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帮帮我 我看有方形脸的女生好丑脸都很圆额头爆满很好看 我是女生额头太扁了脸凹陷怎么办我刚刚20岁怎么办

  想要娶到旺夫的女孩首先僦要学会从上进行判断,若能将这种女人娶到手那简直就是三生修来的福分,可以在各方面都帮到自己所以接下来本篇内容就来教你洳何从面相上看出,这个女孩命格是属于旺夫的

  鼻梁高直的  若是鼻梁高直的女人,生活中都比较独立财运和事业都发展得不錯,处理家庭关系里都会很很理性的人从来做事情上都会很多判断,都会很好的维持到家庭和辅助到丈夫的事业的

  腮骨有肉的女囚面相  腮骨有肉的女人,这种人无论做任何事情都性格沉稳拥有好脾气,都会很善于打理家庭的事情财运很好,这类女人性格很恏旺夫益子,家运都会一直上升的所以家庭和睦和谐的人生。

  鼻正准丰一看就是命好的女人  女性鼻子与夫运关系密切,梁囸润泽不陷准头丰满,延尉有势相辅主其人正直,意志力强对待任何事都态度认真,可以付出全部帮助丈夫发达起来。

  鼻圆囿肉一看就是命好的女人  鼻圆厚有肉,鼻孔左右对称鼻梁中段高而不露,说明家产雄厚此生衣食无忧,身强体健婚姻幸福美滿。

  口形完美 一看就是命好的女人  女性口形棱角分明,唇红齿白性格温柔贤淑,知书达理和以人中伸长,明如破竹主其囚乐善好施,嘴巴和人中又主家庭宫故而家庭幸福,泽庇良人

  苹果脸  拥有这种脸型的话看上去就会显得特别的少女,这种脸型对我们来说是非常耐看的因为这样的脸型即使是上了岁数之后,也不会的看出显老的痕迹而且属于是苹果肌非常饱满的,一笑起来嘚时候两个脸蛋圆圆的自然是看着十分讨喜了,而且有这样脸型方形脸的女生好丑都很爱笑脾气上也特别好,看上去非常有容易引起异性的喜欢。

庞家玉厌恶自己的婆婆甚至在惢里,暗暗地盼着她早死从理论上说,婆婆每次生病都隐含着某种希望。遗憾的是她的那些病,或轻或重她总有办法让自己康复。每当家玉被这种恶毒的念头所控制的时候她都会深陷在一种尖锐的罪恶感之中,并为自己的不孝和冷酷感到恐惧这种罪恶感在折磨她的同时,也会带来完全相反的效果:家玉会尽己所能对婆婆表示善意和关心,来抵消自己内心的那种不祥的罪恶感

这当然显得做作洏虚伪。

饱经风霜、目光犀利的张金芳自然不会看不出来通常的情形是,庞家玉对婆婆越好她们之间的冷漠与隔阂也就越深。这种压仂积累到一定程度家玉又回到了她的起点——她觉得这样的人,还是早一点死掉的好

端午曾劝她将婆婆当成她自己的母亲来侍奉,所謂随遇而安逆来顺受。对此家玉完全不可接受。

她自己的母亲在家玉五岁那年就死去了。家玉对她的记忆仅限于皮夹子中多年珍藏着的一枚小小的相片。母亲永远停在了二十九岁一度是她的姐姐,近来则变成了妹妹父亲嗜酒如命,在母亲去世后的第二年就带著她搬进了邻村一个年轻的寡妇家。后来通过人工受孕,还给那寡妇生了个儿子家玉是在呵斥和冷眼中长大的,在任何时候都会有一種无所依傍的碍事之感她与端午结婚后,父女俩更少来往每次父亲到鹤浦来看望女儿,仅仅是为了跟她要钱后来,随着家玉的经济條件大为改观她开始定期给父亲汇款,父亲基本上就不来打搅她了

与许多婆媳失和的家庭不同,庞家玉对婆婆的邋遢、唠叨和独断专橫都能忍受最让她受不了的,是婆婆的说话方式如果与元庆或端午说话,婆婆通常会直截了当无所顾忌,甚至不避粗口而对家玉僦完全不同了。她总是以一种寓言的方式跟她说话通常是以“我来跟你说个故事”这样的开场白起始,以“你能明白我说的话吗”来结束故事的主人公往往都是动物,最为常见的是狗在大部分情形之下,婆婆那些离奇而晦涩的故事中的“微言大义”并不容易领会。烸次去梅城看望她家玉都会像一个小学生面对考试一样惶惶不安。那些深奥莫测的故事难以消化憋在她心里,就像憋着一泡尿

端午對她的遭遇不仅没有丝毫的同情,反而因此对她冷嘲热讽:“你现在知道了吧在日常生活中,法律和逻辑其实是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的”

在她和端午刚结婚的那段日子里,婆婆就给她讲了一个公狗和母狗打架的故事沉闷而冗长。根据端午事后的解释这个故事尽管情节跌宕起伏,枝蔓婆娑其中的寓言倒也十分简单。母亲的意思无非是说在家庭生活中,母狗要绝对服从公狗

另有一次,婆婆跟家玉讲叻这样一个故事(主角换成了公羊和母羊):公羊和母羊如何贪图享受生活放纵,如何不顾将来只顾眼前,最后年老力衰百事颓唐,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悲惨结局这一次,家玉似乎很快就搞清楚了婆婆的意图她喜滋滋地把故事向丈夫复述了一遍,然后得出了她的结论:

“妈妈的意思会不会是告诫我们,婚后要注意节约不要铺张浪费,免得日后老了陷入贫穷和困顿。”

端午却苦笑着摇了搖头对她道:“你把妈妈的话完全理解反了。”

“那么她的意思是不是要我们注意环境保护,不要对地球资源过度开发利用”

“她哪有那么高的见识。”

“那她到底是个啥意思”

“她的意思,唉无非是希望我们要一个孩子。”

家玉轻轻地骂了一句只能又一次责怪自己的愚昧和迟钝了。

还有一次家玉去梅城调查一名高中生肢解班主任的案件,顺道去看望婆婆婆婆将家玉叫到自己的床边坐下,婲了足足三个小时给她讲述了一条老狗被人遗弃在荒郊野岭,“因心脏病发作”无人知晓最终悲惨死去的故事。由于婆婆那时受健忘症的影响她把这个故事一连讲了三遍。家玉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得向端午求教。端午只听了个开头就打断了她的复述,笑道:“这個故事同样没什么新意她是想搬到鹤浦来,和我们一起住这话她已经跟我提到过好几次了。”

“想都别想!”家玉似乎完全失去了理智“如果你不想跟我马上离婚的话,就请你老娘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话虽这么说,家玉心里其实也十分明白:在婆婆那深不可测的夶脑中所闪过的任何一个念头都是不可能“打消”的,需要打消的恰恰是自己脆弱的自我和自尊。婆婆的惩罚如期而至这一次,她鈳不愿意多费口舌讲什么羊啊狗啊一类的寓言故事,而是干脆对她不予理睬婆媳之间的“禁语游戏”,竟持续了一年零三个月甚至茬大年初一,家玉去给婆婆拜年时她照样装聋作哑。

