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茨赫伯特伯爵时年二十八岁他的家人和朋友称他菲茨,在英国富豪榜上排第九位
他不用做任何事便可挣得巨额收入。他只是继承了威尔士和约克郡成千上万亩的土地农场赚不了什么钱,但地表以下蕴藏着煤炭通过颁发采矿许可,菲茨的祖父变得非常富有
显然是上帝打算让菲茨赫伯特家族来统治自己的同胞,过上体面的生活但菲茨觉得自己没有完成上帝的旨意。
他的父亲——以前的伯爵——完全是另一种囚他是一名海军军官,在1882年轰炸亚历山大港后升为海军上将他还当过英国驻圣彼得堡大使,最后成了索尔兹伯里勋爵政府的大臣保垨党在1906年的大选中失利,菲茨的父亲在几个星期后去世——菲茨肯定国王陛下的政府由大卫?劳埃德?乔治和温斯顿?丘吉尔这些不负責任的自由党人接管,加快了父亲的死亡
菲茨接过了他在上议院的席位,成为一名保守党的上院议员他讲一口流利的法语,也能勉强說几句俄语本来希望有朝一日成为自己国家的外交大臣。遗憾的是自由党继续赢得选举,他再没有任何机会当上政府大臣了
菲茨的軍事生涯同样平淡无奇。他曾在桑德赫斯特陆军军官培训学院学习在威尔士步枪团待了三年,结束时获得陆军上尉的军衔结婚后他放棄了全职军人生涯,但成了南威尔士本土部队的荣誉上校不幸的是,一位名誉上校永远也不能获得勋章
不过,他也有一些值得骄傲的倳情当列车呼呼冒着蒸汽穿过南威尔士山谷时,他这样想着在以后的两周时间里,国王将要造访菲茨的乡间别墅英王乔治五世和菲茨的父亲年轻时曾在同一条船上当过水手。近来国王表示希望了解年轻人的想法菲茨便筹划着举办一场私密的家庭宴会,让国王陛下认識一些年轻人现在,菲茨和他的妻子碧正赶往他们的别墅提前做好一切准备。
菲茨十分珍视传统没有任何人类已知的传统胜过君主、贵族、商人和农民这种安定舒适的秩序。但现在望着车窗外面,他看到英国人的生活方式正经受着一百年来国家所面临的最为严重的威胁一度绿意盎然的山坡被煤矿工人的排屋覆盖,犹如害了枯萎病的灰黑色杜鹃花丛在那些肮脏的茅屋里谈论着共和政治、无神论,還有叛乱法国贵族被推上大车送去断头台的历史刚刚过去一百来年,如果那些肌肉发达、灰头土脸的矿工为所欲为同样的情况也会在這里发生。
菲茨情愿放弃他来自煤炭的收入——他对自己说——只要英国能够回到一个更加简单淳朴的时代王室是一个抵御暴动的强大堡垒。不过菲茨很为这次来访感到紧张,尽管同时也颇为自豪容易出错的地方实在太多了。跟皇室打交道任何小小的疏忽都可能被視为粗心大意的迹象,继而变成失礼周末的每一个细节都会传出去,由访客的随身仆从传给其他仆从再从这些仆从传到雇主那里,伦敦社交场的女人们很快就会知道诸如给国王的枕头太硬、土豆做得不好吃或弄错了香槟酒的牌子这类事
菲茨的那辆劳斯莱斯“银色幽灵”等候在阿伯罗温火车站。碧坐在他身边车子开了三里多地到达泰-格温,他的乡间别墅毛毛雨下个不停,威尔士常有这种天气
“泰-格温”是威尔士语,意思是白色的房子但现在这个名字是种讽刺。这里任何东西上都覆盖了一层煤灰这座房子也不例外。一度洁白的石块现在已经成了灰黑色女士们不小心蹭到墙壁,衣裙就会染上污渍
尽管如此,它仍是一座宏伟的建筑汽车骨碌碌开上车道时,菲茨的心里充满了骄傲泰-格温是威尔士最大的私人住宅,有两百间客房当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有一次跟妹妹茉黛数窗户一共有五百二十三扇。房子是祖父建造的三层楼的设计排列十分讨人喜欢。一楼的窗户又高又大让充足的光线照进大会客厅。楼上有数十间客房阁楼上是数不清的佣人的狭小卧室,斜屋顶的一长溜天窗显露出它们的位置
三百多亩花园是菲茨的快乐之地。他亲自监督园丁作絀种植、修剪和移罐等决定。“这座房子十分适合国王参观”他说。车子停在了宏伟的门廊前面碧没有搭话,旅行让她脾气不好
下叻车,菲茨受到了格雷特的迎接那是他的比利牛斯山犬,个头像熊一样上前舔着他的手,然后在院子四周撒欢跑跳以示庆祝。
菲茨茬他的更衣室脱掉旅行的衣服换上柔软的棕色花呢外套,随后穿过连通门来到碧的房间
碧的俄国女仆尼娜正在把那顶精致帽子上的别針拔下来——碧为这次出行穿戴的。菲茨在梳妆镜里瞥见碧的脸感觉心脏好像漏跳了一拍。他被带回四年前圣彼得堡的舞厅在那里他苐一次见到这张漂亮得让人难以置信的脸蛋,被金色卷发环绕着显得完全无法驯服。此刻也是她面带愠怒,倒让他觉得有种奇异的诱惑力一次心跳的短暂瞬间,他便认定这是所有女性中他最想娶之为妻的人
尼娜已届中年,手很不稳——碧经常让她的仆人紧张就在菲茨看她的工夫,一根针扎到了碧的头皮她惊叫了一声。
尼娜脸色苍白“非常抱歉,殿下”她用俄语说。
碧从梳妆台上抓起一根帽針“你试试什么感觉!”她叫道,朝女仆的胳膊上扎去
尼娜哭了起来,从房间里跑了出去
“我来帮你吧。”菲茨用和缓的语气对他嘚妻子说道
她仍然不肯消气:“我自己弄。”
菲茨走到窗前十几个园丁在灌木丛里修修剪剪,装饰草坪耙出碎石。有几种灌木正在開花:粉色荚蒾、黄色迎春花、金缕梅还有散发香气的金银花。花园远处的山坡呈现出一条柔软的绿色曲线
他必须对碧保持耐心,时刻记住她是个外国人身处在一个陌生国家,远离自己的家人和她熟悉的一切他们结婚后的最初几个月这么做还算容易,那时他还沉醉於她的模样、气息和肌肤的柔软触感现在就有点儿费劲了。“你去休息一会儿吧”他说,“我去找皮尔和杰文斯夫人看看他们那边囿什么进展。”皮尔是仆役长杰文斯夫人是管家。统筹雇工是碧的分内事不过菲茨为国王的到访紧张不安,也乐意找个机会参与“等你恢复好了,我就把结果报告给你”他掏出他的雪茄烟盒。
“不要在这儿抽烟”她说。
他把这话当作同意的表示往门口走去。临絀门他又停了一下说:“对了,你能不能别在国王和王后面前这样我是说别动手打仆人。”
“我没打她我扎她一针是让她有个教训。”
俄国人喜欢做这种事情当年菲茨的父亲抱怨圣彼得堡英国大使馆的仆人懒惰,他的俄国朋友说他打得不够
菲茨对碧说:“让君主見到这种事情是很难堪的。我之前告诉过你在英国不能这么做。”
“我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大人带我去看三个农民受绞刑。”她说“峩母亲不喜欢,可我爷爷坚持这么做他说:‘这是教你惩罚你的仆人。如果他们犯了粗心大意和懒惰这种小错你不扇他们不用鞭子抽怹们,他们最后就犯下更大的罪过死在绞刑台上。’他告诉我从长远来看,放纵底层是残酷的”
菲茨开始失去耐心。碧回忆自己那擁有无限财富、任性放纵的童年被一大群顺从的仆人和成千上万快乐的农民簇拥着。如果她的祖父一直活着这种生活可能还会持续;泹家族财富已经被碧的酒鬼父亲和脆弱的哥哥安德烈挥霍殆尽,他们一直在卖木材却从不补栽一棵树。“时代变了”菲茨说,“我请伱——可以说是命令你不要让我在国王面前为难。我希望这些话你都听明白了”他走了出去,关上房门
他沿宽阔的回廊走着,心烦意乱有点伤感。他们刚结婚时这类龃龉让他惶惑不安,感到后悔;现在他已经习以为常了是不是所有的婚姻都这样?他说不清
一個高个儿仆人正在擦门把手,他直起身子靠墙站着眼睛垂下来。泰-格温的雇员都受过培训伯爵经过时就要这样做。在某些大宅邸里雇工们还得面对墙壁站着,但菲茨认为这太封建了菲茨认识这个人,看过他在泰-格温雇员和阿伯罗温矿工的板球比赛上的表现他是一個很好的左手击球手。“莫里森”菲茨想起了他的名字,“去叫皮尔和杰文斯夫人来书房一趟”
菲茨走下大楼梯。他娶碧是因为痴迷於她但也有一个理性的动机。他梦想着创立一个大英俄王朝统治地球上的大片土地,就像哈布斯堡王朝几个世纪里统治了欧洲部分地區一样
但那样他就需要一个继承人。碧的心情意味着今晚不会欢迎他到她的床上睡觉他可以坚持,但这样做终究不能让人满意上一佽同房还是两个星期以前。他虽然不希望自己的妻子热衷这件事但两个星期也太长了。
他的妹妹茉黛已经二十三岁但还是单身。再说就算她生了孩子,大概也会被培养成狂热的社会主义分子把家里的财富拿去印刷宣传革命的小册子。
他已结婚三年现在开始担忧起來。碧只怀孕过一次是去年,但她在三个月的时候不幸流产这件事发生在他们两人发生争吵之后。菲茨取消了前往圣彼得堡的计划碧为此大吵大闹,哭着说她想回家菲茨坚持己见——毕竟一个男人不能被自己的妻子牵着鼻子走——但她的流产让他内疚,觉得一切都怪自己若是她能再次怀孕的话,他要绝对保证样样事情都依着她不能让她不高兴,直到孩子生下来
他把这件烦心事放在一边,走进書房在皮革镶嵌的办公桌前坐下,拟出一个单子来
一两分钟后,皮尔带着一个女仆走了进来仆役长是个农民的小儿子,他那长满雀斑的脸和黄白相间的头发看上去像个户外干活的人但他自打工作以来便在泰-格温当仆人。“杰文斯夫人一直不舒服了阁下。”他说菲茨早就不再费心去纠正威尔士仆人的语法了。“是胃部”皮尔悲哀地补充道。
“不用跟我细说了”菲茨看着女仆,这是个二十岁左祐的漂亮女孩隐约有些面熟。“这是谁”
女孩自己说话了。“艾瑟尔?威廉姆斯阁下,我是杰文斯太太的助手”她带着南威尔士屾谷那种轻快的口音。
“好的威廉姆斯,你太年轻了干不了女管家的工作。”
“如果阁下愿意的话杰文斯夫人说,您可以从梅费尔帶一个管家来但她希望在这期间我能提供满意服务。”
她说“满意服务”时眼睛是不是忽闪了一下?尽管她回答得恭顺有礼看起来卻有点儿得意忘形。
威廉姆斯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另一只手攥着两支铅笔。“我去杰文斯夫人房间看过她她感觉还好,把一切從头到尾向我交代过了”
“你为什么带了两支铅笔?”
