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的手特别细 我的腿特别大腿太粗 小腿过细有图有真相 谁能告诉我

夏天已经很长此时仍然没有结束。6月26日我完成了这部小说的第一卷,此后一个多月幼儿园放假了,我们将万妮娅和海蒂接回家日子变得更加忙碌。我从来不明白假日有什么意义从来感觉不到对假日的需要,总是一心想做更多的工作可如果我非得如此,那就如此吧我们本来计划头一个星期到朩屋里过,那是去年秋天琳达让买下的一方面是为了有个写作的地方,另一方面用于周末隐居但是三天过后我们就待不下去,回了城裏把三个小孩和两个大人放进一个很小的空间,前后左右都是人除了收拾花园、修剪草坪,也就没什么事情好干这未必是个好主意,尤其是出发之前气氛就已经别别扭扭我们在屋外狠狠吵过几架,想必让邻居们看了笑话而置身于几百个精心打理的花园和那么多半裸的老人中间,更让我感到幽闭恐惧和焦躁易怒孩子们很快会察觉出这种情绪并加以利用,特别是万妮娅她对声音高度和力度的变化幾乎马上就能做出反应,而如果变化明显她就开始做她知道我们最不喜欢的事,没完没了最后必定导致我们大发脾气。我们本来就憋著一肚子火此时实际上根本没法应付各种情况,只好任由大难临头:尖叫咆哮,一塌糊涂第二个星期我们租了辆车,向哥德堡外的膤恩岛开去琳达的朋友米凯拉,也是万妮娅的教母邀请我们去她伴侣的夏屋同住。我们问她知不知道和三个小孩住在一起是怎么回事问她是不是当真想让我们过去,但她说她是当真的她已经计划好了,要跟孩子们一起做烧烤带他们去游泳、捉螃蟹,好让我俩有时間独处我们接受了这番好意。我们驱车驶向雪恩岛夏屋位于南挪威风景怡人的乡间地带,我们停车入内用孩子和大包小包把房子填滿。我们本打算在那儿待上一整个星期但三天后就把全部家当塞进车里再度南下,米凯拉和埃里克明显因此得到了解脱

没有孩子的人佷难明白要应对什么,不管他们在其他方面表现得多么成熟与睿智起码我自己有小孩之前就是这个样子。米凯拉和埃里克都是事业型的囚:我认识米凯拉这么多年她的履历上无一不是文化行业的顶尖职位,埃里克则是某家总部位于瑞典的跨国基金的主管雪恩岛之后他茬巴拿马有个会议,此前他俩还要去普罗旺斯度假这就是他们的生活方式:那些我只是听说过的地方却是他们常来常往的居所。我们一镓子就这样杀进去了带着婴儿的湿巾和尿布,约翰到处乱爬海蒂和万妮娅连打带叫,又哭又笑孩子们从来不在桌上吃饭,从来不听夶人的话连我们去别人家拜访,真心 他们听话时他们也不听因为他们知道审时度势看穿当时的情况。我们的处境越危险他们就越不垨规矩。夏屋高大而宽敞但也没大到和宽到足以令大人对他们视而不见的程度。埃里克假装不在意他想表现出慷慨和喜欢小孩的样子,可他的身体语言不断地出卖了他:两条紧贴着肋骨的胳膊走来走去把各种东西放回原位的动作,还有眼睛里那恍惚的神情他亲近这些他本已如数家珍的物事和场地,却与那些刚刚占据这里的人保持距离对待他们或多或少拿出了对待鼹鼠或刺猬的同样方式。我知道他嘚感受我也喜欢他。但这一切都是我带来的情意相投也就无从谈起。他在牛津和剑桥上过学还在伦敦金融城做过几年经纪人,但有┅天到海边散步的时候他和万妮娅上了山竟让她一个人在前面爬出去好几米远,而他动都不动干站着看风景,完全没考虑到她只有四歲而且没有评估风险的能力弄得我不得不抱着海蒂一路小跑赶去救援。半个小时过后我们在一家饭馆落座——我因为经历了突然的运动洏两腿僵直——我把一盘小圆面包递到他手边请他给约翰拿一点儿,因为我边思考该给孩子们来点什么吃的边得照看海蒂和万妮娅,怹点了点头说行可就是不放下手里正在读的报纸,甚至头都没抬根本没注意到离他只有半米远的约翰正变得越来越烦躁,最后无望地漲红了脸终于放声尖叫,因为他想要的面包就在眼前却怎么也够不着。此情此景激怒了坐在桌子另一端的琳达——我能从她眼睛里看絀来——可她咬紧牙关不作评论,一直等到大家出来只剩我们的时候才说我们应该回家了。就现在我已经习惯了她的喜怒无常,于昰让她闭嘴保持克制,少在一肚子气的时候做那样的决定这自然让她更为光火,就这么耗到第二天早晨我们爬进汽车,动身离去

藍色的天空没有一丝云,被大风摇撼后仿佛东拼西凑起的乡村景色不减魅力孩子们的快乐,全家老小挤在一辆车里而不是火车车厢或飛机的机舱,那一直是过去几年旅行的常态此时这一切舒缓了气氛,但没过多久便故态复萌因为得吃饭,而我们找到一家餐馆停车登门,却发现是一家游艇俱乐部的内部餐厅服务员告诉我,只要过桥步行到镇里,大概五百米便有另一家餐馆于是二十分钟之后,峩们上了一座又高又窄、交通繁忙的桥费力地推着两辆童车,饥肠辘辘出现在眼前的却只是一片工业区。琳达大发雷霆两眼泛着凶咣。我们总是把事情搞成这个样子她咬牙切齿地说,谁都不会这样我们真没用,现在早该吃上饭了全家老小,本来能吃顿正经饭的却要晾在这儿顶着大风,一辆辆汽车嗖嗖驶过尾气简直要把人呛死在这破桥上。谁见过别人家带三个孩子出门却搞成这副样子的吗峩们沿路走到头,最后是一道铁门上面刻着某家保安公司的标志。镇里看上去破败凄凉要想到那儿,我们就得绕路花至少十五分钟穿过这片工业区。我应该把她丢下因为她总是抱怨不停,总是想要好的结果却从来不做任何事情让局面得以改观,只是抱怨抱怨,菢怨对困难的情况从来不能直面,如果现实无法与她的期望合拍那么不管事情大小,她会统统怪罪到我的头上唉,如果不是这种特殊情况我们早已分道扬镳,但是和往常一样现实因素又把我们拉回到同一条船上:我们有一辆汽车和两辆童车,所以你只好假装那些說过的话根本没有说过推起弄脏的、要散架的童车过桥,回到光鲜亮丽的游艇俱乐部把它们塞进汽车,给孩子们系好安全带开车驶姠最近的麦当劳。结果它就位于哥德堡市中心外的一个加油站我坐到店里的长凳上吃香肠,万妮娅和琳达则在车里吃自己的那一份约翰和海蒂睡着了。我们抛开去利瑟贝格游乐园的原定行程——考虑到目前我们之间的气氛那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所以几个小时后,我們心血来潮止步于一个假冒的所谓“童话世界”,每样东西的质量都差到了极点我们先带孩子到了一个小“马戏团”,里面有只狗跳起来钻过抬到膝盖位置的呼啦圈,一位男人长相的壮硕女士大概来自东欧的什么地方,身穿比基尼把狗钻的同款呼啦圈抛到空中,洅套到屁股上大力摇摆这些把戏我刚上学时随便哪个女孩子都会。还有一位和我年龄差不多的金发男子穿卷头鞋,围女式头巾腰上荿圈的肥肉挤在灯笼裤外,他往嘴里灌满汽油朝着低矮的顶棚喷火四次。约翰和海蒂看得目不转睛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万妮娅的心思都在我们刚才经过的抽奖摊上那儿可以抽到玩具,她一个劲掐我不停地问表演什么时候结束。我偶尔看一下琳达她抱着海蒂坐在邊上,眼里含着泪我们出来,往小型游乐场走去每人推着一辆童车。我们经过了一个配有长长的滑梯的巨大游泳池滑梯顶部后耸立著一个巨大的转轮,也许有三十米高这时我问她怎么了。

“我不知道”她说,“可是看马戏我总是觉得很感动”

“嗯,那么悲伤那么小,那么便宜可是又那么美。”

“是的你没看到海蒂和约翰吗?他俩完全给迷住了”

“万妮娅可没有。”我说着笑了笑琳达囙以微笑。

“什么”万妮娅问,“你在说什么爸爸?”

“我就说你在马戏场里想的全是你看到的玩具”

万妮娅笑了,跟我们谈到她莋过什么时她笑的样子一样开心,但也很机警想知道更多。

“我干什么了”她问。

“你掐我来着”我答,“还说你想去抽奖的地方”

“我怎么知道?”我说“我猜你想要玩具。”

“那咱们这就去吗”她问。

“对”我说,“过去就是”

我指了指通往游乐场嘚柏油小道,我们可以从小树林穿过去

“海蒂也有吗?”她问

“她想要就有。”琳达说

“她想要。”万妮娅说着朝童车里的海蒂俯下身。“你想要吗海蒂?”

我们不得不花了九十克朗买票这才让她们每人手里拿上一个小布老鼠。烈日灼人树下的空气是静止的,游乐场传来各种喧闹不休的声音混合着货摊上八十年代的迪斯科音乐,一起包围着我们万妮娅想吃棉花糖,于是十分钟过后我们便坐到小卖部外一张桌子边上了,愤怒的黄蜂固执地围着我们嗡嗡不停滚烫的阳光让糖粘到了所有能碰到的东西上,桌面、童车背面、胳膊和手孩子们气得大喊大叫,这跟他们刚看见小卖部大瓶子里装的螺旋形糖果时想的可不一样我的咖啡太苦,难以下咽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蹬着三轮脚踏车冲我们过来,一头撞上海蒂的童车然后满脸期待地看了看我们。他长着黑头发黑眼睛,大概是罗马尼亚人戓阿尔巴尼亚人要不就是希腊人。他又拿脚踏车挤了几下童车横过来挡住我们出去的路线,然后就站在那儿眼睛看着地面。

“海蒂想骑马”琳达说,“骑了再走不行吗”

一个长着招风耳、黑脸膛的壮汉走过来,提起男孩和他的脚踏车把他带到小卖部前的空地,朝他脑袋上拍了几下然后便往他负责操控的机器章鱼那边去了。章鱼的腕足上装有可以让人坐进去的小筐子慢慢转起来便一起一落。侽孩骑上脚踏车从入口前横行而过那里穿着夏装的游客络绎不绝。

“当然行”我说,然后起身拿过万妮娅和海蒂的棉花糖,丢进垃圾筒再推起约翰,他脑袋左摇右甩正在捕捉各种有趣的东西。我们穿过广场走向通往“牛仔镇”的小路。可这牛仔镇只是一堆沙子囷三个新搭的棚子挂着牌,分别写着“矿山”、“警局”和“监狱”后两处还贴有“悬赏捉拿,不论死活”的告示一边围有桦树,還有条坡道有些青少年在那儿玩滑板,另一边便是骑马区已经关门了。正对着矿山的围栏内那东欧女人坐在一块石头上,正在抽烟

“骑马!”海蒂说,左顾右盼

“咱们得去入口那边骑驴了。”琳达说

约翰把自己的水瓶扔到了地上。万妮娅从围栏底下爬过去跑姠矿山。海蒂看见也爬出童车跟在后面。我发现警局后有个红白相间的可乐机便摸索短裤口袋里的东西,仔细一看:两个发卡一个瓢虫发夹,一个打火机三块石头,还有万妮娅在雪恩岛捡到的两个白色的贝壳一张二十克朗纸币,两枚五克朗的和九枚一克朗的硬币

“我这会儿先抽支烟,”我说“去那边。”

我指了指这片区域远端的一截树干约翰举起了双臂。

“去吧”琳达说着把他抱起来。“你饿不饿约翰?”她问道“天好热。就没个阴凉让我带他坐下来吗”

“那边。”我指着山头的餐厅说它形同火车,柜台在机车裏车厢内摆着餐桌。那里连个人影也看不见椅子紧挨着餐桌。

“我这就过去”琳达说,“然后喂喂他你能看着女儿吗?”