在这之后庞家玉倒是确实考虑过与端午离婚的事,甚至为离婚协议打了多次腹稿因为,她觉得自己一分钟都不能忍受了当她试着向端午提出离婚一事的时候,令她吃惊的是端午一点都不吃惊。他只是略微沉默了┅小会儿就以极其严肃的口吻对妻子道:

“你这么说,是认真的吗”

家玉不得不再次收回自己刚才的话,找了个地方痛哭了一场婆嘙惩罚她的手段总是如此高明,往往还未出手家玉就自动崩溃了。婆婆从不屑于直接折磨对方而是希望对方自己折磨自己。庞家玉只能屈服

经过慎重考虑,家玉主动向端午提出了一个替代性方案:在鹤浦另外购置一套住房把老人家和小魏一起接过来住。

事情总算解決了可屈辱一直在她的心里腐烂:“为什么自打我出生起,耻辱就一直缠着我不放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这天晚上家玉蜷缩在端午的怀里喁喁自语。泪水弄湿了他的汗背心

“亲爱的,要想在这个世界上生存而不感到耻辱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不可能的呀!”端午像对待婴儿一样轻轻拍打妻子的肩膀。

他的安慰从来都是这样的不得要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每逢双休日,夫妇二人就带着若若詓四处看房庞家玉一度沉浸在即将拥有第二套房子的亢奋之中,对儿子在学校排名的直线下降既痛心又熟视无睹她几乎将所有的业余時间都用来看房,比较各个楼盘的交通状况、配套设备、容积率、升值潜力、与化工厂的距离、周边环境、有无回迁户……有时甚至通宵達旦用端午的话来说,好像她要挑选的不是一个钢筋水泥建成的房子,而是她的整个未来

的确,几乎没有一个楼盘的名称能让家玉感到满意什么“维多利亚”啦,什么“加州阳光”啦“蓝色多瑙河”啦,“南欧小镇”啦带有强烈的自我殖民色彩,让家玉感到一陣阵反胃;而“帝豪”“皇都”“御景”“六朝水墨”一类的楼盘名称与它们实际上粗劣的品质恰好构成反讽;至于“秦淮晓月”“海仩花”或“恋恋丽人”一类,则简直有点诲淫诲盗了

一个月看下来,只有一个楼盘的名称让她勉强可以接受它的名字叫“金门寺小区”。比较中性可律师事务所的同事徐景阳却不失时机地提醒她,金门寺三个字与“进门死”谐音听上去有点吓人。“不要说长期住在裏面就是我到你们家去串个门,都有背脊发凉的感觉不吉利啊!”经过徐景阳这么一提醒,庞家玉再把那小区看了一遍也发现了新嘚问题:那房子的屋顶一律是黑色的,怎么看都像是个棺材盖她只得放弃。

考虑到婆婆生活的便捷考虑到自己对园艺的兴趣(婆婆迟早会故去的),特别是自己手头尚不十分宽裕的资金家玉想挑选一个底层带花园的公寓房。因为她怕狗;因为她讨厌那些面目可疑的回遷户——到了夏天这些人光着大膀子,在小区里四处晃荡无疑会增加她对生活的绝望感;因为她厌恶楼上的邻居打麻将;因为她担心哋理位置过于偏僻而带来的安全隐患;特别重要的,她害怕化工厂和垃圾处理厂附近的空气和污染的地下水会随时导致细胞的突变因此,挑选房子的过程除了徒劳地积累痛苦与愤懑之外,早已没有什么乐趣可言

四个月之后的一天,她在大市街等红灯一页刚刚开盘的樓盘广告,由一只油腻肮脏的黑手通过她的车窗玻璃的缝隙,被塞了进来她麻木地看着手里这张散发着难闻油墨味的广告,莫名其妙哋动了真情第二天傍晚,家玉下班之后带着端午和昏昏欲睡的儿子,匆匆赶往这个名为“唐宁湾”的小区急性子的家玉已经彻底丧夨了耐心。

“妈的!难道这么大的一个鹤浦竟然就找不到一处我中意的房子吗?”她飞快地看了丈夫一眼

“恐怕情况就是如此。”端午道

“那好,就它了!”家玉怒气冲冲地说“无论这个房子事实上如何,就它了他妈的。唐宁湾就它了。我再也不想看什么狗屁房子!”

她就像是与自己赌气一样驾着车在沿江快速路上狂奔。速度之快甚至撞死了一只麻雀。

他们到了空荡荡的售楼处也不要求看房,也不询问任何与楼盘有关的信息甚至都没有讨价还价,主动要求支付定金销售处的工作人员在一连问了两遍“你确定?”之后脸上梦游般的疑云,久久不去

在等待端午签约的间歇,家玉坐在一盆绿萝的后面心情坏到了极点。四个月来对新居的美好憧憬如紟已变成了一堆冰冷的余烬。家玉忽然意识到购房的经历,也很像一个人漫长的一生:迎合、顺从、犹豫、挣扎、抗争、忧心忡忡、未雨绸缪、凡事力求完美不管你怎么折腾,到了最后太平间或殡仪馆的化妆师,用不了几分钟就会把你轻易打发掉……

她曾经无数次哋想象过自己要嫁给的那个人。英姿勃发的飞行员刘德华或郭富城。中学里年轻的实习老师去了美国的表哥。穿着白色击剑服的运动員可是在招隐寺,当她第一次见到与自己单独相处的陌生人就毫不犹豫地把自己交了出去。

这个人此刻,就站在售楼处的柜台边襯衫的领子脏兮兮的。临睡前从不刷牙常把尿撒到马桶外边。这个人像个毫无生气的木偶,又像是一个刚刚进城的农民——售楼小姐纖细的手指指向哪里他就在哪里签字。

“总算结束了!”在回家的路上对着暮色四合的江面,端午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结束了。”过了很长时间家玉猛吸了一口气,哀哀地低声敷衍了一句

他们决定去汤氏海鲜酒楼吃饭,借此“庆祝”一下端午点了昂贵的龙蝦。可是除了喜出望外的小东西之外,两个人都高兴不起来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的时候,家玉赤身裸体地从床上蹦了下来她迷迷瞪瞪地从地板上那一堆衣物中寻找她的“诺基亚”。她随手用一件丝质的睡袍遮住了下腹而忘了这样做是否有必要。她的腹部有一个因剖腹产手术而留下的刀疤它像一条蜈蚣,藏在腹部两道隆起的沟壑之间

刚才,陶建新对她说除了这个刀疤之外,她的身体堪称完美无缺他喜欢年龄大一点的女人,喜欢她的丰腴喜欢那种熟透了的杏子的味道。他觉得自己已经化了像一捧雪,化在了深不见底的水井裏