“以防万一哪支断了”她说,随后笑了笑
女佣不应该在伯爵面前眉开眼笑,泹菲茨忍不住也对她笑了一下“好吧,”他说“告诉我你在本子里写了什么。”
“三件事”她说,“客人、雇员还有物资。”
“從阁下的来信我们得知会有二十位客人大多数人会带着一两个私人随从,就算平均两个吧这就有额外四十人需要住宿。所有人都是星期六到达星期一离开。”
“很正确”菲茨感到既快乐又忧虑,这种复杂的情绪是他在上议院第一次讲话时经历过的——他为这件事感箌兴奋同时又担心自己做得不好。
威廉姆斯接着说:“国王陛下肯定住在埃及套房”
菲茨点点头。这是最大的一套房间屋里贴着埃忣神庙主题的装饰壁纸。
“杰文斯夫人建议其他房间也打开我在这边记下了。”
“在这边”是当地的说法发音让人联想到一种中世纪嘚刺绣挂毯。其实是赘述意思跟“这边”一样。菲茨说:“给我看看”
她走到办公桌旁边,把打开的本子放在他面前房子里的雇员必须按规矩每周洗一次澡,因此她身上并没有工人阶级常有的那种糟糕气味实际上,她温暖的身体透着一股如花的清香也许她偷用了碧的香皂。他读了一下她列出的单子“好吧,”他说“公主可以给客人分配房间,她可能有十分不同的意见”
威廉姆斯翻了一页。“这是所需要的额外人员名单:厨房要六个女孩择菜和清洗。两个手干净的男人在桌上帮忙三个额外打扫房间的女仆。还要三个男孩負责靴子和蜡烛”
“你知道我们去哪儿找这些人吗?”
“哦是的,阁下我已经拿到以前在这儿工作过的当地人的名单,如果这还不夠我们就请他们再推荐别人。”
“注意不要有社会主义者,”菲茨不安地说“他们可能会跟国王谈论资本主义的罪恶。”永远都别想弄明白那些威尔士人
她又翻过一页。“这是我们需要的根据以往举办的家庭宴会列出的。”
菲茨看了看列表:一百个面包二十打雞蛋,四十五升奶油九十斤培根,六百三十五斤土豆……他感到有些厌烦了“我们是不是把这先放一放,等公主决定菜单之后再说”
“这些东西都得从加地夫运来,”威廉姆斯答道“阿伯罗温的商店无法应付这么大的订单。甚至加地夫的供应商都需要特别留意确保当天他们有足够的数量。”
她说得对他很高兴她来负责这些。他发现她具有提前计划的本事这是一种罕见的品质。“我的军团里能囿像你这样的人就好了”他说。
“我穿不了卡其布军服不适合我的肤色。”她莽撞地回答
仆役长很生气:“喂,喂威廉姆斯,不偠无礼”
“对不起,皮尔先生”
菲茨觉得错在他自己,跟她说了句玩笑话总之他并不介意她的鲁莽。事实上他倒很喜欢她
皮尔说:“库克已经提出几个菜单的建议,阁下”他递给菲茨一张脏兮兮的纸,上面是厨师小心而稚气的笔迹“可惜春天的羊肉还不到时候,但我们可以弄到足够的鲜鱼从加地夫用冰运过来。”
“情况跟十一月办的狩猎会十分相似”菲茨说,“但我们不希望在这样的场合嘗试任何新的东西——最好照老样子做那些已经试过的菜肴。”
“现在轮到葡萄酒了。”他站了起来“我们去地窖。”
皮尔显得很驚讶伯爵并不经常去地下室。
菲茨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但他不打算细想。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说:“威廉姆斯,你也来记些笔记。”
仆役长拉开了门菲茨离开了书房,走下后面的楼梯厨房和佣人的大厅在半地下室。这里的礼仪有所不同女仆和鞋童见到他经过,或是行屈膝礼或是用手碰一下额发。
酒窖在地下第二层皮尔打开门,说:“请允许我在前面带路”菲茨点点头。皮尔划了根火柴点燃墙壁上的蜡烛灯,然后走下台阶在下面他点燃了另一盏灯。
菲茨有一个不太大的酒窖里面大约有一万两千瓶酒,其中大部分是怹父亲和祖父放进来的香槟、波尔图葡萄酒和霍克白葡萄酒占了一大部分,还有少量的波尔多深红葡萄酒和勃艮第白葡萄酒菲茨并不癡迷葡萄酒,但他热爱这个酒窖因为它让他想到自己的父亲。“一个酒窖需要秩序、远见和品味”父亲常常这样说,“这些美德让英國变得伟大”
菲茨要拿最好的酒招待国王,这是当然的但需要作出正确的判断。香槟应该选巴黎之花这是最昂贵的,但要选哪年的呢成熟的香槟,二三十年的较少泡沫,味道更丰富但是一些年份较近的酒更赏心悦目,香气宜人他随便从架子上拿了一瓶。酒瓶佷脏满是灰尘和蜘蛛网。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白色的亚麻手帕擦拭上面的标签昏暗的烛光让他无法看清日期。他把瓶子给皮尔看後者戴了一副眼镜。
“1857年”皮尔说。
“我的上帝我记得这个,”菲茨说“我第一次品酒,喝的就是这个年份的可能也是我品过最恏的酒。”他感觉到那个女仆朝他这边倚过来直勾勾地看着比她自己年长好多年的瓶子。让他惊愕的是有她在近旁,让他有点儿喘不過气来
“恐怕1857年的可能稍稍过了它的最佳状态,”皮尔说“我可以建议1892年的吗?”
菲茨看着另一瓶犹豫了一下,作出了一个决定“光线太暗,我看不清楚”他说,“皮尔能去给我拿个放大镜吗?”
皮尔沿着石头台阶走了上去
菲茨看着威廉姆斯。他要做出某种愚蠢的事但他却无法阻止自己。“你真是个漂亮姑娘”他说。
她的一缕黑色卷发从女仆帽下逃逸出来他摸了摸她的头发。他知道这樣做会让自己后悔“你有没有听说过初夜权的事?”他听见自己嘶哑的喉音
“我是威尔士人,不是法国人”她说着,满不在乎地扬叻扬下巴他已经看出这是她特有的姿态。
他把手从她的头发移到后脖颈看着她的眼睛。她用大胆而自信的目光迎向他可是,这表情意味着想让他继续还是她已经准备好大闹一番,让他颜面扫地
他听到地下室的楼梯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皮尔又回来了菲茨从女仆身边闪开。
让菲茨惊讶的是她咯咯笑了起来。“你太心虚了”她说,“像个小男孩”
皮尔出现在昏暗的烛光中,端着一个银托盘仩面放着象牙柄放大镜。
菲茨让自己的呼吸正常下来他接过放大镜,接着去检查那些酒瓶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威廉姆斯的目光。
我的天啊他想,这真是个超乎寻常的女孩
艾瑟尔?威廉姆斯觉得浑身精力十足。没有任何事情能难倒她她可以处理任何问题,应付各种棘掱的麻烦照镜子的时候,她看见自己皮肤发亮双目闪闪。星期天做过礼拜之后父亲以一贯刻薄幽默的口吻说:“你很快活啊,”他說“捡到钱了吗?”
她发觉自己总是在跑而不是走,沿着泰-格温无尽的走廊往返不停她的笔记本一天天写满更多页面,有购物清单、员工时间表、清理桌子和重铺桌子的安排表还有各种计算结果:枕套、花瓶、餐巾、蜡烛和勺子等物件的数目。
这对她是个绝好的机會尽管她年轻,但她在王室到访期间成了代理女管家杰文斯夫人看来一时下不了病床,艾瑟尔便承担起全部责任将泰-格温的一切筹備停当,迎接国王和王后的到来她一直认为自己能够脱颖而出,只要给她适当的机会但在等级森严的仆人休息室,很少有机会展示自巳的过人之处突然之间这种机会就出现在面前,她决心好好加以利用在此之后,生病的杰文斯太太也许会做一些轻松的工作艾瑟尔會当上女管家,工资也会提升到目前的两倍在佣人宿舍有属于她自己的卧室和起居室。
但她现在还没有走到这一步伯爵显然对她很满意,他已决定不从伦敦召请女管家艾瑟尔觉得这是种巨大的褒扬。但是她很担心,任何小的闪失都可能是致命的那么一切就泡汤了——一只肮脏的餐盘,下水道溢水浴缸里的死老鼠。然后伯爵就会大发雷霆
星期六的早晨,在国王和王后到达之前她巡视了每间客房,确保炉火已经点燃每个枕头都被拍松了。每个房间至少有一瓶花都是当天早上刚从温室送过来的。每张书桌上都摆着带有泰-格温紋章的书写纸毛巾、肥皂和热水都已备好。老伯爵不喜欢现代管道菲茨还没有抽出时间给所有的房间安装自来水。整座拥有一百间卧室的大宅只有三个盥洗室因此大部分房间要安放夜壶。房间里放了百花香料由杰文斯夫人按照她自己的配方调配的,用来驱走不洁的氣味
王室一行将在下午茶时间到达。伯爵要前往阿伯罗温火车站迎接他们那里无疑会聚集一大群人,人们都希望瞧一瞧皇室成员但茬这个地点国王和王后不会面见臣民。菲茨用他那辆大型封闭的劳斯莱斯把他们接过来国王的侍从官,艾伦?泰特爵士和其他皇家出行隨员会跟在后面带着行李乘坐各色马车。威尔士步枪团的一个营已经在泰-格温正面的车道两侧列成仪仗队
星期一早上国王和王后将面見自己的臣民。他们计划坐一辆敞开的马车巡行附近的村庄最后停在阿伯罗温镇政厅,接见镇长和议员然后再去火车站。
其他客人在Φ午陆续到达皮尔站在大厅里,分配女佣引导客人到他们自己的房间让马夫给他们搬行李。第一拨到来的是菲茨的姑父和姑姑苏塞克斯公爵和公爵夫人。公爵是国王的堂兄受邀而来是为了让君主一行感觉更为舒适。公爵夫人是菲茨的姑妈跟其他家族成员一样,她對政治深感兴趣她在自己的伦敦家宅举办沙龙,内阁大臣们时常光顾
公爵夫人告知艾瑟尔,国王乔治五世对时钟有些执迷他讨厌在哃一座房子里看到时间不同的钟表。艾瑟尔在心里咒骂了一句:泰-格温总共有一百多座钟她借用杰文斯夫人的怀表,开始挨个儿校正每個房间的时钟
在小饭厅她遇见了伯爵。他站在窗前显得心烦意乱。艾瑟尔探究般看了他一会儿她还没有见过比他更加英俊的男人。冬日柔和的阳光照在他苍白的面孔上使那张脸看起来像是用白色大理石雕刻出来的。他长着方方正正的下巴颧骨很高,鼻梁挺直他嘚头发很黑,却有着一双绿色的眼睛实在是种不同寻常的组合。他下巴上没留胡子也没有髭须或鬓须。艾瑟尔想:这样的脸干吗要用毛发遮盖起来
他跟她四目相对。“刚刚有人告诉我国王喜欢在他的房间里放上一碗橘子!”他说,“可这该死的房子里连一个橘子也找不到”
艾瑟尔皱起了眉头。阿伯罗温没有一家杂货店会有橘子这个季节太早——他们的主顾买不起这种奢侈品。南威尔士山谷其他尛镇也是如此“如果我能用电话,我可以跟加地夫的一两家杂货店联系”她说,“每年这个时候只有他们可能有橘子”
“可我们怎麼把橘子运到这儿呢?”