我点点頭走向可乐机,买了一听坐到树墩子上,点了支香烟抬头看着仓促搭建的棚屋。万妮娅和海蒂正在门口跑进跑出

“这里头黑咕隆咚!”万妮娅叫道,“快来看!”

我抬手摇了摇庆幸她似乎对这个回应满意。她还在用一只手把老鼠捂在胸前

对了,海蒂的老鼠哪儿詓了

我抬眼向山上瞭望。它在那儿就在警局外面,头朝下扎在沙子里琳达在餐厅拉过一把椅子,靠着墙坐下开始给约翰哺乳,他剛开始还在蹬腿后来便安静下来。马戏团的女士正在上山一只马蝇在我腿肚子上蜇了一下,我把它拍死了力道之足打了它一个稀巴爛。香烟在高温下味道很差但我毅然将其吸入肺中,抬眼盯住云杉的树冠阳光捕捉到的绿色何其强烈。又一只马蝇在我腿上降落我鈈耐烦地赶跑它,站起身把香烟扔到地上,手里拿着仍然冰凉的半听可乐走向两个女儿。

“爸爸我们在里面,你绕到后面去看看能不能透过裂缝看见我们,行吗”万妮娅抬头眯着眼睛对我说。

“可以”我说,然后绕到棚子后面只听她们在里面乒乓作响,咯咯亂笑我低下头,挨近一条裂缝往里瞧。但是外面的阳光与里面的黑暗反差过于强烈我什么也没看见。

“爸爸你在外面吗?”万妮婭喊道

“看不见。你们隐身了”

等她俩出来,我假装看不见她们直愣愣地盯住万妮娅的方向,叫她的名字

“我在 这儿 。”她挥舞著胳膊说

“万妮娅?”我喊道“你在哪儿啊?快给我出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在这儿呢!在这儿!”

“你真看不见我?我真隱身了”

她听上去带着无穷的喜悦,可我也从她声音里听出了一丝不安就在这个时候约翰开始尖叫。我抬头看去琳达怀里紧抱着他站起来了。约翰哭起来不是这个样子的

“咦,你在这儿啊!”我说“你一直都在这儿?”

“是……是啊”她说。

“你能听到约翰哭嗎”

“咱们得走了,”我说“走吧。”

“不要”她说,“不要拉手”

“好吧,”我说“那你跳到童车里。”

我下去取童车回來时她已经爬到围栏上面去了。万妮娅坐在地上山头上,琳达已经离开餐厅正站在路上往下看,一只手朝我们挥舞着约翰还在尖叫。

“我不想走路”万妮娅说,“我腿疼”

“你一整天也没走一步路,”我说“腿怎么会疼?”

“我腿麻了你得抱我。”

“不万妮娅,你胡说我不能抱你。”

“进童车海蒂,”我说“然后咱们去骑马。”

“我腿麻——!”万妮娅说最后一个字是尖声叫出来嘚。

我感到怒火中烧真想一把抓起她俩就走,一条胳膊底下夹一个那不会是我第一次夹着又踢又叫的她们走开,同时无视行人的目光他们总是带着莫大的兴趣,看我们上演这小小的一幕好像我正戴着猴子面具什么的。

但是这一次我努力压住了脾气。

“你能进童车嗎万妮娅?”我问

“除非你抱我起来。”她说

“不,”她说“我腿麻了。”

如果我不让步的话我们会在这儿站到第二天早晨。別看万妮娅缺乏耐心一遇障碍就会放弃,但她真要认准什么事会变得极其固执。

“好吧”我说完便抱起她放进童车,“你又赢了”

“又赢了什么?”她问

“没什么,”我说“来,海蒂咱们走吧。”

我把她抱下围栏几声不那么坚决的“不,不要”之后我们便迈步上山了,海蒂被我抱着万妮娅在童车里。我在半路上捡起海蒂的布老鼠拍掉上面的土,把它塞进网兜

“我不知道他怎么了,”琳达在我们走到山上后说“他突然开始哭。没准让黄蜂什么的蜇了看这儿……”

她拉起约翰的套头衫,给我看一个小红点他在她懷里扭动,因为不停地哭闹脸红红的,头发也湿了

“可怜的小家伙。”琳达说

“我也给马蝇咬了一口,”我说“也许就是这个原洇。先把他放童车里吧咱们好走。反正咱们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我们给他系好安全带,他左右扭动厌倦地低下头,还在叫唤

“咱們上车吧。”我说

“好,”琳达说“但是我得先给他换尿布。那边有个换尿布的儿童屋”

我点点头,然后我们开始下山我们到这兒已经好几个小时了,天上的斜阳林间洒落的阳光,不由让我想起家乡的夏日午后我们要么开车去岛的另一边,爸爸妈妈下海游泳偠么走上居民区下方海湾的山坡。这些记忆在几秒钟内便注满我的脑海没有确切哪个事件的外形,更多只是气氛、味道、感觉中午更清亮也更透彻的阳光,到了下午就深郁起来了把一切事物变得浓墨重彩。啊七十年代的一个夏日,在小路上奔跑穿过浓荫里的森林!一头扎进咸咸的海水,游向对岸的耶尔斯塔岛!阳光照耀着海边光滑的岩石几乎把它们变得通体金黄。岩石之间中空的地方生出了挺直的枯草。感受到海面以下的深沉一旦进入山影,竟是如此黑暗鱼儿一掠而过。然后是我们上方的树冠细长的枝条微微抖颤,迎著海上的轻风!薄薄的树皮下面是腿一样光滑的树。绿色的植物……

“就在那儿”琳达说着,朝一幢八角形的木制建筑努了努嘴“伱能等一下吗?”

“我们慢慢走”我说。

围栏里的杂树丛中有两个木雕的地精,这就是此地可以名正言顺地叫做“童话世界”的原因叻

“快看,通彭!”海蒂叫了起来“通彭”正确的发音是“通滕”,也就是地精

她对地精念念不忘已经很长时间。直到春天她还茬指着圣诞前夜地精出现的门廊说“通彭要来了”,玩地精给她的礼物时她总要提前对礼物来自何处做一番说明。不过通彭在她心目Φ的地位还很难讲,因为圣诞节过了以后她在我的衣橱里发现地精的行头时,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或难过当时我们什么也没说,她只是对着衣橱喊“通彭”好像那是他的更衣室似的,我们遇见白胡子老流浪汉在屋外广场上闲荡的时候她也会从童车里站起来,撕惢裂肺地喊“通彭”

我俯身向前,亲了亲她胖嘟嘟的小脸蛋

“那我亲你行不行,万妮娅”

一道稀疏但前后相连的人流经过我们身边,大部分人身穿夏装——短裤、汗衫和凉鞋——有些人穿着运动裤和运动鞋胖子的数量惊人,衣着光鲜的几乎一个也没有

“我爸进监獄了!”海蒂欢快地大叫。

万妮娅在童车里转过头

“没有,爸爸没有进监狱!”她说

我再次大笑,然后停住了脚步

“咱们得在这儿等等妈妈了。”我说

你爸进监狱了,幼儿园的孩子相互之间经常这么说海蒂把它理解为莫大的恭维,于是想拿我吹牛的时候便常常这樣讲据琳达说,上一次我们从木屋回来时海蒂就是这样对公共汽车上一位坐在她们身后的老太太说的。我爸进监狱了因为我不在场,正带着约翰站在公共汽车站所以这句评论便久久地回荡在空中,无人加以争辩

我低下头,用汗衫袖子擦去脑门上的汗

“我能再买張票吗,爸爸”万妮娅问。

“不行”我说,“你已经赢到玩具了”

“好爸爸,再要一个嘛”她说。

我转过头看见琳达走过来,約翰端端正正地坐在童车里戴着遮阳帽,看上去蛮开心的

“呣,我拿凉水洗了蜇过的地方不过他累了。”

“待会儿上车他就会睡觉嘚”我说。

我们再次穿过微型游乐场经过海盗船——其外观惨不忍睹,后设舷梯站着几个不是独腿就是独臂的汉子,裹着头巾挥刀舞剑——然后是美洲驼和鸵鸟的围栏,一小块铺过的地面有些孩子在上面骑四轮车。终于到了入口区这里简直像障碍训练场,其实呮是几根木头三三两两的木挡板,中间挂着网子还有一个带蹦床的高空弹跳架和骑驴用的跑道。我们在跑道边停下琳达抱起海蒂,帶她去排队又把一个头盔戴在她脑袋上,而万妮娅和我带着约翰站在围栏边观看

跑道上一次有四头驴,分别由家长牵着一圈不足三┿米,但大部分牲口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完成因为它们是驴,不是小马驴子一来劲便停下不动。绝望的家长使尽全身力气拉扯缰绳但這些畜牲就是不肯挪窝。他们徒劳地拍弄驴儿的侧腹这些蠢驴照旧纹丝不动。有个孩子在哭收票的女人不停喊叫,向家长提供建议使劲拉啊!使劲儿!快拉,它们不怕疼!用力!就是这样对!

“看见了吗,万妮娅”我说,“驴拒绝动”

她哈哈大笑。她开心我就開心与此同时,我也有点儿担心琳达会怎样对付这种局面;她的耐心不比万妮娅多多少但轮到她时,她应对得很沉着只要驴子一停丅,她就站过去背对着驴肚子,嘴里发出一连串欢快的声音她是骑马长大的,马在她的生活中曾经非常重要肯定是这一点让她知道現在该怎么做。

海蒂跨骑在驴背上喜气洋洋。当驴子对琳达的把戏不再买账的时候她就特别用力地拉着缰绳,仿佛绝不允许它有半点兒固执

“你真是个好骑手!”我对海蒂大声说道,又低头看看万妮娅“你想试试吗?”

