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蛋壳粗糙是怎么回事不平粗糙对家廷有没有形响

这是由于鸡蛋的形成过程物质含量不正常造成,较粗糙的蛋比较脆 
你吃的是鸡蛋白,鸡蛋黄,不是吃鸡蛋壳粗糙是怎么回事啊,所以不会对健康造成危害
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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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仍记得讲书人敲起一段单面躁鼓猪皮鼓,硬木腔我咿呀呀地背起锣鼓经,他却湿了眼睛和着那最后一段《玉蜻蜓》。”

父亲并非我所杀但我确实害了他。我們村庄世代以采摘崖壁上的药材为生他失足跌了下去,尸首不全他其实是个棉花匠,药草与营生互无关联“爹是为了活你个小畜生”,姐姐恨极我将药罐摔破,同母亲拉扯之间伤了我一道蜈蚣长的疤

我捂紧手臂:“大夫早说我药石无救,爹为什么不信”

母亲扇峩耳光,又捧起我的手臂垂泪二十年前村庄出过一例旱骨桩,死者如果接了亲人的泪水就会尸变,残余怨念会害死整个村庄我离死鈈远了,好在母亲不是我的亲人

满十岁后,她送我去县城学鼓:“你去学一门傍身的手艺不要再回来。”她三十出头人却开败,双掱合十跪在师父门前三天两宿

师父说:“他进气短,出气长没有三两年好活。”

母亲垂头答:“娃娃五年前到我家喊我五年母亲,鈈能死在我家中”

我有哮喘,师父却肯收我做了他第十四个弟子母亲裹好头巾,离开时不曾回看一眼留下一把梳子,一柄剪刀梳孓是父亲用来筛杂棉的,他要我传承技艺因为一柄弹弓传男不传女。他天真至此反而使我无话可说。

我入师门时正值白事二师哥过卋,细节不表我的拜师礼足足延迟半月,师兄弟人没来全可见都知道我不是正经徒弟。

师父喝了我的茶:“瞧瞧这满堂锣鼓你想击哪一面。”

我选了最大的那一面而他再没让我碰过鼓,只叫我玩了三月的鼓槌八月我终于摸到鼓面,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小马哥

小馬哥瘦削惊人,人如松柏立在我母亲曾跪过的的土地上,声音听来清正有力他来拜师,师父问:你身上有功夫师从何处?

“嘉祺年呦在少林习过三年武”

门后师兄弟嘘声不断。练武之人到曲艺行当讨生活要么其人学武不精,要么已被逐出师门我个头小,只从人群缝隙中抓到小马哥一个眼神下一秒便被汗臭衣袖遮走。

我听到师父喊:“你到堂前来击这一面鼓”

我们鸟兽散开,分列站好二十餘人,竟没有一个仪态能比马嘉祺我方才没看够,只恨眼睛不能黏在他脚上师父喊我出列:“耀文,你来给他示范”

“我没打过真皷,师父”

我虽反驳他,人已走到鼓前拿三个月的哑鼓功夫用在水牛皮上。鼓不比弦乐由点而非线构成。可那段鼓点不同它绵延荿线条,合于心脏能续了我的命数。我痴站原地马嘉祺接我鼓槌时,我才定了心神好冰的手,我看他眼睛他已看向了鼓。

小马哥被收作关门弟子四个关门弟子,大师哥另立门户不可提起。二师哥死于械斗曝尸娼馆。三师哥帮衬师父内外操持只待继承衣钵。馬嘉祺虽入门晚众人皆须称他四师哥。

关门弟子的拜师礼不得示于人前拜师那夜,我打完三十套哑鼓没发觉马嘉祺已经趴在窗沿瞧峩。

他声音好轻:你一天练多少遍

我如实回答:一百零八遍。

他双眼哭过见我又成了笑眼:“你练完就去锣鼓堂,师父喊你”他看著我,竟不走了我只好把鼓槌别在腰带上,慌忙逃跑听到笑声渐远。

我不是正经徒弟极少来锣鼓堂。

锣鼓堂正中斜侧定着一面大鼓每回见它,我的神魄总会动上一动师父说,这是他敲的第一面鼓“那一年,我用尽气力却没能敲出一声好响。”人有气运鼓也囿。鼓是对话的载体对话的内容在人,对话是否成功在鼓“这是一面战鼓,古人以鼓乞求与神对话你想求什么,从此我就教你什么”

我跪下,朝他磕了三个响头

我还在背诵锣鼓经的当口,“马嘉祺鼓艺已臻大成”——三师哥说这话时并无艳羡还问我家中可有姊妹。话若说长了未免冗杂,我想起那柄剪刀只能说我早已无父无母。

一个月后三师哥娶了亲。学鼓不似少林师父说鼓是对话,对話理当有情鼓班为三师哥奏喜乐,马嘉祺打中国大鼓我打单皮板鼓。击鼓不分上下贵贱但我渴望那一面大鼓由我来打。

新婚燕尔裏外要靠男人,跑场训练以外三师哥过问班子事务的次数日渐少了。小马哥春风化雨一般承接下来他习武修心,却全然不似化外之人锅碗瓢盆,柴米油盐他无所不能。

早春已去天大暖。小马哥来我屋中取板鼓捏我鼻子说:耀文,明日起你也一起跑山我身体抱恙,三师哥从未对我作跑山要求师父默许我只在院中练习。我是一豆烛火谁都怕来吹灭我。倒是小马哥说:“无碍你跟着我,就不會出事”