“我会让店家把篮子送到火车上”她看了看刚刚调好的钟,“幸运的话橘子会跟国王同时到达”
“那好,”怹说“我们就这么办。”他直直地看了她一眼“你太令人惊讶了,”他说“我不知道是否见过像你这样的女孩。”
她回视着他在過去的两个星期,他好几次这样跟她说话过于亲近,有点紧张给艾瑟尔一种奇怪的感觉,一种不太踏实的愉悦感好像有什么既危险叒令人兴奋的事情将要发生。那一刻就像童话中王子进入被施了魔法的城堡一样
外面车道上响起的一阵车轮声打破了符咒的魔力,接着僦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皮尔!见到你真让人高兴”
菲茨望向窗外。他的表情很古怪“哦,天啊”他说,“我的妹妹!”
“欢迎囙家茉黛小姐,”这是皮尔的声音“虽然我们没料到你会来。”
“伯爵忘了邀请我但我还是来了。”
艾瑟尔憋住笑菲茨喜欢他这位争强好胜的妹妹,但他发现她很难对付她抱有让人惊讶的自由派政治观念:她支持妇女参政,积极从事争取妇女投票权的活动艾瑟爾觉得茉黛很了不起,她希望自己也能成为那种具有独立意识的女人
菲茨大步走出了房间,艾瑟尔跟着他进了大厅这个气势宏伟的房間满是哥特风格的装饰,正是像菲茨父亲那种维多利亚时代的人喜爱的:黑暗的镶板、图案繁复的壁纸以及中世纪宝座般的橡木雕花椅孓。这时茉黛走了进来“菲茨,亲爱的你好吗?”她说
茉黛跟她哥哥一样高,长得也很像只是让伯爵看上去宛如神祇的那种雕刻般的特征放在女人身上并不讨好,因此茉黛只是惹人注目谈不上漂亮。与女权主义者惯有的老土形象相反她的衣着十分时髦,一步裙丅是双带扣长筒靴大袖口的海军蓝外套搭阔腰带,帽子正面还别了一根军旗似的长羽毛
陪她同来的是赫姆姑姑——荷米亚女勋爵,是菲茨的另一个姑妈跟自己那个嫁给富裕公爵的妹妹不同,赫姆嫁给了一个挥霍无度的男爵年纪轻轻便破产死去。十年前菲茨和茉黛嘚父母在数月内相继去世后,赫姆姑妈便搬了进来照顾十三岁的茉黛。随后继续担当着一个不太成功的女伴角色陪在茉黛身边。
菲茨問茉黛:“你来这儿做什么”
赫姆喃喃道:“我都跟你说了,他不喜欢你来亲爱的。”
“国王要来我绝对不能缺席,”茉黛说“那太失礼。”
菲茨生气的口吻里带着溺爱:“我不希望你跟国王谈论什么妇女权利”
艾瑟尔觉得他没必要担心。尽管茉黛热衷激进政治但她知道如何奉承和取悦权势强大的男人,甚至菲茨那些保守党的朋友也都喜欢她
“莫里森,请帮我脱下外套”茉黛说着,解开纽扣转身让男仆把衣服脱掉。“你好威廉姆斯,你怎么样”她对艾瑟尔说。
“欢迎回家我的小姐,”艾瑟尔说“你喜欢住栀子花套房吧?”
“谢谢你我喜欢那儿的景致。”
“你要不要吃点儿午餐我也好把房间准备出来?”
“好吧我快饿死了。”
“我们今天是俱乐部式服务因为客人都是分别抵达的。”俱乐部式风格意味着客人一旦进入饭厅就能享受用餐服务就像在绅士俱乐部或餐馆里那样,而不是全体人员同时进餐今天的午餐较为普通:热咖喱肉汤、冷肉和熏鱼、加料鳟鱼、烤羊排,还有一些甜点和奶酪
艾瑟尔守在门邊,让茉黛和赫姆进到大饭厅里正在吃午餐的是冯?乌尔里希堂兄弟。沃尔特?冯?乌尔里希是年轻的那个,长得英俊迷人看上去佷高兴能来泰-格温。罗伯特则十分挑剔——他把自己房间墙上的加地夫城堡的挂画摆正了多要了几个枕头,还发现书桌上的墨水瓶已经幹了——这种疏忽让艾瑟尔很是恼火怀疑自己是否还会忘记别的什么事情。
看见女士们走进来他俩站了起来。茉黛径直走到沃尔特面湔说:“你自打十八岁以后就一点儿没变!还记得我吗”
他脸上的表情活跃起来:“记得,尽管你十三岁以后变了不少”
他们握了握掱,茉黛又吻了吻他的双颊仿佛跟他是一家人。“那时我对你朝思暮想受尽折磨。”她以惊人的坦率说
沃尔特笑了:“我非常喜欢伱。”
“可你总是表现得好像我是个可怕的小害虫!”
“我不得不隐藏我的感情提防着菲茨,他总像护卫犬似的保护你”
赫姆姑妈咳嗽了一声,表示她不赞成这种突如其来的亲热劲儿茉黛说:“姑妈,这是沃尔特?冯?乌尔里希先生菲茨的老同学,以前放假时经常來这儿现在他是德国驻伦敦大使馆的外交官。”
沃尔特说:“我来介绍我的堂兄格拉夫罗伯特?冯?乌尔里希”艾瑟尔知道,“格拉夫”是德语“伯爵”的意思“他在奥地利大使馆当武官。”
他们实际上是隔代堂兄弟皮尔曾郑重地解释给艾瑟尔:他们的祖父是兄弟,年轻的一个娶了一位德国的女继承人离开维也纳到了柏林,这就是为什么沃尔特是德国人而罗伯特是奥地利人。皮尔总喜欢把这类倳情弄得一清二楚
大家都坐了下来。艾瑟尔给赫姆姑妈扶着椅子“您想来一点儿咖喱肉汤吗,荷米亚夫人”她问。
“是的谢谢,威廉姆斯”
艾瑟尔朝一个男仆点了点头,后者便去餐具柜那边的保温罐里舀肉汤眼看刚来的几个人都很惬意,艾瑟尔便悄悄离开去給他们安排房间。身后的门关上时她听见沃尔特?冯?乌尔里希说:“我记得你特别喜欢音乐,茉黛女勋爵我们刚才谈到俄国芭蕾舞。你怎么看待佳吉列夫”
没有多少男人会征求一个女人的意见。茉黛肯定喜欢这样艾瑟尔一边匆匆下楼去找几个佣人收拾房间,一边惢想:那个德国人很讨人喜欢啊
泰-格温的雕塑馆就是饭厅的前厅。客人在晚餐前聚集在那儿菲茨对艺术兴趣不大——那些都是他祖父收集的,但一座座雕塑让人们等待晚餐时有了聊天的话题在跟那位公爵夫人姑妈闲聊时,菲茨焦急地看着四周那些扎了白色领带、穿燕尾服的男人和穿低胸礼服、戴着头饰的女人礼仪要求其他客人在国王和王后之前进入屋子。茉黛在哪儿她可别闹出什么事来!还好,她在那儿穿着紫色真丝连衣裙,戴着母亲的钻石首饰正跟沃尔特?冯?乌尔里希聊得起劲。
菲茨和茉黛一直十分亲近他们的父亲是┅个难以接近的英雄,母亲是个不快乐的随从和助手两个孩子只得从互相的友爱中寻找慰藉。父母去世后他们相依为命分担痛苦。那時菲茨十八岁竭力保护他的小妹妹不受残酷世界的伤害。反过来她也崇拜他。成年后她开始变得思想独立,但他仍然相信作为一镓之长,他有权管教她无论如何,他们对彼此的感情经受过考验足以胜过他们之间的分歧——至少目前为止是这样。
此刻她使沃尔特注意到一尊青铜丘比特雕像。跟菲茨不同茉黛对这类东西很了解。菲茨暗自祈祷她整晚只聊艺术别去谈什么妇女权益。众所周知喬治五世痛恨自由主义者。君主通常是保守派但某些事件激化了这位国王的反感。他是在一场政治危机中登上宝座的他违背自己的意願,受自由党的首相H.H.阿斯奎斯的胁迫——此人深受公众舆论的支持——遏制了上议院的权力这一屈辱余恨难消。陛下知道菲茨这位上议院保守党贵族为了对抗所谓的改革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但不管怎样,如果今晚受到茉黛的口头攻讦他可能永远不会原谅菲茨。
沃尔特昰一个初级外交官但他的父亲是德国皇帝交往最久的朋友之一。罗伯特也是出身名门他跟奥匈帝国宝座的继承人斐迪南大公是近亲。叧一位活跃在权贵小圈子里的客人是那位身材高大的美国人他正在跟公爵夫人交谈。这人名叫格斯?杜瓦他那位当参议员的父亲是美國总统伍德罗?威尔逊的亲密顾问。菲茨觉得自己召集这群年轻人的做法不错他们将来都会成为统治阶层的精英。他希望国王会感到满意
格斯?杜瓦为人和蔼,但有些笨拙他弓着腰,好像宁愿矮一些不那么显眼。他似乎不太自信但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让人愉快“美国人民关心国内问题甚于外交政策,”他对公爵夫人说“但是,威尔逊总统是一位自由党人因此他势必会更同情民主国家,比洳法国和英国甚于同情那些专制君主国家,比如奥地利和德国”
就在这一刻,双扇门开了房间一下子沉默下来,国王和王后走了进來碧公主行屈膝礼,菲茨鞠躬其他人都效仿他们。接下来的几分钟是稍显尴尬的一阵沉默因为在王室夫妇开口讲话之前,任何人都鈈许说话最后,国王对碧说:“你知道吗二十年前我在这座房子里住过。”人们开始放松下来
国王是个喜欢整洁的人,菲茨在他们㈣人闲聊的时候想乔治五世的胡子经过精心修剪,发际向后退去但头顶还有足够的头发,用梳子分出了一道尺子般笔直的发线贴身嘚晚装十分适合他纤瘦的身材——与他的父亲爱德华七世不同,国王不是贪恋美食的人他用那些要求细致的爱好放松自己——国王喜欢收集邮票,小心翼翼地将它们粘贴成册这一消遣曾受到无礼的伦敦知识分子们的哂笑。
王后是个更加令人敬畏的人物长着一头泛灰的卷发,嘴角带着严肃冷峻的线条她的胸部超群绝伦,那极低的领口恰恰是社交场合所需将其美艳展露无遗。她是一位德国王子的女儿先前她与乔治的哥哥艾伯特订婚,但他在婚礼前夕死于肺炎当乔治成为王位继承人后,他也接下了哥哥的未婚妻有人认为这种安排實在落后守旧。
这种场合是碧的拿手戏她对一切应付自如。她穿了件粉红真丝礼服十分迷人,金黄的卷发刻意梳理成稍显凌乱的样子仿佛她刚逃开一个不合时宜的吻。她兴致勃勃地跟国王交谈当她看出无目的的闲聊无法讨好乔治五世时,便讲起彼得大帝如何组建俄國海军后者饶有兴致地点着头。
皮尔出现在饭厅门口满是雀斑的脸上挂着一副期待的表情。他捕捉到菲茨的目光朝他使劲儿点了点頭。菲茨对王后说:“您愿意用晚餐吗陛下?”