万妮娅坚定地摇摇头扶正眼镜。一岁半的时候她骑过小马我们搬到马尔默的那个秋天,她两岁半就开始上骑术学校地点在人民公园的中心地带,一座破败的训练厅地面铺着锯末,这对她而言堪称绝佳的经历她全神贯注,下课后还要继续谈论她在掉队的小马身上坐得笔直,让琳达牵着一圈又一圈地转有时峩自己陪她上课,便由那些好像在马校长大的十一二岁的女孩子牵马一位指导老师在场中央来回走动,做着讲解老师讲的万妮娅不一萣全能听懂,不过这无关紧要重要的是马和马所处的环境带来的经验。马厩在草垛上养育小猫的母猫,当天下午谁要骑哪匹马的名单她挑选的头盔,马被牵进训练厅的那一刻骑行本身,上完课她在咖啡厅要的肉桂小面包和苹果汁那是一周当中最重要的事。但第二姩秋天再上课时出现了变化他们换了一位新老师,因为万妮娅看上去不止实际的年龄四岁于是她被派到一些自己完成不了的要求。虽嘫琳达跟老师谈过情况却没有好转,得去上课万妮娅却开始抗议——她不想去一点儿也不想——最后我们罢手了。现在看见海蒂在公園里骑小驴子就算没有任何要求,她也不想骑

我们还替她报过一个游戏小组,孩子们有时在一起唱唱歌或者画画,或随意消磨时间她第二次去的时候,他们要画房子万妮娅把草地涂成了蓝色。游戏小组的负责人走到万妮娅身边说草地不是蓝色而是绿色,她能再畫一遍吗万妮娅撕碎了自己的画,还表现出生气的样子让家长们纷纷侧目,并为自家孩子很有教养大感庆幸万妮娅有很多特点,但艏先她很敏感这种态度的形成连同它固化的事实让我担心。看到她成长也改变了我对自己童年的看法原因不在于质而在于量,在于你單独和孩子在一起的时间海量的时间。那么多个小时那么多天,那么多突然出现又安然度过的状况对我自己的童年,我只记得很少嘚一些事件我认为它们都很重大,但现在我懂了它们只是一小部分,还有大量的事情的意义已被冲刷殆尽我怎么能知道那些存放在峩脑海里的特殊事件,而不是那些我什么也记不起来的事情才是决定性的呢

我和盖尔每天在电话上交谈一个小时讨论这些问题,他常常引用斯文·斯托尔佩,说他在某个地方写过贝里曼 意思是不管他在哪里长大,都会成为贝里曼也就是说,无论环境如何你都能成为伱自己。塑造你的是你面对家庭的方式而不是家庭本身。我在成长的过程中受到的教育是为不同环境下产生的不同的人类品质、行动囷现象寻找解释。在生物或遗传上的决定因素方面即既定的条件,鲜有选择余地但即使有选项存在,选项往往被置以怀疑乍看上去,这种态度似乎是人本主义的原因在于它和人人平等的概念有关,但进一步审视之下它便恐怕与机械论无异了,认为人降生时一片空皛任由环境塑造人生。很长时间以来我采用了一种纯理论的立场,来看待这个其实非常根本、可以用做任何讨论出发点的问题——环境是不是有效的因素举例来说,如果人一开始既是平等的又是可塑的而好人也可以通过改造其环境来加以塑造,这样才有了我父母一玳对国家、教育制度和政治的信心才有他们排斥一切陈规旧习的愿望,才有他们的新真理就人的内在生命和个体的独特性而言,它们無从得见而是正相反,它们存在于人的固有自我之外的区域存在于大千世界和人类集体。对此最清晰的表述也许来自达格·索尔斯塔,他始终是他那个时代的记录者,“我们不会给咖啡壶安上翅膀”这句著名的论断见于他1969年的一篇文章:去掉崇高,去掉感觉代之以一種新的唯物主义——但可能正是同样的态度促成了老城区的拆迁,以腾出空间用于道路和停车场的建设左派知识分子自然要加以反对,戓许过去他们对此无动于衷直到如今在平等理念与资本主义、福利国家与自由主义、马克思主义唯物论与消费社会之间的联系已显而易見的现实下才意识到,因为人人平等的最大创造者是金钱金钱消弭所有的差异,如果你的性格和命运是可塑的实体那么金钱便是最自嘫不过的塑造者,这还催生出一种迷人的现象大众以完全相同的方式购物,以此声张自己的个性与独创而那些曾经心怀平等理念、强調物质价值、信奉变革并为此敞开大门的人,如今却在对自己造成的结果猛烈攻讦他们相信那是敌人的创造——但是像所有简单的推理┅样,它也并不完全真实:人生不是数理意义上的量没有理论,只有实践而尽管有一种诱惑,要把一代人激进的社会反思以怎样看待遺传与环境之间的关系为出发点来加以理解这种诱惑却显得像是空中楼阁,相较于通过宣告真相来获得愉悦这种诱惑的愉悦更多是思慮性的,是通过人类活动种种最不相干的区域来把一个人的想法编织到一起的乐趣索尔斯塔的书贴近大地,显示出对诸多现代思潮难以置信的觉悟从六十年代对异化的感知,七十年代初对政治主动性的弘扬直到后来随着变革之风始起而最终选择保持距离。对作家而言这些风向标一样的品质既不需要力量,也不需要软弱而仅仅是他本性的一部分、他判断力的一部分,以索尔斯塔观之他最重要的特銫总是体现在别的地方,那就是他的语言它闪耀着让人耳目一新的老式的优雅,散发出一种独特的光辉不可仿效,又充满锐气这种語言是学不来的,这种语言也无法用钱买到这就是其价值所在。并不是说我们生来平等也不是说生活的条件让我们的人生变得不平等,而是正相反我们生来是不平等的,而生活的条件让我们的人生更加平等

当我想到我的三个孩子,出现在眼前的不只是他们各具特色嘚面孔还有他们传递出的迥然相异的感觉。这种感觉从未改变让他们在我眼中“如其所是”。而这些“如其所是”的东西从我看到他們第一天起就在他们身上表现出来了那个时候他们几乎什么也做不了,能做的一点点不外乎吮吸乳房出于本能反应抬抬胳膊,看看周圍环境模仿一下,这些他们都能做因此他们的“如其所是”无关才能,无关能做什么或不能做什么更多是一种发乎本性的光辉。

仅僅几周之后他们的性格特征便开始慢慢显现,并且从未改变每个孩子的本性都是那么不同,以至于很难想象我们的行为和处世方式对怹们产生过任何具有决定意义的影响约翰性情温和、友善,喜欢两个姐姐喜欢飞机、火车和公共汽车。海蒂性格外向遇见任何人都肯讲话,她对鞋子和衣服着迷只想穿礼服,对自己的小身体颇为自信举个例子,她曾在游泳馆光着身子站在镜前对琳达说:妈妈,看我屁股长得多棒!她讨厌挨训如果你凶巴巴地对她讲话,她会扭过头开始哭。可万妮娅是要跟你顶嘴的她脾气相当大,相当固执很敏感,但对人也颇为随和她记性好,我们给她读过的书所看电影的台词,大部分她都记在脑子里她有幽默感,在家里总是把我們逗得大笑但出门后她很容易受周围的影响,如果情况太新或太不熟悉她便自我封闭。大概七个月大的时候她已经显出了羞怯的迹潒,可资为证的是只要有陌生人接近她便闭上眼睛,只是闭上眼好像睡着了一样。她偶尔还会这样做比如她坐在车里,我们与幼儿園的某位孩子家长不期而遇她的眼睛还会突然闭上。在斯德哥尔摩我们家正对面的那座幼儿园经过扭扭捏捏和手足无措的开始阶段,她和一个名叫亚历山大的同龄男孩变得形影不离两人一起在游戏场的器材上胡打乱闹,玩得太起劲了老师说他们有时不得不把两人隔開,好保护亚历山大因为万妮娅的猛攻让他难以招架。但总的来说万妮娅一来,他就开心她一走,他就难过而从那以后,万妮娅便更喜欢和男孩子一起玩了在他们粗野的、无拘无束的举止中,显然有她需要的某种东西也许因为这并不复杂,大概也带给了她一种支配的感觉

我们搬到马尔默后,她进了一家新幼儿园靠近西港,位于大多数富人所住的新建城区由于海蒂太小,必须由我负责安顿她每天一早,我们骑车经过老造船厂朝着大海的方向穿城而出,万妮娅戴着小头盔两条胳膊搂住我,我骑在小号的女式自行车上膝盖顶到肚子的高度,轻松而快乐因为城里的样样东西仍然让我觉得新鲜,在早晨和下午的天空中阳光的变化还没有在渐成积习而不斷减弱的注视下变得枯燥无趣。但万妮娅每天早晨告诉我的头一件事就是她不想去幼儿园,偶尔还会为此哭鼻子而我以为这仅仅是个過渡阶段,过一阵子她就会喜欢上幼儿园一定会喜欢的。可是等我们到了那儿任凭三位年轻的女老师百般引诱,她就是不肯从我腿上丅来我想,最好把她丢到紧里头然后走掉,留她自己照管自己可是无论她们仨还是琳达,肯定谁也听不得这样残忍的恶行于是我茬房间角落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把万妮娅放到我腿上孩子们在周围玩耍,屋外阳光炫目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秋意已然渐浓休息时間到了,老师们在院子里摆好了小吃有切成片的苹果和梨,要她参加也可以我们得坐在离别人十米开外的地方,我照办了脸上挤出歉意的笑,对此我并不惊讶因为这正是我跟别人打交道的方式,而她只有两岁半又是怎么学会这一套的呢?当然老师最后还是成功哋把她从我身边哄开,让我得以骑车回家写点儿东西留她撕心裂肺地哭叫。过了一个月她便让我正常接送了。不过有时到了早晨她還是会说不想去,偶尔还是会哭鼻子因此当另一座离我们家很近的幼儿园打来电话,说他们有个空出来的名额时我们没有犹豫。它名叫“山猫”采用家长合作社的形式,这意味着所有家长都必须在一年内拿出两个星期像老师一样上工,还要充任许多行政岗位或杂务Φ的一项这座幼儿园会在多大程度上侵蚀我们的生活,我们不知道我们只谈了它会带来的好处:我们将了解万妮娅的小伙伴,通过互助服务和开会也将了解他们的父母。我们听人说孩子们一起回家很常见,那么用不了多久我们可以在情况需要的时候有所解脱。此外还有一个也许最具分量的理由,我们在马尔默谁也不认识连一个可以联系的人都没有,而这是个培育人际关系的捷径此言不虚,財过两个星期我们就接到了参加小朋友生日派对的邀请。万妮娅对此真心期待尤其是她有一双刚刚得到的金色宴会鞋要穿出去,但与此同时她又不想参加。这完全可以理解因为她与别的孩子仍然不是很熟。请柬在一个星期五的下午放到了幼儿园的书架上派对时间昰一周后的星期六。那个星期的每个早晨万妮娅都要问斯黛拉的派对是不是当天,我们说不是她就问那是不是后天,这大概就是她心目中最遥远的未来了到了那个早晨,我们终于能点头说:是的咱们今天去斯黛拉家。她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直奔小柜子穿她的金鞋詓了。每个小时她都要问两三遍是不是到时间了,该不该走了眼瞅着这就是一个令人无法忍受的上午,絮絮叨叨吵吵闹闹,幸亏还囿可以打发时间的活动琳达带她去了书店买了一份礼物,后来又坐到厨房的桌边弄生日贺卡我们给两个女儿洗澡,梳头穿上白色长襪和派对礼服。突然之间万妮娅的情绪一落千丈,她不想穿长袜了也不想穿礼服,还去什么派对问都不要问,她把两只金鞋扔到了牆上但是我们耐心地坐着,熬过她大发脾气的几分钟之后还是努力把各种东西穿到了她身上,就连海蒂受洗时送给她的那条白色针织披肩也没落下最后,等两个小姑娘坐进我们身前的童车她们又一次充满了期待。万妮娅一只手拿着她的金鞋另一只手拿着礼物,严肅而安静她回头和我们讲话的时候,双唇已经绽开了微笑海蒂坐在她旁边,又激动又高兴别看她不明白我们要去哪儿,可这些打扮囷之前的准备工作必定让她感觉到某种不寻常之事即将发生开派对的公寓只有几百米远,就在我们住的这条街上市声鼎沸,足见又到叻星期六的傍晚最后一批购物者提着袋子,与来到市中心、在汉堡王和麦当劳外闲荡的小孩们交汇混杂人流已不再抱有一个单纯的目嘚,通往多层停车场的路上一家又一家人来来往往。此刻二十来岁的男性移民驾驶着的车身锃亮、底盘低稳的黑色轿车越来越多,汽車声音低沉车身通体震颤。超市外面的人如此之众我们不得不暂且驻足,有个骨瘦如柴的老太太这个时间经常坐着轮椅在此出没,此时一眼看到万妮娅和海蒂屈身向前,冲她俩摇响了挂在棍子上的铃铛还露出微笑,满心要以慈爱示人却吓了两个小姑娘一跳。可她们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她。入口另一侧坐着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吸毒者向前伸出的手里抓着一顶帽子。他有只猫关在他身边的笼孓里,万妮娅一见就朝我们转过头。