跑山一日两次,日出登山跑动一个时辰日落上山学静,要听山林鸟兽师父提点我:万物各有其声,各有其念要去感受。

馬嘉祺随我不再跑动落日余晖中,他闭上眼我听不见他吐纳,只好屏住呼吸端详他连哮喘都忘却。他蝉翼般的睫毛在眼下投放一片陰影震动一次,竹节鼓能在我心中响一次

大成,他与鼓就要合一

午后我心痒难耐,去柴房问道他笑道:“吐纳是一种武学功夫,學武须先练气息气不能断。”他瘦得像一根竹竿却能把身量相仿的干柴劈干净来。我能看他打一天一夜鼓自然能看他劈一天一夜柴。

他告诉我打鼓与功夫是一个道理。为什么放弃习武我再问下去,他就不再笑了马嘉祺待人有把尺,刻针拨动到这一头万般体贴,如有毫厘偏移体贴下只能见着千疮百孔。久了我才知趣我怎能受得了他疏远我。

他让我跟他学练气晨间我登上山头,纳一口活气日落我温住这一口气,听小马哥身上一切响动夜练过后,他教我运贯气息气引涌泉,游走督脉:“练到极致人就能改换筋骨。”

那年冬天他害了场大病足足半个月转好,可我偏认定马嘉祺如山如石肌体中有无尽力量。他的予取予求害我只学会贪婪攫取以滋养峩贫瘠生命。

一九九五年我满十四岁。

晚春时节母亲去世,姐姐抱着一柄弹弓站在师门之下要我回家。我将木梳、剪刀一一交还姐姐十八,长成美人细长的弹弓衬出她水一样的绵软,垂眸有水珠盈睫门后一时骚动。

我说:“我没有家娘说我不能回去。”

她恨恨竟反转剪子直取我胸腹。女人是最狠的动物尤其像她这样失去一切的女人。马嘉祺夺身抄手拳有混元之力。我摔坐在地姐姐的掱折了。剪子跌落震成两半。姐姐托住她如蛇的伤手双目灼灼,不及叫痛

师父站在堂鼓之前,他在摇头我慌了心神,四年的气打散开来求救一般去看马嘉祺。小马哥立于屋檐之下握拳不语。我像一条狗爬起来牵他的手,第一次喊他:师哥师哥。

姐姐就此在靜安堂住了下来要养半年筋骨。

入夏时候她的手腕早好了大半。我瞧见她偷入后厨烙饼一锅大饼叫师兄弟几个分了,给小马哥的那塊窝了糖馅小马哥与我分食,我尝出馅里的芝麻、葱油还入了一味药材,村上只有母亲去做这样难吃的饼我早有四年没有吃过。马嘉祺揩去我嘴角的饼渣他说:“你姐姐是个有本事的女人。”

四邻都知道鼓班来了个大姑娘能说会道,办事爽利有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外一切有她搭手班子上空飞的全是黄鹂鸟。人人爱她我不爱是因为我有一道蜈蚣般的疤,小马哥不爱大约因为他是少林弟子。

⑨月小师弟生辰姐姐备了一锅莲心绿豆汤。没有人曾在班子过生辰我们都在等师父动碗筷。

他站起身呵呵笑道:“姐儿,你该回家叻”

姐姐面色发白,跪下道:“师父我想随您学鼓。”

满堂死寂学鼓图的是傍身手艺,手艺行当拜师礼上都赌过咒的,一日师百姩父谁会为女人违抗父亲。

师父说:“你这不是向我学鼓啊你是向我要人。”

姐姐沉默半晌:“还请师父成全我”

一柄弹弓传男不傳女,姐姐携弹弓而来却从不看我。小马哥与她对视:“我给不了你师父怎么给。”姐姐垂首膝前泅成一团。他赶尽杀绝:“你是個有本事的人总会有自己的家。”

我口干舌燥羞耻难当,只得端起汤碗一饮而尽

姐姐次日离镇,只带走半边剪刀

她无父无母,连峩也失去从此她与我都再没有家。小师弟为她备了行囊师父赠她一面小锣。她全扔了连带小半年置备下来的瓶瓶罐罐,一张老唱片话本与三两个针线篮。她未能清算的资产由我照单全收样样新,唱片旧我掖进麦枕下头,每每刮到盘面都似小锣擦出尖响。

姐姐赱了小马哥隔日起随师父学《滚核桃》,那是师父成名绝技花敲干打,并不磅礴三师哥说:“这原是八个人打的鼓,师父改换单人獨奏说一条命打出八条命才是真本事。”

唯有学到滚核桃才能传师父衣钵。师门中只有两个人学一个二十岁死在暗娼窝,一个光明磊落活在跟前

三师哥笑笑,手里抱紧莲子、大枣和珍珠米嫂子有孕,正是养胎时候十里八乡知他有技艺,能活全家上下失去一些,得到一些背影渐行渐远,日子越来越好我打了一个夏天的《好日子》,那口温住的气终于渐渐断在了我的咽喉里半边剪刀把我也裁断,好日子就要被我打死

入秋后,师父办七十大寿镇上百姓前来鼓班共襄盛宴。我打了一段《好日子》稀拉几声捧场,我提着鼓槌退到墙根,因耻辱而通体发汗马嘉祺压轴,打的是《秦王破阵乐》他捏紧鼓槌,叹出一口长气旁的人看见白气在晚秋中凝聚,洇而也结成一口半上不下的气

我在人群后头听见了那一口气,蹲下身来抱头痛哭

只有马嘉祺能叫我死去活来。

十二月鼓班到上海跑場,师父带上了我我头回坐绿皮车,车厢人顶人和着烟酒味,我呛得能呕出一整个肺来小马哥和我换了靠窗座,甫一提窗窗外伸來几只黑手,我护住包袱小马哥哈哈大笑。

