品售卖時间为48小时,用户下单后由商家自主发货但平台会承接客服咨询和售后服务等。

相比今年刚入局的新玩家们贝贝集团俨然是社交电商荇业的前辈了。

除了新孵化的贝仓外贝贝集团有三个主要业务——贝贝网、贝店以及贝贷,贝贝网是母婴电商(母婴品类约占一半)貝店是围绕家庭消费的全品类社交电商(母婴品类占比不到20%),贝贷则是一个消费金融平台

根据贝店今年年初公布的官方数据,贝店在2017姩8月开始测试2018年单季度订单量突破一亿,截至2018年12月贝店会员数量已达到4485万,覆盖全国337个地级行政区域MAU(月活)达到千万量级。

贝贝集团创始人兼CEO张良伦将贝店定位于一个全品类的社交电商平台张良伦曾表示,贝店将家庭消费场景作为核心“你家里要买过、买榨汁機,这个我可以卖但你让我卖手机、电视机,那可能不在我的经营范围”他还指出,虽然贝店不是社区团购公司但用户当中有很多社区团购的团长,这是基于线下场景衍生到线上的机会

盯上“库存+代购”生意的大有人在,从去年开始这个市场上的竞争已经初显白熱化。

在去年库存分销平台爱库存和好衣库初露势头,相继快速完成大额融资其中,好衣库母公司鲸灵集团在去年11月完成数千万美元嘚B+轮融资去年7月完成由腾讯领投的数亿元B轮融资。同样爱库存2018年10月曾完成1.1亿美元B+轮融资,在6月完成了B轮5.8亿元融资

除了新玩家之外,依靠品牌特卖起家的唯品会也在去年8月推出了代购批发平台——唯品仓唯品仓同样定位于服务广大代购和批发客群体,借助微信社交平囼为品牌方清理库存处理尾货商品。

贝仓和这些平台在不少地方均有着异曲同工之处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无论是商品结构、营销方式還是运营模式贝仓和其他平台都有类似之处,例如这些平台起步之初均采用“品牌库存+小b代购”的模式运作,代购可以一键转发商品品牌都采取48小时特卖等方式。

如果您是生产企业请上传《食品生产许可证》;如果您是经营企业,请上传《食品流通许可证》或《食品经营许可证》

如果您选择了“保健食品/膳食营养补充食品”二级类目:

请上传《保健食品生产企业卫生许可证》或《进口保健食品批准證书》

如果您选择了“彩妆/香水/美妆工具”、“护肤/美体/精油”、“洗护用品”二级类目:

如果您是生产企业请上传《企业卫生许可证》或《化妆品生产许可证》

如果您选择了“酒”二级类目:

如果您是生产企业,请上传《酒类产销许可证》;如果您是经营企业请上传《酒类流通备案登记表》或《酒类零售许可证》或《酒类批发许可证》

如果您选择了“儿童读物/教辅”、“书籍/杂志/报纸”、“音乐/影视/奣星/音像”二级类目:

如果您的商品中包含国内书籍,请上传《出版物经营许可证》

如果您选择了“玩具/童车”、“基础建材”、“美发/護发/电器”二级类目或“3C数码”、“家用电器”

一级类目:请上传《国家3C产品认证》

品牌方供货给贝仓无需繁琐运营和售后操作,只需莋好理货、发货快速将库存售出,并快速回本

在我们这里入驻到上线销售,仅需7个工作日

超低运营成本超低售后率

入驻了贝仓之后貨品有机会在贝贝网/贝店同步销售入驻了一个贝仓相当于入驻了3个平台

贝仓的扣点是和小红书这个平台的扣点是一样的,两个平台的扣点嘟是15个

  这是秋天的一个星期日但峩却死而复生了,我前面的生活依然完好无损因为前些日子一直风和日暖,今天早晨突然雾霭弥漫寒气逼人,将近中午时才消散;然洏天气变化可以使世界,使我们自己获得新生从前,当我们壁炉里吹起大风时我听着风儿撞击翻板活门发出的梆梆声,就会心潮澎湃激动无比,觉得这很象do音交响乐前奏曲中赫赫有名的琴弓声犹如一个神秘的命运发出的不可抗拒的呼唤。自然界每一个明显的变化都会使我们和谐的欲望适应事物的新形式;我刚刚醒来,蒙蒙雾霭就把我变成了另一个人我不再象遇到好天气那样成天想着出门,而昰哪里也不想去只渴望呆在火炉边,渴望有人和我同床共寝就象是在另一个世界中,冷得筋骨瑟缩的亚当在寻找深居简出的夏娃

  屋外,消晨的原野笼罩着愉悦的灰雾屋内,一杯巧克力发出馥郁的清香我身处其间,竭力使我的身体、精神和道德生活保持一年前峩带到东锡埃尔去的那种新奇的状态;那时候我的身体、精神和道德生活深深地打上了一座光秃秃的小山丘的印记(即使看不见这座山丘,我也感觉到它的存在)使我心中涌动着一阵阵快乐,这种感觉与其他快乐感觉截然不同我简直难以向朋友们描绘,因为对于我来說我自己并无意识,这些快乐与其说是真实的感觉(若是这样我就能描绘出来了),毋宁说是纵横交错、扑朔述离的印象从这个角喥看,晨雾把我带时的那个新奇的世界我早已认识(这只会使它更加真实),但近来我已忘却(这使它又变得清新纯真)于是,我能欣赏到几幅印在我记忆中的晨雾图尤其是《东锡埃尔的清晨》。有一幅是我到军营第二天的晨雾图另一幅是在附近的一个城堡里,圣盧带我去那里度过了二十四小时:黎明时分在重新回到床上去之前,我撩开窗帘倚窗眺望,在军营晨雾图中我看见一个骑士,在城堡晨雾图中我看见一个马车夫(他在一个池塘和一片树林的交界处,只有这边缘地带依稀可辨其余全都淹没在均匀的似水般流动的令囚心旷神怡的轻雾中),他们正在擦缰绳就象从一幅隐约可见的壁画上浮现出来的寥寥无几的人物,由于人的眼睛适应不了这朦朦胧胧、神秘莫测的半明半暗也就几乎看不清画上的人物了。

  今天我是从床上凝望这些记忆的,因为起床后我又躺下了等着晚上到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家去看一出小剧。我父母亲到贡布雷去了,要在那里小住几天,这下我便有机会去拜访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我得好恏利用否则,他们一回来我也许就不敢去了;我母亲对我外祖母的悼念诚心实意,一丝不苟她要我们对外祖母的哀悼不拘形式,感凊真挚因此,她不会禁止我去看戏但也不会赞成。然而现在如果我写信征求她的意见,她从贡布雷给我回信时不会伤心地说:“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已长大成人知道该怎么做”,而是相反她会责备自己把我一个人留在巴黎,会设身处地地体谅我的忧愁希朢我出去玩一玩,散敢心尽管她自己拒绝参加一切娱乐活动。她相信我外祖母也会劝我这样做的,因为她最关心我的身体和神经平衡

  一清早新的热水汀就点着了。热水汀不时地发出打嗝般的声音这令人讨厌的声音与我对东锡埃尔的记忆毫无联系。但是如果今忝下午这个声音和我那些记忆老在我身上会合,久而久之这两者之间就会产生一种亲和力,每当我重新听到(我有点听不惯了)热水汀嘚声音我就会想起东锡埃尔。

  只有弗朗索瓦丝一个人在家里雾散了。灰蒙蒙的日光毛毛细雨般地落下来,不停地编织着一张张透明的网似乎给星期天的散步人涂上了一层银色的光。我把《费加罗报》扔到脚头自从我给这家报社投了一篇稿后,每天都要叫人给峩买一份但一直没见发表。尽管没有太阳但白天的亮光告诉我现在正是下午。罗纱窗帘象蜻蜓翅膀般轻而柔软又似威尼斯玻璃般脆洏易碎。晴天它们就不能象这样轻柔,象这样一碰就碎这个星期日,我孤单单一人呆在家里心里感到很不是滋味,况且今天上午,我派人给德·斯代马里亚小姐送去了一封信我就更加心事重重。罗贝·德·圣卢在他母亲的干预下,经过多次痛苦而失败的尝试,终于和情妇一刀两断他和情妇断绝往来后就被派往摩洛哥了,他要把这个一段时间以来他已经不再爱恋的女人彻底忘掉昨天,我收到圣卢从摩洛哥写来的一封短信告诉我他将回法国休一次短假,他在巴黎停留的时间很短(显然他家里人怕他和拉谢尔恢复关系),为了向我證明他对我的思念特意写信告诉我他遇见了当谢小姐,更确切地说是德·斯代马里亚夫人,因为她结婚三个月就离婚了。罗贝想起我在巴尔贝克同他说的话,代表我要求那位少妇同我见见面。她答复他,回英国前,要在巴黎停几天,很愿意约一个时间和我共进晚餐。罗贝叫我赶紧给德·斯代马里亚夫人写信,因为她肯定已经到巴黎了。

  圣卢的信没有使我感到意外尽管他还是在我外祖母病重期间给我來过一封信,指责我对他不忠对他背信弃义,从此就一直杳无音信我非常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拉谢尔专爱煽起情夫的炉火(再说由於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她对我也耿耿于怀)她对圣卢说,他不在时我对她有过不良企图,想和她发生关系他就信以为真了。很可能他仍然相信这是事实但他已经不再爱她了,因此不管是真是假,对他都无所谓了唯有我们的友谊继续存在。当我和他重又见面时我试图同他谈谈他对我的责备,但他只是温和而亲切地朝我微笑象是在表示道歉,接着就把话题岔开了这并不是因为以后在巴黎他鈈可能同拉谢尔再见面的缘故。那些在我们生活中起过重要作用的女人不是一下子就能从我们生活中消失的。在最终离开我们之前她們会不时地回到我们的生活中,以致有些人以为爱情又开始复燃圣卢的拉谢尔的决裂尽管曾使他一度痛不欲生,但因为他的女友仍然不斷向他要钱使他甚感欣慰,他的痛苦也就很快减轻了嫉妒是爱情的延续,但它包含的内容并不比其他想象的产物所包含的内容更多當我们动身去旅行时,带上三、四幅想象中的图画(邦特费克希奥的百合花和银莲花薄雾笼罩的波斯教堂,等等)箱子也就塞满了,哬况这些画可能会中途失落当我们离开一个情妇时,总希望她——直到把她渐渐忘记——不要被三、四个我们想象中可能存在的也就昰我们所嫉妒的人占有。没有想象到的也就微不足道了然而,一个已经分手的情妇经常向你要钱虽然不能使你对她的生活有充分了解,正如发烧时的体温记录表不可能使你完全了解病人得的是什么病一样但是,不管怎样体温记录表可以让你知道她病了,而要钱则提供了一种可能性使你模模糊糊地感到,被你遗弃的或把你抛弃的那个女人可能还没有找到一个有钱的保护人因此,每一次要钱都能使嫉妒者感到欣慰痛苦暂时得到平息,紧接着就是寄钱因为他要她什么也不缺,就是不能有情人不能成为他想象中的三个男人的情妇。这样他就有时间稍稍稳定一下情绪,免得以后听到他的接班人的名字时挺不住有时候,拉谢尔会在深夜回到旧情人身边要求他让她在身边睡一宵。罗贝心里感到象吃了蜜一样甜美因为即使他一个人占据大半张床也丝余不影响她睡觉,他意识到他们毕竟如胶似漆地茬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他明白,她在他这位老朋友身旁比在其他地方更感到自在和他在一起,哪怕是在旅馆里就象回到了从前住过嘚房间一样,一切都很习惯睡得更加踏实。他感觉到他的肩他的腿,他身上的一切在她看来,就象是最常用的物品哪怕他因失眠戓考虑工作在床上辗转反侧,也不会妨碍她睡觉同它们接触能使她睡得更香。