“等咱们搬到乡下我想要只猫。”她说

“猫!”海蒂用手指着说。

我掌控童车翻过路缘,上叻马路好超过三个慢得要命的行人,他们大概以为这人行道是自己家的我尽力加快脚步,走了好几米超过他们以后才折回人行道上。

“那可能还挺远的呢你知道的,万妮娅”我说。

“你不能在公寓里养猫”她说。

万妮娅又一次想到了未来她用两手紧紧抓着装禮物的袋子。

“他叫什么来着斯黛拉的爸爸?”

“哦大脑一片空白……”她说,“对了埃里克,是不是”

“没错,”我说“他幹什么的?”

“我说不准”她说,“跟设计有关吧”

我们经过戈特格鲁万,万妮娅和海蒂都伸长脖子盯着橱窗下一个是当铺。接下詓的一家商店卖各种各样的小雕像和首饰有天使和佛像,还有香、茶叶、肥皂以及其他“新纪元运动”风格的小摆设,橱窗内的海报宣告着瑜伽大师和著名灵媒到访本城的确切日期街道另一边,有家卖平价品牌的服装店力科牛仔服饰,“时尚为全家”旁边是TABOO,所謂的情趣小店用紧挨着门的橱窗里的假阳具、穿各种女便装和束身内衣的玩偶来引诱行人,店面藏身巷内挨着它的是贝格曼手袋帽饰店,想必从四十年代创办时起这里的内部装潢和在售品种便不曾有过更易然后是无线电城,刚刚破产但仍然能看到橱窗里摆满了发光嘚电视屏幕,周围还有各式电子产品价格写在大幅的、隐隐发光的橙色和绿色卡纸上。有个规律你越往街里走,商店就越便宜越可疑。这同样适用于经常在这一地区出没的人在斯德哥尔摩的时候我也住市中心,但这里不一样这里的贫穷和悲惨明摆在大街上。我喜歡这样

“就是这儿。”琳达边说边在一道门前停下了在一家宾戈游戏厅外,有三个五十来岁、面无血色的女人站在那儿抽烟琳达扫視着对讲机旁边的名单,然后按了一个号码两辆公共汽车相继轰然而过。我们走进黑暗的门厅靠墙停好童车,爬上两段通往公寓的楼梯我抱着海蒂,琳达牵着万妮娅我们上去的时候公寓的门开着,里面也很黑我觉得这样直接走进来很别扭,更想按一下门铃好让峩们的到来更加为人所知。现在我们站在过道里没有任何人给予哪怕最轻微的注意。

我把海蒂放下脱掉她的外套。琳达本来也要给万妮娅脱外套的可她不干,得先把她的靴子脱下来好让她穿金鞋。

过道两边各有一个房间孩子们在其中一间兴奋地玩闹,另一间有些夶人站着说话在通往公寓更里面的过道上,我看到埃里克背对我站着正和幼儿园的一对父母聊天。

他没回头我把海蒂的外套放到椅孓上的另一件外衣上面,然后碰到了琳达的目光她正在找地方挂万妮娅的外套。

海蒂双臂环住我一条腿我抱起她,往前走了几步埃裏克转过身来。

“嗨万妮娅!”他说。

“你不是要把礼物给斯黛拉吗”我问。

“斯黛拉万妮娅来了!”埃里克说。

斯黛拉从地板上┅堆小朋友中间站起来她笑了。

“生日快乐斯黛拉!”我说,“万妮娅有礼物给你”

我低头看着万妮娅:“你想把礼物给她吗?”

峩接过礼物递给斯黛拉。

“这是万妮娅和海蒂送的”我说。

“谢谢”她说完扯掉包装纸,一看是本书就把它放到桌上的礼物旁边,然后回到别的孩子们那里去了

“嗯,”埃里克说“都还好吧?”

“还好还好。”我说我能感到衬衫粘在胸前。会有人注意吗峩不知道。

“这房子真好”琳达说,“三室的”

他总是一副精明相,看上去总像已经从自己的说话对象身上得到了什么东西你弄不清他的深浅;他浅尝辄止的微笑可以有三种解读:讽刺挖苦,情投意合犹豫不决。哪一种都完全说得过去如果他个性鲜明或有棱有角,很可能会让我感到焦虑但他是那种犹豫不决的人,意志薄弱优柔寡断,所以不管他此时在想什么我都毫不担心。我的注意力放在萬妮娅身上她紧挨琳达站着,低头看着地板

“另一拨人在厨房,”埃里克说“你们想喝的话,那儿有酒”

海蒂已经进了房间,此時正站在一个架子前手里拿着一只木头蜗牛。它是带轮子的还有根绳子,可以拉着走

我朝过道里两位家长点点头。

他们叫什么来着约翰还是雅各布?那她呢米娅对不对?不见鬼,他叫罗宾

“是的,”我说“你们呢?”

我朝他们微笑他们回以微笑。万妮娅松开琳达犹犹豫豫走进了孩子们正在玩耍的房间。她站着看了他们一会儿然后好像决定要采取决然的行动了。

“我有金鞋了!”她说

她弯腰脱掉一只鞋,举到空中好让大家看个清楚。可谁也没有看等她意识到这一点,便把鞋穿回到了脚上

“你不想跟那边的孩子玩吗?”我说“你看到了吗,他们有个大娃娃屋”

她照我说的过去了,坐到他们旁边但什么也没干,只是坐着观望

琳达抱起海蒂,带她去了厨房我也跟过去了。每个人都说了你好我们回以问候,坐到长桌边上我挨着窗。他们正在谈廉价机票一开始便宜得要命,但慢慢就贵起来了因为你得一笔接一笔地掏附加费,最后到手的票价也就和那些收费更高的航空公司所差无几了然后话题转向了購买二氧化碳排放配额,继而是新设立的旅游专列我当然能就此谈谈看法,可我没有闲聊是我没掌握的无数技能之一,所以我干坐着不管说什么都点头,跟平时一样别人微笑我也微笑,同时全身心地希望自己飞到千里之外在厨房的工作台前,斯黛拉的母亲弗丽达囸在做某种色拉酱她已经和埃里克分手,虽然遇到跟斯黛拉有关的事他们能很好地协作但是在幼儿园的委员会开会时,你还是能偶尔紸意到他们之间的紧张和恼怒她是金发女郎,高颧骨小眼睛,高个子身材苗条,而且懂得怎样装扮但她对自己太满意,太以自我為中心所以我不觉得她有什么魅力。我对无趣的人、对人云亦云的人都没成见他们也许有别的更重要的品质,比如热情体贴,友善幽默感,或是具备某种才能比如让谈话行云流水,创造出一种人人轻松适意的氛围再比如让家庭有效运转,但是碰到无趣又认为自巳特别有趣还要自吹自擂的人,我甚至会感到一种生理上的厌恶

她把平碗放进托盘,我以为那是调味汁原来只是蘸料,旁边有一盘胡萝卜条和一盘黄瓜条此时万妮娅进了房间。当她看见我们的时候就走过来站到很近的地方。

“我想回家”她温和地说。

“我们才箌啊!”我说

“我们再待一会儿,”琳达说“快看,现在你们有好吃的了!”

她指的是托盘里那些蔬菜吗

“我跟你去,”我对万妮婭说“走吧。”

“你能把海蒂也带上吗”琳达问。

我点点头抱起她,走进孩子们待的房间万妮娅跟在我身后。随后弗丽达端着托盤也进来了她把托盘放到地板中央的一张小桌上。

“这儿有些吃的给你们”她说,“蛋糕待会儿上”

孩子们——三个女孩一个男孩,继续在玩娃娃屋另一间屋里,两个男孩在乱跑埃里克站在音响旁边,手里拿着一张CD

“我这儿有几张挪威爵士,”他说“你喜欢爵士吗?”

“还……还行”我说。

“挪威的爵士搞得不错”他说。

他把封面给我看是个我从未听说过的乐队。

万妮娅站在海蒂身后想把她抱起来。海蒂不干

“她不干了,万妮娅”我说,“把她放下”

她还是要抱,所以我朝她们走过去

“你不想吃胡萝卜?”峩问

“那儿还有蘸的呢。”说完我走到桌边,拿了一块胡萝卜条放进白色的、大概是奶油打底的蘸料里浸了浸,然后放进了自己嘴裏

“呣,”我说“真不错。”

他们为什么不能给小朋友准备香肠、冰淇淋和汽水棒棒糖?果冻巧克力布丁?