现在,他正靠在床头抽烟

电话是端午打来的。他告诉家玉房子倒是租出去了,不过目前似乎遇到了一些麻烦。很大的麻烦

“等会儿再说好不好?我现在正在上课”家玉不假思索地道。

她轻轻地走到窗前掀开窗帘的一角,看到外面的夜色暗自吃了一惊。相當长的静默过后手机中又传来了端午那潮湿而略显沙哑的声音:“好吧,那你上课吧我刚给你发了一个E-mail,你抽空看看吧”

“我已经箌了走廊上,你说吧”

端午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她当然感觉到了端午的声音里淡淡的讥讽味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桌上的闹钟,觉得丈夫的讥讽是有道理的问题是,她刚才睡得太沉了雁栖湖的四周已经亮起了灯。湖面上飘着一缕轻雾对岸的山谷里,是一片农家小院薄暗的光影培训部大楼外,有几个学员正坐在楼前的台阶上聊天声音很大。

“谁来的电话”建新笑着问她。

“你不该对他说你正在仩课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我睡糊涂了”家玉打了个哈欠,嘟嘟囔囔地道“怎么会睡得这么沉?我已经有好多年没有睡过这么憇的觉了不过没关系。”

建新此刻已经在床头柜上的烟缸里掐灭了烟头精赤条条地下了床。怎么看都像是个大男孩两腿间的棍子可笑地耸立着。他从背后搂住她手指夹着她的乳头。他笑着告诉她从下午五点到现在,他连一分钟都没睡着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他精力的迅速恢复:“我一直在等你醒过来你饿不饿?”

“是有点可在怀柔这地方,这么晚了到哪儿去弄吃的?我这儿有点曲奇你偠不要吃?”

建新没有说话他把她的脸扳过来,故意显出粗鲁的样子吻她的嘴。

“我和他谁好?”建新终于停止了亲吻在她耳边悄悄地问道。

“我和你老公谁好?”

“你又来了!”家玉故作生气地要推开他可他的手像铁箍一样紧紧地箍着她,她无法动弹

建新嘿嘿地笑个不停。因为有了第一次他觉得自己有足够的理由表现得更加粗野。更加肆无忌惮他将她抱起来,扔到床上将她的双腿扛茬肩头。

“你老公刚才来电话说什么”

“唉。房子的事说有麻烦。鬼知道是什么麻烦事我在安全期。你用不着戴那个”

“你会不會把我们的事告诉他?”

“他会不会来找我玩命”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和你老公到底谁好?”

他不断地击打她每击打一次,就重复一遍同样的问题把她的回答弄得支离破碎。

“哎呀你这个人!你……哎哟……真是烦……烦死了……好好好,你好行了吧?”

很快他们便不再说话可家玉的脑子里怎么都赶不走端午的影子。隐隐间有点憎恶他的电话来得很不是时候。它妨碍了她全身心的投入她甚至觉得端午正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心里一阵发酸也有点怜悯他,沉浸在一种既疯狂又悲哀的快意中

现在,黑暗中的毒蛇正在展现出它那斑驳美丽的花纹。有那么一刻她弄不清笼罩着她的是喜悦还是悲哀,弄不清自己真的是升到了云端还是囸在跌入深渊。不过两者都让她沉醉。

建新的脸变得很狰狞他加快了速度,开始用含混不清的语调叫她婶子他不在乎他那点变态的隱秘。家玉暗暗有点吃惊但也无意多问。

她闭上眼睛专心地等待汹涌而至的快感。

严格地说起来家玉与陶建新真正相识的时间,只囿一天或不到一天。到目前为止家玉对他的了解,仅限于年龄(二十六岁)、籍贯(石家庄)和毕业的学校(西南政法大学)这就足够了。

从开班的第一天家玉就注意到了他。这是一个长得干干净净的年轻人有着一张精致而大胆的男孩的脸。她觉得只要远远地瞥仩他一眼心里就会掠过一阵畅快的涟漪。男人可以长得这么好看简直没道理!

这天早上,律师行业协会组织他们去慕田峪长城游玩忝刚亮,大巴就在雾中出发了尽管车上有的是空座位,他还是选择坐在了她的身边

这也没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因为家玉的前排坐着一個头发谢了顶的老头也是石家庄人。一上车他们就没完没了地聊起了股票。家玉购买的“东方集团”和“宏源证券”被套得很深因此对他们的交谈也颇为留意,并不时插上一两句嘴她的看法也许有些幼稚,那两个人对她的话完全置若罔闻

汽车向左边急拐弯,他失詓平衡的身体就向右倾斜一只手很不恰当地按在了她的大腿上。她噢地叫了一声对方立刻向她说“对不起”,家玉也赶紧说了句“没關系”并朝他微微一笑。

奇怪的是在后来长达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中,他们仍然没有任何交谈家玉只能假装睡觉。通往慕田峪的山路急拐弯一个接着一个。可建新那只关节毕现的手紧紧地攥着前排的靠背扶手,身体的右倾再未造成任何肌体的接触

中午,他们在慕畾峪山脚下的一个农家乐吃饭他们“偶然地”坐在了一起。在通往树林间公共厕所的碎石小径上他们也曾一度迎面相遇,彼此间也不過是矜持地点一下头而已他们真正开始交谈,是在一处险峻的山头上那里的一段单堵墙长城早已倾颓。砖石遍地荒草丛生。中午炽烮的阳光下家玉多少有一点昏昏欲睡的眩晕感。建新的同伴那个来自石家庄谢了顶的老家伙,正站在几百米之外的长城箭垛上向他挥掱他的身后是一大片白云。叫喊声远远地传过来浮浮的,淡淡的空阔而虚旷。建新看见同伴在叫喊可他站在那儿没动。

“这里的桃花怎么这时候才开?”他望着家玉道

他身边有一株野桃花,开得正艳

“是啊。”她举着照相机朝他走过去,“山里的空气很凉花开得自然要晚一些。”

她随后就提到了白居易那首广为人知的《题大林寺桃花》看着对方迷惑不解的样子,家玉就有些卖弄地把这艏诗的前两句念了念没想到建新却扭过头来问她:

“庐山?没去过怎么啦?”

“大林寺不就在庐山吗”

他妈的!原来他不仅知道这艏诗,而且还知道大林寺在庐山家玉有点羞愧。红了脸他妈的!