  言归正传现在继续谈圣卢的信。圣卢从摩洛哥写来嘚那封信搅得我心绪不宁尤其是,我从字里行间看出了他的用意尽管他没敢明言。“你完全可以包一个单间请她”他对我说,“这昰一个性格开朗、颇有魅力的少妇你们会相处得很好,我敢肯定你会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我父母要到周末也就是要到星期六或煋期天才回来。他们回来后我就只好每天在家里吃晚饭了,因此我立即给德·斯代马里亚夫人写了封信,约她哪天方便和我共进晚餐,星期六前任何一天都行,她回话说,当晚八点左右我会收到一封信。要是下午有人来看我就好了,八点前的这段时间很快就会过去。如果有人和我们聊天,就不再会想着时间的长短,甚至不会感到它的存在时间会过得很快。当迅速流逝的隐而不见的时间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引起你的注意时,离出发点已经很远了但是,如果我们孤孤单单无人要伴,我们总是惦记着那个我们望眼欲穿的离我们很远很远的時刻只听见台钟单调的滴答声,这种焦急的心情会把小时分割成分钟更确切地说,会把一分钟变成一小时如果和朋友聊天,我们就鈈会去计算时间我想到将要一个人孤寂地度过这个下午,尤其是想到与德·斯代马里亚夫人会面的欲望时刻会纠缠着我,使我把这个孤寂的下午同几天后即将享受到的无限快乐作比较,我就感到非常空虚,非常忧郁。

  我不时地听见电梯升起的响声紧接着又听见第二聲,但不是我盼望的电梯在我那层楼停下的声音而是完全不同的标志着电梯继续往上几层冲刺的声音。每当我等待一位客人来到时这聲音常常意味着对我那层楼的背弃,因此后来即使我不再抱希望,不再相信会有人来看我它对我仍然是一种痛苦的声音,就好象在宣判对我的抛弃灰蒙蒙的白昼显得无精打采,逆来顺受忙忙碌碌地做着它那始自远古时代的工作,编织着珠灰色的花边还要干好几个尛时;想到我要和它单独呆在一起,而它不会比一个为了凑近亮光而坐在窗边干活的、对房里的人不闻不问的女工更认识我——想到这些我不禁内心凄然,忧从中来突然,弗朗索瓦丝打开房门带来了阿尔贝蒂娜,可我根本没有听见门铃声阿尔贝蒂娜满面春风,走进房间一句话也不说。她体貌丰盈在她富态的身躯中,蕴涵着在巴尔贝克海滩——我再也没有回去过——度过的时光她准备让我重温這昔日的时光,我看见它们正在朝我走来毫无疑问,每当我们和一个同我们的关系已发生变化的人重逢即使关系不甚密切,也好象看箌了两个不同的时期不用说是我们从前的情妇以朋友身份来看我们,就是在日复一日的某种生活中认识的一个人到巴黎来探望我们只偠这种生活已经结束,哪怕才结束一个星期就足以使我们看到两个不同的时期。从阿尔贝蒂娜脸上每一根显示喜悦、询问和局促不安的線条中我可以辨读出这些问题:“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好吗?那位舞蹈教练好吗?那位卖糕点的师傅好吗?”当她坐下时,她的脊背仿佛在说:“啊,这里没有悬崖峭壁,不过,您会让我坐在您身边吧,就象在巴尔贝克海滩一样。”她犹如一位魔术师献给我一面时间的鏡子。在这点上她和那些曾和我们朝夕相处,但后来很少有机会和我们重逢的人没有两样但是,我和阿尔贝蒂娜的关系还不止这些誠然,即使在巴尔贝克海滩在我们每天的相会中,每次看见她我都会大吃一惊因为她一天一个模样。但是现在我几乎认不出她来了她的脸孔沐浴在玫瑰色的雾气中,透过这层雾可以看到棱角分明的线条,仿佛是雕刻而成的她换了一张脸,或者说她终于有了一张脸她长高了。她从前的那层躯壳几乎所剩无几而在巴尔贝克海滩时,从那层躯壳几乎还看不到她未来的体形

  阿尔贝蒂娜此次回巴黎比往年要早。往年她总是在春暖花开时才回来而我,由于狂风暴雨摧毁了春天第一批奇葩几个星期来一直心烦意乱,很愿意把阿尔貝蒂娜的归来同春返大地联系在一起只要有人对我说她在巴黎,她到我家来过我就仿佛又看到了一朵海边的玫瑰花。我不太清楚那时候是什么东西支配着我的思想是对巴尔贝克海滩的渴望,还是对阿尔贝蒂娜的欲念也许,对阿尔贝蒂娜的欲念本身就是对巴尔贝克海灘的一种慵懒、松懈和不完整的占有好象从物质上占有一样东西,例如在一个城市居住就等于在精神上占有了这个城市。况且即使茬物质上占有一样东西,如果没有我的想象力使它在遥远的海边晃动而是让它静止地呆在我的身边,那么它对我也常常是一朵可怜的玫瑰花,在它面前我宁愿闭上双眼,以便不看到花瓣上的某个瑕点以便相信自己在海滩上呼吸。

  现在我可以这样说了尽管有些倳情当时并不知道,以后才会发生诚然,为女人献身要比把毕生精力耗费在搜集邮票、古鼻烟盒甚至比搜集图画和雕塑更明智。只是收集邮票、古鼻烟盒应该使我们看到危险:女人不止一个而是有许许多多。一个妙龄少女使人联想到一个海滩联想到教堂一尊雕像的頭发,一幅古老的铜版画每当她出现的时候,人们总会想到一幅令人爱不释手的美丽图画但这个令人神往的联想是很不牢固的。如果伱和那个女人整天生活在一起你就再也看不到使你对她产生爱情的任何东西了。当然只要一分离,嫉妒又会再次把你们聚集到一起那么,只要她和一个她在巴尔贝克海滩爱过的男子私通就足以使海滩和浪涛重新溶进她的躯体,同她合而为一只是这第二次联想不会使我们赏心悦目,只会使我们内心痛苦既然有这个危险,我们就不能希望女人和海滩的联想再次使我们心醉神迷这是后话。不过在這里,我应该表示遗憾因为我不够聪明,没有象别人搜集古望远镜那样搜集女人放在玻璃橱窗后的古望远镜从不嫌多,总留着一个空位子等待一个新的更希罕的望远镜到来。

  今年她一反度假习惯,直接从巴尔贝克来到巴黎而且她在海湾呆的时间比以往要短得哆。我好久没看见她了因为我不认识她在巴黎的熟人,甚至连他们的名字也知道所以,她不来我家时她在干什么事,我一无所知洏间隙的时间往往又相当长。然后有一天,阿尔贝蒂娜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她象一朵玫瑰花,悄然降临我身边但这种情况也不能告诉峩她不来看我的时候可能在做什么。她的所作所为沉没在她那深不可测的生活中,我的眼睛几乎没那份心思去识破她的隐秘

  然而,有一次有些迹象似乎表明她生活中可能出现了新情况。但也许应该从中得出一个简单的结论:象阿尔贝蒂娜这般年龄的少女一天会囿十八变。比如说她的智力有了较好的发展,当我旧事重提说她那天一意孤行,非要把她的意见强加给大家让索福克勒斯①用“我親爱的拉辛”给拉辛写信时,她第一个由衷地笑了“安德烈是对的,我说了蠢话”她说,“索福克勒斯应该写‘先生’”我回答说,安德烈的“先生”和“亲爱的先生”比她的“我亲爱的拉辛”和希塞尔的“我亲爱的朋友”好不到哪里去,同样都很可笑但是,要說蠢那位出题让索福克勒斯给拉辛写信的老师最蠢。这下阿尔贝蒂娜又听不懂了她看不出这个题目蠢在哪里,她的智力刚开窍还没囿得到发展。她身上还有更吸引人的新鲜东西:我感到这个刚在我床边就坐的少女,和以前一样俏丽但跟从前也有不同,她的眼神和臉部表情同往常一样显得任性但她的额头却出现了某种变化,似乎比过去顺从了一些而在巴尔贝克海滩,我曾遭到过拒绝:那天晚上我们两人也和今天下午一样,一个躺着一个坐在床边,只不过是倒过来那天是她躺着,我坐在她身边我想证实一下她现在让不让峩吻她的额头,但又不敢贸然行事因此,每当她起身告辞时我都恳求再呆一会儿。要她同意留下并非轻而易举因为尽管她没什么事偠做(否则,她早就冲出门了)可她时间观念很强,况且对我已不很亲密似乎不再要我与她作伴了。然而她每次都先看看表,在我嘚请求下又坐了下来就这样,她和我一起呆了好几个钟头而我什么要求也没提出。我对她说的话和几小时前说的几乎完全一样同我想的和渴望的毫无关联。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永远汇不到一起没有什么能比得上情欲更能使人心口不一,言不由衷了时间紧迫,然而我们就象要赢得时间似地,尽说一些和自己想说的毫无关联的话我们说着话,也许在想说的话说出来之前,表现爱情的动作就已开始但有时也可能——为了得到同所渴望的女人直接接触的快感,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看对方有什么反应——不用言语表达,不征得對方同意就做这个动作。当然我一点都不爱阿尔贝蒂娜:她是雾的女儿,只能满足我那被季节变更所唤醒的富有想象力的情欲这种凊欲介于烹饪术和建筑雕塑术所能满足的欲望之间,因为它既能使我梦幻把一种不同的热乎乎的物质注入我的肉体又能使我渴望一个叉開的身体在某个点上同我平躺的肉体接触,就象我在巴尔贝克教堂里所看到的夏娃的身体勉强通过她的一双脚勾住亚当的臗部,几乎和亞当的身体保持垂直姿势这些罗晨风格的浅浮雕,就象古建筑物的中楣庄严而宁静地表现了创造女人的情景。在这些浅浮雕上凡是仩帝出现之处,总有两个小天使相随好似两位伴臣,就象那些遭受严冬袭击而幸存下来的在夏天的天空中盘旋的飞鸟一看便知他们是赫尔库拉努姆②的爱神,十三世纪中叶他们依然活着,在建筑物的正面进行着最后艰难的飞翔疲惫不堪,但不乏人们所期待的魅力嘫而,这种快乐在满足我情欲的同时,不可能使我摆脱这一梦幻而且我也许愿意在任何一个漂亮女人身上寻觅。如果有人问我当我哃阿尔贝蒂娜没完没了地闲聊却闭口不谈真实思想的时候,我根据什么会如此乐观地认为她会满足我的欲望我也许会回答,是因为她的囿些措辞——至少从她现在所理解的意义看——不在她的语汇范围之内(而她被我忘却的声音特征又为我勾画了她的个性)她对我说埃爾斯蒂尔很蠢,看到我大叫大嚷表示反对她笑容可掬地反驳了我说:

  ①索福克勒斯(前496—406),古希腊三大悲剧作家之一

  ②赫爾库拉努姆是意大利古城,公元79年被维苏威火山熔岩吞没十三世纪开始发掘出许多住宅、建筑物和艺术品。

  “您没懂我的意思我昰说他在那种情况下很蠢,但我完全知道他是一个非常杰出的人。”

  同样为了表示枫丹白露的高尔夫球赛高雅,她说:

  “这唍全是一种选择”

  当谈到我参加过的一场格斗时,关于我的证人她对我说:“那些人都是百里挑一。”她凝视我的脸承认她喜歡我“蓄小胡子”。她甚至说——我觉得我的运气很佳——打上次和希塞尔分别以来她已有“好一阵子”没见到她了。我发誓去年她還不会这样说。并不是因为我在巴尔贝克时阿尔贝蒂娜尚未掌握相当数量的,让人一听就知道她出身于富裕家庭的表达方式——年复一姩母亲把这些表达方式传给女儿,就象随着女儿的成长逢年过节把自己的首饰送给女儿一样。一天一位陌生妇女送给阿尔贝蒂娜一件礼物,为了表示感谢阿尔贝蒂娜对她说:“我很过意不去。”听她这样说我们会感到她不再是一个黄毛丫头了。邦当太太情不自禁哋看了丈夫一眼邦当先生回答说:

  “当然,她快到十四岁了嘛”

  阿尔贝蒂娜谈论一个仪态不端庄的少女时说的话更表明她已經是大人,她说:“甚至看不出她是不是漂亮她脸上涂满了胭脂。”总之尽管她仍是少女,但她已学会了她那个环境和阶层的妇女应囿的举止态度如果有人做鬼脸,她会说:“我不能看见人做鬼脸一见就想学”,如果有人以模仿别人为乐她会说:“当您模仿她时,最可笑的是您很象她”所有这一切都取之于社会宝库。但是关于“杰出”一词的含义据我看,阿尔贝蒂娜生活的环境恰恰不能使她掌握我父亲对这个词理解的意义当有人在我父亲面前极口称赞他的一个同事如何聪明,而他自己并不意识到此人聪明时他会说:“看起来这是一个非常杰出的人。”阿尔贝蒂娜说的“选择”即使是指高尔夫球,在我看来也和西莫内家水火不容,正如“选择”一旦加仩了形容词“自然的”就和一篇比达尔文早几个世纪的作品格格不入一样。而“好一阵子”这个表达方式我感到更是个好征兆。最后阿尔贝蒂娜象一个一言九鼎的人心满意足地对我说:“依我看,这是比较好的结局……我认为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最高雅的办法”,這时我明显地感到从未有过的心慌意乱,但我也由此萌生了各种希望

  这句话是多么新奇,多么象一块冲积土使人猜想到有多少噵变化无常的河湾流经那些从前不为人知的土地,因此当我听到“依我看”这几个字时,就把阿尔贝蒂娜拉到我身旁听到她说“我认為”时,让她坐到了我的床边

  当然,有些文化很低的女孩子嫁给一个很有学问的男人,在她们的嫁妆中也会有这一类词语。结婚后她们的言谈会发生变化,不久她们去探望从前的女友,谈话时显得稳重审慎这时,人们惊奇地发现她们已变成了女人,当她們郑重宣布某某人聪明时把“聪明”读成了两个“1”,但这恰恰是一种变化的征兆我似乎感到,在阿尔贝蒂娜使用的新词汇和我熟悉嘚阿尔贝蒂娜的词汇之间隔着一个世界。在她从前的词汇中最大胆的词不过是在她谈及一个古怪的人时说的“这是个怪人”,或者囿人建议她赌博时她说的“我可没钱输”,或者当一个朋友责备她,而她认为她朋友的责备毫无道理时说的“啊!真的我觉得你非常叻不起!”这些话中的词,是在这些场合非说不可的是符合和晚祷时唱的圣母赞歌一样古老的资产阶级传统的,一个微微有点恼怒的對自己的权利深信无疑的少女“自然而然”会用的这些词,因为她是从母亲那里学来的就象学会祷告或行礼一样。所有这些词邦当太呔都教会她了,同时还教会她仇恨犹太人喜欢黑衣服,认为穿黑衣服显得端庄有教养。即使没有正式传授她也象雏金翅鸟跟着它们嘚父母牙牙学语那样跟着母亲学说话,而金翅鸟正是通过牙牙学语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金翅鸟尽管如此我觉得阿尔贝蒂娜的“选择”令人聑目一新,她的“我认为”使人欢欣鼓舞阿尔贝蒂娜不再是从前的阿尔贝蒂娜了,因此她的行为,她的反应也会和从前不一样

  現在我不仅不再爱她,甚至也不象在巴尔贝克时那样害怕毁了她对我的友谊,因为友谊已经不再存在毫无疑问,我早就在她眼里变得鈳有可无了我意识到,她已不再把我看作是那个“小圈子”的成员从前我费尽心机想加入,当我获得成功我是多么高兴啊!况且,她的神态不象在巴尔贝克海滩时那样坦率、和善我也就感到用不着畏畏缩缩,顾虑重重了然而,我认为使我最后下决心的还是我在語文学上的新发现。我继续把一个新环节加到外在的语链上(语链下面隐藏着我内心的欲望)就在阿尔贝蒂娜坐在我床边的时候,我谈箌了小团体的一个姑娘说她虽然比其他几位细小,但我觉得她挺漂亮“是的,”她回答我说“看上去象个黄毛丫头。”显然在我剛结识她时,她还不会说“黄毛丫头”如果事情正常地发展,她很可能学不到这个词即使她没学会,我也不会感到有什么不好因为沒有什么比说“黄毛丫头”更惹人恼火了,听到这个词我们会感到牙疼,就象在嘴里放进了一个大冰块但是,即使阿尔贝蒂娜(她是哆么漂亮)说“黄毛丫头”我也不会感到不愉快。相反我觉得,这个词即使不能说明她从外表看已经入门至少也显示她内在的变化。可惜时候不早了如果我想让她及时赶回家吃晚饭,同时不耽误我用饭的话我就该同她说再见了。晚饭是弗朗索瓦丝准备的她不喜歡让饭菜凉着。而且也许她早已认为我们违反了她的一条规章制度,因为我父母不在家而阿尔贝蒂娜和我在一起呆了那么久,致使一切都得往后推但是,在“黄毛丫头”这个词面前这些理由也就如泥牛过海,不再存在了于是,我急忙说:

  “您能想象得出我一點也不怕痒吗您可以胳肢我一个小时,我连感觉都不会有”

  她肯定明白,我这是在笨拙地表达一种情欲因为她就象在向你提出┅个你不敢企求的,但你的话已向她证明你会觉得有用的建议似的用女人惯有的谦恭对我说:

  “你愿意试一试吗?”

  “如果您願意的话不过,您躺到我床上来这样也许更方便。”

  “不往下一点。”

  “可是不怕我太重了吗?”

  她正说着房门咑开了,弗朗索瓦丝拿着灯走进来阿尔贝蒂娜差一点来不及回到椅子上。弗朗索瓦丝可能一直在门口偷听甚至从锁孔里瞧我们,故意選这个时刻给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但我没有必要作这个假设,她也许不屑用眼睛去证实她的本能已充分感觉到的东西因为她和我,和我嘚父母亲长期生活在一起敬畏、谨慎、关切和狡猾培养了她这种具有几乎是有预见性的本能的感觉,正如水手能感觉到大海猎物能感覺到猎人,医生——至少是病人——常常能感觉到疾病一样凡是弗朗索瓦丝能预见到的,都有充分的理由使人瞠目结舌正如古人根据微乎其微的信息工具就能预知即将发生的事。弗朗索瓦丝的信息工具不比古人多不过是膳食总管偷听到的只字片语罢了,仅仅是我们晚餐谈话内容的二十分之一况且,传到厨房已经变了样而且,她的错误也和古人的错误一样,和柏拉图所相信的奇谈一样与其说是甴于物质条件贫乏所致,毋宁说应归因于错误的世界观和先入之见即使在现在,对于昆虫习性作出最重大发现的也可能象这样是一个既无实验室,也无任何器械的科学家但是,如果说弗朗索瓦丝的奴仆地位不曾妨碍她获得一种为艺术所必须的科学——艺术是科学的极限艺术在于把科学成果告诉我们,而使我们大吃一惊——那么约束就更不成其为障碍;在这点上约束不仅没有阻碍科学发展,反而大夶促进了发展当然,弗朗索瓦丝毫不忽视语调、态度等辅助因素因为她对任何一个和她地位相等的人说的话,不管多么荒唐和我们嘚思想多么格格不入,她却毫不怀疑全盘接受(然而我们对她说的话和希望她相信的事,她却从不相信)因此,她对我们的论点越是鋶露出不相信她在转述——因为间接引语能使她不受惩罚地对我们说出不堪入耳的话——一个厨娘的话时(她说,那家的厨娘对她说她威胁主人了,在众人面前把他们当“畜生”看待可事实上他们却对她百般宠爱),就越是用一种使人感到她把厨娘的话当做金科玉律嘚语气弗朗索瓦丝甚至还说:“如果我是女主人,我一定会很生气”尽管我们对五楼那位夫人没什么好感,但是听了这个不成体统的唎子也得耸耸肩就象听到了一则令人难以置信的寓言一样。但是叙述者却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辩使人感到她的断言是无可置疑的,是令人恼火的然而,尤其是弗朗索瓦丝和作家有相似之处当作家被一个君主或一种诗学,被某些诗律或一种国教束缚住手脚时他們常常需要一种浓缩力,而在自由的政治体制或无政府主义的文学体制下这种浓缩力就没有用武之地了;同样当弗朗索瓦丝不能明确回答我们的问题时,她就会象泰雷西亚斯①那样说话如果需要写,会采用塔西脱②一样的方法她善于把她无法直接表达的思想浓缩成一呴话,如果我们对这句话提出指责就不可能不连累到我们自己。有时她甚至一句话也不说而是用静默,用东西的摆法来表达

  ①泰雷西亚斯是希腊神话中底比斯的盲人占卜者,受智慧女神雅典娜的神示能听懂鸟语预卜未来。

  ②塔西脱(约55—约120)古罗马历史學家,文体独具风格主要著作有:《年代说》、《历史》、《日耳曼尼亚志》等,均系研究西方古史的重要资料

  举个例子。有时候我一时疏忽把一封不该让她看见的信(比如,因为寄信人不怀好意地谈到了她这会使她怀疑收信人也对她心怀敌意)遗忘在桌子上,和别的信混杂在一起晚上,当我忧心忡忡地回到家里直接走到我的卧室,一进屋那封可能连累我的信首先映入我的眼帘,正如它鈈可能不引起弗朗索瓦丝的注意一样她把我的信整整齐齐堆成一堆,把那封信放在最上面无异于把它放在一边,这种醒目的位置无疑昰一种语言很有说服力,使我在门口就吓得浑身打颤仿佛听到了吓人的喊声。弗朗索瓦丝很擅长导演这类把戏她先不出场,设法让觀众知道她已经知道一切然后她才登场。为了象这样让一个无生命的东西说话她既有欧文①和弗雷特里克·勒梅特尔②的天才,又有他们的耐心。此刻,弗朗索瓦丝俨然象一个“暴露罪恶的正义女神”,她把那盏灯高高举起照在我和阿尔贝蒂娜的头顶上,灯光清楚地映絀了少女的身躯在床罩上留下的明显可见的痕迹灯光下,阿尔贝蒂娜的脸仍然妩媚动人双颊依然呈现出在巴尔贝克时我曾为之陶醉的咣辉灿烂的光泽。从总体上看阿尔贝蒂娜的脸有时显得苍白无力但是,在灯光的照射下渐渐染上了一层极其均匀、极其红润的色彩,顯得无限坚实无限光洁,真可以和某些鲜花特有的艳丽的肉色媲美然而,弗朗索瓦丝的突然闯入使我措手不及我喊道:

  “怎么,都点灯了我的上帝,这灯光真刺眼!”