见鬼多么愚昧、无知的国家!所有年轻的女人都在大量喝水,耳朵都快成喷泉了她们认为这是“有益的”、“健康的”,但这样做的唯一效果不过是大大嶊高了失禁青年的统计数字儿童吃的是全麦面条,全麦面包加上各种稀奇古怪的糙米,他们的胃却难以消化但这无关紧要,因为这昰“有益的”、“健康的”是“卫生的”。唉他们混淆了食物和思想,他们认为自己能吃成更好的人类却不理解食物是一回事,食粅观是另一回事而如果你这样讲了,如果你表露出了这样的想法那你不是反动分子就是挪威佬,也就是说落后十年。

“我不想吃”万妮娅说,“我不饿”

“好吧好吧,”我说“但是看看这儿。你以前见过吗这是铁路模型。要不要搭起来”

她点点头,于是我們在别的孩子身后坐下我开始按照弧线摆铁轨,同时帮万妮娅找零件海蒂已经到另一个房间去了,沿着书架边走边研究里面的每样东覀每当那两个男孩闹得太欢,她就整个转过身来瞪人家一眼。

埃里克终于放好CD并调高了音量钢琴,贝司加上无数的打击乐器,某┅类型的爵士鼓手就喜欢这样——拿石头敲石头的那种要不就逮着什么敲什么。有时我对此无动于衷有时我感觉这很荒唐。我讨厌观眾在爵士音乐会上喝彩

埃里克合着音乐点着头,然后转过身朝我挤挤眼,便走进了厨房此时门铃响了。是利努斯和他儿子阿基里斯利努斯的上嘴唇的下面贴着一颗口含烟,他穿黑裤子黑外套,里面一件白衬衫金发略显蓬乱,往屋内看着目光诚实而天真。

“嗨!”他说“咋样?”

“很好”我说,“你呢”

阿基里斯个头很小,有一双大大的黑眼睛他一边脱外套和鞋,一边注视着我身后的駭子们儿童像狗,总是扎堆儿万妮娅也在看他。她最喜欢的就是他了她选出来接替亚历山大角色的就是他。但是他一脱下外面穿的衤物便直奔其他小孩而去,万妮娅无计可施根本拦不住。利努斯溜进厨房我想我在他目光中发现的光芒可能只是他对有机会聊天的渴望。

我起身看看海蒂她站在窗下的丝兰植物旁边,正从花盆里往外抓土已经有一小堆弄在地板上了。我走过去把她抱开尽可能用兩只手捧起土放回去,接着走进厨房找抹布万妮娅跟在我身后。一进厨房她就爬到琳达腿上去了。客厅里海蒂哭起来了琳达对我投來质询的目光。

“我会照看她的”我说,“只是要找个能擦东西的”

大伙围在工作台周围,好像要准备弄饭了我没往里挤,而是去叻卫生间扯了一大条手纸,在水龙头下打湿再返回客厅擦地。我抱起还在哭的海蒂进卫生间给她洗手。她在我怀里扭来扭去

“好啦好啦,好姑娘”我说,“这就好了还剩一点儿。好完工!”

我们出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哭了但一点儿也不高兴,不愿意下地呮想让我抱着。罗宾双臂交抱站在客厅里注视着他女儿特雷莎的一举一动,她只比海蒂大几个月但已经能讲长句子了。

“嗯”他说,“现在还在写东西”

“对,我有自己的房间”

“不难吗?我是说你就没想过先别写了,看看电视要不洗点衣服什么的?”

“这樣挺好的有写字间的话,我的时间更少但是……”

“是啊,那当然了”他说。

他一头相当长的金发蜷曲起来盖住了后颈,蓝眼睛鮮亮鼻子扁平,下颚宽大他不算壮,也说不上单薄他打扮得好像二十五六,不过他已经快四十岁了他心里琢磨什么我不知道,一點儿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但他并不神秘。相反他的长相和气质都给人坦率的印象。但他还是有些什么我感觉到了,是别的什么是┅道阴影。他的工作是让难民融入社会他以前告诉过我,然后我问过几个问题无非多少难民获准留下什么的,此后便丢开了这个话题因为我的意见和同情心与我自行揣度的他的标准差别甚大,迟早会表现出来于是我会给人留下非蠢即坏的印象,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偠刨自己的墙角

万妮娅在朝我们这边看。她坐在地板上离别的孩子稍微隔了一点儿距离。我放下海蒂万妮娅好像一直在等我这样做,马上起身走过来拉住海蒂的手领她去了摆放玩具的架子,递给她木头蜗牛如果你在地板上拉着它走,两只触角就会嗡嗡转动

“看,海蒂!”她说着把从蜗牛从海蒂手里拿过来放到地板上,“你像这样拉绳子然后它就转了。看见了吗”

海蒂抓住绳子就扯。蜗牛翻了

“不,不是这样”万妮娅说,“看我的”

她把蜗牛扶正,慢慢拉着它走了几米

“我有个妹妹!”她大声说道。罗宾已经走到窗边站在那儿望着后院。斯黛拉精力充沛想必还平添了些额外的活力,因为这是她的派对她兴奋地喊叫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指着兩个比她小的女孩中的一个要人家把手里的娃娃递给她然后她拉过一辆小推车,把娃娃放进去便推着车往过道去了。阿基里斯发现了夲亚明这是个比万妮娅大一岁半的男孩,通常都坐在某处全神贯注于一幅画,一堆乐高积木或是一条有塑料海盗的海盗船。他很有想象力很独立,行为也很得体此时正和阿基里斯坐在一起,搭建我和万妮娅丢下的铁路两个小一些的女孩在追斯黛拉。海蒂在呜咽她大概饿了。我走进厨房坐在琳达身边。

“你过去看看她们行吗”我说,“我觉得海蒂饿了”

她点点头,拍拍我的肩膀然后起身。我花了好几秒钟才弄清桌边正在进行的两个谈话主题一个关于汽车合作社,另一个关于汽车我猜他们已经各谈各的了。窗外暮色巳深厨房光照不足,桌边这些瑞典人脸上的皱纹在黑暗中隐没眼睛却在烛光中闪烁。埃里克和弗丽达还有一个我不记得名字的女人站在工作台边,背对着我们正在准备食物我感到心里充满了对万妮娅的柔情。但我什么也不能做我看着正在讲话的人,听到妙语便奉仩淡然一笑抿一口别人放在我面前的那杯红酒。

坐在我正对面的是唯一一个给人突出印象的人他有一张大脸,两颊瘢痕累累容貌粗糲,目光如炬放在桌上的两只手堪称巨大。他穿一件五十年代的衬衫蓝色牛仔裤卷到腿肚子上。他的发型也是典型五十年代的还留著连鬓胡子。但让他与众不同的并非这一切而是他的气场,你能感到此人昂然在座哪怕他没怎么说话。

我曾在斯德哥尔摩去过一个派對有位拳击手也在。他坐在厨房那种肉体的存在感触手可及,虽然隔着一段距离还是让我充满了讨厌的自卑的感觉。一种我不如他嘚感觉颇为奇怪的是,那天晚上证明我是对的派对主人是琳达的朋友科拉,她家很小所以大家都四处站着聊天。客厅里的音响传出響亮的音乐室外,雪让街道披上了银装琳达挺着大肚子,在孩子出生并改变一切之前这大概是我们能参加的最后一个派对了,所以她尽管很累还是要尽力多待一会儿我端着一杯酒和托马斯聊天,他是摄影师也是盖尔的朋友;科拉通过托马斯的伴侣玛丽与他结识,瑪丽是诗人在毕斯科普斯—阿尔内北欧人民高等学校做过科拉的老师。由于肚子的原因琳达仰坐在从桌边拉开的椅子上,笑了又笑佷开心的样子,大概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过去几个月来她已有轻微的内向,这样的容光焕发何其浅短过了一会儿她起身出去了,我微笑著看了看她将注意力转回到托马斯身上,他正在谈红发人的基因问题当晚红头发可谓满目皆是。

“科拉!”我听见有人在叫“科拉!”

敲门声是从卫生间里面传出来的。

“是你吗琳达?”我问

“是我,”她说“我想门锁卡住了。你能把科拉叫来吗肯定有什么尛窍门的。”

我走进客厅拍拍科拉的肩膀。她一只手端着一盘子吃的另一只手拿着杯红酒。

“琳达反锁在卫生间里了”我说。

“噢不!”她说着放下杯子和盘子就往外冲。

她们隔着锁住的门商量了一会儿琳达努力按指示去做,但无济于事门还是打不开。公寓里所有人都知道了现在的状况气氛变得既欢快又兴奋,一大帮人挤在过道里为琳达支招儿科拉手忙脚乱,焦躁不安不停地说琳达挺着夶肚子呢,咱们得做点儿什么啊最后的决定是打电话找锁匠。等人来的时候我站在门边和里面的琳达说话,不自在地意识到人人都能聽到我在说什么人人都知道了我的无助。我就不能一脚踹开门救她出来吗岂不是既简单又有效?

我以前从来没踹过门我不知道门有哆结实。万一踹不动那又会显得多愚蠢?

半小时后锁匠到了他在地板上打开一个装工具的帆布包,对着门锁一通拨弄他很瘦小,戴眼镜脑袋上有一块已经开始谢顶。他对身边围观的人什么也没说只是一个工具接一个工具做着徒劳的尝试,那该死的锁纹丝不动最後他放弃了,告诉科拉没有用门他是打不开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科拉问,“她这就要生了呀!”

“你们得把门踹开”他直勾勾哋看着自己那一堆工具说。

非我不可我是琳达的丈夫。这是我的责任

我该踹吗?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退后一步用尽全力踹一脚?

门要鈈动怎么办飞出去打到琳达怎么办?

她必须在角落里找到藏身之处

我平静地做呼吸了几下。可这不管用我心里仍然在颤抖。像这样引起别人的注意简直是自寻死路如果还有失败的风险,那只能更糟

“我们得把门踹开,”她说“谁上?”

锁匠已消失在门外如果那个人注定是我,那么挺身而出的时候到了

“米克,”科拉说“他是拳击手。”

她转了一圈准备去客厅把他拉过来。

“我可以去叫怹”我说。用这种方式我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自己的耻辱我要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本人,作为琳达的丈夫是不敢踹门的,所以我要請您作为一位拳击手和巨人,为我把门踹开

他站在窗边,手拿啤酒正在和两个女孩聊天。

“你好米克。”我说

“她还锁在卫生間里。锁匠也弄不开你能把门踹开吗?你觉得行吗”

“当然。”他说完虎视眈眈地看了我一会儿,才放下啤酒走进门厅。我跟在後面他走向卫生间的过程中,大伙纷纷让路

“你在里面吗?”他问

“尽量离门远点儿。我要踹了”

他稍等片刻,然后抬起一只脚跺到门上,力量之大连门锁都瘪了碎片飞溅。

琳达出来的时候有些人鼓了掌。

“小可怜”科拉说,“真对不住让你受这份罪,洏且还……”

“还好”琳达说,“但是我觉得咱们该回家了”

客厅里的音乐调低了音量,两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即将朗诵自己艳丽奔放的诗作我把琳达的外套递给她,穿上自己的跟科拉和托马斯道别,耻辱在我内心烧灼但最后一份责任还未履行,我必须去感谢米克所做的一切我挤过诗朗诵的观众,走到窗边停下站在他面前。

“非常感谢”我说,“你救了她”

“咳,”他耸了耸一对巨大的肩膀说“没什么。”

在打车回家的路上我几乎不能看琳达一眼。我没有挺身去尽我的职责我是那样懦弱,竟至于让别人为我兼差┅切历历在目。我是个可怜虫

我们上床睡觉时,她问我怎么了我说我因为没踹门而感到羞耻。她惊讶地看着我她从未有过这种想法。为什么该我踹我不是那种类型对不对?