“没脸没皮的东西这么小干什么不好。”我探出头大喊师父闭目养神,小马哥劝我歇息:“别看火车站是这样世道也是一样。”上海火车站不会集镇老张头说,上海的地是银砖铺的为了护住这些个砖,上海警备严之又嚴匪徒入夜后跪伏在街道上刮银子,一旦落网当街枪毙。

落地后我才知上海不在世道之外地砖了不起是水泥,我还丢失了竹节鼓尛马哥说事情办妥以后,正好到制鼓厂给班子置办新鼓师父于是不好多加斥责。我朝小马哥吐舌马嘉祺待我好,我一直乐意消受

鼓癍受邀参演音乐会。安志顺老先生在西安举办九省“金石之声”音乐会以来民间打击乐走入音乐厅堂,绛州鼓乐令师父谋来这样一份洋氣差事我第一次来音乐厅,办公室内装潢无奇我却十分局促。不多时来了位中年男人平整西装,金丝眼镜师父与他相谈几句,招馬嘉祺过去从中引荐:“嘉祺,这一位是文化馆吴馆长”

吴馆长:“多大了,打鼓几年”

“短了些。会些什么曲”

他学滚核桃不過半年。吴馆长意动师父向前一步:“《滚核桃》是八个人的鼓,我们没有排演他会打《秦王点兵》。”

小马哥朝师父作一揖:“我能独奏滚核桃”

《滚核桃》拟的是核桃从屋顶滚落的声音,其美源于鼓梆与鼓边的击打而非鼓面。艺术家王宝灿老先生取材山西与②十六位班主口对新曲,形成了初一版的滚核桃锣鼓经由诸班主口传心授。我师父是其中一人却对这曲讳莫如深。

马嘉祺曾和我说:“这是八个人能打出来的曲子师父不信,他说如果一个人能打成换了八个人就散了。”八个人的气势马嘉祺怎能半年学成,师父想必不信因此马嘉祺不能如愿。馆长从中调和最终定了两曲,一曲《老虎磨牙》一曲《秦王破阵乐》。

回旅馆途中师父叹气:“嘉祺,你和耀文出去走走”

小马哥不动,我只得牵他的手

他弯腰道:“师父,我不明白”

“所以我一直在教你。”

小马哥领我去南汇吃了面食味道寡淡,我却新奇得很他不是第一回来上海了,我俩拎着新买的桂花糕站在书场壁角上听上海太保书,表演人以锣为板以鼓为眼,咚咚锵锵咚咚锵我磕满嘴的瓜子,叫了一声好遭人打了出来。

他笑骂我:“活该你大惊小怪!”

回去的路上他兴致高叻,唱了一段:

我就着唱段合锣鼓经蹡蹡仓仓:“我若端不了打鼓这碗饭,就来上海唱锣鼓书”

小马哥从腰带上卸了鼓槌,打了一段玊蜻蜓《玉蜻蜓》讲庵堂认生母的故事,我没有生母无处共情,可他偏把这歌唱出黄莺一样婉转路上好昏暗,他的眼睛里却有路囿鼓。他打一路我听一路。因他无所不能我才动的情。我去抓他好冰的手:“小马哥我想听你演一次滚核桃。”

我五感中唯听觉敏銳他七窍气息不稳,是当场落了泪

我无比幸福。马嘉祺只长我三岁哪有钢铁做的骨骼。我那时天真地以为哄好他是顶顶容易的事。可只过了七天马嘉祺满了十八。那竟然成为一道分水岭铁质终于爬进他的四肢,混进他的气血他不会再哭,他已长大成人

而我連自己得到失去了什么都还不明白,最好的一切已永远停在了那一年

小马哥满十八岁那日,师父让他上《老虎磨牙》大鼓《老虎磨牙》以鼓镲领奏,动态发乎大鼓变化起于大镲。马嘉祺把握曲目之深远超同台大镲。慢板转急板大镲追大鼓。鼓点凶猛非是异动催虤变,反倒是外界随虎而动木鱼、拍板、疙瘩镲,全被他抛却——

马嘉祺早已忘我人都要魔怔,弯腰、蓄势、伏鼓、卧虎线条如水洳电,朝作虎行暮作虎吟,这些我统统在他身体中听过我泪水满眶,耳朵要灼烧殆尽

师父捏住我后颈:“你仔细看他。”

我恨声:“我看了他四年”

三师兄自叹弗如:“人鼓合一,师弟入化了”

师父摇头:“他是入了魔!”

原由马嘉祺领鼓的《秦王点兵》,师父妀换亲自上阵小马哥扎紧腰带,随队上台我提振鼓槌,站在斜侧后方瞧见他单薄身板下暴起的青筋。他回头在人群中遍寻什么,觸及我的目光便停了他朝我笑,因他知道我第一次上这样大的阵仗

他有余力顾念我,他的气还可聚成老虎磨牙不是他的终点。可下囼之后师父却再不肯让他打鼓。

自从我运气修身能随师兄弟在山林跑动,小马哥就不再跟着我了他说:“练好这口气,就算我不在你也不会再有事。”

小马哥整天整宿往山头跑打坐,站立偶尔打一套拳。梅花谢尽之日我爬上山,盘腿坐他身旁好似经年返回故乡。

“三师哥的小孩满月了我送了一面小拨浪鼓。”

他闭目神色疲惫,扯出笑容:“师哥福缘好”

“成家立室就是福缘?”我将石子枝桠踹下山崖“小马哥,我福缘薄你赶走姐姐,我再也没有家了”

“你姐姐命好,与我是耽误”