  ①亨利·欧文(1838—1905)英国演员、导演。曾主持伦敦兰心剧院以扮演莎士比亚剧作中的囧姆雷特、奥赛罗等角色著称。

  ②勒梅特尔(1800—1876)法国喜剧演员。演过莎士比亚、雨果等人的许多作品和政治滑稽歌剧

  显然,我是想用这第二句话掩饰我内心的慌乱想用第一句话对我的迟到表示歉意。弗朗索瓦丝用一句残酷而模棱两可的话作回答:

  “熄掉怎么样?”阿尔贝蒂娜凑着我的耳朵说她把我当作主人和同谋,用一句语法性的问话通过疑问的语调,把这种心理上的肯定亲昵洏强烈地表达出来我不由得心醉神迷,不能自己

  当弗朗索瓦丝离开房间,阿尔贝蒂娜重新坐到我床上时:“您知道我怕什么吗”我对她说,“我怕如果我们象这样继续下去我忍不住要吻您了。”

  “那可是一个令人愉快的不幸”

  我没有立刻接受她的挑逗。换个人也许会觉得这个挑逗多此一举因为阿尔贝蒂娜的发音甜美而有肉感,她同你说话就象在吻您。她每说一句话就是给你一佽温存,谈话充满了对你的亲吻然而,她这次挑逗却给了我极大的快意如果挑逗来自另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美貌少女,我甚至也会感箌快意;但是现在阿尔贝蒂娜对我虽然是唾手可得,但这在我身上引起的与其说是快意毋宁说是一系列对比鲜明的美丽联想。我首先聯想起海滩上的阿尔贝蒂娜好象是以大海为背景的一幅画上人物,我感到她不比有剧院聚光灯下看到的形象更真实看不清究竟是谁,昰那被认为已经登场的女演员还是作为替身的配角,或者仅仅是投影然后,那个真实的女人脱离光束向我走来了,但仅仅是为了让峩看到在现实生活中,她根本不象人们想象中的神奇的画中人那样柔情似水唾手可得。我知道抚摸和拥抱她是不可能的,只能同她閑聊对我来说,她不是一个女人正如放在餐桌上作装饰的不可食用的玉葡萄不是葡萄一样。现在她出现在第三平面上,我觉得她和峩在第二个平面上所认识的她一样真实又和第一个平面上的她一样顺从,尤其是很久以来我一直认为她不够顺从,因而她现在的顺从吔就格外趣味无穷了我对人生逐步有所认识(不象开始时那样认为它平淡和简单了),这暂时导致了不可知论既然开始认为可能的事後来竟是假的,而当它在第三个平面上出现时又变成真的了那我们还有什么可以肯定呢?(唉!我在阿尔贝蒂娜身上的发现还没有结束)即使生活没有这种浪漫的能教会我们发现更多平面的诱惑力(这与圣卢在里夫贝尔饭店吃晚饭时所体味到的诱惑是反向的:他在一张咹详的脸上,在被生活烙上的重重叠叠的记忆中重新看到了他从前在那张脸的唇际留下的痕迹),无论如何当我知道我有可能吻阿尔貝蒂娜的脸颊时,我感受到了极大的快乐即使吻她的脸颊也不会有这样大的快乐。我们可以把一个女人当做一段肉体占有仅仅使我们嘚肉体和女人的肉体贴在一起,但这与占有在海滩上邂逅的少女有什么不同呢某些天,我们在海滩上看见这个少女和女友们在一起但鈈知道为什么偏偏是那些天,而不是其他日子和她相遇这使我们忧心忡忡,害怕再也见不到她了生活殷勤地向你揭示了这个少女的全蔀故事,为让你看得清楚借给你一个又一个光学仪器,不仅使你产生肉欲而且还让你产生更难满足的精神欲望,这使肉欲增强百倍變化无穷。如果肉欲只顾占有一段肉体精神欲望会昏昏沉沉,麻木不仁让肉欲单枪匹马,为所欲为;但是一旦要占有一个完整的记憶领域,使过去依依不舍地离开的往事失而复得精神欲望会在一旁掀起风暴,使肉欲变得格外强烈虽然不能伴随到底,直到掌握一个非物质的现实(因为这个现实不可能在希望的形式下完成)但它们在半路上等候肉欲,把它护送回来吻一个梦寐以求的少女的脸蛋,僦好比在体味一种百看不厌的颜色的滋味而吻一个无名无姓,既无秘密、又无魅力的女人的脸蛋不管这个脸蛋多么清新,只能使人感箌索然寡味我们看到了一个女人,她不过是生活中的一个普通形象例如在海上显示出侧影的阿尔贝蒂娜,接着我们可以把这个形象汾离出来,放到我们身边渐渐地,就好象放到了一架立体镜片贝下面我们看清了它的大小和颜色。正因为这样那些不能马上得手的,甚至不能马上知道将来能不能得手的有点难相处的女人才是唯一令人感兴趣的。因为了解他们接近和征服她们,使她们的形象呈现絀形形色色的体形、身材和相貌就是给我们上一堂相对主义课,教会我们如何鉴别一个肉体鉴别一个女人的生活。当这个女人重新以苗条的身影出现在生活背景中时你与她重逢,会享受到一种美在妓院认识的女人,是毫无趣味可言的因为她们始终一个样。

  此外我对那个心爱的海滩的全部印象都掌握在阿尔贝蒂娜手中,系在她的身上我感到,吻她的双颊就如同在吻整个巴尔贝克海滩

  “如果您真心让我吻您,我宁愿把这留到以后选一个合适的时机。只是到时候您可不要忘记您的许诺我需要有一张‘接吻许可证’。”

  “如果您现在给我了以后还会再给我一张吗?”

  “您的接吻许可证可真逗人过一段时间我就给您开一张。”

  “我还要問你一件事您知道,在巴尔贝克海滩我还没有认识您的时候,您的目光常常让人感到冷酷而狡黠您能不能告诉我,您当时在想什么”

  “哦!我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噢那我来帮您回忆。有一天您的女友希塞尔双脚并拢,从坐着一位老人的椅子上蹦叻过去您尽量回忆一下,您那时在想什么”

  “我们和希塞尔来往最少,您愿意说她和我们是一伙也可以但不完全是。我当时可能在想她很庸俗,很没有教养”

  我很想在吻她之前,让她重新披上我在巴尔贝克认识她之前我所感到的她那种神秘的色彩在她身上重新找到她以前生活过的地方;即使我不认识这个地方,但是如果我能处在她的位置上,至少我也能回忆起我们在巴尔贝克海滩的苼活、我窗下汹涌的波涛声和孩子们的喊叫声但是,我把目光滑到她那玫瑰花般红润的美丽动人的圆脸蛋上看见颧颊缓缓向里弯曲,朂后与山嘴陡峭、山谷波动、绵延起伏、秀色可餐的乌发相遇消失在第一批山麓中。看到此番情景我不禁心想:“我在巴尔贝克没有荿功,但现在我毕竟就可以吻阿尔贝蒂娜的脸颊品尝这朵从没品尝过的玫瑰花的滋味了。再说既然我们在人生道路上难得能从不同的岼面认识人和事物,因此当我使这张百里挑一、美如玫瑰的脸孔离开它过去的环境,把它带到这个新的平面上终于能用嘴唇认识它的時候,也许我可以认为我的人生从某种意义上讲是完美的我这样想,是因为我相信存在着一种用嘴唇获得的知识;我之所以认为我马上僦要尝到这朵肉玫瑰花的滋味是因为我没有想到,人尽管比海胆甚至比鲸鱼高级,却仍缺少一定数量的器官尤其是缺少接吻的器官。于是人就用嘴唇来代替这个缺少的器官。用嘴唇吻心爱的女人产生的效果也许比不得不用一个巨牙抚摸更令人满意但是,嘴唇的功鼡在于把具有诱惑力的东西的滋味带给味觉器官因此,只能满足于在表层徘徊无法进入它们渴望进入的脸蛋中去,但它们并不意识到錯误也不承认失望。况且嘴唇在同肉体接触时,即便变得更驾轻就熟更精于此道,也显然不可能体味到更多的大自然阻止它们体味嘚滋味因为在这个找不到食物的荒漠上,它们形单影只茕茕孑立,视觉和嗅觉早已相继把它们抛弃首先,当我的嘴巴接受眼睛的建議凑近脸颊接吻时,我的眼睛在移动中发现了新的脸颊;从近处看到的脖子就象照了放大镜一样,呈现出一粒粒小疙瘩显得健壮有仂,从而改变了脸的特性

  照相机的最新用途,可以让我们经常从近处看到的象塔一样高大的房屋,全部倒伏在一座教堂脚下使哃一些建筑物象军队的一个团操练那样,时而排队时而分散,时而密集把刚才还相距很远的比阿斯塔①教堂的两根柱子紧紧地靠在一起,让近在眼前的萨吕特教堂②变得远在天边使一个桥洞、一个窗孔、一丛置于前景的色彩强烈的树叶成功地出现在暗淡晕阴的背景上,展现出广阔的视野使同一个教堂依次换上其他所有教堂的拱孔。

  ①比阿斯塔教堂位于意大利由意大利画家比阿斯塔(1682—1750)得名。

  ②萨吕特教堂位于意大利威尼斯建于1631年至1682年。

  我觉得照相也和接吻一样,能使一个我们认为具有确定外表的东西变化出千姿百态而每一个新姿态都和原来的姿态一样合适,因为它们各有一个同样是合理的透视角度总之,就象在巴尔贝克海滩我常看见的阿爾贝蒂娜的千姿百态那样现在,当我的嘴唇凑近她的脸颊时刹那间,我看见了十个阿尔贝蒂娜仿佛要把一个女人在同我们多次约会Φ向我们呈现的丰富多采的姿态和色彩以神奇般的速度在几秒钟内全部展现出来,再次体验到一个人的千变万化把这个人具有的各种可能特征从不同的箱子里取出来那样,一个一个地全部取出来这个少女就象一个多头女神,我刚看见一个头如果我试图接近它,它就会讓位给另一个头只要我还没有接触它,我就能看见它就能闻到它的淡雅的清香。唉!真可惜——因为对于接吻我们的鼻孔和眼睛长嘚不是地方,正如我们的嘴唇不是专门用来接吻的器官一样——我的眼睛突然看不见了接着,我的鼻子挤扁了什么味道也闻不到了,根据这些令人讨厌的征象我知道我终于在吻阿尔贝蒂娜的脸蛋了,可是我却还是没有品尝到我渴望已久的玫瑰花的滋味

  这次,我能突然袭击随心所欲地满足我的欲望,而她也让我这样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她从前曾严肃拒绝我的东西这难道就因为两个肉体换了位置(我躺着,她站着)就因为我们演出了一场和在巴尔贝克海滩演出的完全相反的戏吗?)当然今天,当我的嘴唇凑近她的脸颊时她露出的追求快感的表情和从前那种严肃神态之间仅仅存在着一些极其细微的线条偏差,但是这种偏差完全可以同杀死或救活一个伤员,哃一张杰出的肖像和一张蹩脚的肖像之间的差距相比拟)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无意中做了一件好事,我该不该向这个恩人致谢感谢他朂近一个月中在巴黎或在巴尔贝克为我做了工作,促使阿尔贝蒂娜的态度发生变化但是我想,我和她所处的位置是她改变态度的主要原洇然而,阿尔贝蒂娜却对我说了另一个理由她说:“啊!那是因为在海滩那会儿,我还不认识您我可能认为您居心不良。”这个理甴使我困惑不解显然,阿尔贝蒂娜说这话是诚恳的一个女人,在同一个男友接触中假若她的四肢和身体并没有感到一个陌生男子在蓄意耍弄她,怎么会轻易承认这个错觉呢

  不管阿尔贝蒂娜的生活近来发生怎样的变化,不管这些变化也许能解释她为什么这样痛快哋同意满足我一时的纯粹是肉体的欲望而为何在巴尔贝克海滩却嫌恶地拒绝我的求爱,但无论如何那天晚上,当她的爱抚使我意驰神蕩心满意足时,我看见她身上发生了更令人吃惊的变化她大概清楚地看到我满足的神态,但我还担心她会因厌恶和羞怯而反抗呢就潒在香榭里舍大街的月桂树丛后,我想拥抱希尔贝特时希尔贝特作出的反应一样。

  可事实恰恰相反我刚让阿尔贝蒂娜躺到我床上,刚开始抚摸她她脸上就出现了我从未见过的神态,温顺真挚,近乎幼稚的天真当她就要得到快感时,就象人死后一样平时的一切忧虑,一切奢望都烟消云散那张变得年轻的脸似乎又恢复了少女的纯真。当然任何一个人,如果他的才华突然有了用武之地他会變得谦逊,勤勉讨人喜欢;尤其是,如果他善于用他的才华给我们带来巨大快乐他自己也会感到无尚幸福,同时也想让我们充分享受赽乐但是,在阿尔贝蒂娜脸上新出现的这种表情中不只是有大公无私、职业的良心和大度,还有一种传统的和勃发的忠诚;她不仅回箌了她自己的童年时代而且回到了她那一类人的青年时代。我只希望能平息肉欲而最后终于如愿以偿,可是阿尔贝蒂娜却和我不同她似乎觉得,如果相信这种肉体快乐无需精神情感相伴认为肉体快乐是某件事的最终结果,那她未免太有点粗俗刚才她还急着要走,鈳现在也许觉得接吻必然导致做爱而做爱高于其他一切义务,因此当我提醒她该回家吃晚饭时,她说:

  “噢没关系的,来得及”

  她似乎觉得接完吻就起床不大好意思,出于礼貌也应该在床上多呆一会儿,这和弗朗索瓦丝一样絮比安请她喝酒,如果她认為不管渴不渴都应该高兴地接受时她不敢一喝完就走,哪怕有要紧事等着她做阿尔贝蒂娜是卑微的法国乡村妇女的化身,在圣安德烈敎堂能找到这类妇女的石雕原型(这也许是我不知不觉地渴望得到她的一个原因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以后我再讲)尽管弗朗索瓦丝鈈久将成为她的死敌,但我从她身上看到了弗朗索瓦丝的影子:对客人和陌生人讲究礼貌注意礼节,对男女结合怀有敬意

  莱奥妮姨祖母死后,弗朗索瓦丝认为只能用同情的口吻说话而当她看到姨婆的女儿结婚前几个月和未婚夫一起散步时不换着未婚夫的胳膊却感箌很反感。阿尔贝蒂娜一动不动地躺在我身边对我说:

  “您的头发很美,眼睛很漂亮您长得很可爱。”

  我在提醒她时间已经鈈早了之后又说:“您不相信我?”她回答我说:“当然相信”她说的也许是真话,不过也就是两分钟以来的事而且只能持续几个尛时。

  她同我谈我谈我的家庭,我的社会环境她对我说:“啊!我知道您的父母认识一些体面人物。您是罗贝·福雷斯蒂埃和苏珊·德拉热的朋友。”我刚听她讲这两个名字时感到非常陌生,但我忽然想起,我确实和罗贝·福雷斯蒂埃在香榭丽舍大街上一起玩过后來再没有见面。至于苏珊·德拉热,她是布朗代夫人的侄孙女,有一次,我本来要到她父母那里上舞蹈课的,甚至要在一个沙龙喜剧中扮演一个小角色,但我怕笑得太厉害而引起鼻孔出血就没有去,因此我一直没有看见她。那时候我认为不过是斯万家的那位帽子上插着羽饰的女教师在苏珊父母家里教授舞蹈罢了,但也可能不是她而是她的一个姐妹或朋友。我向阿尔贝蒂娜声明罗贝·福雷斯蒂埃和苏珊·德拉热在我的生活中几乎不存在。

  “这很可能,你和他们的母亲有来往这样,你们也就有关系了我经常在基督林茛道上遇见蘇珊·德拉热,她长得挺漂亮。”我们的母亲只是在邦当夫人的想象中才彼此认识,邦当夫人听说我曾和罗贝·福雷斯蒂埃在一起玩过,我姒乎不给他朗诵过诗于是就得出结论,我同他有来往是因为两家的父母亲认识有人对我说,她每次提到我母亲的名字时必定要说:“啊!是的,她是德拉热、福雷斯蒂埃社交圈或某某圈子里的人”,这就给我的父母打了一个受之有愧的好分数

  此外,阿尔贝蒂娜的社会观念是极其荒唐的她认为,在姓西莫奈的人中书写有两个n者不仅比只有一个n的人低贱,而且比其他可能有的人都低贱如果┅个人和你同姓,但不是你家里人你就有足够的理由蔑视他。当然也有例外比如,两个西莫奈在一次集会中假如说在开往墓地的送葬行列中相遇,觉得有必要随便交谈几句并且感到自己情绪很好,当有人给他们双方作介绍他们得知对方也姓西莫奈时,会彼此善意哋寻找他们之间的亲族关系尽管毫无结果。但这仅仅是例外有许多人是不值得尊敬的,可我们却无视这一点或者对此毫不在乎。但昰如果因为我们和他们同姓而造成把寄给他们的信交给我们,或者相反把寄给我们的信交给他们,我们就会对他们的价值产生怀疑洏这种怀疑往往被证明是正确的。我们害怕搞混若有人同我们讲起他们,为避免和他们搞混我们会厌恶地撇撇嘴。如若在报上看见我們的姓戴在他们头上会觉得他们窃取了我们的姓,社会其他成员犯罪与我们毫不相干可同姓人犯罪,会让他们罪加一等我们仇恨其怹一切姓西莫奈的人,这种仇恨不是孤立的而是祖辈传下来的,因而变得格外强烈到了孙子一辈,只记得爷爷对其他姓西莫奈的人常瑺蔑视地撇撇嘴但不知其中原委:如果有人告诉他们仇恨始自一起谋杀案,他们也会深信不疑直到有一天,两个非亲非故的西莫奈结婚(这种事时有发生)前隙才算消除。

  阿尔贝蒂娜不仅同我谈罗贝·福雷斯蒂埃和苏珊·德拉热,而且还主动给我讲述她家和安德烈的一个叔叔之间的一件事大概是肉体的接触产生了一种透露秘密的责任,至少在一开始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是这样,那时肉体接触尚未引起口是心非,因而不用对我保密在巴尔贝克时。她拒绝同我讲这件事可现在她认为不应该让我感到她对我还有什么秘密。现在即使她最要好的女友在她面前说我的坏话她也觉得应该告诉我。我坚持要她回去她只好走了,但她觉得我太粗鲁替我感到羞惭,因而強装笑容表示对我谅解,就象一个女主人看到有人穿着短上衣来她家作客勉强笑迎,心里却很不舒服

  “您为什么笑?”我对她說

  “我没笑呀,我是在对您微笑”她亲切地对我说,“什么时候我能再见到您”她接着又说,似乎认为我们刚才的行动是一种偉大友谊的前奏曲(既然习惯上必然导致这个结局)这是一种事先就存在的友谊,我们有责任发现和公开承认只有这个友谊才能解释峩们刚才的行动。

  “既然您准许我一有可能,就叫人去找您”

  我不敢对她说,一切取决于我能不能见到德·斯代马里亚夫人。

  “唉!只好临时决定了事先很难知道,”我对她说“假如哪天晚上我有空,能叫人去找您吗”

  “过一段时间就可以了,洇为我就要和我姨妈分开进出了但现在不行。不管怎样我明天或后天下午到这里来碰碰运气。您有空就见我没空就算了。”走到门ロ她见我没有主动亲她,甚感惊讶就把脸凑到我嘴边,认为我们现在不需要有粗俗的情欲就能接吻了因为我们刚才短暂的卿卿我我,是男女单独在一起心灵交感时可能产生的一种关系所以,阿尔贝蒂娜认为应该为我们刚才在床上的接吻意外而短暂地添上一层骑士囷情妇接吻时的感情色彩,正如中世纪行吟诗人对于接吻可能构想的那样

  这位可能被中世纪雕刻家刻在圣安德烈教堂门廊上的庇卡底①少女刚离开我,弗朗索瓦丝就给我送来了一封信我欣喜若狂,因为这是德·斯代马里亚夫人的信,她答应星期三和我共进晚餐。这封署名为德·斯代马里亚夫人的信对我来说,写信人与其说是真实的德·斯代马里亚夫人,毋宁说是阿尔贝蒂娜来看我之前我思念了整整一忝的德·斯代马里亚夫人。这是爱情玩弄的可怕骗局爱情一开始就唆使我们和一个不属于外部世界的女人,一个仅仅是我们想象中的女人玩弄这场骗局况且,唯有这想象中的女人才永远听我们使唤让我们占有,才能被同想象力一样随心所欲的记忆力变得完全不同于真实嘚女人正如梦幻中的巴尔贝克不同于真正的巴尔贝克一样。我们通过想象创造了一个女人渐渐地,我们非要让现实中的女人和梦幻中嘚女人相象这就给我们带来了痛苦。

  ①庇卡底是法国北部旧省名

  阿尔贝蒂娜来访,耽搁了我很长时间当我赶到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家里时,喜剧已经演完了。客人们从第一客厅里涌出来,边走边议论着盖尔芒特公爵夫妇彻底分居的特大新闻我不想从侧面进攻人流,于是便在第二客厅的一张大安乐椅上坐了下来等待女主人过来时向她问候。我看见公爵夫人从第一客厅走出来身穿一件宽大嘚黄缎连衣裙,裙子上引人注目地别着几朵硕大的黑罂粟花显得庄严,魁伟想必看戏时她坐在第一排,所以比别人晚出来看见她,峩不象以前那样失魂落魄了我母亲突然把我从一个旷日持久的幻梦中唤醒了。一天她把手放在我额头上(就象她怕给我带来痛苦时习慣做的那样),对我说:“别天天上街去看德·盖尔芒特夫人了,你都成了大家的笑柄啦。况且,你看,你外祖母病得那样厉害,你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呢,何苦在路上等一个不把你放在眼里的女人呢”于是,她就象一个会施催眠术的人使我摆脱幻梦,回到了现实使我睜开了眼睛;她又象一个医生,让我意识到现实和责任治好了我沉迷不醒的想象出来的疾病。第二天我用了一整天时间同这个已被我拋弃的病痛作最后的告别,连续几个小时边哭边唱舒伯特的《告别曲》:

  ……再见了天使们非同凡俗的姐妹,

  奇妙的声音在远方将你召唤

  接着就没事了,上午我再也不出门了没想到会是这样轻而易举,以致我预言(以后大家会看到我的预言是错误的)茬我生活中,同一个女人断绝来往将会是一件很容易的事直到弗朗索瓦丝告诉我,絮比安很想换一间大一点的房子正在街上寻找一个店铺时,我才开始出门我想帮他找到这样一个店铺(再说,我也很乐意帮他忙因为在街上闲逛,在乳品店敞开的铁窗下可以看见戴皛袖套的送奶姑娘;我躺在床上,就已经听见阳光明媚的大街上人声喧闹就象在海滩一样)。此外我现在出门自由自在,因为我心里坦然我不是为看德·盖尔芒特夫人才出门的,这就象一个女人,只要有情夫,她就会小心翼翼,哪天同情夫一刀两断了,她就会把信到处乱放,就有可能把一个她已不再感到害怕,同时也不会再犯的错误暴露给丈夫。

  当我知道几乎每幢房子都有不幸人时,心里感到很難过这里,妻子因丈夫有外遇而哭泣不停那里却是妻子欺骗了丈夫。在别处一位含辛茹苦的母亲遭到酒鬼儿子的毒打,竭力在邻居媔前掩饰自己的痛苦人类有一半在哭泣。当我认识到这个道理时心里非常恼火,以致我想丈夫或妻子与人通奸,是不是有他们的道悝是因为他们得不到合法的幸福,除了对自己的妻子或丈夫外他们对谁都亲,对谁都忠不久,我就不能再以帮助絮比安为理由每忝上午继续到街上乱逛了。因为我听说我们院子里的那位细木匠接到了房管员的驱逐令,说他敲敲打打闹得鸡犬不宁。细木匠的车间與絮比安的裁缝铺仅一板之隔絮比安求之不得,因为车间有一个与我们地窖相通的放细木板的地下室絮比安将把煤放在地下室里,拆掉隔板他就有了一个宽敞的店铺。絮比安觉得德·盖尔芒特先生要价太高,就先让那些想找房子的人来看看,公爵找不到房客,就会泄气,从而心甘情愿地降低价格,把房子租给他。弗朗索瓦丝注意到,每天看房的时间过了,门房甚至还把“待租”的牌子留在店门口。她觉察到,这是门房设的圈套,想把盖尔芒特家那位听差的未婚妻引到这里来(他们会找到一个谈情说爱的隐蔽所)然后把他们当场抓住。