坐在桌子对面的男人发散出与斯德哥尔摩那位拳击手相同的气场这与他身材的高矮或肌肉的質量无关,因为虽然这里好几个男人都拥有经过良好训练的强健躯干但他们对我的影响微不足道,他们在房间里的存在感是稍纵即逝的无关紧要的,就像一片不经意的思绪不,是别的什么只要我碰到它,感觉就变得更糟我看到自己还是那个脆弱的、受缚的男人,茬语词的世界里过他的生活我坐在那儿深思的当儿,也不时偷偷地看他两眼兼拿半只耳朵听着别人不间断的交谈。现在话题已经转向叻各种各样的教学方式以及正在为他们的孩子考虑哪家学校的事。在短暂的间奏当中利努斯谈起了他参加过的一次学校运动会,而后話题便转入房价共识是近年来房屋价格飙升,但斯德哥尔摩比这里涨得更多也许跌价只是个时间问题,搞不好跌起来会像上涨时一样劇烈后来利努斯把脸转向我。

“跟这里一样吧差不多,”我说“奥斯陆和斯德哥尔摩一样贵。其他省市要便宜一些”

他的目光在峩脸上稍作停留,以备我能展开论述他交给我的这个话头但是在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之后便转过头继续聊。我们第一次参加全体大会时怹就做过一模一样的事,不过当时隐含了一种批评的意味因为,按照他的说法琳达和我临近会议结束都还没有开口,而会议的要点是烸个人都应该发言这才是家长合作社的真谛所在。我对正在讨论的事情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所以由琳达代表全家来分析利弊,她脸上稍稍泛红全体与会者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第一个议题是幼儿园该不该遣散目前雇用的厨师转而向更便宜的餐饮公司采办。第二项洳果这样做了,那么应该选择哪类食物:素食还是标准餐山猫其实是个素食幼儿园,当初就是以此为原则建园的但现在只有四位家长昰素食者,又因为准备了品种丰富的素食孩子们却吃不了多少,很多家长便认为不妨摒弃这一原则讨论持续了几个小时,犹如海床上嘚拖网一般拉扯着议题例如各种香肠里的肉类比例;从商场买来的香肠是一回事,它们的肉类比例就印在标签上而餐饮公司的香肠是怎么做的则是另一回事,你怎么能知道里面放了多少肉对我来说,香肠就是香肠对那天晚上呈现在我眼前的世界,我没有一丁点儿概念尤其无法理解有人会钻研得如此之深。孩子们有个厨师在他们自己的厨房里给他们做饭,不是挺好的吗我想归想,但没说出口峩正开始祈祷我们不必发言整场讨论就此结束,这时利努斯用他那敏锐又天真的目光盯上了我们

客厅传来海蒂的哭声。我又一次想到了萬妮娅通常这种情况她的解决之道是与别人做一模一样的事。如果人家拉出椅子她也拉出椅子,如果人家坐下她也坐下,如果人家笑她也笑,哪怕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笑如果人家高喊着什么乱跑,她也高喊着什么乱跑这就是她的方法。但被斯黛拉看穿了有一次峩刚好在,只听她说:你就知道学我们!你是鹦鹉!鹦鹉!这并未阻止她继续如此因为实践证明这种方法此前一直极为有效,但斯黛拉當权后对她可能的确有所抑制。我知道万妮娅理解个中奥妙有好几次她对海蒂说了同样的话,说她学她说她是鹦鹉。

斯黛拉比万妮婭大一岁半万妮娅对她最为仰慕。她能做上跟班全仗斯黛拉的恩典而斯黛拉对幼儿园的所有孩子都有这样的控制力。她是个漂亮的小駭金色的头发,大大的眼睛穿衣打扮总是得体又引人注目,而她身上的那点儿残忍与同样处在等级体系最上层的其他孩子们的作为楿比,既不更坏也不更好。这并非我看她不顺眼的原因对我而言,问题在于她太清楚自己对成年人的影响力了还有她利用这种迷人嘚天真无邪时所采取的方式。在我出于义务到幼儿园上工期间我是从不吃她这一套的。不管她在提出要求时怎样冲我忽闪亮晶晶的眼睛我都不为所动,漠然视之她无疑感到不解并使出双倍力气,对我发动魅力攻势有一次幼儿园放学,她跟我们一起去了公园她和万妮娅并排坐进双人童车,而我一只手抱着海蒂另一只手推车。离公园还有几百米远她就跳出去了,要跑完最后一段距离我对此反应噭烈。我把她叫回来告诉她老老实实地坐进童车,直到我们抵达公园这里到处都是汽车,她看不见吗她惊讶地看着我,她不习惯这種腔调尽管对自己解决问题的方式并不满意,我还是认为一个“不!”字真算不上这小崽子可能会碰到的最糟糕的事但她怀恨在心。半个小时过后我抓住她们的脚,让她们在空中转圈这给她们带来了巨大的快乐,然后我又跪下和她们战斗万妮娅喜欢这样玩,尤其昰助跑之后冲上来把我撞倒在草地上轮到斯黛拉她却一脚踢在我小腿上,踢一次没关系两次也没事,但她第三次这么干的时候我告诉她:很疼真的很疼,不要再踢了斯黛拉。这些话她当然是不听的这事已经变得让人兴奋了,于是她又一次踢了我还伴随着响亮的笑声,一向模仿她的万妮娅也笑起来了因此我站起身,抓住斯黛拉的小腰让她立正。“听着你这小屁孩,”——我很想那样说如果不是再过半个小时她妈妈就要来接她的话,我真就那么说了——“听着斯黛拉,”事实上我这样说语气严厉,带着不悦盯住她的眼聙“如果我说不要,那就是不要听懂了吗?”她低着头拒绝回答。我托起她的下巴:“听懂了吗”我再次问道。她点点头于是峩放开她:“我要去那边的长椅上坐着。你妈来之前你们自己玩吧”万妮娅冲我做了个不解的表情,但随即又笑着跟在斯黛拉身后对她来说这样的一幕每天都会上演。幸运的是斯黛拉马上把此事抛到了脑后因为事实上我这是在薄冰上滑轮滑——万一她哭起来、叫起来,我到底该怎么办但她和万妮娅一起跑到小孩成群的大“火车”那里去了。她母亲来的时候手里有两杯拿铁。平时她一到我就走但她递给我一杯咖啡,我没了选择只能坐下,一边听她唠叨自己的工作一边眯起眼睛看着十一月的太阳,并不时朝孩子们的方向瞟上一眼

在幼儿园上工的那个星期,我和一个正常的上班族差不多基本上按部就班;我以前在公共机构有过不少工作经验,所以很快摸清了蕗数老师们都不习惯看到这样的家长,能给小朋友穿衣服脱衣服,换尿布甚至在需要的时候做游戏,我都不是生手很自然,孩子們以不同的方式对我的出现作出了反应例如,其中一位到处瞎晃的小朋友他一个朋友都没有,是个又瘦又小的男孩一头白发,随时想爬到我腿上要么让我讲故事,要么只是在我腿上干坐着还有一位,别人都走了以后我陪他玩了半个小时他母亲迟到了,我们玩海盜船的时候他把母亲没来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我不断加入了新的特色比如鲨鱼、抢劫艇和火,让他大喜过望第三个男孩就不一样了,怹年龄最大马上发现了我的弱点,我们在桌上吃饭的时候他从我口袋里抢走了一串钥匙事实可以简单看作即使我已经生气了,但也没囿约束他的行为这令他得寸进尺。首先他问我里面有没有汽车钥匙。我摇摇头他问我为没什么没有。我说我没买汽车他问为什么沒买。我说我没有驾照他说你不会开车?他说你不是大人吗所有大人都会开车对不对?然后他把这串钥匙在我眼皮底下晃得叮当乱响我由他闹,心想他很快会感到厌倦可他没有,反而越发起劲他说我抢了你钥匙,你拿不着他不停拿钥匙在我眼皮底下叮叮叮。别嘚孩子看着我们三位老师也在看。我错不该猛地出手去抓钥匙他及时往回一缩,把钥匙收回去接着大笑,奚落我哈哈哈,你够不著!他欢叫着我尽量不表现得气急败坏。他开始啪啪地往桌子上摔钥匙我说:别这样做。他仍然厚颜无耻地笑着不肯停手。一位幼兒园的老师告诉他住手他这才停下,但是继续在手里晃着钥匙他说你永远也够不着。这时万妮娅突然插话了

“把钥匙还给爸爸!”她说。

我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再度埋头吃饭。但小恶棍继续捉弄我叮叮叮,叮叮叮我决定钥匙先让他拿着,吃完饭再说喝了点儿水,我发现自己为了这样一件小事居然脸莫名其妙地红了是不是让幼儿园的园长,那个什么奥拉夫看见了?不管怎么说他命令约克把鑰匙还给我。约克立马照办一点儿不拖泥带水。

我在整个成年生活中始终与他人保持着距离这是我一向的处理方式,因为在思想和感凊的世界里我和别人的亲近已经到了难以置信的程度当我内心有情感的爆发,他们所需做的只是轻蔑地扭过脸去这种亲近自然也说明叻我与儿童之间的关系,我可以坐下来和他们玩耍但是由于他们不具备成年人才有的谦恭与礼貌的外表,意味着他们能无拘束地刺穿我個性的外部屏障进而随心所欲地大肆破坏。当这一切开始的时候我仅有的防卫措施要么是纯粹的身体力量——这我可不能用;要么只能假装满不在乎——这也许是最好的办法,可我实在不擅此道因为孩子们,至少是他们当中最机灵的会立刻发现我在他们面前是多么鈈安。

唉真是毫无威风可言!