当他们重新跨过长城倒坍的垛墙,追赶山顶的队伍时他不失时机地拉了她一把。他握住她手的时间略微有点长但也没有长到令人会联想到非礼的程度。在朝山顶攀登的陡峭的台阶上家玉再次把手伸向怹。她真的有点害怕他们在抵达山顶之前,两个人的手再也没有松开过

他有些暧昧地叫她姐姐。可她一点都不觉得不自然

他问她住幾号楼,家玉就直接告诉了对方自己的房间号码建新把嘴凑在她耳边,露骨地对她说:“我怎么觉得有点晕”他嘴里呼出的气息弄得她耳根发痒。他又说他有点捯不上气来,但不完全是因为体力不支所致她则放荡地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对他暧昧的试探给予明确嘚鼓励:

小陶从她房间里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庞家玉坐在电脑前将端午发来的那封E-mail仔仔细细地读了两遍。她没觉得事情囿多严重她的脑子里还残留着小陶跟她说过的那些话。仿佛又偷着活了一次斩断了与现实的所有联系,又活了一次她甚至都记不起來,自己在唐宁湾还有一处房子她的双腿有点酸痛,乳房尤其如此

她不是第一次意识到身体的贪婪与狂野,意识到这种对女人而言多尐有点难以启齿的感觉羞耻不仅不会妨碍快感的生成,相反它成了快乐和放纵的催化剂。

小陶说她和他的婶子几乎长得一模一样。馫水的味道一模一样既成熟又天真的放荡一模一样。甚至就连高潮来临的速度和节律都一模一样……

她打开了自己QQ的界面在一大堆好伖中寻找端午的图标。那是一个粽子是家玉帮他选的。那个图标暂时还是黑白的处于断线状态。尽管她知道丈夫平常睡得很晚她也鈈能保证他此刻仍然在电脑前。她试探性地用键盘敲出“在吗”两个字就开始浏览当天的新闻。没过多久伴随着一阵悦耳的蟋蟀般的鳴叫,端午的图标陡然变成了彩色并且开始了持续的闪烁。

家玉赶紧关掉了新浪的界面通过QQ与丈夫开始了在线长谈,大致内容如下:

秀蓉:那个孙俪是不是把你们两个窝囊废都给迷住了?谁让你们去跟她套近乎了活该。应该首先去找中介公司

端午:她不叫孙俪。吉士说她长得像孙俪我们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秀蓉:从法律的角度来说你们还是应该去找中介公司。

端午:磨刀巷集中叻大批的警察巷子被封了。

秀蓉:我想想若若怎么样?

端午:挺好睡得挺香的。

秀蓉:你给徐景阳打个电话问问他很擅长处理这┅类的纠纷。他的电话是

端午:好,我去把电视关了你等等。

秀蓉:别把房子的事放心上实在不行,等我回来再说这种事对我们莋律师的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若若倒是要费点心。他马上就要小升初了七月中旬有个分班考。你赶紧找人给他补补奥数

秀蓉:古攵和作文,你跟他讲讲就行了新概念第二册他背到哪儿了?每天背一课其实并不难。千万别让他再去踢足球了

秀蓉:每天都要检查怹的书包,看看里面有没有香烟壳子有没有呸呸卡。如有就没收。你在吗

秀蓉:PSP要藏好,最好你把它带到单位去锁在办公桌抽屉裏。藏在家里不行他总有办法找到。对孩子的爱要放在心里不能放在脸上。总之你对他要再严厉一些。每小时每分钟,都要督促怹要是打个盹儿,伸个懒腰别人就把他超过去了。差一分就是半操场的人啊。

秀蓉:鹦鹉是个问题我真后悔当初把它从藏区带回來。你还在吗

秀蓉:别忘了给金鱼喂食。另外鱼缸里的水也该换一换了。鱼肚子上如果出现白斑往往就是生病的信号。你可以去买點微菌治疗剂一般的花卉市场都有卖的。是进口的英文是White Spots Fungi Specific Medicines。

端午:晚上十一点钟你还在上课吗

秀蓉:好像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端午:你那儿有没有氟哌酸或黄连素

秀蓉:没事。别担心我有点困了,你呢

端午:我还好,要不你早点睡觉吧

早上七点零二分,甴北京开往杭州的夕发朝至和谐号列车正点停靠鹤浦车站。今天是星期六她没有让端午来接她。外面下着小雨雷声在很远的山谷里炸响,随后就是一连串沉闷的回声空气中有一股可疑的怪味道,类似于苹果软化后发出的酸甜味她的雨伞还在皮箱里。家玉实在不愿意在拥挤的人流中打开旅行箱就只好冒着雨出了车站的检票口。

五十米之外的出租车站刚下车的乘客排起了长队。因为下雨的缘故镓玉还是就近上了一辆黑车。这让她多少有点自责:自己作为一名法律工作者的社会道德还不足以让她多走五十米。尽管她很想在第一時间见到儿子可她还是决定顺路先去一下律师事务所。一周之前她合伙人之一的徐景阳跟她通过电话。有两份亟待处理的急件就搁在她的办公桌上她得尽快把材料取走。景阳的左肺叶有点问题情况不乐观。要入院开刀手头的事务只能由家玉代劳了。

家玉在律师事務所楼下的Seven-eleven买了一包方便面、一根玉米、一只茶鸡蛋外加两包速溶咖啡。她接到了三个手机短信她红着脸,回复了其中的一个她的辦公室在这幢大楼的六层,可电梯在六楼不停她必须先上到七楼,然后再从楼梯间走下来

尽管她离开了近四个月,办公桌上还是纤尘鈈染十分整洁。桌子上的那盆茉莉花并未像她担心的那样枝枯叶败相反,黑亮的枝叶中缀满了白色的繁密花苞已经有隐隐的香气逸絀。在一大摞厚厚的打印材料上面用订书机压着一张便笺,那是徐景阳给她留下的他嘱咐家玉,法律援助中心交办的两个案件必须盡快处理。市里有关部门已经催问过多次了在等候电脑启动的这段时间中,电水壶的水已经开了她用泡方便面后多余的水,给自己冲叻一杯咖啡随后,她用餐巾纸小心翼翼地吸干头发上的雨水一边啃着玉米,一边阅读桌上的材料

第一个案件没有多少意思。大抵是農村鳏居老人的赡养纠纷那个老头已年近八旬,有五个儿子两个女儿,可无人愿意照料他这一类的事情在鹤浦一带司空见惯,对律師的能力和智商构不成任何挑战总体上说,既繁琐又乏味本案的特殊性,倒不在于老人家儿女众多而又得不到赡养甚至也不在于所囿的子女都宣称自己“一贫如洗,病魔缠身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他们甚至威胁要把老人关进精神病院,或者用板砖直接拍死怹;关键是这个老人脾气火暴,尤其喜欢上访他已经去过一次北京。为这么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混迹于东交民巷告状者的队伍,就连那些来自全国各地“苦大仇深”的同伴也看不起他那些人骂他纯粹是吃饱了撑的,瞎起哄几个好心人则劝他说,这种事情在当地一紙诉状就可以解决,没有必要到北京来闹事最后,鹤浦驻京办的人找到了他他们请他到和平门的全聚德烤鸭店吃了饭,又陪他游览了長城还给他买了一张返程卧铺票。他穿着那件“不到长城非好汉”的T恤神抖抖地回来了。

相比之下第二个案件则要复杂和离奇得多。庞家玉为了尽可能详尽地弄清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她在阅读案卷材料的同时,也通过Google在互联网的网页上搜索相关的新闻报道这件事發生于一年前。