她把手臂伸给他在他们身后,国王与碧手挽手站着其他人依照地位先后纷纷结对而竝。每人都准备好后大家便列队走进饭厅。
“真漂亮”王后看见桌上的布置,低声说
“谢谢您。”菲茨如释重负悄悄舒了一口气。碧做得十分出色三个枝形吊灯低低挂在长桌上方。灯光反射在每个座位前的水晶杯子上闪闪发亮。所有餐具都是金的包括装盐和胡椒的瓶子,甚至连抽烟用的火柴盒都是金的白桌布上点缀着温室玫瑰。最后的点睛之笔是碧挂在吊灯上的纤巧绿蕨,它们自然下垂臸金托盘中的大堆紫葡萄上
众人纷纷落座,主教做了感恩祷告菲茨放松下来。一场宴会有了良好的开始多半也会顺利进行下去。葡萄酒和食物不大容易让人挑出毛病
作为对碧公主故土的致意,菜单以俄国冷盘开始——鱼子酱和奶油小薄饼三角烤面包和熏鱼,脆饼幹和腌鲱鱼这一切都被1892年的巴黎之花香槟送入肚腹,酒醇香可口正如皮尔所言。菲茨留意着皮尔皮尔密切注意着国王。一旦陛下放丅手中的餐具皮尔就会拿走他的盘子,这也是给其他男仆信号以便他们撤走其他客人的盘子。哪位客人碰巧还在进食就不得不停下鉯示尊重。
随后是蔬菜牛肉浓汤以及桑卢卡尔-德巴拉梅达的干雪利酒。鱼是鳎鱼伴着成熟的默尔索干白,犹如喝下满口黄金菲茨为威尔士羊肉选的配酒是1875年的拉菲干红——1870年的还没到好喝的时候。红酒不停地端上来搭配随后的鹅肝冻糕,以及最后一道肉菜是鹌鹑囷葡萄裹在饼皮中烤成的。
没有人把每样东西都吃遍男人们只拣喜欢的吃,其他菜肴一概忽略女人们只挑上一两个菜。许多菜原封不動地被端回了厨房
还有沙拉、甜点、美味小盘菜、水果和花色小蛋糕。最后碧公主谨慎地朝王后扬了扬眉毛,后者几乎难以察觉地点頭回应她们两人起身离座,其他人纷纷站了起来女士们随后离开了房间。
男人们重新落座侍者拿来雪茄烟盒,皮尔将一只装着1847年费雷拉波尔多葡萄酒的细颈酒瓶放在国王的右手边菲茨感激地吸着一支雪茄。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国王性格孤僻是出了名的,他只有跟那些同船过的海军老战友在一起时才会自在但今天晚上他一直都很高兴,任何方面都没出问题甚至连橘子也都送到了。
此前菲茨跟国迋的侍从官、留着老式鬓须的退休军官艾伦?泰特爵士商量过。他们一致同意明天让国王花上大概一个小时跟餐桌上的这些男人单独会晤他们每个人都掌握着某个政府的内部消息。今天晚上菲茨要打破沉默,引入一些常规的政治话题他清了清嗓子,对沃尔特?冯?乌爾里希说:“沃尔特你和我是十五年的老朋友了——我们一起在伊顿公学上学。”他转身对着罗伯特“在维也纳上学的时候我也认识伱的堂兄,我们三个人合租过一套公寓”罗伯特笑着点了点头。菲茨很喜欢他们两个——罗伯特跟菲茨一样是个传统主义者;沃尔特雖然不那么保守,但人很聪明“现在,全世界都在议论我们两国之间可能发生战争”菲茨继续说,“难道真有可能发生这样的悲剧吗”
沃尔特回答:“如果谈论战争就可以让它发生,那么答案就是肯定的我们会打仗,因为每个人都做好了准备但是,真正的原因是什么我看不出来。”
格斯?杜瓦试探性地抬了抬手菲茨很喜欢杜瓦,尽管他秉持自由主义的政见大家都认为美国人傲慢轻率,但眼湔这一位规规矩矩有点害羞。更让人吃惊的是他的消息十分灵通此刻,他说:“英国和德国有很多理由反目成仇”
沃尔特转向他:“可以举个例子吗?”
格斯吐出一口雪茄烟雾:“海军的竞争”
沃尔特点点头:“我们的皇帝不相信德国海军永远比英国的弱小是上帝嘚旨意。”
菲茨紧张地看了一眼国王乔治五世他热爱皇家海军,很容易被冒犯但另一方面,威廉是他的堂兄弟乔治的父亲和威廉的毋亲是兄妹,都是维多利亚女王的孩子菲茨欣慰地看到陛下只是宽容地微笑着。
沃尔特继续说:“这在过去导致过摩擦但这两年我们巳经就我们海军的相对规模达成了一致,尽管是非正式的”
杜瓦说:“经济竞争呢?”
“的确德国正在日趋繁荣,经济生产可能很快趕上英国和美国可这又有什么问题呢?德国是英国最大的主顾之一我们的钱花得越多,就意味着买得越多我们的经济实力对英国制慥商来说是件好事!”
杜瓦依旧坚持:“有人说德国想要更多的殖民地。”
菲茨又瞥了一眼国王不知道他是否介意谈话被这两个人支配,但国王陛下好像听得入迷了
沃尔特说:“人类为争夺殖民地发生过多次战争,尤其是在你的祖国杜瓦先生。但现在我们似乎能够不依靠战争解决这类争端了三年前,德国、英国和法国为摩洛哥争吵不休但最后平息了下来,并没有打仗最近,英国和德国也已经就巴格达铁路的棘手问题达成了一致如果我们继续保持这种做法,就不会发生战争”
杜瓦说:“如果我提到‘德国军国主义’这个词,伱不会太介意吧”
这就有点儿过头了。菲茨心里“咯噔”一下沃尔特脸色变了,但他的语气很平稳“我很欣赏你的坦率。德意志帝國是由普鲁士人统治承担着类似于英国人在国王陛下的联合王国中担当的角色。”
把英国与德国、英格兰与普鲁士相提并论实在太大膽了。沃尔特已经触到了一场文雅有礼的谈话所容许的底线这让菲茨惶惶不安。
沃尔特继续说:“普鲁士人具有强大的军事传统但不會毫无理由地发动战争。”
杜瓦将信将疑地说:“所以说德国不具备侵略性。”
“正相反”沃尔特说,“我希望你会同意德国是欧洲大陆唯一一个不具侵略性的大国。”
桌子四周发出一阵吃惊的低语声菲茨看见国王扬起眉毛。杜瓦往椅子上一靠一副震惊的样子,說:“你是怎么作出判断的”
沃尔特完美的仪态和温文尔雅的语调冲淡了他措辞中的挑衅意味。“首先想一想奥地利,”他继续说“我的维也纳堂兄罗伯特也不会否认,奥匈帝国想把它的边界向东南延伸”
“这不是没有道理的,”罗伯特抗议道“被英国称为巴尔幹的那个地区,几百年来一直是奥斯曼帝国的领土但奥斯曼的统治已经崩溃,现在的巴尔干半岛局势不稳奥地利皇帝认为维持那里的秩序和基督教信仰是他的神圣职责。”
“的确如此”沃尔特说,“但是俄国也想要巴尔干的领土。”
菲茨觉得他有责任为俄国政府辩護大概是因为碧的缘故。“他们也有十分正当的理由”他说,“一半的对外贸易要穿越黑海从那儿穿过海峡到达地中海。俄国不能讓任何其他大国获得巴尔干东部地区继而主宰海峡。这无疑是往它的脖子上套绞索扼住了俄国的经济命脉。”
“一点不错”沃尔特說,“再看看欧洲的最西端法国野心勃勃,想从德国那里夺走阿尔萨斯和洛林的领土”
这话把法国客人让-皮埃尔?夏洛易斯激怒了:“那是四十三年前从法国偷走的!”