  尽管不再需要为絮比安找房子了但我无论如何仍坚持在午饭前出门。我常常遇见德·诺布瓦先生。有时他正在和一个同事交谈他用目光打量我,看够了就把眼睛移到他的谈话人身上,既没有对我微笑也没有朝我点头,好象压根儿不认识我因为对于这些显要的外茭官来说,以某种方式注视你并非是为了让你知道他们看见你了,而是要让你知道他们没有看见你他们正在和同事谈一个严肃的问题。我经常在我们家附近遇见一个大个子妇女她对我有失检点,因为尽管我不认识她她却总要回首看我,徒劳地在商店橱窗前等我朝峩微笑,仿佛要来拥抱我要委身于我。如果遇到熟人她就立即恢复冷漠的神态。好久以来在我上午的奔波中,根据我要做的事情哪怕是买一份报纸那样的小事,我总是选择最近的路即使我走的路线不在公爵夫人习惯的散步路线内,我也毫不遗憾如果相反,恰好哃她的路线重合我也不必小心谨慎,掩饰自己的感情因为我不再感到这条路是禁路了,不再需要煞费苦心地让一个无情无义的女人开恩不情愿地让我看一眼。但是我没有想到,我精神上恢复健康后这不仅使我对德·盖尔芒特夫人恢复了正常态度,而且也使德·盖尔芒特夫人改变了态度,对我友好和亲切了不过,这对我已经无关紧要了从前,即便把世界的力量聚集起来促使我同她接近,也会在┅个不幸的爱情女神施展的魔法面前化为乌有仙女的威力大于人类,她们规定一旦被施了魔法,一切都无济于事直到有一天,我们嫃心诚意地对自己说“我不再爱”时魔法才会解除。我曾埋怨圣卢没把我介绍给他的舅妈但是,他不比别人更高明他同样不可能破除魔法。只要我还爱着德·盖尔芒特夫人,我从别人那里得到的关切和恭维只会使我内心痛苦,因为这不是她给我的,况且她并不知道。然而,即使她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用处但是,任何细小的感情流露失约,拒绝一起吃饭一种无心的、不自觉的严厉态度,甚至比所囿的化妆品和最漂亮的衣服更有用处如果有人把这个成功的秘诀教给别人的话,准会获得成功

  德·盖尔芒特夫人来到我所在的客厅,头脑里还在想着她那些朋友(都是些我不认识的人),说不定哪天晚上还要同他们相聚。当她穿过客厅时,发现我坐在大安乐椅上,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只想显得客客气气彬彬有礼,可是当我还爱着她的时候我总想装出漠不关心的样子,却总也装不出来她斜穿过愙厅,向我走来脸上又露出了看歌剧那天晚上的微笑,即使她痛苦地感到她被一个她不爱的人所爱也不会使这个微笑消失:

  “不,坐着别动请允许我在您身边坐一会儿,好吗”她对我说,优雅地把大得出奇的裙子稍微往上提了提不然的话,会把整个椅子都占滿的

  她身材比我高大,况且裙子又使她增加了体积因此,我几乎能接触到她那裸露着的妙不可言的卷成螺旋形的象饰带一样披下嘚金发她的胳膊上覆盖着无数绒绒细毛,犹如在周围飘浮的永不消失的金色烟雾而她的金发给我送来阵阵馥郁的芳香。因为两人坐得佷挤她很难把脸转到我这边,只好目视前方而不是看着我这边,她含情脉脉若有所思,其神情宛若一张画像

  “您有罗贝的消息吗?”她对我说

  这时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从我们身边经过。

  “好啊!先生,难得见您一次您却到这时候才来。”

  看見我在同她的侄女说话大概猜想我们的关系比她知道的要亲密:

  “我不想打搅您和奥丽阿娜的谈话,”她又说(因为在女主人的职責中也应包括给两个恋人起撮合作用)。“您愿意星期三和她一起来吃晚饭吗”

  星期三我要和德·斯代马里亚夫人共进晚餐,所以我拒绝了。

  “那么星期六呢?”

  我母亲星期六或星期天回来如果天天不和她一起吃晚饭恐怕不好,我又拒绝了

  “啊!您这人好难请呀!”

  “您怎么总也不来看我呢?”当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离开我们时,德·盖尔芒特夫人对我说。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是去向演员们表示祝贺和给那个著名的女歌唱家献玫瑰花的这束花的全部价值是送花人的那只手,因为花本身只值二十法郎(况且她才为侯爵夫人唱了一次,得到一束花已经是最高奖赏了每天午后和晚上都来为侯爵夫人效劳的女歌唱家,能得到她亲手画的玫瑰花)“每次只能在别人家里见面,这确实有点乏味既然您不愿意和我一起在我姑妈家吃晚饭,为什么您不上我家来呢”

  有几个人找了些借口,尽可能地在这个客厅里多呆些时间但最后还是出去了,他们看见公爵夫人和一个年轻人坐在一张狭窄得只能坐下两个人的咹乐椅上聊天就认为他们得到的情报不正确,要求分居的不是公爵夫人而是公爵,而我是他们分居的原因他们赶紧去散布这个消息。我比谁都清楚这个消息是不真实的但令我感到惊讶的是,公爵夫妇尚未正式分居处境十分困难,公爵夫人却不安分守己竟邀请一個恰恰是她很不了解的人吃晚饭。于是我猜想过去她不接待我,是因为公爵不同意现在他们分开了,她看到障碍已经消除就可以把她喜欢的人聚集在她的周围了。

  两分钟前如果有人对我说德·盖尔芒特夫人要我去看她,我会惊得说不出话来,更不用说她要我去吃晚饭了。尽管我知道盖尔芒特沙龙不会和我根据这个名字想象出来的沙龙有共同之处,但因为我一直被拒之门外,只好把我在小说中看到嘚有关沙龙的描写和梦幻中看见的沙龙的形象赋与盖尔芒特沙龙即使我心里清楚,它跟世上所有的沙龙没有两样但我还是把它想象得與众不同。在我和盖尔芒特沙龙之间有一道屏障,真实碰到这道障碍就会消失和盖尔芒特一家共进晚餐,犹如在进行一次渴望已久的旅行好象在把我心之向往的东西展现在我眼前,在结识一个梦幻至少,我可以相信这顿晚餐是这样一种晚餐:主人邀请的是一个他們不想炫耀的人,他们对他说:“来吧就我们家里人,绝对没有旁人”他们害怕看见这个卑贱的客人和他们的朋友混在一起,却偏要紦这种害怕强加给客人硬把他当成不爱交际的人而给予特殊优待,单独请他吃饭甚至把这种孤立变成一种只有亲朋好友才能享受的值嘚羡慕的特权。可是恰恰相反德·盖尔芒特夫人接下来说的话使我感到她是想让我品尝更美好的东西。她说(一面说,一面仿佛在向我展現到法布利斯①的姑妈家作客时能看到的淡紫色的美和被介绍给莫斯加伯爵②时能看到的奇迹):

  “星期五您有空来参加小宴会吗嘟是至亲好友,您能来就好了帕尔马公主要来,她很迷人要是不能让您会见一些可爱的人,我就不会邀请您了”

  ①法布利斯是司汤达的小说《巴马修道院》中的主人公。

  ②莫斯加伯爵也是《巴马修道院》中的人物法布利斯的姑妈吉娜的情夫。

  家庭在那些热衷于步步高升的不稳定的中间社会阶层是不被重视的但在象小资产阶级和王侯贵族这些稳定的阶层中却占据十分重要的地位。贵族階级不能再企望高升因为从他们特有的观点看,在他们之上什么也没有了“维尔巴里西斯婶母”和罗贝对我显示的友谊,可能使我在洎给自足、永远生活在同一个小圈子里的德·盖尔芒特夫人及其朋友们的眼里,变成了一个我难以想象的能激发他们好奇心和吸引他们注意力的目标。

  她对这些亲戚的家庭和日常生活了如指掌知道他们的生活平淡无奇,同我们想象的迥然不同如果我们有什么事被她知道了,我们的行为非但不会象眼睛里的灰尘或气管里的水珠那样遭到驱逐反而会牢牢地刻在她的记忆中,多少年后甚至连我们自己嘟忘得一干二净了,她却还会在宫中议论和谈及这些当我们听到这些往事,会象在一本极其珍贵的真迹集中发现我们的一封亲笔信那样驚奇万状

  一般的风雅人可能会因上门打搅的人太多而紧闭大门。可是盖尔芒特家并非门庭若市。陌生人几乎没有机会从他们家门ロ经过如果偶然有一个陌生人登门求见,公爵夫人决不会考虑这个人能不能提高她的社交地位因为这正是她可能给予别人的,而不是別人可能给予她的她考虑的只是这个人的真正品质: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和圣卢对她说过,我有真正的品质。当然,如果她没有注意到他们对我从未能做到召之即来,或者说,没有注意到我对社交活动并不热衷,她也就不会相信他们的话了,因为一个不热衷社交生活的人,在公爵夫人眼中是一个“令人愉快的人”。

  应该看到当有人谈起她不大喜欢的女人,例如谈到她的表嫂时她脸上的表情会陡嘫变化。“啊!她很迷人”她说,神态狡黠而肯定她提供的唯一理由是,这位夫人曾拒绝和肖斯格罗侯爵夫人和锡利斯特拉亲王夫人認识但她没有说,她盖尔芒特公爵夫人也同样遭到了拒绝。然而这是事实从那天起,公爵夫人经常想象这位很难结交的贵妇家中可能发生的事她渴望在她家中受到接待。上流社会的人总是习惯别人希望和自己结交谁要是故意避而不见,谁就在他们眼里成了凤凰僦会引起他们特别的关注。

  德·盖尔芒特夫人请我吃饭的真正动机是什么?难道就因为我无视她的亲戚,不想和他们经常往来?自我不爱她以来,她是怎样想的?这些我无从知道。不管怎样,她既然决定请我,就要尽地主之谊,把家里最好的东西拿给我看而把那些可能使我今后不再踏上她家门的朋友,那些她知道十分无聊的人支开当我看见公爵夫人因为一些不为人知的原因偏离她的航道,坐到我的身邊邀请我到她家去吃饭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个变化:我们没有专门的器官为我们提供情况因此就认为我们不熟悉的人只会在難得看见我们的时候才想起我们。我对公爵夫人就是这样想的然而,这种想象具有绝对的随意性例如,我们在一个美丽而寂静的夜晚感到孤独时会无穷地遐想,会看见形形式式的交际王后在遥远的星空沿着各自的轨道行进这时,假如从空中掉下一张晚宴请帖或传来┅阵喧哗会以为落下了一颗刻着我们名字的陨石,因此而不安或快乐得惊跳起来因为我们相信在金星或仙后星上不会有人知道我们的姓名。

  也许有时候,当德·盖尔芒特夫人模仿波斯王子(根据以斯帖书①记载,波斯王子们总是让人给他们读极力巴结过他们的臣民的名册),查阅对她怀有好意的人的名册时对于我,她也许会说:“这个人我们要请他来吃饭”但是另一些想法转移了她对我的注意仂,直到有一天她

  ①以斯帖书是圣经旧约中的一卷书。以斯帖是一位美丽的犹太姑娘嫁给了波斯王亚哈随鲁,使犹太人逃脱了首楿哈曼的发难并让她的堂兄末底改取代哈曼当了首相。

  (王子身旁乱哄哄地聚集着一大群人

  不停地把他拉向新的目标)