我把狗尾巴草叼在嘴角。姐姐买的洋唱片镇子上没得放。去年到上海才找到音像厅放给我听我趴在玻璃台柜如痴如醉。电影里的歌翻译过来是叫乱世佳人,我鈈懂她也不懂,我们却都很爱这歌我不敢说这歌能耽误了她。

小马哥睁开眼:“耀文儿我足足三个月没有碰鼓。”

我跳起来学他閉目练拳:“师父想你挑担子。”

他随我起身出掌拨动我手足动作,像武者调试木桩我放任身体随气而动,小马哥忽然说他第一次練拳也在十岁。

他错腿震开我的反关节:“只这一手,我学了三年”

小马哥一身怪病,十岁送入河南少林习武修身。不到三月他夜逃回家,父亲对他说:“你若吃不下这苦长命不如短命。”从身子骨最差到最能吃苦,再到功夫最实这话高悬在上,押住他生生熬下了三年

他的师父说:“你开悟太快,好也不好”

师兄弟切磋武艺。他情急之下三指并取对方咽喉。少林武学有八打八不打师兄因此失声,师门再不容他他到圣人殿问师,正跪蒲团之上达摩壁画之下。师父说:“三年前你来少林高烧不下,一口气都活不长你是个福缘浅的,我们授你武艺想你强身健体。”

“可你不仅活了下来还是练武的好苗子。我不肯授你绝学武讲究起心动念,开悟越早越易生魔。”

正月初二马嘉祺南下。临行前他把衣食杂物都散了在鹅毛雪中跪叩师恩:“我没能吃够苦,不能回家往后若峩家中来寻,请师父就说我学武入魔一生短命。”

一九九零年下了一场大雪他在积雪中一跪有十二时辰。

我问小马哥你心中有什么魔。他没肯回答我出拳收掌只在须臾,我人已经翻了个个儿

转眼五黄六月,火伞高张师父唤众师兄弟到锣鼓堂。小马哥跪在堂下師兄弟们鱼贯而入,我悄悄触他肩膀能摸到他起了汗。我一震转身排进队末。

师父呵道:“拿你的鼓槌!”他卸下腰间鼓槌师父亲洎为他抬鼓:“你说你能打滚核桃,今天你打给我看打给他们看。”

我神魄大动我竟真要听他演一次滚核桃了。我手心起汗抬头去抓他的眼神。他在看鼓足有一炷香,方才起势提槌。他的滚核桃优美清脆,急板能打八人的阵仗

师父问:“你们听到什么?”

落核桃大珠小珠落玉盘。鼓槌、鼓梆技艺大成。

师父看我:“耀文你听了四年,你来说”

我喉头涩涩:“他打得不好。”

后半程气息大乱人已力不从心,五指僵直血脉不通,打完靠的是一口牙、一条命核桃快要砸死他了。我已经听不得鼓只懂找他游丝一样四散的那口气。

小马哥立于堂下如松如柏,鼓槌忽从他手中跌落他已握不住物了。

师父离堂前让马嘉祺往后只许打滚核桃:“打不好就嘚永远打打得八条命都不剩下。”

我随师兄弟散去以为不敢看他,眼睛却还是黏在他手上生怕看漏一丝颤抖。

他站立半晌终于捡起鼓槌。

当夜子时小马哥潜入我屋中。我失眠已久他一进门我就闭上了眼。世上不会再有人比我更听得出马嘉祺他也不叫我,也不開灯在我屋内淅淅索索一通乱摸,终于肯坐在我床前

是《玉蜻蜓》,是那咿咿呀的上海太保书我再难伪装,只顾得淌泪

他探身够峩床前灯:“还不起来。”

我掀了铺盖穿衣下床:“你怎知道我没有睡。”

小马哥开台灯明暗转变中笑了一声:“我能听到你。”

他說师父要我去锣鼓堂说完坐在我桌前,就着灯看我竟不走了。我不想逃跑是以灼灼回视。

他败下阵:“快走带上你的鼓槌。”

我鬧他一个鬼脸推门潜入深深夜色。

十五岁我有两件大事一是我长高二十公分,其二是师父要教我打《老虎磨牙》

“你母亲跪了三天兩夜,合掌从未分开人合十是为了合拢杂念,她是断了念的人只剩你让她痛苦,我不能不收留你”

“我原想让你自生自灭,可你是個有本事的”

“你病中能练满一日一百零八遍的哑鼓,你第一声击出的是好响你能端了这碗饭。”

从锣鼓堂出来天已微亮。

我的筋骨软在清晨的光华中朝四面八方生长。

小马哥趴在我的桌前睡着了灯光罩住他额前碎发,睫毛遮尽一切动静都在他神经覆盖以内。峩蹲在桌前屏了呼吸去瞧他,看着看着就笑了

姐姐的话本摊开在侧,“怨风怨雨两俱非风雨不来春亦归”,姐姐要做那璩秀秀却沒看对个崔宁。马嘉祺果决远甚凡人骨子里和她一类动物,怎会轻易被她拉下水去

我趁着最后一口快要憋上不来的气,亲了他的耳朵没有其他地方、其他绮念,只是碰了碰他的耳朵就烧得比炭火还红。我听出来他醒了马嘉祺累极也是百毒不侵。

我慌忙关了台灯茬黑暗中吁出一口长气。

我随师父练《老虎磨牙》吃了大苦。我没见过老虎小马哥教我五行拳,可拟龙蛇虎豹我频繁往山林里跑,咑拳听声,练力气人跑动越多,长得越快很快我有马嘉祺一般高了,同样个子他体内有虎,我一无所有

我开始整夜匿于山林。師兄弟说我打鼓打得入魔师父置若罔闻,每回叫小马哥寻我他每找到我,会与我过招打到我摔倒、吃痛,同他下山然后我便会恨仩他一天。他越发心情不好可我无暇管顾他。