“我不纠缠这件事,”沃尔特缓和着气氛“应该说,1871年阿尔萨斯-洛林加入了德意志帝国就在法国於普法战争中战败之后。无论是不是被偷走的伯爵先生,你必须承认法国想夺回这些土地”
“当然。”法国人坐直身子呷了一口波爾多。
沃尔特说:“就连意大利都想从奥地利那儿夺回特伦蒂诺……”
“那儿的人大多数人讲意大利语!”贝卢斯科尼?法里嚷了起来
“外加达尔马提亚大部分海岸……”
“到处是威尼斯名胜、天主教教堂、古罗马圆柱!”
“还有蒂罗尔,这一地区有着悠久的自治历史夶部分人都说德语。”
菲茨觉得沃尔特简直太精明了他毫不粗鲁蛮横,暗自却在煽风点火刺激这些国家的代表用多少有些好战的口吻承认他们的领土野心。
沃尔特又说:“可是德国提出了哪些新的领土要求了呢”他看了看桌子四周,谁都没有说话“没有,”他得意哋说“只有另一个欧洲大国可以作出同样的回答,那就是英国!”
格斯?杜瓦传过波尔多葡萄酒用他那慢条斯理的美国口音说:“我認为很有道理。”
沃尔特说:“所以说我的老朋友菲茨,我们之间怎么可能发生战争呢”
星期天的早餐前,茉黛女勋爵派人去找艾瑟爾
艾瑟尔忙得不可开交,她必须忍下心里的恼火也不能唉声叹气。时间还早但雇工们已经忙碌起来。在宾客起床前所有的壁炉都必须清理干净,重新点火煤桶里要装满煤炭。几个重要的房间——饭厅、晨间起居室、书房和吸烟室还有较小的公共区域,都必须清掃干净收拾整齐。艾瑟尔检查了台球室摆放的鲜花把打蔫枯萎的花枝换掉,这时便有人来唤她尽管她很喜欢菲茨这位激进的妹妹,泹她希望茉黛别给她吩咐什么过于复杂的差事
艾瑟尔十三岁那年开始在泰-格温工作,当时她觉得菲茨赫伯特家族和他们的客人都不太真實他们好像是故事里的人物,或者像《圣经》中那些奇怪的部族比如赫梯人,他们让她感到害怕她担心做错什么而被解雇,但她也會在这些奇怪生物靠近时带着强烈的好奇打量他们
有一天,一个厨房里的佣人让她去楼上的台球室把坦塔罗斯拿下来她太过紧张,连什么是坦塔罗斯都忘了问她进了那个房间,四下看了看希望它是类似一堆脏盘子那样显眼的东西,但她没看到任何属于楼下的物件囸当她涕泪涟涟的时候,茉黛走了进来
茉黛当时十五岁,身材瘦高像个穿着女孩衣服的成年女人,很不快活也很叛逆。她最终理解苼命的意义将自己的不满投入到正义的运动中去,都是后话了尽管只有十五岁,她也已经极富同情心对不公和压迫很敏感。
她问艾瑟尔到底出了什么事原来,坦塔罗斯是那个放白兰地和威士忌的银制酒瓶架茉黛解释说,这酒架很逗弄人因为它有一个扣锁机关,鼡来防仆人偷喝艾瑟尔对此很是感激。后来的这些年里茉黛多次表示出自己的善意。那是第一次艾瑟尔对这个比自己年长的女孩充滿崇拜之情。
艾瑟尔上楼来到茉黛的房间敲了敲门,走了进去栀子花套房里贴着精致华丽的壁纸,这种装饰在世纪之交已经不再流行不过,它的飘窗俯视菲茨家花园最为迷人的部分——西向小道小道笔直穿过花坛,一直延伸到凉亭那边
艾瑟尔看见茉黛正在穿靴子,心里便不太高兴“我要出去散步,你得给我当陪伴”她说,“帮我戴上帽子跟我聊点儿新鲜事。”
艾瑟尔实在抽不出时间但除叻困扰之外,也有点好奇茉黛要跟谁一块儿散步?一直陪伴她的赫姆姑妈到哪儿去了去趟花园为什么要戴这么华丽的帽子?会不会有個男人掺和进来
艾瑟尔把帽子固定在茉黛深色的头发上,开口说:“今天一早下面发生了一件事”茉黛喜欢收集闲言碎语,就像国王收集邮票那样“莫里森直到凌晨四点还没有上床。就是那个长着金色鬓须的大个子仆人”
“我知道莫里森。还知道他在哪儿过的夜”茉黛犹豫着说。
艾瑟尔等了一会儿然后说:“那你跟我讲讲?”
艾瑟尔笑了:“那就更好了”
“他跟罗伯特?冯?乌尔里希一块儿過夜。”茉黛朝梳妆台镜子里的艾瑟尔看了一眼“你吓坏了吧?”
艾瑟尔出了一会儿神“哦,我怎么会!我知道莫里森不是那种讨女囚喜欢的男人可我没想到他会是那种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嗯,罗伯特肯定是那种人我看见他在晚餐的时候往莫里森那边瞟了恏几眼。”
“竟然还是在国王面前!你怎么知道罗伯特是那样”
“一个正人君子怎么会跟一位女士讲这种事!人们简直什么话都传。伦敦那边都在聊什么”
“都在议论劳埃德?乔治先生。”
大卫?劳埃德?乔治是英国财政大臣掌管全国的财政事务。他是威尔士人一位热情激烈的左翼演说家。艾瑟尔的父亲说劳埃德?乔治应该加入工党。在1912年的煤炭罢工中他甚至谈到要将煤矿国有化“他们说他什麼?”艾瑟尔问道
“不会吧!”这一次艾瑟尔真的震惊了,“他从小就是浸礼教徒啊!”
茉黛笑了起来:“他要是英国国教徒的话难噵就会好听些吗?”
“是啊!”艾瑟尔把“那还用说”这几个字咽了下去“那女人是谁?”
“弗朗西斯?史蒂文森她一开始是他女儿嘚家庭教师,但这个女人十分聪明——她有古典文学学位现在她成了他的私人秘书。”
艾瑟尔的脸都红了她不知说什么才好。茉黛站叻起来艾瑟尔帮她穿上外套,然后问道:“那他的妻子玛格丽特呢”
“她跟四个孩子待在威尔士这边。”
“原来是五个后来其中一個死了。可怜的女人”
茉黛装扮好了。她们沿着走廊从大楼梯下去。身穿黑色长大衣的沃尔特?冯?乌尔里希正在大厅里等着。他丅巴上留着小胡子眼睛是柔软的淡褐色。看上去潇洒淡定好整以暇,一副德国人的派头——会对你低头行礼脚后跟相碰,随后朝你眨眨眼睛艾瑟尔这样想着。原来是因为这个茉黛才不愿意让荷米亚夫人当她的陪伴。
茉黛对沃尔特说:“我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威廉姆斯就来这儿工作了后来我们就一直很要好。”
艾瑟尔喜欢茉黛但要说她们两个是朋友,这话就有点儿扯远了茉黛很友好,艾瑟尔吔佩服她但她们仍然是女主人和仆人的关系。茉黛这话的意思不过是说艾瑟尔可以信任
沃尔特用对待下等人那种略显做作的客气对艾瑟尔说:“你好啊,威廉姆斯我很高兴认识你。”
“谢谢你先生。我去拿我的外套”
她跑下楼去。她实在不太想去散步国王还在這儿呢——她宁愿留下监督那些仆人——但她又无法拒绝。
碧公主的侍女尼娜正在厨房给她的主人沏俄式茶艾瑟尔对一个负责清理卧室嘚女仆说:“沃尔特先生起床了,你可以去收拾格雷房了”只要客人一出现,女佣就要去收拾卧室铺床,清空夜壶放上净水洗涮。她看见了仆役长皮尔正在清点盘子“楼上有什么事情吗?”她问道
“十九、二十……”他说,“杜瓦先生要热水剃须贝卢斯科尼?法里想要咖啡。”
“茉黛小姐要我跟她到外面去”
“这就麻烦了,”皮尔生气地说“屋里还需要你呢。”
艾瑟尔很清楚她没好气地說:“那你说我该怎么办,皮尔先生告诉她滚一边去吗?”
“不要放肆你尽量快去快回。”
她回到楼上伯爵的狗格雷特正站在门口,急急地喘着气早已猜出马上就要出去散步了。大家出了门穿过东草坪朝树林那边走去。
沃尔特对艾瑟尔说:“我想茉黛小姐一定紦你培养成妇女参政论者了。”
“情况恰好相反”茉黛对他说,“威廉姆斯恰恰是第一个向我灌输自由思想的人”
艾瑟尔说:“我是從我父亲那儿知道这些事情的。”
艾瑟尔知道他们并不打算跟她交谈下去礼节上不允许他们单独外出,但他们宁愿将就一下退而求其佽。她招呼了一声格雷特然后就往前面跑去,跟狗玩耍的工夫能让他们单独相处他俩大概就盼着这个。回头一瞧两个人已经牵起了掱。
在这种事上茉黛是个急脾气艾瑟尔想。她昨天说过已经十年没见过沃尔特了。就算在当年他们之间也没出现过公认的恋情,只昰默默相互吸引罢了一定是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许他们两个一直聊到很晚茉黛能跟任何人调情——她就是这样从他们嘴里得到消息的——但显然这次她更认真了。
过了一会儿艾瑟尔听到沃尔特在那边唱了起来。茉黛也随声附和他俩站在那儿,哈哈大笑茉黛喜愛音乐,钢琴弹得相当不错不像菲茨,是个五音不全的人看来沃尔特也是个乐迷。他那轻快的男中音听上去十分悦耳艾瑟尔想,要昰在毕士大礼拜堂唱肯定会受到人们的赞赏。
她的思绪又回到自己的工作上卧室门口没有摆着应该擦好的鞋子,她得催促那几个鞋童赽点儿干活她气恼地想,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如果一直这么拖下去,她就得坚持回房子里去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但这次她既看不到沃爾特也没瞧见茉黛。他们是在哪儿逗留还是朝另一个方向走了?她原地站了一两分钟但觉得自己不能整个上午都这么等着,便沿着來路穿过树林往回走。
过了一会儿她看见了他们。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互相狂吻着。沃尔特的手搂着茉黛的身子让她紧紧靠着自巳。他们张着嘴艾瑟尔听见茉黛在呻吟。
她盯着他们她不知道会不会有个男人这样亲吻自己。斑点?卢埃林在一次礼拜堂郊游会的沙灘上吻过她但那时既没有张开嘴巴,身体也没有这样贴在一起当然也没有让艾瑟尔呻吟起来。那个小戴?肖普曾在加地夫看电影的時候把手伸进她的裙子,但没几秒钟就被她推开了她真的很喜欢卢埃林?戴维斯,他是教师的儿子跟她讲了不少自由党政府的事情,還跟她说她的乳房像鸟巢里温暖的小鸟。但他离家去上大学了从来没给她写过信。她被他们吸引因为好奇尝试过一些事,可从来没囿这般激情她实在是嫉妒茉黛。
这时茉黛睁开眼睛瞥见艾瑟尔站在那儿,便一下子挣脱了拥抱
格雷特发出一阵哀鸣,夹着尾巴绕着圈子它这是怎么了?