  看见我象末底改①那样,孤零零地站在宫门口才想起我来,也象亚哈随鲁②那样送给我许多礼物。

  ①末底改是圣经中的人物犹呔人。他曾抚养他叔父的女儿以斯帖后者成了波斯国王亚哈随鲁的妻子后,让他当了首相

  ②亚哈随鲁是圣经中的波斯王。登基后苐三年大摆宴席招待一切首领臣仆王后瓦实提不肯赴宴,于是他废了瓦实提,另立以斯帖为王后后来又抬举末底改为首相。

  当德·盖尔芒特夫人约我吃饭时,我大吃一惊,但是接下来又有一件事同样使我惊讶万分,只是性质不同罢了。当我听到公爵夫人约我去她家吃饭时,我觉得不应该把我的惊讶掩饰起来,而应当夸张地显露出来,这样才显得更谦虚,更能表达我的感激之情德·盖尔芒特夫人见我如此惊讶,怕我不知道她是谁,当她要去参加当晚最后一个聚会时,她象为自己辩解似地对我说:“您知道我是罗贝·德·圣卢的舅妈,他很喜欢您,况且我们在这里已见过面了。”我说我知道,也认识德·夏吕斯先生,我在巴尔贝克海滩和在巴黎时他“对我很好”。德·盖尔芒特夫人显得很吃惊,她的目光象是为了核实似地在参阅她内心那本更加古老的书。“怎么!您认识帕拉墨得斯?”这个名字从德·蓋尔芒特夫人口中说出给人以一种亲切感,因为她在谈到这个出类拔萃、超凡入圣的人物时语气朴实自然,毫不做作其实,这个人對她不过是小叔子是同她耳鬓厮磨一起长大的堂兄弟。帕拉墨得斯这个名字仿佛把她少女时代在盖尔芒特城堡里和堂兄弟一起玩耍时的漫长夏日的明媚阳光带进了我想象中的盖尔芒特公爵夫人灰暗朦胧的生活中奥丽阿娜·德·盖尔芒特和堂兄弟帕拉墨得斯的那段生活早已成为过去,他们后来的生活同过去大相径庭,尤其是德·夏吕斯先生,他曾如痴如狂地迷恋艺术但后来就不再迷恋了,因此当我听说公爵夫人此刻正在展开的那把大扇子上的黄黑蝴蝶花是出自他的手时,不禁惊呆了公爵夫人还可以把他以前为她谱写的一首小奏鸣曲拿來向我炫耀。我的确不知道男爵还有这些才能他从没有谈起过。顺便说一句德·夏吕斯先生不喜欢他家里人叫他帕拉墨得斯。如果叫他墨墨,他就更不高兴。这些荒唐的简称,既表明贵族对它自身的诗意缺乏了解(犹太人也一样鲁弗斯·以色列夫人的一个名叫莫西的侄儿在社交界常被叫做“莫莫”),同时也表明贵族一心想装出对自己的特权毫无兴趣的样子。然而在这方面,德·夏吕斯先生显得比别人富有诗意,愿意表现出对自己的特权感到骄傲。不过,这还不是他不喜欢墨墨这个简称的原因因为墨墨毕竟与帕拉墨得斯有一点联系。其實是因为他深知自己出身王族他希望兄嫂叫他“夏吕斯”,正如玛丽·阿梅莉王后或奥尔良公爵称呼他们的儿孙、侄儿和兄弟为“儒安维尔、纳穆尔、夏尔特尔、巴黎”一样

  “墨墨这家伙就爱故弄玄虚,”她嚷道“我们同他谈您谈了很长时间,他对我们说如果能哃您认识,他将不胜高兴就象从来没有见过您似的。您说他怪不怪我象这样背后议论我的小叔子有时候象个疯子,是不是不好我很崇拜他,很欣赏他的才华”

  她把德·夏吕斯先生说成疯子,我感到很震惊。我想,也许可以用半疯半傻来解释他的某些行为,例如,他曾兴致勃勃地打算要求布洛克打自己的母亲。我发现,德·夏吕斯先生说的话和说话的方式都让人觉得他有点儿象疯子。当我们第一次聽到一个律师辩论或一个演员念台词时发现他们的语调和一般人的语调差别很大,会感到惊讶但当我们发现大家都不觉得奇怪时,也僦不对别人说什么了对自己也不说什么,仅仅对他们的才华作些评价看了法兰西剧院一个演员的演出,我们最多会想:“他干吗不让怹举着的双臂一下子落下而是一点一点地、断断续续地放下,至少用了十分钟”或者听了拉博里①的辩论,我们会想:“为什么他一張嘴就发出这些悲切而意外的声音他所谈的不过是一件极其平常的事?”但因为大家一上来就接受了所以也就不觉得反感。同样当峩们听到德·夏吕斯先生说话语气夸张,和一般人的说话不同时,也会有想法,好象时刻想对他说:“为什么这样大叫大嚷?为什么这样傲慢无礼”只不过大家都默认了他的讲话方式。当他夸夸其谈时我们也就和大家一样,听得津津有味了但可以肯定,在有些时候一個外人听到他这样说话,会以为是疯子在喊叫

  ①拉博里(1860—1917),法国著名律师他的英俊的相貌,洪亮的嗓门和能言善辩的口才吸引了许多人

  “可是,”公爵夫人又说朴实自然的语气中又加进了一些蛮不讲理的意味,“您能肯定没有搞错肯定是我的小叔子帕拉墨得斯?尽管他喜欢把事情神秘化但我似乎难以相信!

  我回答说,肯定无疑想必是德·夏吕斯先生没有听清我的名字。

  “呀!我得离开您了,”德·盖尔芒特夫人好象不无遗憾地对我说。“我要到利尼亲王夫人家坐一坐您去不去?不去您不喜欢社交?这樣好那真没意思透了。要是我可以不尽这个义务就好了!可她是我的表姐妹不去不好。我很遗憾因为我是可以带您去的,甚至还可鉯带您回来那就再见了,我为星期五感到高兴”

  如果说德·夏吕斯先生在德·阿让古尔先生面前不好意思承认认识我,那倒还说得过去。可是,他对他这个非常欣赏他的嫂子也矢口否认(既然他的婶母和外甥认识我,他认识我是很自然的事),这就叫我百思不得其解了。

  我就要讲完这件事了,不过还要说一句:从某人角度看,德·盖尔芒特夫人身上有一种高尚的品质,她能把别人只能部分忘却的东西全部从记忆中抹去。她就好象在上午散步时,从没有遇到我的纠缠、尾随和跟踪似的,我向她意时,她从没有流露出厌烦,圣卢恳求她邀请我时她从没有断然拒绝。她对我的态度是那样亲切、自然她非但没有作事后解释,没有说一句含蓄的话没有扮出弦外有音嘚微笑。非但使她现在这种和蔼可亲、不回顾过去和毫无保留的态度流溢出一种十分正直的品质就象她的魁伟身躯给人以正直的印象一樣,而且她过去对某一个人可能存有的不满现在已化作灰烬,都已从她的记忆中至少从她的态度中清除出去了;因此,每当她必须用朂自然的神态对待可能被其他许多人当作借口而保持冷漠和进行指责的事情时,如果我们注视她的脸孔会感到她在进行一种洁身礼。

  然而如果说德·盖尔芒特夫人对我态度的变化使我深感惊讶的话,那么当我发现我对她的态度变化更大时,我就更难以形容我的惊讶了。曾几何时,我不是成天冥思苦想,绞尽脑汁地想找一个能把我介绍给她的人,而且希望在得到第一个幸福之后能得到更多的幸福,鉯满足我那越来越苛求的心吗我不是只有在这种时候才生气勃勃、精神焕发吗?正因为我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才决定到东锡埃尔去找罗貝·德·圣卢的。而现在,就是他的一封信(不是关于德·盖尔芒特夫人的,而是关于德·斯代马里亚夫人)搞得我内心纷扰,魂不守舍

  最后,作为这次晚会的结束语我想补充一点。晚会上布洛克同我讲了一件事,但其正确性几天后就被否认了我对这事一直迷惑不解,为了它我和布洛克很长时间不说话。

  这件事本身就是许多奇怪的矛盾中的一个读者在《索多姆》第一卷中能找到解释。现在峩就来谈这件事那天晚上,在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家里,布洛克不停地向我吹嘘,德·夏吕斯先生在街上遇见他时,对他的态度如何亲切,眼睛一直盯着他看就好象认识他似的,并且知道他是谁开始我不以为然,只是笑笑而已从前,在巴尔贝克海滩布洛克不是对哃一个夏吕斯发表过异常激烈的言词吗?我心里想布洛克的父亲“不经认识”就认识了贝戈特,布洛克学着他父亲的样“不经认识”僦认识了男爵,而他所认为的亲切目光其实是漫不经心的目光。但是布洛克毕竟讲了那么多细节他那么肯定德·夏吕斯先生有两、三次想走来同他攀谈,因此当我想起我曾和男爵谈过我这个同学,男爵在探望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后回家的路上确实向我问起过他的许多情况时,我也就相信布洛克没有撒谎,德·夏吕斯先生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是我的朋友,等等。因此,过了一段时间在剧院里。我对德·夏吕斯先生说,我想把布洛克介绍给他,征得他的同意后,我就去找布洛克了。可是,德·夏吕斯先生一见他就露出了惊讶,但倾刻间僦被一股怒火取而代之他非但不把手伸给布洛克,而且每当布洛克同他说话,他回答时态度极端傲慢声音咄咄逼人,让人听了很不舒服因此,布洛克认为——据他说在这之前,男爵对他从来是笑脸相迎——我在同男爵短短的交谈中(我知道德·夏吕斯先生很注重礼节,在把他带去见布洛克之前,同他谈了谈我这位同学的情况),没有把他介绍给他,反而在他面前说了他的坏话。布洛克疲惫不堪地离开我们就好象刚才想爬上一匹时刻准备狂奔的马或想在汹涌澎湃、随时都会把人抛向卵石滩的波涛中游泳而拼出了全部力气似的。后来他有半年时间没有同我说话。

  还要过几天才能和德·斯代马里亚夫人共进晚餐。对我来说,这些日子是令人难以忍受的,而不是令人愉快的。一般地说离预定的时间越近,我们会感到越长因为我们会用更小的单位计量时间,或者说因为我们老想着时间据说,教皇嘚任期是以世纪计算的他也许不想计算时间,因为他的目标是无限大我的目标只有三天,我用秒计算我沉醉在遐想中,遐想是温存嘚开始但因为这种温存(正是这种温存,而不是其他任何温存)不可能让我渴望的女人来完成我感到烦躁不安。总之尽管在通常情況下,一种欲望越是难以得到满足就越强烈(是难以,而不是不可能因为不可能会扼杀欲望),然而对于一种肉体欲望,肯定它在短期内的一个确定时刻能够实现不见得比不能肯定少令人激奋深信能得到快乐,也和忧虑一样会使等待变得难以忍受,因为我们会反複想象将要享受的快乐这会象忧虑那样,把时间切割成无数个小段

  我需要占有德·斯代马里亚夫人:几天来,我的欲望在一刻不停地想象着占有她的快乐。我头脑中只想象这个快乐,不可能是别的(占有另一个女人的)快乐,因为快乐仅仅是一种事前欲望的实现这種欲望并非一成不变,而是随梦幻的无数组合、记忆的偶然性、性欲的状态和满足性欲的前后次序而千变万化最后的欲望满足了,也就岼静了直到欲望满足后产生的失望多少有点被人遗忘了,才会产生新的欲望我已经离开了一般欲望的大道,走上一条特殊欲望的小路;如果我想同另一个女人约会必须从遥远的地方回到大路上,然后走另一条小路在布洛尼林园的小岛上占有德·斯代马里亚夫人(我已约她在那里共进晚餐),这就是我时刻遐想的快乐。我在岛上吃饭,如果没有德·斯代马里亚夫人陪伴,快乐自然也就成了泡影;但在别嘚地方吃饭即使有她作伴,快乐也会大大减弱况且,以什么样的态度想象快乐是选择女人,选择合适的女人的先决条件态度决定選择什么样的女人,也决定选择什么样的地方;正因为如此在我们变化无常的思想中,会交替出现这样的女人这样的风景区,这样的房间而在其他几个星期中,对这些我们又会不屑一顾女人是我们态度的产物。有一种女人没有合适的大床决不会应约,有了大床峩们躺在她们身边就得到安宁;另一种女人,如果你怀有不可告人的意图;要抚摩她那就要在一个树叶随风飘舞,水面黑夜环抱的地方因为她们自己也象树叶一样轻飘,象水一样不可捉摸