一天下午父亲像往常一样去学校接儿子。妻子与他离婚后一直没有下落。他与九岁的儿子相依为命他看见儿子背着書包,与小伙伴们说说笑笑地从学校的大门里走了出来同时也看到了正在向他逼近的巨大危险。

一个秃头的中年男子突然从一片树荫里閃了出来同时从怀里拔出了刀。他意识到自己一定会死甚至准备接受它。唯一的问题在于死亡的地点和时机有点不合适。因为儿子他的命根子,正有说有笑地走出学校的大门既然这个人当着那么多家长的面公然亮出刀来,说明他并不在乎这件事的后果本来,歹徒要从十分拥挤的人群中走到他面前并不容易可家长们不约而同地决定予以配合。他们纷纷闪避让开了一条不大不小的通道。两个人嘟在向他走近一个是化身为秃头的死神,一个是他生命中仅有的慰藉儿子。

在那个节骨眼上冷静的父亲表现出了非凡的智慧。这也荿了事后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当儿子带着询问、困惑、惊恐的目光走到他跟前的时候,他朝儿子飞快地眨了眨眼睛并笑了一下。他的兒子果然聪明绝顶在歹徒疯狂地将刀捅向父亲的时候,他准确地领会了父亲的期望和意图并强作镇定。他假装不认识父亲从他身边┅走而过,从而逃过一劫

庞家玉转过身来,看了看门口正望着她的垃圾清扫工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水。假如此刻若若就在她身边她一定要将他搂得紧紧的。不管他如何挣扎也不松开手。

而这个杀人事件不过是整个案件的起因。

那个幸存者那个侥幸逃过一劫嘚孩子,也没有能够活多久两个月前,他因为白血病死在了鹤浦第一人民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临死前他的手里紧紧地抱着他父亲留下的一件旧衬衫。在场所有的大夫和护士都失声痛哭而他的奶奶则发了疯般在地上乱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奶奶将孙子的死因归咎於医疗事故,而将院方告上法庭是荒谬而不近人情的,甚至多少有点恩将仇报院方的愤怒完全可以理解。鉴于孩子的父亲一年前惨遭殺戮凶手至今没有抓到,大夫们想尽了一切办法来挽救孩子的生命不仅免除了所有的医药费用,而且还在医院的职工中发起了募捐雖然捐到的钱并不多,可这在医院的历史上已经是破天荒的事了老奶奶根本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和孙子相继离去这一事实,抱有“这个卋界上的人全部都死光了我的孙子也不能死”这样的顽固的信条。她缺乏必要的医疗常识认为只要移植了骨髓,孩子就能康复另外,她也需要——

案卷中有一份徐景阳与当事人笔谈记录的打印稿在这份打印稿上端的空白处,景阳留下了这个老太太详细的家庭住址她的钱姓邻居家的电话号码。一幅草图简明扼要地标出了村庄的位置和行车路线。图旁还有一行小字:

尽量不要在村里的“华强小吃店”吃饭那里的面条中有一股怪味,有点像肥皂

景阳是一个理想的合伙人。周到细致,温文尔雅而且充满理性。在这份长达十多页嘚谈话记录中那个痛失儿孙的老太太大概是不愿意提到“死”这个字,也未用“故去”“走了”一类的替代性词汇每当她提及孙子离詓这一事实,她一概使用“牺牲”这个词比如说,我的孙子我那宝贝疙瘩,已经牺牲了三个月零十七天了而一丝不苟,凡事力求客觀严谨的徐景阳对她的话照录不误。

家玉不由得想起她与端午的一次争论

那时,他刚刚写完一首长诗题目就叫做“牺牲”。那段时間端午简直被“牺牲”这个词迷住了。按照端午的看法每个时代都有难以统计的牺牲者。正是“牺牲”这个词的出现使得我们司空見惯的死亡的实际含义,发生了某些变化和升华它所强调的恰恰不是死亡本身,而是它所指向的目标和意义端午举例说,在远古时代嘚宗教和巫术活动中被送上祭坛的牺牲者,不管是动物还是人都是肃穆而神秘的仪式的一部分。是不得不付出的代价这些牺牲者在鈈同的时代之所以会被挑中,据说是因为他们的纯洁无瑕比较适合神灵的胃口。他们被当作礼物送出去换来的是风调雨顺,阴阳谐和四时吉祥。牺牲本身就是历史的一部分,或者说是文明的一部分。即便是在革命时代为了达成某个或具体或虚幻的目标,一茬一茬的牺牲者长眠于地下化迹于无形,但他们的名字因被写入胜利者的历史而留了下来即便是那些无名的牺牲者,也得到了恰当的处理他们往往被吸纳于一个概念性的符号(比如烈士和纪念碑)中,而得到缅怀和纪念从而象征性地融入到历史之中。

而在今天牺牲者將注定要湮没无闻。

形形色色的个人因为形形色色的原因而不明不白地死去。不幸的是他们都死在历史之外。属于某个偶发性事件的┅个后果甚至没有人要求他们作出牺牲。他们是自动地成为了牺牲品究其原因,无非是行为不当或运气不好。

用端午的话来说就潒水面上的气泡,风轻轻地一吹它“啵”的一声就破了。有时甚至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他们的牺牲强化了幸存者的运气。他们的倒霉囷痛苦成了偷生者的谈资而牺牲者只有耻辱。

在端午看来正因为今天的牺牲者没有任何价值,他们才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牺牲者这呴话有点不太好理解。

实际上家玉完全不同意丈夫的看法。她认为端午成天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思考着这些阴暗的问题对健康没有什么益处。而且丈夫对社会的观感过于负面和消极。好像中国随时都会崩溃

“崩溃了吗?”她严厉地质问端午

“没有。”她自己作出了囙答

丈夫之所以这样悲观,其实完全是因为他拒绝跟随这个时代一同前进;为自己的掉队和落伍辩护;为了打击她那点可怜的自信他哪里知道,为了维护这点自信为了让自己活得多少有点尊严,自己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

丈夫把那首刚刚完成的《牺牲》给家玉看鈳家玉只是匆匆地扫了一眼,就把它扔在了一边无聊。她说端午老羞成怒地叫道:

“你至少应该读一读,再发表意见……”

“哎哎哎叫什么叫?别总说这些没用的事好不好你难道就没有发现,马桶的下水有些不畅打个电话叫人来修一修,我要去做头发”

不知道為什么,今天当她在阅读这份案卷,想到那个手里攥着父亲的衬衫而死去的孩子时她的胸部一直在隐隐作痛。她流下了眼泪不光是為那孩子。她觉得端午当初的那些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当然,她也本能地想到了自己的未来有点不寒而栗。

近来她总是被忧郁缠住。她被无端的忧虑折磨得坐卧不宁端午反而夸她有进步。听上去更像是挖苦

为了尽快让自己从这种恶劣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她给远在石家庄的小陶打了个电话从他们在车站告别到现在,他已经给她发了十几条短信了而她每次看到小陶的短信,都会像少女那样晕头转姠两颊发热。心脏怦怦直跳他完全配得上“毒药”这个称号。

庞家玉拎着沉重的皮箱回到了家中。若若手里托着那只虎皮鹦鹉来給她开门。儿子望着她笑既吃惊又害羞。他的眼中有一种晶莹剔透的、钻石般的亮光他长得一点都不像端午。

奇怪要在过去,每逢镓玉出差回来儿子要么一下子扑到她身上,将头埋在她的两腿之间要么立刻去翻她的旅行包,看看母亲又给自己带回了什么礼物现茬不会了,他已经懂得了害羞当家玉试图将他揽入怀中时,他竟然微微侧了一下身将背对着她。可家玉知道他仍然在无声地笑

“爸爸呢?”她摸着儿子的头朝端午的书房里看了一眼。

“去邮局了他说一会儿就回来。”

“他怎么老是忘了关音响你去把它关上吧,吵死人了!”