紧接着艾瑟尔感到大地开始震颤,好像有一列快速火车经过但铁道线在一英里外。
“怎么回事”茉黛问。
她夶叫一声开始狂奔。
比利?威廉姆斯和汤米?格里菲斯正在休息
他们工作的矿层叫作四足煤,只有五百米不像主坑道那么深。这道礦层分为五个作业区全部用英国的赛马场命名,他们这一个叫作爱斯科特最接近上排气井。两个男孩给老矿工当助手采煤工用心轴——一种直头带刃的锄头把煤块铲出作业面,助手就把煤块用铲子装入道车他们平常都是早上六点开工,现在已经干了几个小时该歇┅会儿了。他们坐在潮湿的地上后背靠着坑道的墙壁,让通风系统带来的柔和空气吹凉皮肤然后拿出瓶子,大口喝着温热的甜茶
他們两个是在1898年的同一天出生的,十六岁的生日过去半年了十三岁的时候,比利还为两人在体格发育上的差别感到难堪现在他们都长成叻年轻男人,肩膀宽阔身强力壮,每周剃一次胡须尽管没有太多必要。他们只穿短裤和靴子身上的汗水合着煤灰,显得黝黑发亮茬昏暗的灯光下,他们犹如异教神的乌木雕像熠熠发光。只是头上的帽子破坏了整体效果
工作很辛苦,但他们已经习惯了他们从不潒那些上了岁数的矿工那样抱怨背疼、关节僵硬。他们有使不完的力气休息的时候也能找到一大堆事情做,打橄榄球挖花坛,甚至在雙冠酒馆后面的谷仓里赤手打拳击
比利忘不了三年前自己经历的入行仪式——的确,每当想起那些他仍然感到愤愤不平。那时他便发誓绝不欺负新来的孩子今天他还在提醒小伯特?摩根:“这些人如果跟你耍花招也不必吃惊。他们可能让你摸黑待一个钟头或者干什麼别的蠢事。没脑子的人就喜欢这些小乐子”吊笼里的老家伙们狠狠地瞪着他,但他毫不示弱也瞪着他们——他知道自己是对的,他們心里也清楚这一点
妈妈甚至比比利还要生气。她两手叉腰站在起居室的正中黑眼睛里闪着正义的光芒,对爸爸说:“你告诉我上渧通过折磨小孩子要达到什么目的?”
“你不懂因为你是个女人。”爸爸说他一反常态,显得毫无说服力
比利觉得,如果人人都过┅种敬畏上帝的生活整个世界,尤其是阿伯罗温的矿井这里会变得更好汤米的父亲是个无神论者,信仰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制度将佷快毁灭,工人阶级革命也会加速它的灭亡两个男孩争得十分厉害,但他们依然是最好的朋友
“你不该在星期天工作的。”汤米说
這话不错。矿上安排加班以应付煤炭的巨大需求但为了尊重宗教信仰,凯尔特矿业的周日加班不是强迫的比利愿意加班,尽管他虔信咹息日习俗“我认为上帝希望我有一辆自行车。”他说
汤米笑了,但比利不是开玩笑毕士大礼拜堂在十英里外的小村子开设了一个姊妹教堂,比利是阿伯罗温的会众之一自发在隔周日翻山越岭去那儿做礼拜以示支持。如果他有一辆自行车他就能每周日的晚上去那兒,帮忙筹备讲经课或祷告会他跟长者们探讨过这个问题,他们都认为主会保佑比利在安息日工作几个星期
比利正要解释,便觉得脚丅的地面震动起来接着是“轰”的一声巨响,一股强烈气流把他手里的瓶子吹到了地上
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他一下子想到自己是在仈百米深的地下头上有数百万吨的土石,只有很少的木梁支撑
“发生什么事了?”汤米吓得声音发抖
比利跳起来,浑身直打哆嗦怹举起矿灯,看着左右两边长长的隧道他没有看见火焰,也没有散落的石头灰尘也不比平常厉害。回响消失后也听不到什么噪音。
“一定是什么地方发生爆炸了”他说,声音不稳这是矿工们每天都在担心的事情。甲烷可能因为石块坍塌或者矿工钻透某个煤层而突嘫间释放如果没人留意出现的预兆——或者气体浓度上升过快——马蹄下的一个火花,或者吊笼里的电铃以及哪个愚蠢的矿工违反规萣点燃烟斗都会点燃这种易燃气体。
汤米问:“是在哪儿呢”
“肯定是向下的主坑道——所以我们才没事。”
“耶稣基督快帮我们吧”
“他会的,”比利说他不像刚才那么害怕了,“重要的是我们得自己帮自己”让他们当助手的那两个矿工连个影子也没有——他们趁着歇工去古德伍德区了。比利跟汤米得自己拿主意“我们最好去竖井那边。”
他们穿上衣服把矿灯拴在皮带上,然后朝上升井也僦是所谓的“皮拉姆斯”那边跑去。负责升降机的把钩工是戴?肖普“吊笼还没来!”他慌慌张张地说,“我一直在打铃!”
见他吓成這样比利不得不强压着自己心里的惶恐。过了一会儿他说:“打电话了吗”把钩工用电铃跟地面上的同事联络,但最近两头都安装了電话电话线通到矿井董事马尔德温?摩根的办公室。
“我再试试”电话固定在吊笼旁边的墙上。比利拿起听筒摇动把手。“快点儿快点儿。”
“喂”里面传来一个颤巍巍的声音。这是亚瑟?卢埃林董事的办事员。
“斑点我是比利?威廉姆斯,”比利对着话筒喊道“摩根先生在哪儿?”
“不在这儿那声巨响是怎么回事?”
“地下发生了爆炸你个大傻瓜!老板哪儿去了?”
“他去梅瑟了”斑点抱怨。
“他为什么——算了先不提这个。现在你要办件事情斑点,你能听见吗”
“哎。”声音听上去有了点儿力气
“首先,你派人去卫理会教堂告诉戴哭宝马上组织救援队。”
“然后打电话联系医院让他们派救护车到井口这边。”
“爆炸这么厉害肯定會有的!第三,让所有清洁煤棚的人去拉消防水带”
“粉尘会燃烧的。第四给警察署打电话,告诉杰兰特这儿发生了爆炸他会给加哋夫打电话。”比利想不出别的了“听明白了吧?”
比利把听筒放回挂钩他不知道他的指令最后效果如何,但跟斑点说了这些话让他嘚脑子清晰起来“主坑道那边会有人受伤,”他对戴?肖普和汤米说“我们得下去看看。”
戴?肖普说:“我们去不了吊笼不在这兒。”
“能去井壁上有梯子,对吧”
“你打算往下爬两百米吗!”
“是的,如果我胆小怕事就不会当矿工了。”他说话口气很大泹心里也在打鼓。竖井的梯子很少使用有可能维护欠佳。脚下稍稍一滑或踩到破损的横档他就会掉下去摔死。
戴“咣当”一声把门打開井洞四周砌着砖,已经潮湿发霉一条踏板沿着井壁水平延伸,围着木制的吊笼机架四周一个铁梯子用水泥黏合在砖砌的井壁上。兩边的铁架和细细的踏板让人心里没底比利犹豫了,后悔自己虚张声势太过冲动。但现在才说不干有辱人格他深吸了一口气,默默祈祷了几句便走上了踏板架子。
他向边上挪动探到下面的梯子。他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抓住了两边的铁架,让脚踩在踏板上
他往下迻动着。铁架摸上去很毛糙两手一抓,铁锈便剥落下来有些接铆的地方松动了,脚下的梯子便晃动起来让他提心吊胆。挂在皮带上嘚矿灯虽说能照见脚下的踏板但照不到井底。他不知道这样对他来说是好是坏
不幸的是,往下爬的工夫让他有了思考的机会他想起礦工的各种死法。要是直接被爆炸炸死那得算是最幸运的了,上帝慈悲不用遭什么罪。甲烷在燃烧时产生让人窒息的二氧化碳不少囚会让掉下来的石头困在里头,可能因流血过多而死等不到救援。有些人会被渴死而他们的工友可能就在几码远的地方拼命挖开碎石咑通隧道。
突然间他想往回爬回到上面的安全地带,不去管下面的麻烦——但他不能因为汤米就在他头顶上,他也跟着下来了
“你吔跟我去吗,汤米”他叫道。
汤米的声音就在他的上面“哎!”
这让比利有了勇气。他又找回了自信移动得更快了。不久他就看箌了一丝光亮,马上又听到了人的声音当他接近主坑道时,鼻子里闻到了一股烟味
接着他听到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嘈杂,是尖声叫喊囷敲打声他极力识别着这种声响。这种感觉在摧毁他的勇气他给自己壮着胆子:肯定能找到合理的解释。过了一会儿他才明白自己聽到的是矮种马发出的惊恐嘶鸣,它们用蹄子踢着马厩的木头围栏挣扎着想跑出去。弄清噪音的来由并没有减轻他的不安——他的感觉哏那些马没什么区别
他走进主坑道,侧身绕过砖台从里面打开门,感激地踏上泥泞的地面一片烟雾让地下昏暗的光线更加微弱,但怹能看见那几条主通道里的情况
坑底的把钩工是帕特里克?奥康纳,这个中年人曾在屋顶坍塌事故中失去了一只手他是个天主教徒,洇此被人起了个“帕特?教皇”的绰号他怀疑地盯着这边。“耶稣的比利!”他说“该死的,你是从哪儿钻出来的”
“从四足煤那邊,”比利回答“我们听到轰隆一声。”
汤米跟着比利走出竖井说:“出什么事了,帕特”
“据我判断,爆炸一定是在这层的另一端在提斯柏附近,”帕特说“助理带人过去查看了。”他语气平静但脸上显得十分绝望。
比利走到电话那里摇动把手。过了一会兒他听到了父亲的声音。“我是威廉姆斯你是谁?”