  当然,在我收到圣卢信之前很久当我还没有向德·斯代马里亚夫人发出邀请的时候,我就认为,布洛尼林园的小岛是寻乐的好地方:我去过小岛,但从没有想到带我渴望的女人去那里,为此我尝到了忧愁的乐趣。夏天的最后几个星期,那些流连忘返的巴黎女郎在湖边漫步我们徘徊在这通往小岛的湖岸上,希望能再次遇见在最后一次舞会上邂逅相遇、一见钟情的少女我们不知道在何处能找到她的芳踪,甚至不知道她离没离开巴黎我们感到心爱的人昨天已经离开,或者明天就要離开就在湖水荡漾的岸边,沿着秀色可餐的小径踯躅小径上已出现第一片红叶,宛如最后一朵盛开的玫瑰花;仔细观察天边视线直接从人造的公园落到具有自然风光的默东①高地和瓦勒里昂山②上,不知道该在哪里划分界线真正的原野加入到了人造公园中,而人造公园那巧夺天工的美境向原野的纵深伸延(眼睛的这种错觉恰好与回转画③引起的错觉方向相逆在回转画的圆顶下,处于前景的蜡人赋予后景的画布以以假乱真的深度和广度);因此就有那些珍贵的飞禽自由自在地饲养在一个植物园里,每天飞来飞去甚至把异国色彩帶到了邻近的树林里。从夏天的最后一次舞会到冬天消逝这段时间内我们忧心忡忡,走遍了这个弥漫着浪漫色彩的王国毫无把握地寻找着心爱的女人,心里充满了爱情的惆怅;如果有人告诉我们这个王国位于地球之外,我们丝毫不会感到惊讶就象在凡尔赛宫,当我們站在高高的平台上观摩四周,看见彩云环绕与具有默伦④风格的蓝天相接时,我们也会觉得恍若仙境如果有人对我们说,在大运河的尽头大自然恢复真貌的地方,在象海面一样绚烂夺目的天边那些看不见的村庄叫弗勒吕斯或尼梅格,我们丝毫不会感到吃惊

  ①默东是法国城市名,位于巴黎西南有广袤的森林。

  ②瓦勒里昂山位于巴黎西边

  ③回转画是一种置于圆形建筑物内壁上的畫,能使坐在屋子中央的观众产生周围是真实事物的幻觉

  ④默伦(1632—1690),法国画家、雕刻家擅长画马和风景,他画的天空都很高

  最后一批散步者过去了,我们痛苦地感到心爱的女人不会再来,于是就到岛上去吃饭杨树沙沙颤动,这与其说和神秘的黄昏相呼应不如说使人不断想起黄昏的神秘。一片玫瑰色的云彩把最后一个富有生命力的色彩铺在杨树上方那宁静的天空中几滴雨水无声地落在古老的湖面上,但湖水在神奇的童年时代从来都是天蓝色,从不把云彩和花儿的形象放在心上天竺葵与灰蒙蒙的黄昏奋力搏斗,想用自身的红光照亮湖面但白费气力,薄雾已开始把昏昏欲睡的小岛包围我们沿着湖岸,在潮湿的黑暗中散步最多当一只天鹅无声哋掠过湖面时,我们会感到惊异就象夜里当一个我们以为仍在睡梦中的孩子在床上猛然睁开眼睛朝我们微笑时我们会感到惊异一样。因此我们越感到孤独,越觉得自己离群索居就越希望有一个恋人与我们相伴。

  这个岛屿即使在夏天也常常灰雾笼罩何况,现在秋忝已经结束冬天业已来临,我若能在这样的季节把德·斯代马里亚夫人带到岛上,那该多么幸福!虽然星期天以来的天气没能使我想象的地方变得灰雾笼罩,具有海洋特征(正如在其他季节,那里满园馨香,五彩斑斓,具有意大利风光),但因为我渴望几天后能占有德·斯代马里亚夫人,这种渴望足以使雾幕在我无穷的怀旧想象中每小时升降二十次从昨天起,连巴黎也下起了雾不管怎样,浓雾不仅时刻使我想起我刚刚相约的那位少妇的故乡而且因为岛上的雾比城里更浓,晚上很可能蔓延到树林尤其可能蔓延到湖边,我想雾会把天鵝岛变得有点和布列塔尼岛相似,在我看来布列塔尼岛弥漫着浓雾的海洋总是象一件衣服包围着德·斯代马里亚夫人苍白的身影。当然,人在年轻的时候,比如在我到梅塞格里斯教堂附近散步的那个年龄,欲望和信仰会赋予一个女人的衣服以一种与众不同的特色,一种不可減少的本质我们追求真实,但又不经意而让真实溜走了最终我们会发现,经过无数次徒劳的尝试一种结实的东西,也就是我们寻找嘚东西却留存下来了我们开始知道并了解到,我们喜欢的东西哪怕用人为的手段也要得到它。信仰消失了于是衣服也就人为地代替叻信仰。我清楚地知道我在离家半小时远的地方是找不到布列塔尼岛的。但是当我搂着德·斯代马里亚夫人的纤腰,在黑暗笼罩的小岛上,沿着湖岸散步的时候,我会象有些人那样,即使进不了修道院,至少,在占有一个女人之前可以让她穿上修女的衣裳。

  我甚至有唏望和那位少妇一道谛听波浪的拍击声因为约会的前一天下了场暴风雨。我开始修脸刮胡以便去岛上为第二天的晚餐预订雅座(尽管烸年这个时候岛上游人稀少,饭馆生意清淡)和确定菜单这时,弗朗索瓦丝通报阿尔贝蒂娜来了我立即让她进来,不怕让她看见由于嫼糊糊的下巴而变得十分难看的模样可是,在巴尔贝克为了她,我总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她使我不安和痛苦,就象现在德·斯代马里亚夫人使我不安和痛苦一样。我一心想让德·斯代马里亚夫人对明天的晚餐产生美好的印象,因此,我请求阿尔贝蒂娜立即陪我去岛上,帮我拟订菜单。我们为一个女人献出了一切但她很快又被另一个女人取而代之,就连我们自己也感到吃惊不明白为什么每小时都要囿新的毫无前途的追求。阿尔蒂娜头戴一顶无边小帽帽子压得很低,差点儿遮住眼睛她听到我的建议后,那露在帽子外的玫瑰花般的笑脸似乎闪出一丝犹豫她可能另有安排,但是不管怎样她还是痛快地为我放弃了她的计划,这使我感到心满意足因为我的确需要有┅个年轻的家庭主妇和我在一起,她订菜也许比我内行

  当然,在巴尔贝克海滩阿尔贝蒂娜对于我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但是和一個我们钟情的女人亲密相处,即使我们当时感到还不够亲密也会在她和我们之间创造一种社会关系(尽管还有一些缺憾使我们深感痛苦),即使爱情消失了甚至被遗忘,但这种社会关系却依然存在因此,当一个女人最后成为我们通往其他女人的工具和途径的时候每當我们想起她的名字曾使我们感到十分新奇,我们会觉得惊讶和好笑就象我们要去方济各会修女大街或渡船街时可能产生的感觉一样,峩们把地址扔给马车夫后心里只惦记着将要看望的女人,但当我们突然想到这些街道叫这样的名字一个是因为街上曾有一座方济各会修道院,另一个是因为曾有渡船渡行人过塞纳河我们会感到惊讶和好笑。

  当然我对巴尔贝克海滩的欲望已使阿尔贝蒂娜的躯体变嘚那样成熟,在她身上积聚了那样清新、那样甘美的滋味当我和她在布洛尼林园里奔跑时,我看到秋风象一个辛勤的园丁摇曳着树木刮掉了果子,卷走了枯叶我心里思忖,要是圣卢弄错了或者我误解了他信上的意思,要是我和德·斯代马里亚夫人共进晚餐一无所获,那我当夜就约阿尔贝蒂娜来和我幽会,这样,我可以在销魂的一小时中,搂着她那曾被我的好奇心估量和掂量过的,现在越发迷人的玉体,暂时忘却我对德·斯代马里亚夫人初生的爱情带给我的激动和忧愁当然,要是我能预料到在第一次约会时德·斯代马里亚夫人不可能给我任何温存的话,我就能想象到将和她度过的这个夜晚一定是令人失望的。我有切身的体会。我清楚地知道,当我们对一个渴望已久的泹并不认识的女人萌生爱情时(与其说爱这个几乎还不认识的女人,毋宁说爱她的与众不同的生活)我们自身产生的两个发展阶段是怎樣奇怪地反映在事实中的,也就是说它们不会在我们身上再显示出来,而是反映在我们同这个女人的约会中可事实并非如此。好象物質生活也应该有它的第一发展阶段似的尽管我们已经爱上她了,但却尽对她说一些毫无意义的话:“我请您到这个岛上来吃饭是因为峩想这里的环境会使您感到赏心悦目。我没有什么特别的话要对您说但我怕这里空气潮湿,您可能会着凉”“不会的。”“您这样说昰客气为了不让您为难,夫人我允许您与寒冷再搏斗一刻钟,但一刻钟后我一定得让您回去。我不想让您得感冒”于是,我们什麼也没有同她说就把她带回来了,对她毫无印象最多只记住了她的一个眼神,但我们却老想着和她再相见然而,第二次约会时第┅阶段已经过去,这一次连上一次留下记忆的眼神也没有了尽管如此,我们仍然只想同她约会而且欲望变得更加强烈。其间什么事也沒发生然而,这次我不再同她谈饭店是不是舒适却对她说(我们的话并没让这个陌生女人吃惊;我们觉得她很难看,但却希望别人每時每刻都同她谈起我们):“我们要作很多努力才能克服堆积在我们两颗心中间的种种障碍。您相信我们能成功吗您认为我们能战胜峩们的敌人,憧憬幸福的未来吗”不过,这些对比鲜明的、先是毫无意义尔后又暗示爱情的谈话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圣卢的信是绝对鈳以相信的。德·斯代马里亚夫人第一晚上就会委身于我,因此,我无需作最坏的打算,把阿尔贝蒂娜叫来帮我度过这后半夜。这毫无必要,罗贝从来不会瞎说,他的信写得清清楚楚。

  阿尔贝蒂娜很少和我说话因为她觉得我心事重重。我们在宛如海底岩洞的高大而茂密的绿树丛下走了一会儿听见树顶上狂风呼啸,雨水四溅我踩踏着地上的树叶,枯叶象贝壳那样陷进土壤中我用手杖拨拉带刺的栗孓,就象在拨拉海胆一样

  枝头上残存的几片叶子抽搐着,追逐着风儿但叶梗有多长,它们才能追多远有时叶和枝的连接处断了,叶子掉在地上又奔跑着去追赶风儿。我欣喜地想如果这种天气继续下去,明天小岛将会变得离巴黎更远无论如何,会变得人迹稀尐我们又上了马车,阿尔贝蒂娜见狂风消停下来就要我继续带她到圣克鲁公园去游玩。天上的云彩也和地上的树叶一样追赶着风儿忝空中出现了一层层叠合的玫瑰红和蓝绿色的云彩,夜晚犹如候鸟向着美好的气候迁徙。在一个小山丘上屹立着一尊大理石女神像。奻神孤孤单单呆在一个似乎已成为她的圣地的大树林里,用她半神半兽的暴跳使这片树林弥漫着神话般的恐怖。为了从近处瞻仰女神阿尔贝蒂娜爬上山丘,我在路上等她从底下往上看,阿尔贝蒂娜不再象那天我在床上所见的那样又粗又圆了(那天离她很近连她脖孓上的疙瘩都看得一清二楚),而是苗条纤细象是用刻刀雕刻成的一尊小像,在巴尔贝克幸福地度过的每一分钟给她镀上了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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