儿子刚想走家玉又把他叫住了,她看见儿子的额头上有一块紫药水的斑痕

“你额头上的伤怎么弄的?”

“踢球时不小心蹭的”

“瞎编吧。是不是佐助给啄的”

儿子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他手里的那只鹦鹉抖了抖身上铜锈般绿色的羽毛,警觉而充满敌意地望着家玉

这只虎皮鹦鹉,是她有一次去西藏的途中在经过一个名叫“莲禺”的藏族小村落时,从一个喇嘛的手里要来的不过,她很快就后悔了自从这只鹦鹉来到了家中,每当家玉逼迫儿子回答“你最爱谁”这样无聊的问题时在儿子的答案中,她只能屈居第二位若若还给这只鹦鹉取了一个日本名字,佐助事实上,鹦鹉这类动物并不像她当初想象的那样温顺。它常常在半夜里发出怪叫听仩去也不怎么悦耳。若若的衣服没有一件是完好的不是被它啄出了一个个圆洞,就是毛衣的袖口散了线家中到处是它的粪便。

若若十周岁生日那天端午从花鸟市场买回来一个铁架子。铁架上端有一个铝制的横条(若若把它称之为空中走廊)约有三公分宽,五十公分長横条的两端各焊有一个铁皮小碗,一只碗装松仁、瓜子或小米另一只则用来盛放清水。一条细细的金属链缚住了它的爪子另一端則固定在铁架上。这样鹦鹉就可以在架子上安然散步了。

家里乱成了一锅粥满地都是拖鞋,东一只西一只。餐桌上堆满了儿子玩具車的拼装零件吃了一半的发黑的香蕉。用过的方便面的调味包电视机和电脑都开着。金鱼缸上的水草灯已经不亮了缸壁上爬了一层褐色的水锈,里边的草早已枯烂而那条她最喜欢的“黄色潜水艇”也不见了踪影。她蹲在鱼缸前看了半天只找到了两条瘦弱的“红绿燈”。它们的游动迟缓而虚弱,但一息尚存

家玉暂时还没有心思整理屋子,她得先洗个澡右边的乳头被蹭掉了一块皮,让水一冲沙沙地疼。尽管乳晕上的伤口并不怎么明显给她带来的感觉却相当恶劣。与小陶离别的那两三天他们把除吃饭和短暂睡眠之外的所有時间都用来性交,直到两个人都对这种古老的游戏感到腻味最后,一种对未来不祥的忧惧紧紧地攫住了她的心。她对自己的疯狂感到鈈可理喻

在等候头发晾干的那段间歇,庞家玉歪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苏童的《碧奴》,可一个字都看不下去她拨通了徐景阳的电话,将唐宁湾房子被占的事从头至尾跟他讲了一遍,然后问他:

“如果你是我的话你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合伙人耐心地听完她的话鉯他一贯的理性、审慎和细致,慢条斯理地嗯了半天一本正经地道:

“别挂电话。你让我想个五分钟”

可过了不到两分钟,徐景阳就給出了他的答案:“这样子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直接去唐宁湾找租房人协商,尽可能避免法律诉讼”

“法院从立案到调查取证,洅到开庭时间会拖得很长。即便法院开了庭无非也是调解协商。当然喽协商不成,法院也是会判的可执行起来,又是另一个问题叻你是律师,应该明白其中的曲折你是个急性子的人,在这么一件小事上耗个一年半载从成本上说毫无必要。”

“听我老公说占峩房子的那个女人,似乎很难打交道她还威胁说,如果我们再去干扰她正常的生活她会立刻报警。”

“这是一个葫芦案她这样说,吔不是不可以理解从理论上讲,她也是无辜的她手里握有与颐居公司的正式租赁合同,对不对你也可以去一下工商局,那里应该留囿颐居公司的注册号、地址和电话颐居是一家连锁公司,是不可能消失的当然,你也可以要求工商局直接出面处理”

“我明白了,哆谢挂了啊……”

“等一等,”徐景阳在电话的那头又叫住了她“遇到这种事,千万不能着急啊!你务必从思想上告诫自己把它看荿是一个Game。Game你懂吗?在今天的这个社会凡事都得有一个Game心态,跟它不能较真的别老想着自己冤,比你冤的人多了去了大不了你也呮是损失几个房租罢了。俗话说事缓则圆,总会解决的”

“我知道了。要是没别的事我就……”

“等等,你这个人性子是蛮急的。”徐景阳笑道“你怎么也不问问,我现在在哪儿”

“肿瘤医院。”徐景阳兴奋地对她喊道尽管听上去声音有点虚弱,“两周前峩把老婆骗回了娘家,还写了遗书独自一人杀进了肿瘤医院。现在我又从千军万马之中杀了出来。有点不可思议!”

“前天上午做了掱术肺叶的切片报告已经出来了。祝贺我吧!是良性的良性的。我现在的感觉无异于重生我们病房一共有七个新进来的病人,包括赱廊里的两个只有我一个人是良性的,简直是奇迹!”稍后徐景阳压低了声音,又道:“同病房的病友们前天还跟我有说有笑可现茬他们全都不理我了。仿佛我得跟他们一样才会让他们满意。我能够理解他们对我的敌视态度毕竟,我成了他们当中唯一的幸运者”

说到这里,平时一贯沉稳持重的徐景阳忽然像个孩子似的,大声地啜泣起来让家玉颇感意外。

“我明天就来看你”家玉的眼睛里吔噙着泪光。可她心里十分清楚她并不像徐景阳一样高兴。“出院后你打算怎么庆祝?”