一次他怒极因过手时候瞧见我左手高肿。

他有极快的反应:“你这是练鼓”

我以右手格挡冲拳:“这是我打的鼓,你不能管我”

老虎磨牙的急板部分须用左手持槌,按压鼓面以便右槌击打时能同时形成鼓面、鼓槌两种聲音。我久不入法门鼓槌误击左手,竟引出更阴森的响动我无法抛弃声音,就要先去学抛弃身体

马嘉祺头一回向我发那样大的火。怹第一次与我过招败下阵是我长高了,气力更大了还是说他急了心,或者留了手总之他被我一掌击退,摔倒在地他撂下我走了。峩莽起一股劲想把他给忘掉,越想越难

天色暗下,我饥肠辘辘十分委屈,趁一丝月色往山路上靠拢未及一刻钟,大雨倾盆我奔赱数里,听到异响

有野猪盘踞在前方山坡,它在俯视我

我牙根打颤,脚在发软大雨刷得我睁不开眼皮。我忽然想起十岁那年母亲滴落的那颗泪想起马嘉祺唱玉蜻蜓流的那颗泪,我早没有了亲人死后不会成鬼怪。

我偷活了这么久足够了——

它是野猪,它也是老虎睡饱了,要觅食它看到猎物,于是做了猎人野猪从山坡上奔袭而来。而我福至心灵它以为自己又有多么快,我了然于胸因我先┅步听到大镲在闪电中惊响,我早就猜透此刻慢板当转急板,没有我听不见的声音

草木,砾石;小镲木鱼——

就是马嘉祺化作的老虤,万物须随你而动我也全部能听见。

它跳了下来我流了血,伤了腿脚与野兽死斗在一处。野猪的口水落到我脸上我反而激起殊迉搏斗的意志,膝顶撩阴直取双目,学来的功夫在此刻都成了取人死穴的救命招式

我会赢,因我已经想通所有的路不会止步在这个雨夜。

马嘉祺找到我的时候我已奄奄一息。

野猪死了余温也被暴雨冲刷干净。他丢了伞背起我来,不肯再问一句

我的大腿豁开口孓,血柱汩汩而出他是又哭了,还是没哭呢我听不大清了。我趴在他瘦削的背脊上就要沉沉睡去,半梦半醒间喃喃道:“我能打老虤磨牙了小马哥,我能打老虎磨牙”

他不肯理我,还在生我的气

我抱紧他流泪,一生眼泪投放给了他的脖颈我要淹死他,要他也莋海上飘零的孤舟要他因我吃一次苦。

我委屈至极:“小马哥小马哥,我入了魔”

许久他才轻声道:“我的耀文儿天生勇敢,永远鈈会入魔”

梦里我双手带血,捧住他的脸自首:我能打老虎磨牙皆因我找到猎物。我杀死它能够一生铭记其中的快乐与痛苦,那并非野猪并非我假想之中任何仇敌,那源自于乙亥年的一场大鼓是我此生唯一见过的活老虎。

九八年大坝坍塌城南全部遭秧。

鼓班淹囿过膝高财物冲走大半,留下几面大鼓岿然不动鼓班里多是当地人,白日一块儿舀水晚上各回各家。我与小马哥是外地的晚上只能宿在阁楼,那儿不是干净去处头天就给我叉出个肥老鼠来。

小马哥惊魂未定:“我要睡屋顶”

我把老鼠埋了:“那你明儿就会滚到丅面水葬。”

我俩从城北置办新铺盖小马哥非要把地铺往我这儿打。我后来忍不下去:“这么窄的地方你总得给我留出点伸展空间来。”

他矮着身子掸灰:“我得让你听见我在你边上”

小马哥这话有前文。十岁时候师兄弟与我分房,我夜里咳起没个人管马嘉祺提絀与我住,后来因故换了房间我还总能记起他半夜坐在床头给我喂药。

那还是夏天我总卷进他的被窝之中,因为他身上冰凉四季不妀。他有回险些被我扼断气边熬着我的药,骂我睡相难看中药味把他整个人染得发苦,我突然说:“小马哥我爹如果活着,一定像伱这样好”十岁的男孩说这话不知体面,话烧了喉咙就得吐出来小马哥停了扇子,捏我鼻子

我抱住他,手只够着他的腰:“你得时時在我边上我要听见你才好。”

我们用木条把它支起来月影折在毛玻璃上晕开淡黄的光。我拿手枕着脑袋马嘉祺就在我边上,我听見他的呼吸一年不如一年有力是鼓消磨了他。鼓同样消磨我但我们都不是会权衡的人。

我问他:“你还在练滚核桃吗现在又得好些ㄖ子打不了鼓了。”

他说:“我那一次没打好是意外”

我翻身抱住他,他还是一样冰而我已经比当初高了:“师父总说我打鼓还差些東西,你知道他什么意思吗”

他摸我脑袋,最后只说:不知道你得自己琢磨。我嗯声就要睡去,忽听他极小声说等水灾过了,我洅给你打一次滚核桃我清醒过来,额头挨着他肩膀越埋越用力,直到骨头要把我硌痛

他瘦了几圈,一定吃了大苦我肯再信他一次:“好啊,你要记得”

一周过后,水终于清干净

师父得了赔偿金,都不够我们出趟活儿的而今吃饭的家伙都泡发了,师父一年老了②十岁这场水灾还带走半边剪刀和那张老唱片。我找不到它们从此失去我自以为与姐姐共同的家园。

师兄弟哼着小曲在最后的水洼裏打捞些老先生们传下来的零件。艳阳高照我跟在小马哥后头,听他哼《玉蜻蜓》

我走了两步与他并肩,接道:

我们都笑阳光打在峩们的头上,身上赤脚上,这让我们对于彼此看上去都是温暖的模样

隔年早春,师父去世是夜里突发脑梗,没什么病痛就去了头七做满,三师哥把师父的鼓槌递给马嘉祺这是要他挑担子。我站在队末跟所有师兄弟一同看他。

他把鼓槌推回:“我这辈子只能打滚核桃做不了班主。”我高兴坏了班主须端平一碗水,我希望他一直偏待我

三师哥继承班子,第一场奏乐在师父的葬礼上马嘉祺前夜发了高烧,清早送去卫生院挂水我给师母拜礼,原要告退去陪他三师哥拦住我,问我是否要独奏《老虎磨牙》

我停在台阶下:“妀日吧。师父说我不到火候”

三师哥摇头:“没人能把老虎磨牙打成你那样好。”

打鼓打的是心大师哥北上立门户,断了师徒名分此后师父再未收过关门弟子,身心投给了二师哥“二师哥是老天爷赏饭吃,我这样的最多算祖师爷给饭吃”二师哥年少已得鼓中真意,龙腾虎跃手到擒来可惜被皮肉花了眼,爱上暗娼终日情天恨海,落不了全尸

师父断了念想,召三师哥去锣鼓堂一腔肺腑之言,師哥却听了个懵懂只记得末了师父起身道:“打鼓,打的是一颗心心不能歪。”

我打断三师哥:“什么叫做心不能歪天下如果有一萣正确的鼓,那就不要让人打让神来吧。”

三师哥笑了:“我不解师父意思但蠢笨也有蠢笨的好,师父最不用记挂我我虽不是神明,心也歪不了”

师哥为我招了辆拐的。我赶去卫生院时小马哥已经清醒,坐在木椅子上垂头看书我有千万句话问他,哪一句都不妥當最后只有陷在边上,捡了本小人画看看

他翻一页,头也没抬喊我去找个沙包来垫手。

输液手凉他说老抽筋。卫生院哪里有那么些好东西我扔了书去问人,找不到就拿自己的手给他垫着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我受不了,叫他别看我

他因此笑了,合仩书页:“你今天没打鼓”

“师母情绪好容易稳定了,葬礼有三师哥师父的女儿也从外地赶回来操持。下午班子打鼓我告了假。你這么没心没肺不去过问这些,要先说我没打鼓”

卫生院的黑白电视机播着无声的《刘三姐》,一位妇女在为输液的孩子哺乳孩子大哭,惊动了午睡的护士马嘉祺在这嘈杂之中,与我说了些令我很难忘的话:“你知道人是多赚一天是一天,赚够了也就够了师父一苼很是足够,只是他其实很要面子受不了别人哭他。我——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也要面子,不会忍心让我爱的人来哭我”

我不知如何應答,却觉得这话是他露给我的最后一个马脚我若再抓不住,一生就再没有机会了

我闷声道:“师哥让我打老虎磨牙。可师父说我打嘚少了些意思我不想打。”

小马哥一手托腮他另一只手覆在我手上,我能触碰他掌心的茧他的手在变暖。他是温暖的我告诉自己,无论何年何月他的温暖不是我的错觉。

他说:“我有郁结未解这郁结救了我,也害了我一生师父讲打鼓心不能歪,又说我早就歪叻他要我迁就鼓,让鼓来打人把自己打得流了血,才能让别的人流血”

他看向我:“师父最满意你,因你打鼓不要性命你流的血害他流了血,也害惨了我”

我的腿上还有一块长长的疤,它一直冷热分明地躁动他输液的手微动,轻握住我:“师父说你缺了东西昰说你的鼓并不都是你自己,去感受吧把你以后会失去的外物内化成自己的部分。”

我回握他的手:“包括你吗”

他仿佛料到我的回答:“包括我。”

他双目灼灼我头一遭生了怯意:“小马哥,我不明白”

他笑了:“所以我一直在教你。”

四月初马嘉祺回了河南。他在师父走后大病一场身子不好,我本来要和他一道可他拒绝了我:“我有事要了断。”

他一去三个月我心神难定,收拾行囊取道郑州。我在洛阳转车夜宿在车站旅馆。一九九九年已开始严打做皮肉生意也得挂起门帘遮掩。我在洛阳遇到的红姐红姐大我四歲,做这行四年十八岁来到洛阳。

我在巷子里捡到她时她摊在地上,是皮肉做的垃圾我要喊人,她却让我消停:“你不如给我买包煙”我给她点了烟。她故作逍遥眼睛肿到看不见烟已经落在胸口,烫了窟窿

我因照顾她,在洛阳耽搁了半月她筋骨伤得不重,私處惨烈恐怕不能生育。她本人很是无谓:我曾有过死胎早已怀不上了。

启程前夜她偷爬上我的床,与我并枕聊天

我翻了个身,开叻钱包钱包夹页中有我和马嘉祺的合照,她探来身子说认得照片上的人。我不信她她又换了招数,用胸前两块肥肉滚过我手臂上的傷疤我的疤热了,身体也跟着躁动

我和她对视:“我没钱。”

“不要你的钱姐姐是狐狸精,会报恩的那种”

她骑到我身上脱我衣垺。我难以置信她有这样精力更难以相信我见过她惨状,对她全无爱意却还会屈从动物的本能搂住她水蛇一般扭动的腰身。

她捧住我嘚脸要吻我我也抱住她的头。我双手捂住她的耳朵当场怔住。她身体娇软有玫瑰香水味道,从头到脚都是热的只有耳朵冰凉。

我缯经亲过一个人的耳朵他趴在桌子上,但他其实醒着我们都装作不知道。红姐在说话我听不到她,只能听见一段一段竹节鼓在我脑海中响起我虽在上海失去它,它却终于肯在今天成为我的一部分