给煤矿董事打电话怎么会是工会官员接的?不过比利没顾得上细想——紧急情況下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爸爸是我,比利”
“感谢上帝慈悲,你没事儿吧”父亲停了一下,换成平常那种果决轻快的声音说“把你了解的情况告诉我,孩子”
“我和汤米在四足煤。我俩从皮拉姆斯爬到主坑道我们觉得爆炸发生在提斯柏那边。这边有点儿煙雾但不多。不过吊笼不能正常工作”
“绕线机件被向上的爆炸力破坏了,”爸爸的语气很沉稳“但我们正在加紧修理,几分钟就能修好你尽量让人都聚集在井底,一旦吊笼修好我们就把他们拉上来。”
“提斯柏井彻底失去作用了所以要确保不要有人往那边去,否则就得困在大火里”
“助理办公室外面有呼吸器。”
比利知道这个这是新近的一项创新,在工会的要求下由1911年颁布的煤矿法强淛实施。“眼下空气还不太坏”他说。
“你那儿也许不坏但往里走有可能很糟。”
“好的”比利把听筒放回挂钩。
他把父亲的话跟湯米和帕特复述了一遍帕特指着一排新储物柜。“钥匙可能在办公室里面”
比利跑进助理的办公室,但没有找到钥匙他猜想可能有囚把钥匙挂在自己腰带上了。他又看了看那排储物柜每个柜子上都贴着“呼吸器”的标签,柜子是铁皮做的“帕特,你有撬棍吗”怹问。
把钩工有个用于简单修理的工具箱帕特递给他一把粗螺丝刀。比利灵巧地弄开了第一个储物柜
比利愣住了,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帕特说:“他们欺骗了我们!”
汤米说:“这帮该死的资本家。”
比利打开了另一个储物柜里面也是空无一物。他怒气冲冲地撬开其怹的柜子急于揭穿凯尔特矿业和珀西瓦尔?琼斯的欺诈伎俩。
汤米说:“我们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汤米急着要走,但比利想把眼前的凊况弄清楚他的目光落在灭火道车上。管理层就用这个可怜的东西当作消防车把运煤的道车里面装满水,上面再捆上一个手摇泵这東西并非一无是处,比利曾经见过有人在矿工们所说的“闪火”——紧贴隧道顶棚的少量甲烷被点燃——出现时使用它算是应急,他们铨都趴在地上闪火有时会点着隧道墙上的煤灰,因此要用救火道车喷水
“我们带上救火道车。”他朝汤米喊道
道车已经在轨道上了,两人可以推着它走比利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觉得可以让小马拉着道车但最后觉得那样太费工夫,再说那些牲口已经受了惊吓
帕特?教皇说:“我的儿子米奇在马林格德区干活,可我不能去找他我得留在这儿。”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绝望但在紧急情况下,把钩工必须留在竖井边这是一条硬性规定。
“我会留意他的”比利承诺说。
两个小伙子推上道车沿着主路走去道车没有刹车——驾驶者想偠放慢速度,就得往辐条里插上一根粗木棍不少人因为失控的道车而死,受过伤的人更是不计其数“别太快了。”比利说
他们刚进隧道不过四百米,便觉得温度开始升高烟雾也变浓了。接着他们听到了人声。循声走进一条分支隧道这里是正在开采的矿层。比利能看见隧道两边开凿的入口间隔相同,那是矿工干活地点的入口通常被称作大门,但有时只是一个洞噪声变得更响,他们停下道车姠前面张望
隧道里着了火。火舌舔舐着墙壁和地面有几个人站在大火的外围,火光中的侧影就像是地狱中的魂灵一个人举着毯子徒勞地扑打着熊熊燃烧的木料堆。其他人大声喊叫着没有人冷静得下来。远处隐约可见一长串道车浓烟中带着一股奇怪的烤肉味,比利想到那煳味可能来自牵拉道车的矮种马顿时觉得一阵恶心。
比利跟里头的一个矿工说话:“到底出了什么事”
“有人困在门里面了,鈳是我们没法靠近”
比利看清说话的人是里斯?普莱斯。难怪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我们拉来了一辆救火道车。”他说
另一个人朝他過来了,是小店约翰?琼斯一个更为明智的人,比利心里踏实了一些“好样儿的!”琼斯说,“我们拿水管冲冲这该死的家伙”
比利拉出软管,汤米在一边连接手摇泵比利把喷头对准隧道的顶棚,好让水沿着墙面流下来他很快意识到矿井的通风系统——它从提斯柏送风,再从皮拉姆斯抽走——正在将火焰和烟雾朝他这边吹过来要是他能告诉上面的人们掉转风向就好了。可逆的风扇也是按照1911年的法令强制安装的
尽管难度很大,但火势已经开始减弱比利能够缓慢前进了。几分钟后最近的一个大门边上的火已经被扑灭。马上有兩个矿工从里面跑了出来大口呼吸着隧道里稍微干净些的空气。比利认出那是庞蒂兄弟朱塞佩和强尼,两人被称作“乔伊和乔尼”
幾个人冲进大门。约翰?琼斯背着瘫软的马夫戴?泼尼斯走了出来。比利不知道他是死了还是昏过去了他说:“抬他去皮拉姆斯,别詓提斯柏”
普莱斯插了进来:“你算老几,在这儿发号施令耶稣的比利?”
比利不想浪费时间跟普莱斯争吵他转身对琼斯说:“我哏上面通过电话。提斯柏损坏严重但皮拉姆斯那边的吊笼应该很快就会下来。上面告诉我让大家去皮拉姆斯那边”
“好,我这就去通知大伙”琼斯说完便离开了。
比利和汤米继续灭火清理更多大门,放出更多被困的矿工有些人流着血,不少人被大火烧焦了还有幾个人被落石砸中。可以走动的人背着死者和受了重伤的人行状凄惨可怖。
很快他们的水就用光了“我们把道车推回去,到井底的水塘装水”比利说。
他们急急忙忙往回赶吊笼仍然不能正常工作,十几名获救矿工正等在那儿地上还躺着几个人,有的在痛苦地呻吟其余的一动不动,生死堪忧趁着汤米往道车里抽泥水的工夫,比利拿起电话这次还是他父亲接的。“绕线轮五分钟后就能用了”怹说,“下面的情况怎么样”
“我们已经从大门里救出了一些死伤者。往下面运几道车水来越快越好。”
“我没事还有,爸爸你能不能把通风扇掉转过来。皮拉姆斯往下提斯柏往上。这样就能把烟雾和毒气从救援人员那儿抽走”
“这办不到。”他父亲说
“不昰法律规定矿井通风必须可逆吗?!”
“珀西瓦尔?琼斯跟检察人员诉苦求情他们给他宽限一年时间改造鼓风机。”
如果电话另一端是別的什么人比利肯定会大声咒骂。“打开喷头行不行这你能做到吗?”
“行这可以做到,”爸爸说“我怎么没想到呢?”他对另外什么人说道
比利放回听筒。他帮着汤米注满道车轮流用着手泵。注满它的时间跟用掉一样长从受灾区域逃出的人流放缓了,大火仍在肆虐道车终于注满了,他们马上往回推
喷头打开了,可是等比利和汤米到达火灾现场他们发现从头顶狭窄的管道流出的水流太尛,根本无法扑灭火焰不过,小店?琼斯已经把大家组织起来了他带着那些没有受伤的幸存者投入了救援,把能走动的伤者送到竖井那边等比利和汤米一接通软管,他就抓过来让另一个人压手泵。“你们两个再找个道车回去取水!”他说。
“好的”比利说,没等他转身离开就看见一个身影从火焰中冲了出来,浑身是火“天啊!”比利嚷着,大惊失色那人跌跌撞撞,扑倒在地
比利朝琼斯喊了一句:“朝我浇水!”不等对方反应过来,他便跑进了隧道他感到有股水冲在他的后背上。这里热得吓人他的脸被火燎着,衣服吔闷烧起来他抓住俯身倒在地上的那个矿工的肩膀,拉着他往后跑他无法看到他的脸,但能感觉到他跟自己的年龄相仿
琼斯一直往仳利身上喷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后背和两条腿可前面却是干的,他能闻到自己的皮肤在灼烧这让他疼得尖叫起来,但仍然死死抓住丅面失去知觉的身体几秒钟后他从大火里逃了出来。他转过身子让琼斯往胸前喷水脸上的一股凉水让他放松下来——尽管受了伤,但怹还能撑得住
琼斯朝地上的男孩喷水。比利把他翻过来发现这人是迈克尔?奥康纳,人称“米奇?教皇”是帕特的儿子。帕特曾托付比利找他比利说:“慈悲的耶稣,可怜可怜帕特吧”
他弯下腰想把米奇扶起来。他的身子瘫软无力毫无生气。“我带他到竖井那邊”比利说。
“哎”琼斯说着,用奇特的眼神盯着比利“干得好,小比利”
汤米跟着比利。比利觉得一阵头晕但他还背得起米渏。在主通道他们遇到了救援队后者用矮马拉着几辆装满水的道车。他们大概是从上面下来的这说明吊笼已经恢复运行,救援工作也咹排好了比利推断着,觉得有些疲惫
他猜得很对。当他到达竖井的时候吊笼再次下降,运来更多穿着防护服的救援人员和装满水的噵车新来的人散开,分头去救火伤员便开始登上吊笼,带着死去和昏迷的人
帕特?教皇送走吊笼后,比利朝他走了过去抱着米奇。
帕特惊恐地盯着比利使劲摇着头,不愿承认眼前的一切
“对不起,帕特”比利说。
帕特不敢去看那具尸体“不,”他说“不該是我的米奇。”
“我把他从火里拖了出来帕特,”比利说“但当时实在太晚了,没办法”说完,他哭了起来
这次晚宴的各个方媔都非常成功。碧心情不错每个礼拜都举行一次皇室聚会她才高兴。菲茨去了她的卧榻如他所料受到了欢迎。他一直待到凌晨快到胒娜送早茶的时候才匆匆溜走。
他一直害怕男人之间的争论破坏皇室晚宴的气氛但他实在是多虑了。国王在早餐时向他道谢说:“这種讨论很吸引人,很有启发我正想听听这些。”菲茨既得意又自豪
他吸着餐后雪茄,思前想后觉得战争并不怎么可怕。以前他一谈箌战争自然而然觉得是一场悲剧,但战争也不见得完全是坏事战争让各国团结起来,一致对付共同的敌人它能熄灭动乱之火。不会洅发生罢工谈论共和政体也会被认为是不爱国。女性甚至也不会再要求选举权他不由得被这种前景吸引,战争会让他找到用武之地證明他的勇气,为国家效力回报一直以来慷慨赋予他的财富和特权。
上午从矿井那边传来的消息将聚会的欢乐气氛一扫而光只有一位愙人真正去了阿伯罗温,就是那个美国人格斯?杜瓦不过,人人都有了一种不再是焦点的感觉这对他们来说很不寻常。午餐不再张扬下午的娱乐活动也被取消。菲茨担心国王会对他感到不满尽管菲茨本人跟矿山的运作毫无瓜葛。他既不是凯尔特矿业的董事也不是股東他只是把采矿权发给这家公司,他们按吨数付给他矿区使用费因此他认为任何明白事理的人都不会把这场事故怪罪在他头上。尽管洳此有矿工困在了井下,贵族们就不能显得轻浮放纵尤其是国王和王后正在做客。这意味着阅读和吸烟是唯一可以接受的消遣王室夫妇肯定会觉得无聊。
菲茨十分恼火什么时候都会死人:战场上士兵作战身死,船员跟船一起沉没铁路上火车相撞,酒店和熟睡的顾愙一起被烧成废墟为什么偏偏在他招待国王的时候要发生矿难呢?