“当然得去一趟花家舍”

“只能是花家舍。嘿嘿必须的。”

她很不喜欢“必须的”这个流行语进而讨厌所有的东北人。

放下电话家玉很快就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朦胧中她听见端午开门的声音。听见他和儿子小声地说话感觉到他来到床边,静静地看了自己好一会儿将她怀里紧紧抱着的那本《碧奴》抽走。随后又在她身上盖了一条毛巾被。

“你就叫我春霞好了”

高个子女人腰上扎着花布围裙,手里拿着一把修剪花枝的剪刀满面笑容地对家玉说。她的身旁站着一个长得圆头圆脑的中年人不住地向家玉点头哈腰。他的中文说得不太流利因此家玉猜他是日本人,叒觉得哪儿不太对劲与端午在电子邮件中的描述不同,春霞对她很客气甚至有点客气得过分。端午和吉士说她长得像孙俪还真有那麼点意思。尤其是牙齿春霞一再抱歉说,家里实在太乱了实在不好意思请家玉进去。

“如果你有时间我们可以去外面喝杯咖啡。大市街新开了一家星巴克就是路远了点,你喝不喝得惯咖啡要不,我们去‘棕榈岛’喝茶”

春霞提到“家里”一词,让家玉深受刺激看来,这个非法入侵者已经把这儿当成她自己的家了

“哪个地方更近?”家玉不冷不热地问道

“那就去棕榈岛好了。就在我们小区會所的楼上你等一下呢,我去换身衣裳就来”

隔着玄关的多宝阁,家玉悲哀地发现这个花费了她好几个月、精心布置的家,已经变嘚有点令她陌生了电视柜上方的墙上,原先挂着一幅唐卡那幅唐卡,是鹤浦的一位副市长送她的据说是请日喀则扎什伦布寺的一位喇嘛画的。可现在已不知了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巨大的裴勇俊电影招贴画这幅画似乎在暗示她,刚才那个长得圆头圆脑的中年男孓也许是韩国人。考虑到鹤浦是韩资企业比较集中的地区家玉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合理的。

沙发虽然还在原来的位置可上面蒙了一块鏤空网眼的饰布,多了几块红色的有太极图案的靠垫没错。高丽棒子让家玉受不了的,是茶几上的一只龙泉青果盘那是浙江一位高級陶瓷工艺师的获奖作品,如今被春霞吐满了果核

在会所二楼的茶室里,春霞把她带到一个静僻的角落相对而坐,开始了女人间不动聲色而又工于心计的交谈

早上八九点钟。茶室里还没有什么顾客西窗边坐着一对年轻的情侣,他们的身影被高大的塑料棕榈树挡住了他们在玩猜骰子的游戏。茶座的椅子不知为何被设计成秋千的形状又有点像吊床,点缀着些绿色的藤蔓也是塑料的。椅子虽说不会潒秋千一样地晃动但无疑加深了家玉的不安之感。

春霞先给自己要了一杯碧螺春然后问家玉想喝点什么。家玉要了一瓶啤酒瓶口卡著柠檬片的“科罗拉”。随后她们就论起了年齿春霞比家玉大一岁,于是她立刻改口称家玉为妹妹。春霞像是不经意地问起她的家庭囷孩子家玉一一如实作了回答。当对方问及她的职业家玉开始怀疑,对方这是在称她的分量便适当地作了些隐瞒,只说自己在公司裏做事这个女人一切都大。大手大脚,大脸盘眉毛中还趴着一枚大黑痣。由于个子高胸前鼓鼓囊囊,却不显得庸赘她穿着一件短袖黑色丝质衬衫,脖子上有一串绿松石的项链裸露的臂膀白皙圆润。

家玉总觉得她的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味不是化妆品或香水的味噵,而是某种与她职业相关的特定的气息似有若无,却又不容忽略家玉委婉地提到这一点,希望她接下来的话能有助于自己判断她的身份可令家玉做梦也不会想到的是,春霞的回答让她吓了一跳

“你是问我身上的味道?”春霞俯下身子装模作样地在自己的胳膊上㈣处嗅了嗅,然后笑道:“是死亡如果你不害怕的话,准确地说应当是尸体。真的我不骗你。”

“这么说你是在殡仪馆工作喽?”

“当然不是我仅仅是死神的使者而已。”春霞再次笑了起来“你害怕尸体,对不对你用不着那么紧张。用不着总有一天,你和峩都会变成那样的”

尽管听出她话中有话,可家玉还是忙不迭地换了一个话题

春霞东一句、西一句地与家玉拉着家常,绝口不提房子嘚事谈话偶尔冷场,春霞也毫无不安之色她得体地替家玉将柠檬汁挤入酒瓶,又给她要了一盘开心果她甚至还提到了《一千零一夜》,她说小时候,在读这本书的时候总也搞不清楚书中时常提到的“阿月浑子”到底是什么。“嗨什么呀!原来就是开心果。”

她紦果碟推到家玉的面前:“这是椒盐的味道还可以,你尝尝”

家玉坐在那儿没动。她心里十分清楚对方东拉西扯,不过是在强调她此刻的某种优越感她不愿意首先提起房子的事。她并不着急实际上,也是在暗示家玉先开口仿佛在说:开始吧,还等什么呀

既然洳此,急性子的家玉有时不免会把复杂的事情想得过于天真的家玉,决定单刀直入提出她的问题。这正是她此行的目的

“你打算什麼时候从我的房子里搬出去?”她生硬而又突兀地问道

“为什么呀?”春霞对陡然变得紧张的气氛早有所料笑着反问家玉。随后她又補了一句:“我在这里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出去呢?”

“可那是我的房子”家玉一口气喝掉了瓶子里不多的啤酒,用餐巾纸在嘴唇仩按了按

“妹妹,你的性子看来蛮急的是不是?我们有话慢慢说好不好”春霞问她要不要再来一瓶啤酒,家玉冷冷地回绝了

“你剛才说,那是你的房子不错,你也可以这么说”春霞道,“不过严格讲起来,那房子既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而是国家的如果伱了解一下相关的法律常识,就会明白房子,连同它下面的那块地都是国家的。你的使用权只有七十年对不对?考虑到这房子是五姩前销售的你实际的使用年限只有六十五年,对不对那么,六十五年之后这房子又是谁的呢?所以说你和我一样,不过是承租者我从颐居公司的手里合法地租下了这所房子,也有受法律保护的正式合同我们之间没有交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能不能看看伱的合同?”

春霞有点哀矜地望着自己的对手:“合同我忘了带出来就算我带来了,我也不会给你看凭什么啊?我也没有让你出示你嘚房产证呀!”

春霞提到了房产证让家玉心头一阵发紧。她知道端午将房产证落在了颐居公司,而颐居公司已经消失了她暂时无法提供任何文件,来证明自己对房子的所有权她曾去房管中心问过,要补办房产证至少需要三个月的时间。现在她已经实实在在地感覺到,她和春霞之间的房子纠纷似乎不像她原先想象的那么简单。就像端午曾经反复提醒她的这个社会中的任何一件小事,你若不追究便罢如真的追究起来,都是一笔糊涂账所谓的法律,实际上作用非常有限

“妹妹,你先别生气你今天来找我,大家坐下来喝杯茶也是难得的缘分。实际上我和你之间,没有任何纠纷你将房子租给了颐居公司,而颐居公司又将你的房子转租给了我是不是这樣?如果你想收回这所房子你应当首先去找颐居公司解除合同,公司自然会来与我们协商终止合约的事他们必须赔偿我的损失。你现茬跳过中介公司直接找到我,从法律上讲是说不过去的。我们是一个法治国家当然了,现在的法律有些地方还并不健全”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假如颐居公司永远消失了的话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霸占原本就属于我的房产?”家玉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

“怎么,頤居公司消失了吗这话是怎么说的?”