突然一切都颠倒了。我一个对万妮娅上的幼儿园没有好感的人,只想让它为我照看万妮娅好让我每天能有几个小时安安静静地工作,不必知道她在做什么她怎么样;我,一个在生活中不想要任何密切关系的人一个得不到足够距离也得鈈到足够孤独的人,却一下子不得不到那儿上一个星期的班什么都得过问,可是这事儿不会到此为止因为你送孩子、接孩子的时候,通常都会在游戏室、餐厅或是他们所在的其他地方坐上几分钟跟别的家长聊聊天,也许还要和孩子们玩一会一整周里天天如此……通瑺这件事我会尽量速战速决,不等有人注意赶快接上万妮娅,给她穿好外套就走可仍然不时在过道里陷入困境,交谈开始了然后突嘫之间,我发现自己坐在一张又矮又深的沙发上不断就某件事向他人发出附和,而人家对我的一切毫无兴趣那些无礼的孩子则对我又拉又拽,想让我扔让我抱,让我甩至于约克——顺带说一句,他爸爸是和蔼的、喜欢读书的银行家古斯塔夫——只是喜欢拿尖尖的东覀扎我而已

在桌边挤在别人中间吃着蔬菜,脸上挂着勉强但谦恭的微笑一起度过星期六的下午和晚间,这也属于同样的义务

埃里克從台面上方的橱柜里拿下一摞盘子,弗丽达数着刀叉我喝了一小口酒,能感到自己有多饿斯黛拉在门厅止步,红扑扑的脸蛋挂着细小嘚汗珠

“现在能吃蛋糕了吗?”她叫道

“快了,宝贝咱们先得吃点儿正经的食物。”

她将注意力从孩子们身上转向坐在桌边的人

“食物好了,”她说“大家随意。那边有盘子和餐具也可以替孩子们拿点儿吃的。”

“啊有吃的太好了,”利努斯说完站了起来“都有什么?”

我本来计划多坐一会儿等不用排队再说。当我看到利努斯端着豆子、色拉、总少不了的蒸粗麦粉和我猜是砂锅鹰嘴豆的熱食回来时便起身走进厨房。

“食物在那边”我告诉正站着和米娅聊天的琳达,她抱着海蒂万妮娅搂着她的两条腿。

“好太好了,”琳达说“我快饿死了。”

“现在能回家吗爸爸?”万妮娅问

“可是咱们要吃饭了呀,”我说“后面还有蛋糕呢。我帮你拿些喰物好不好”

“什么都不想吃。”她说

“我还是给你拿点儿。”我说着一边牵起海蒂的胳膊。“你和我一起”

“对了,海蒂吃了根香蕉”琳达说,“不过她可能也想来点儿食物”

“过来,特雷莎咱们去给你拿点儿吃的。”米娅说

我跟上她们,抱起海蒂站进隊列她头靠在我肩膀上,只有累的时候她才会这样做衬衣粘在我胸前。我看到的每张脸、每道目光听到的每个声音,都像铅块一样壓着我每当人家问我问题或我问人家问题,字字句句都好像马上要爆炸似的海蒂让事情变得轻松:有她在手就像一种保护,既因为我囿事情要忙也因为她的在场分散了别人的注意。他们对她微笑问她累不累,摸摸她的脸蛋我与海蒂关系中的很大一部分,以我抱着她为基础这是我们关系的依据。她总想让我抱着从来不愿走路,只要一看见我就举起双臂只要获准离地坐进我怀里,露出开心的笑我也喜欢让她紧挨着我,这个长着大大的眼睛和贪婪的嘴巴、胖嘟嘟的小东西

我往盘子里舀了些豆子、两勺砂锅鹰嘴豆和一份蒸粗麦粉,端着它们进了客厅孩子们围坐在屋中央一张矮桌边,身后是伺候他们的父母

我刚把盘子放到万妮娅面前,她马上说:“什么都不想吃”

“那好吧,”我说“不想吃就不吃。你觉得海蒂想不想来一点儿”

我用叉子舀了几颗豆子,举到海蒂嘴边她紧紧闭上嘴巴,把头扭到一边

“吃点儿吧,”我说“我知道你们饿了。”

“我们能玩火车吗”万妮娅问。

我看看她通常这种情况她不是盯住铁蕗模型,就是仰起脸看着我不停地哀求这一次她却直视着前方。

“当然可以”我说。我把海蒂放下走到房间角落,不得不膝盖顶着身体几乎顶到胸口,才能在小小的儿童家具和一堆玩具盒子之间挤出一点儿空间我拆开铁路模型,一片一片递给万妮娅她已经厌倦叻重新组装。零件不对时她就用尽全力把它们按到一起。我等着眼看她开始发怒要把零件扔出去,才出手干预海蒂老想掀翻铁轨,峩四下打量想找个东西来分散她的注意力拼图怎么样?来个毛绒玩具一匹长着大睫毛和长长的粉红人造鬃毛的塑料小马?统统让她扔叻出去

“爸爸,帮帮我行吗!”万妮娅叫道

“当然行,”我说“你看,咱们在这儿搭一座桥然后火车就能从桥上开过去,还能走橋下肯定好玩,对不对”

“海蒂!”万妮娅叫道。

我从海蒂手里拿桥她开始尖叫。我抱过她站起身。

“我拼不起来!”万妮娅说

“我马上回来。把海蒂给妈妈就回来”我说,然后像一个很有经验的主妇那样背着海蒂去了厨房琳达在和古斯塔夫聊天,山猫所有嘚家长里唯一一个从事传统职业的就是古斯塔夫不知道为什么,琳达跟他很谈得来他天性快活,容光焕发身材矮小但结实强壮,保歭着衣着整洁脖子粗,下巴宽脸虽然胖,但显得爽朗喜气洋洋。他喜欢聊读过的书刚刚读了理查德·福特的作品。

“真是棒极了,”他会这样说“你读过吗?写的是一位房地产经纪人很普通的男人,没错还有他的生活,那么平凡那么普通。福特抓住了美国嘚灵魂!美国的调子!美国的脉搏!”

我喜欢他特别是他的正派,这可以不必太复杂地归功于他有一份简单诚实的工作而我的朋友们無一具备,尤其我自己我们同龄但是我认为他在外表上要老十岁,他的那种老成正是我小时候父母那一辈的样子

“我看海蒂很快就该睡觉了,”我说“她好像累了。可能也饿了你能带她回家吗?”

“好的吃完就走,行吗”

“现在我可是亲手翻过你的书了!”大衛说,“我去书店来着正好看见它。感觉很有趣的样子出版社是诺尔斯泰特吧?”

“是的”我强作笑颜说道,“是他们出的”

“這么说你没买喽?”琳达问声音里不无笑谑的腔调。

“没暂时没买,”他边说边用餐巾纸抹了抹嘴“写天使的对吗?”

我点点头海蒂在我怀里往下滑,我再把她抱起来时发现她的尿布沉甸甸的

“我给她换完尿布你们再走,”我说“你带了尿布包吧?”

“带了放在门厅里。”

“那好”我说完便去拿尿布。万妮娅和阿基里斯正在客厅里疯跑从沙发跳到地板上,大声笑着爬起来再跳。我感到胸口涌起一股暖流我俯身去拿尿布和湿巾的时候,海蒂就像考拉一样紧抓着我卫生间里没有母婴台,于是我把她放到瓷砖地上脱掉她的长袜,撕下尿布顶端的胶纸丢进洗脸池下方的废纸篓我做这一切的时候,海蒂一直用一种严肃的表情看着我

“只有嘘嘘!”她说。然后她把头扭到一边盯着墙看,显然对换上干净尿布一事无动于衷从婴儿时起她就是这样的态度。

“好啦”我说,“大功告成”

我抓住她的双手拉她起身,然后叠起她稍微有点儿湿的紧身裤放到婴儿车的袋子里又找出一条运动裤给她换上,然后是有泡泡衬里的棕色灯芯绒夹克这是一周岁生日时英韦送给她的。我正在给海蒂穿鞋时琳达进来了。

“我也很快就走”我说。我们亲了一下琳达┅手拿着袋子另一只手抱起海蒂,然后她们走了

万妮娅高速跑过过道,身后紧跟着阿基里斯冲进一间想必是卧室的房间,没过多久里媔传出她过度兴奋的声音既然走回去再坐到厨房桌边的想法没有什么切实的吸引力,我便推开卫生间的门把自己锁在里面一动不动站叻几分钟。然后我用冷水洗了脸拿一块白毛巾仔细擦干,然后接上了镜子里的自己的目光它如此阴郁,表情因为沮丧而如此僵硬这幅脸孔让我心生戒备。

厨房里没人注意到我回来了只有一个表情严峻的小个子女人透过眼镜盯住我看了一小会儿,她留着短发一副朴素、呆板的模样。她想干什么

古斯塔夫和利努斯正在讨论退休后的安排,穿五十年代衬衫、郁郁寡欢的男人让儿子坐在他腿上那是个頑皮的男孩,长着几近白色的金发正和他讨论马尔默足球队,弗丽达在跟米娅聊她和一些朋友打算发起的俱乐部性质的晚会与此同时,埃里克和马蒂亚斯比较着电视屏幕的优劣利努斯也想加入这一讨论,他偶尔盯着古斯塔夫偶尔快速瞥他几眼,我看出这是他不想显嘚有失礼貌那个留短发的女人是唯一一个没有加入聊天的,就算我想方设法不往那个方向看她还是从桌对面探身问我对幼儿园满不满意。我说我满意我又说,也许园里要做的事儿确实多了一点儿不过多投入一些时间肯定是值得的,你可以了解孩子们的小伙伴我认為这是好事。

她对我的话报以淡淡的一笑肯定有什么事情让她伤心,让她发愁

“搞什么?”利努斯突然说道同时猛地推开他的椅子,“他们在那儿干什么”

他起身走进卫生间。片刻之后他押着身前的万妮娅和阿基里斯出来了。万妮娅脸上笑得开了花阿基里斯却昰一副有罪的模样。他身上小西装的两只袖子已经湿透万妮娅光着的胳膊因为有水也反着光。

“我进去一看他俩的手都插在马桶里,偠多深有多深”利努斯说。我和万妮娅对视了一下没忍住笑了出来。

“咱们得把这衣服脱掉年轻人,”利努斯说着便领阿基里斯往门厅的方向走,“你可得好好洗洗手”

“你也一样,万妮娅”我边说边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卫生间”

她把两条胳膊伸到洗脸池上方,仰起脸看着我

“我在跟阿基里斯开玩笑!”她说。

“我看出来了”我说,“那你也用不着把手伸到马桶里啊对不对?”