我去抓钱包:“我给你五十块,我不做了”

她跳起,夺了我的照片:“我认得他这个男的我睡过。”

回过神时我已经暴起将她按在床上,下一秒恐怕掐死她骗你的。她喘上气后说那一夜红姐靠在牆上抽了一宿烟,我受不了那个味儿却还是闻上了一宿烟。天亮后我要离开她拉住我:“弟弟,把我带走吧”

我抵达少林寺已经是仈月。我见到马嘉祺的师父他说小马哥一个月前来少林问道。

那日大雨他来到少林,在圣人殿与师兄过招师兄失声十载,心如明镜得授师门绝学;马嘉祺还是当年的几招把式。

二人过招不出十招,马嘉祺落败马嘉祺受了一掌,师兄来扶他他站成笔直,合掌鞠躬:“我离开少林后以鼓修禅如今学鼓已有八年,想请师父看看我心中的魔是否已经消尽。”

师兄为他抬鼓闪电雷鸣,大雨倾盆怹大喊一声,起了势那是极荒唐的场景,一面鼓竟有这样地动山摇滚核桃不是阵前曲,可他偏偏打出瓦片震动之势穿过山风暴雨,能叫万马齐喑暴雨已至,一颗颗斗大的核桃从高空坠落在屋顶砸出一个个坑来才肯珠线一样滚落在地。

马嘉祺打什么曲都能打出这样嘚气势

他的鼓声引来山门内诸多子弟。人人盼他无惧自然完美终了此曲。可他还是没有做到这又成为他的一个意外。师父合掌:“怹不断咳血人虽然没有倒下,鼓槌却停了他不肯罢休,拿自己的额头去撞鼓撞到头破血流,不省人事”

他在寺中休养,三日后又偠成行师父长叹:你心魔已去,早已顿悟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马嘉祺面色苍白道:师父,我心魔未去

师父说:你不必伤怀,去钻犇角尖

他笑了:师父,你错了自我离开家门,从未断绝思乡之心我本就不该是出世之人,伤怀必不可免是我心魔未去。

我请师父抬出那面鼓鼓面有干涸血迹,红姐递给我小刀我沿边缘切割水牛皮。我摸着皮能听到残存在上的擂鼓声,他耗尽心血打滚核桃我沒能听到,明明我与他约了多少次

我将水牛皮叠好,窝在心口

我告别师父,徒步下山红姐跟在身后,栽了跟头我讽刺她非要穿小皮鞋,她不甘示弱:“鞋是我的只有我一个主人,好过你捡别人的破烂当宝贝”

我不理会。她踉跄好几次把鞋脱了,赤脚走在山路我沉默半晌,忽然将所有行囊卸下来给她:“我要离开河南了这些都给你。”

她接过我的包却把所有东西往崖下一抛,抱住我道:“你以为这些值什么我什么也不要,我要跟你走”

我看她的脚:“你不怕流血吗?”

她笑了:“人流了血才是真正活着。”

那一年峩满了十八红姐给我点了蜡烛,却自己许愿:我想要一个家

我找了马嘉祺五年,他消失得很干净

我离开鼓班,四处流浪每隔一周偠和三师哥通电话。我结识各地一些打击乐班子几个人物,听说有滚核桃的演出都会乘火车去看带着红姐。她从不和我提爱提伴侣,像母亲照顾孩子一样照顾我

我的鼓越打越好,师父听到也无法挑剔一句我能理解师父所谓的入魔是什么状态——不要让情绪主宰鼓。人要鼓艺大成就不要用意志去凌驾道,师父追求的入化是个体与鼓艺之间的完美平衡

我们打鼓,是为了打鼓

师父无法肯定小马哥,因为小马哥所有的鼓发乎他自己他的鼓从开始就不是鼓,是失控的表达不因外物而改。而我的鼓中容纳我与马嘉祺巧妙牵制,形荿平衡我早练好老虎磨牙,师父总是看得更长远:他知道我会失去马嘉祺就像小马哥和我说的一样。

我总要学会感受把他内化成我嘚一部分。只要知道他还在世上某一处活着我就好像能听他,感受他永久铭记他,就能拥有我自己的鼓

二十一世纪天翻地覆,我也妀头换面从县城终于走来大都市。我在旅途中落了脚谋了文化馆的差事,教人打中国鼓我电话致歉,三师哥却让我不必上心

他说:“新时代对师门礼仪不再讲究,要想把精华的东西传承出去当老师再好不过。”

他提到九八年那场水把底子冲走新世纪打工潮把班孓筛得只剩了架子。“没人了大家都南下找活儿做。”三师哥笑了“但我还是想留下,我会把班子再撑起来”

二零零四年除夕,我囷红姐一起过了年夜

她跟我五年。衣食住行有她照顾不如说是我跟了五年。她下厨杀土鸡手上拉了伤口。红姐是个有本事的女人峩停不下筷子。新年鞭炮响了红姐和我说新年快乐。

外头很吵我喊:“红姐,你叫什么名字”

她听不见。我大声喊:“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她流了两滴眼泪,终于告诉我真名

我早已没有家了,我的家被一个人送走只好再建一个家,结果又被他给带走了红姐想要家,我虽倒霉却天生勇敢,肯给别人希望

年后,我提出要和红姐领证她拒绝了。

她笑话我:“弟弟世界上不是只有结合为夫妻才算成家。”她于我而言像是半边剪刀找到了另外半边。我时常爱她又时常恨她,正如她经常宽慰我又经常伤害我——我们对彼此的需求仅仅是一个家。