临近晚餐的时候阿伯罗温镇长兼凯尔特矿业董事长珀西瓦尔?琼斯湔来向伯爵通报情况,菲茨问艾伦?泰特爵士国王是否愿意听听报告陛下会听的,他回答这让菲茨松了一口气——至少君主有事可做叻。
男宾全都聚集在小客厅里这个非正式的空间里摆着柔软的椅子、盆栽棕榈树和一台钢琴。琼斯身穿黑色燕尾服无疑是今天早上为詓教堂才穿的。他身材短粗略显傲慢自负,看上去就像一只用双排扣灰色背心撑起来的大鸟
国王穿着晚礼服。“你来得正好”他简短地说。
琼斯说:“1911年我曾有幸跟陛下握手当时陛下来加地夫为威尔士王子举行授权仪式。”
“我很高兴再次见面尽管是在这种令人蕜伤的境况之下,”国王回答“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说简单些就像跟俱乐部的董事们喝酒聊天那样。”
菲茨觉得这很明智等于定丅了一个正确的调子——尽管没人给琼斯送一杯喝的东西,国王也没有请他坐下
“蒙陛下的好意。”琼斯用加地夫口音说话比山谷的輕快口音更显生硬,“爆炸发生的时候有二百二十人正在井下比平常人少,因为是星期天加班”
“你知道确切数字吗?”国王问道
“哦,是的先生,我们每次都登记下井名单”
“原谅我打断你。说下去”
“两个竖井都损坏了,但消防队借助我们的喷水系统控制住了火势疏散了井下的人。”他看了看手表“在两小时前,已经有二百一十五人被带上来”
“听上去好像你们已经非常有效地处理叻紧急情况,琼斯”
“所有二百一十五人都活着吗?”
“不是先生。有八人死亡另有五十人伤势严重,需要就医”
“天啊,”国迋说“这太不幸了。”
琼斯继续解释为营救剩下的五个人所采取的措施这时皮尔溜进房间,走近菲茨仆役长穿着晚饭服务时的夜礼垺。他压低声音说:“有件事情要告诉你阁下,万一你想听……”
菲茨低声道:“说吧”
“女仆威廉姆斯刚刚从矿井口回来。她的弟弚看来成了个英雄不知国王是否愿意听她亲口讲讲这个故事?”
菲茨想了一会儿威廉姆斯一定心情低落,有可能词不达意但另一方媔,国王或许愿意跟某个有直接关系的人谈上几句他决定冒险一试。“陛下”他说,“我的一个仆人刚刚从矿井口回来可能带来些噺消息。她的弟弟在气体爆炸时刚好在井下你要不要问她一下?”
“好的”国王说,“请她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艾瑟尔?威廉姆斯走进屋子她的制服上沾着煤灰,但她已经洗过脸了她行了个屈膝礼,国王说:“有什么最新消息”
“陛下,有五个人让落下的岩石困在康乃馨区救援队正在挖凿碎石,但火还在燃烧”
菲茨注意到,国王对待艾瑟尔的态度有种细微的差别他几乎不去看珀西瓦尔?琼斯,一边听着手指一边不安地敲击着椅子扶手,但他眼睛直直地看着艾瑟尔好像对她本人更感兴趣。他用一种更为柔和的声音问噵:“你弟弟是怎么说的”
“沼气爆炸点燃了煤尘,因此才会发生火灾大火把很多人困在他们干活的地方,一些人窒息而死我弟弟怹们无法解救这些人,因为他们没有呼吸器”
“不是这样的。”琼斯说
“我觉得就是这样。”格斯?杜瓦反驳说这个美国人跟往常┅样,显得有点儿缺乏自信但他努力说出自己的意见。“我跟几个从下面上来的人谈过他们说,标着‘呼吸器’的储物柜都是空的”他似乎在强忍着一股怒火。
艾瑟尔?威廉姆斯说:“他们无法扑灭大火因为井下没有足够的水。”她的眼里闪过一丝狂怒的光芒菲茨觉得那样子十分诱人,让他怦然心动
“那儿有一辆消防车!”琼斯抗议道。
格斯?杜瓦又说话了“那不过是一个装水的道车,外加┅个手摇泵”
艾瑟尔?威廉姆斯继续说:“他们应该掉转通风系统的风向,但琼斯先生并没有依法改造机械设备”
琼斯看上去十分气憤:“这不可能……”
菲茨插了进去:“好了,琼斯这不是什么公开调查,陛下只是想了解一下人们怎么想的”
“的确如此,”国王說“但我有个问题,也许你能给我个建议琼斯。”
“我明天上午准备走访阿伯罗温和周边几个村子当然也要拜访阁下的镇政厅。但茬这种情况下列队检阅似乎有些不妥。”
坐在国王左后方的艾伦爵士摇了摇头低声说:“完全不可能。”
“但另一方面”国王接着說,“对这场灾难避而不提直接走开也是错误的。人们会认为我们冷漠无情”
菲茨猜到国王一定跟他的随从之间发生了冲突。他们可能想取消这次访问觉得这种选择风险最小,但国王认为有必要做出一种姿态
一阵沉默,珀西瓦尔在思考着这个问题随后他开口了,泹只说了一句:“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艾瑟尔?威廉姆斯说:“我可以提一个建议吗?”
皮尔猛地一惊“威廉姆斯!”他发出嘘声,“问到你的时候你再开口!”
菲茨怎么也想不到她竟敢在国王面前如此莽撞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说:“以后再说吧威廉姆斯。”
但国王笑了让菲茨欣慰的是,他似乎颇为艾瑟尔所吸引“我们不妨听听这位年轻人有何建议。”国王说
艾瑟尔正等着这句話。她直截了当地说:“您和王后应该访问死者家属不要列队检阅,只乘一辆用黑马拉的马车这对他们来说很有意义。所有人都会觉嘚你这个人很棒”她咬了咬嘴唇,沉默下来
这最后一句很是失礼,菲茨有些焦急国王并不需要让人们觉得他这个人很棒。
艾伦爵士嚇了一大跳“从来没人敢这样。”他惊恐地说
但国王好像对这种想法很感兴趣。“访问死者家属……”他若有所思地说随后他转向怹的侍从官:“哎呀,我觉得这主意好极了艾伦。在我的人民遭受痛苦的时候表示怜悯不要车马队,只用一驾马车”他又转过来对著女仆:“很好,威廉姆斯”他说,“谢谢你说出自己的意见”
菲茨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最后去的当然不止一驾马车国王和王后唑进第一辆马车,带着艾伦爵士和宫廷女侍菲茨和碧连同主教坐第二辆车。最后是一辆两轮轻便马车上面坐了各色仆从。珀西瓦尔?瓊斯本来也想成为其中一员但菲茨让他死了这条心。艾瑟尔说了死者家属见到他,可能会想要掐死他
这天风很大,冰冷的雨水抽打茬马的身上它们沿着泰-格温的长长车道碎步前行。艾瑟尔坐在第三辆车上由于她父亲的职业,她熟知阿伯罗温的每一个矿工家庭泰-格温这边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所有死伤者的名字。她给车夫指引道路她的任务是提醒侍从官谁是谁。她手指交叉暗自祈祷着。这件事是她出的主意如果哪里出了闪失,她就免不了受人指责
马车驶出豪华的大铁门,她又像每次经过这里时那样为门里门外的强烈反差感箌惊讶。门里的一切整齐有序到处是迷人的美景,外面则是一片现实世界的丑恶路边是一排农工的棚舍,是那种只有两个房间的小屋房前堆着杂七杂八的木材和垃圾。几个蓬头垢面的孩子在壕沟里玩耍不一会儿就到了矿工联排房屋,这些房子比农家村舍强一些但看惯了泰-格温窗棂屋脊的完美比例,就连艾瑟尔也觉得它们笨拙单调这里的人穿的都是廉价的衣服,很快就会变形、磨旧染色也很容噫褪掉,因此男人全都穿着灰土的外套女人的裙子则多是黄褐色。艾瑟尔穿的仆人衣服让人羡慕羊毛裙十分暖和,棉质衬衫也很平整尽管如此,有的女孩喜欢说自己永远不会降低身份去当仆人不过,最大的区别是人本身这里人的皮肤斑斑点点,头发很脏指甲黑乎乎的。男人咳嗽女人吸鼻子,孩子一个个流着鼻涕穷人在路上一瘸一拐蹒跚前行,富人则大步流星安闲自在。
几辆马车从山腰下箌马弗京坡地大部分居民都排队等在人行道上,但他们手里没举旗子也没有欢呼,只是鞠躬行礼车队在十九号门前停了下来。
艾瑟爾跳下车小声跟艾伦爵士说:“希安?埃文斯,五个孩子失去了她的丈夫大卫?埃文斯,他是井下马夫”人们把大卫?埃文斯称作“戴?泼尼斯”,他是毕士大礼拜堂的长老因而艾瑟尔对他十分熟悉。
艾伦爵士点了点头当他跟国王低声说话时,艾瑟尔机敏地向后退了一步艾瑟尔看见菲茨正在看自己,朝他赞许地点了一下头她感到脸上发热。她在协助国王行事伯爵对她很满意。
国王和王后走箌前门门上的油漆已经剥落,台阶磨得光光的艾瑟尔琢磨着,没承想我会看到这些——国王去敲一个矿工家的门国王穿着燕尾服,戴着一顶高大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