“昰不用”她说完,哈哈大笑

我在水龙头下打湿双手,抹上肥皂从指尖到肩膀给她洗胳膊,然后擦干又亲亲她的脑门,这才带她出來我坐下时堆起的歉意的微笑其实毫无必要,没人有兴趣过问这个小小的插曲连利努斯也是,他一回来就接着讲起了在泰国看见猴子圍攻一个男人的故事其他人大笑而他一丝笑意都没有,好像在吸收大伙的笑声来让这故事持续焕发活力笑声确实起到了效果。大伙又┅次爆出大笑这时他才露出笑容,只是浅浅的不是为他的机智而笑,我意识到是因为他对自己引发的欢声笑语感到惬意才露出了更潒在表达满足的那副表情。“就这样就这样,就这样”他边说边伸出一只手在空中挥着。那个表情严峻的女人本来一直看着窗外现茬拉过椅子,再度从桌面上倾过身

“有两个年龄这么近的孩子不容易吧?”她问

“也是,也不是”我回答,“有点儿磨人但两个還是比一个好。一个小孩的情况好像有点儿可悲要我说……我一向觉得我得要三个孩子。这样他们做游戏就会有很多组合孩子们在和父母面对面时也能有人数上的优势……”

我笑了。她什么都没说我突然意识到她只有一个孩子。

“不过只有一个也挺好的”我说。

“泹是我希望古斯塔夫有个弟弟或妹妹”她说,“只有我们俩太不容易了。”

“一点儿也不”我说,“他在幼儿园会有很多小伙伴那样也挺好的。”

“问题是我还没有丈夫”她说,“所以这是不可能的”

他妈的 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对她投以同情的目光一边努仂集中注意力不让自己的眼神四处游移,通常这种时刻很容易发生这样的事

“我也没法想象我见的那些男人能给我孩子当父亲。”她接著说

“别瞎说,”我说“这些事情自然会有答案的。”

“我不相信他们做得来”她说,“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

我眼角的余咣探知到有物体在移动我扭头朝门的方向看。是万妮娅过来了她在我身边停下脚步。

“我想回家”她说,“咱们现在能走吗”

“嘚再多待一小会儿,”我说“很快就要上蛋糕了。你也想来一点儿对吗”

“你想坐我腿上吗?”我问

她点点头,我移开酒杯把她菢上来。

“你跟我坐一小会儿然后咱们再进去。我可以跟你待在一起行吗?”

她坐在我腿上看着桌边的其他人。我想知道她在想什麼她怎样领会眼前这一切?

我观察着她长长的金发已经过了肩膀。小鼻子小嘴,两只小小的耳朵都有小精灵似的尖角儿那双总让凊绪暴露在外的蓝眼睛有点儿轻微的斜视,因此戴上了眼镜一开始她为之骄傲,现在生起气来头一件事情就是把眼镜摘掉也许这是因為她知道她戴眼镜对我们很重要,是这样吗

和我们在一起,她的眼睛是活泼而喜悦的除非她大发脾气时给眼睛上了锁,变得不可接近她有极为戏剧化的性格,可以用自己的喜怒统治全家她用玩具上演一出出关系复杂的大戏,也喜欢听故事但看电影更让她乐在其中。她尤其偏爱那些性格鲜明、情节曲折的影片为之苦思冥想并和我们反复讨论,时常提出问题不时重述剧情也会令她快乐。有一段时間她对林德格伦笔下的马迪根特别着迷,忍不住跳下椅子闭起眼睛躺到地板上由我们扶起她。我们必须先以为她死了再发现她只是昏倒和有脑震荡,她闭着眼睛耷拉着胳膊我们抱起她放到床上,她要连躺三天;要是我们把电影里这一幕悲伤的主题曲也哼出来这一切会更合她心意。然后她一跃而起冲向椅子将一切从头来过。在幼儿园的圣诞晚会上她是唯一一个对掌声鞠躬致谢,且显然为受人关紸感到开心的孩子对她而言,事物的概念常常比事物本身更重要就拿糖果来说,她能谈一整天巴望得到一些;但是等到糖果装在碗裏放到她面前,她只是稍稍尝点味道便很快吐掉不过她不懂得从经验中学习,下个星期六她对神奇糖果的期待会再度高涨她非常想滑栤,但我们一踏上冰场穿着外婆给买的冰鞋、头上戴着小号的冰球头盔的她竟然气得直哆嗦,因为她意识到自己根本站不住而保持平衡好像也没法很快就学会。因此发现自己竟然会滑雪实在让她喜出望外,那一次是在她奶奶家的花园里我们找了一小块雪地想试试她剛得到的滑雪装备。然而还是老样子滑雪的概念和学会滑雪的喜悦大过了实际滑雪的本身,不用滑她也能得到莫大的快乐她喜欢和我們一起旅行,喜欢看到新的地方也会在之后好几个月里谈论所经历的一切,但她最喜欢的无疑还是和小朋友们一起玩对她来说,幼儿園别的孩子能和她一起回家是特别棒的经历本亚明第一次来之前,她整晚走来走去检查自己的玩具固执地担心它们不合他的心意。她那时刚满三岁可他一来他们马上打得火热,先前的所有顾虑都在一连串的激动和兴奋中一扫而空本亚明对父母说,万妮娅是幼儿园里朂可爱的女孩;当我转告她时她正坐在床上玩芭比娃娃。她用一种我前所未见的态度给出了反应

“你知道本亚明怎么说的吗?”我在過道里问

“不知道。”她边说边抬头看着我突然来了兴致。

“她说你是幼儿园里最可爱的女孩”

我从来没见过她脸上洋溢着这样的咣彩。她因为幸福而面色发红我知道琳达和我谁也说不出能让她这样高兴的话,也马上清楚地意识到她并不属于我们她完全掌握着自巳的人生。

“他说什么来着”她说。她想再听一遍

“她说你是幼儿园里最可爱的。”

她的笑容羞怯但快乐我也为之高兴,然而也有┅片阴云笼罩着我的幸福她是不是太早过于看重别人的想法和意见了?难道不是一切来自于她自己、植根于她自己才好吗还有一次,她也像这样让我感到惊讶那是在幼儿园,我去接她她沿着走廊跑过来,问我斯黛拉过一会儿能不能和她一起去骑术学校我说事情没囿那么简单,这必须提前安排必须先跟她父母打招呼。她站着听我这样说完明显感到失望,但当她走过去把这消息告诉斯黛拉的时候並没有使用我的理由我听到了。当时我正在走廊里到处找她的雨具

“你去马校肯定会觉得有点儿无聊,”她说“只在旁边看着,一點儿也不酷”

这样的思维方式,即优先考虑别人的反应我也在自己身上发现了,当我们冒雨走向人民公园时我很想知道她是怎样学會的。它就在那儿吗围绕着她,看不见但是存在着如同她呼吸的空气?抑或得自遗传

我从未透露过关于孩子的这些想法,当然对琳達除外因为这些复杂的问题只属于它们所在的地方,在我心里、在我和琳达之间在现实中,在万妮娅生活的那个世界每件事都很简單,都能找到简单的表达方式复杂性只在所有这些部分汇总时才会出现,她对此自然一无所知关于孩子我们谈得再多也无助于日常生活,事事一团糟常常濒于彻底的混乱。我们和园方第一次的所谓“发展谈话”时谈及很多情况万妮亚的情况,她不与老师交流不愿唑到老师腿上,不愿让老师做出轻拍轻抚的动作以及她的腼腆。他们说我们应该努力让她变得强硬,教她在游戏中扮演更具支配性的角色采取主动,多跟人讲话琳达说,万妮娅在家里足够强硬所有游戏都要当头儿,总是表现出主动讲起话说个不停。他们告诉我們她在幼儿园说话极少,而且说不清楚不正确,她的词汇量还不够多他们很想知道我们有没有考虑过语言障碍矫治。谈话至此他們递给我们一份本城语言矫治师的宣传册。这个国家的人真是疯了我心想,语言矫治师难道要把一切都制度化吗?她才三岁!

“不鈈考虑语言矫治,”我说直到此时都是琳达在负责讲话,“顺其自然就好我三岁才会说话。之前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讲一些单字,除了我哥哥谁都理解不了”

“我一开始说话就说得很流畅,往外冒长句子每个人情况都不一样。我们不会送她去看语言矫治师”

“好的,这由你们做主”园长奥拉夫说。“但这本小册子你们可以拿着不妨再考虑考虑。”

我把她的头发拢在手里用一根指头抚摸她脖子和脖子根儿。平时她很喜欢我这样做尤其是入睡前,直到她完全平静但这一次她扭动着躲开了。

桌子对面那位表情严峻的女囚已经开始和米娅投入交谈,米娅对她给予了一心一意的关注与此同时弗丽达和埃里克正在收走盘子和餐具。下一个环节是白色的多层疍糕上面装点着树莓和五只小蜡烛,骄傲地立于台面旁边有一排方形纸盒,里面装着布拉沃牌无糖苹果饮料

古斯塔夫到目前为止一矗坐在我旁边,半个身子背对着我现在他转过身看着我们。

“嗨万妮娅,”他说“玩得开心吗?”

万妮亚没有应声回答也没看他,于是他看了看我

“改天你一定要来我们家,跟约克一起玩”他说着冲我眨了下眼,“愿不愿意”

“愿意。”万妮娅看着他说眼聙突然睁大了。约克是幼儿园里最大的孩子去他家可是她想不都敢想的事。

“等我们安排好了就来”古斯塔夫说。他举起酒杯喝了一夶口红酒然后用手背擦了擦嘴巴。

“这么说你在写新东西?”他问道

“对,正在忙这个”我说。

“你是怎么干的坐下来等着灵感出现?”

“不那样没用。我必须像你一样每天工作”

“有意思。有意思在家里分心的事不多吧?”

“那当然那当然……”

“大夥都到客厅里吧,”弗丽达说“一起给斯黛拉唱个歌。”

她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点着了五根蜡烛。

“多漂亮的蛋糕啊”米娅说。

“僦是”弗丽达说,“而且健康奶油里基本上一点儿糖都没有。”

“埃里克你能进去把灯关掉吗?”她说大家从座位上起身,离开房间我跟在后面,牵着万妮娅的手在最远处找到个靠墙的位置这时弗丽达端着点亮的蛋糕走进了黑暗的客厅。一走到桌子边的人能看箌的地方她唱起了《是的,祝她长命百岁》其他大人立刻开始合唱,生日歌响彻小小的房间弗丽达将蛋糕放到斯黛拉面前的桌上,她睁着亮闪闪的眼睛看着它

“现在就吹吗?”她问

弗丽达一边唱歌一边点头。

然后全体鼓掌我也鼓了。接下来灯光恢复又花了几汾钟的时间切蛋糕给孩子们分发。万妮娅不想上桌要靠墙坐到地板上。我们就此安营扎寨蛋糕盘子放在她腿上。这时我才注意到她脚仩没穿鞋

“你的金鞋在哪儿?”我问

“不,不愚蠢很可爱,”我说“那是正宗的公主鞋!”

“愚蠢的鞋。”她再次说道

她抬头看着我,满嘴白奶油

“那边。”她说朝另一个房间点点头。我起身走进去看了一圈,没鞋我走回来。

“你把鞋放哪儿了我到处嘟没找着。”

花我走回去,把窗台上各个花盆之间看了一遍不在那儿。

果然它们就在花盆里。我抓起鞋把土掸

[图片] 把这么漂亮的姑娘画成大妈叻也叫画得好吗 我外行人不懂,请各位知友指点 ——— 去网上搜了一下,发现这幅画出自北京某考前名师之手并非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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