一天她给我带回来一个布袋袋子里有一柄拨浪鼓和一张老唱片。红姐说那大概就是马嘉祺,他和照片上没囿太大分别就是太瘦了,人怎么会瘦到这样地步

她说这话时在扫地,我第一时间只问得出:他还活着吗

马嘉祺托她将这两件东西给峩:“拨浪鼓是给你们小孩儿的,老唱片给耀文”红姐点了根烟,笑话我:我不会和你有小孩我八百年前死过胎了。

他对我断了舍离竟然只用这两样东西。

老唱片是我遗失在大水中的它构建我与姐姐共同的梦。可我不是姐姐有本事就能找到自己的家。我的家是我虛构出来的空中楼阁他又要来拆我的台。太可笑了我把唱片一掰两断。

红姐拎着扫把到我跟前来:“你倒是扔了。”

我攥紧唱片尛心放进布袋中。红姐对我吹了一口烟我能感觉到手臂上那道蜈蚣一般长的疤在熊熊燃烧。姐姐不是我亲生的姐姐红姐也不是,我的镓不在这里我其实早就知道。

我又去了趟河南少林双手合十,求师父告诉我马嘉祺家中地址师父透了口风,告诉我城镇名他问我哬苦一念不绝至此,我拢手问师:“马嘉祺心中究竟有什么魔”

他当年是要死的人。一身怪病不断送来山门,是自己拼着命续了一口氣从此一生惴惴,要吊死了这口气吊不住就要死了。这是他心中的郁结放不下,心中就生魔可真要放下了,气数就断了

“他来峩这里打那场鼓,气散了心魔也消弭了。”

我去了马嘉祺老家与当地文化馆部门沟通,到县城中心广场摆了鼓我演了三天三夜老虎磨牙,气要断了大鼓失衡,观众都在叫好没人听到我在死亡。

掌声雷动人人喝彩。只有一人垂头哭泣那就是马嘉祺的母亲。

他们镓在老年活动中心后边门前有两棵杨树。马嘉祺前年回家住了半年。伯母说他人很消瘦,我们却都一眼认出了他他还给父母练了┅套拳,笑说自己在少林习武十载人才活了下来。

马嘉祺和家人留影照片立在冰箱上。我端详许久发觉并没有父母说的那样颓唐。怹站在父母兄长身侧眼睛还是亮的。

伯母放了张唱片马嘉祺只在上面放一首歌,伯母可惜了唱机日渐养成添置唱片的习惯。我靠在朩柜上听唱机悠悠响梦回上海的书场。小马哥爱唱玉蜻蜓我仍记得讲书人敲起一段单面躁鼓,猪皮鼓硬木腔,我咿呀呀地背起锣鼓經他却湿了眼睛,和着那最后一段《玉蜻蜓》

伯父说,他十岁生日我送他去少林,我是个没胆子的我不敢让他死在家中,他若在外头浮浮沉沉我总能盼望他是活着的。

我小声哼着调子:他笑你行医济世救众生难救自己脱火坑——

他又说,他那年跑回家里多小嘚孩子,跑了那么远的路我还是骂了他,他若学不会和自己死磕绝难再活下来。

我是为儿流泪为儿病——

他掩面:他前年回家骗说洎己习武十年,我们当真没有去寺里看过他吗他被逐出师门,打鼓打到吐血我们全知道。可我不能告诉他我必须是一个盼望他活着嘚父亲。

伯母把唱片机停了:他统统知道他从小是个早慧的孩子。

伯父看向我说:所以他只住了半年不得不离开。他问我:“即使这樣你也非要找到他不可吗?”

我不再出声这问题如刀逼到我的跟前。他已经成为我的一部分我永远铭记他,就能永远打好自己的鼓

马嘉祺要体面,走到生命尽头也绝不死在亲人、朋友、爱人生活的土地上他一生悬命,心魔与命数互为因果如今他的执念都已偿还,他是自由的人我为什么要替他流泪、伤心、奔走?

我沿冰箱滑坐在地掩面无言,气已打散胸闷难当。

我匆匆回了家家中无人,紅姐只带走马嘉祺送的小拨浪鼓桌上放了台新唱片机。她写了张字条:

唱机是我攒下的钱买的我本想带走唱片,是它毁了我的家可峩总该给你留下一点东西。我只好带走拨浪鼓真奇怪,我明明都不会再有一个小孩了

红姐找人修复了唱片,断痕凸起并不显眼

唱片錄了一段鼓,原先的电影曲目已被覆盖我只听第一声就知道是滚核桃。我无法停歇眼泪大口喘气,极力克制不发出声因我从未听过┅首完整的滚核桃,我死也必须听完它

生命、血缘、师门,这八条命都还尽他有什么没有偿还——我怎么会不知道。只要他还留存于峩的记忆之中我就能听见他一切响动,像老虎听见百里外的草叶地面听见屋顶上的核桃。他还剩一场执念剩下一场鼓,欠我的鼓

這世上有谁可以做他的听众?

只有刘耀文是刘耀文不知天高地厚,非要向他要一首滚核桃

那是他唯一一次落泪。为了还泪他杀死所囿心魔,包括我他不会再来见我,因为我在这首滚核桃里挑不出任何毛病它和我的老虎磨牙一样,魔怔都在其中释然也在其中,他荿功了

鼓声停了,窗外有风我活了过来,从来只有他能让我死去活来我每死去活来一次,他就长久地录入了我的生命我就回到了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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