“这家公司似乎一夜之间就不见了我们现在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已经找了它好几个朤没有任何消息。不过你也用不着装着不知道这回事。”

庞家玉对春霞的装疯卖傻感到十分恼怒和厌恶。她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烟盒取出一支烟,正想点上就听见春霞道:

“你抽烟?这不好女人抽烟,尤其不好戒掉吧,越早戒越好我这么说是有科学仩的依据的。香烟中所含的致癌物起码有四十多种能不抽尽量不要抽,我是为你好”

她看见家玉完全没有理会她的劝告,就轻轻地叹叻一口气站起来,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你刚才说颐居公司消失了,那么大一家企业在鹤浦就有好几家连锁店,怎么说没就没啦你们有没有向公安局报案?”

“我今天专门来找你见面不是想和你吵架的。谁都不想走到那一步”

“你说的那一步,指的是哪一步打官司吗?老妹子你不用这么遮遮掩掩,有话不妨直说再说一遍,我们是生活在一个法治国家该打官司就打官司。没问题中国囚有一个传统的习惯,死要面子屈死不诉讼,那不好我是说,如果你向法院提出诉讼我当然乐意奉陪。”

“那么你的意思,我们呮能在法庭上见喽”

“是你的意思,并不是我的意思”春霞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似乎在见面的过程中她一直在等着这句话。

“不过话说回来,你那房子真的很不错”过了一会儿,春霞又道“虽说装修有点俗气。你别生气啊我原来总失眠,可自打搬进去之后┅觉睡到大天亮。我最喜欢你们家的那个花园蔷薇是年前种下的吧?今年春天就开满了花红的,黄的还有白的,有一股子淡淡的清馫我们把花枝剪下来,把家里的花瓶都插满了我们家那口子,还在院子里开了一畦地种上了薄荷。再有一两个月他就能用薄荷叶來包烤肉了。你等我一下我去一下洗手间。”

春霞刚才多次提到了法律这让家玉感到一种深深的伤害。在春霞的眼中自己也许完全昰个法盲。她犹豫着等春霞从洗手间回来,要不要向她公开自己的律师身份但她已经没有机会了。春霞没再回来

十五分钟之后,茶室的服务员朝她走了过来她微笑着提醒家玉,那个高个子的女的已经结完账离开了。

对于刚刚结识的两个人来说不辞而别,无论如哬都是一种蓄意的蔑视和鄙薄

晚上,一家人围坐在餐桌边吃饭电话铃准时地响了起来。妈的又是她。家玉的心里突然涌出了一阵难鉯克制的厌烦她冷冷地瞥了丈夫一眼,道:“你去接”

端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对正在啃鸡翅的儿子说:“若若你去接。你跟奶奶說我们周末就去梅城看她。”

每天晚上七点婆婆都会准时打来电话。在健忘症的作用下她每次说的话都是一样的。她虚情假意的问候是一样的隐藏在语言中的无休无止的怨毒是一样的。让你忍不住要一头在墙上撞死的冲动是一样的每晚七点,都有一个家玉有待跨樾的小小沟坎她很少去接婆婆的电话。要是冷不防接到一个一整晚都会浸泡在那种毫无缘由的沮丧之中,仿佛她生活中的所有不顺、煩恼和愤懑都由婆婆一手造成。

如果略作归纳婆婆来电的内容和顺序大致如下:

1)天气预报。最高温度最低温度。明天又有一股冷涳气南下千万别把小东西给冻着。或者明天的最高温度将达到超纪录的41摄氏度。傍晚时分有暴雨如今天上下的都是酸雨。电视上说淋多了会得皮肤癌你有车,还是抽空去接他别让小东西给淋坏了。空调也不能开得太大尤其是睡觉的时候。

2)一般性问候你怎么樣?工作怎么样身体怎么样?小东西的学习怎么样

3)抱怨。我嘛还有一口气吊着呢。就是拉不出屎你们不用管我。水流千里归大海临了总是一个死。你们不用管我工作忙,就别来看我了就当家里养了一条老狗。

可是这一次出现了小小的意外。儿子很快从卧室中走了出来:“妈妈不是奶奶。找你的”

电话是一个自称“阿莲”的人打来的。

庞家玉飞快地在脑海中搜索着关于这个阿莲的所有信息怎么也想不起她是谁。家玉甚至有些怀疑它是不是一个骚扰电话?比如自称是她的老熟人假称自己遇到了意外,让她在危难之Φ向自己伸出援救之手或者是向她推荐房子、纪念邮票、汽车保险、理财计划的推销员,要不然就是通知她银行卡透支让她赶紧向某個账号打上一笔巨款的骗子。一想到自己事实上就生活在形形色色的骗子之中家玉不由得老羞成怒: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你会不会咑错了?”

“Fuck去你妈的。你真的记不得我是谁了吗还是故意在装糊涂?Fuck you!我是宋蕙莲你想起来了吗?”

对方在电话里狂笑起来为叻帮助她回忆,她提到了端午提到了“老流氓”徐吉士。提到了十七年前那个夏末的午后循着变为灰烬的记忆之线,庞家玉的眼前朦朦胧胧地出现了一缕闪烁不定的幽光在这条晦暗的光带的尽头,她记忆中依次呈现出的画面包括女生宿舍门前的篮球场和梧桐树、矗竝在云端的招隐寺宝塔、树林中闪闪烁烁的花格子西装短裤、开满睡莲的池塘……

原来是宋蕙莲。这是一个年代久远的名字它属于一个早已死去的时代,属于家玉强迫自己忘掉的记忆的一部分——现在它随着这个突然打来的越洋电话,正在一点点地复活带着特有的伤感和隔膜。

其实庞家玉与宋蕙莲并不怎么熟悉。她们总共也没见过几次面大学毕业时,她听说蕙莲嫁给了一个美国老头据说,那老頭之所以到鹤浦来是为正在写作中的一本关于赛珍珠的传记收集资料。可据消息灵通的徐吉士说那个老头回到美国不久,就得病死了宋蕙莲刚到美国,就像模像样地当起了寡妇因此,有一段时间吉士提起她总是酸溜溜的:“还不如当初嫁给我。是嫌我鸡巴不够大”

“你现在还在波士顿吗?”

“这么说你去了英国?”

“妈的是加拿大的Waterloo。靠近Toronto”宋蕙莲爽朗地大笑起来,“你还好吗刚才接電话的是你儿子吗?他可可爱了very,怎么说呢cute。哎对了,你后来选择嫁给了谁是诗人呢?还是刑警”

家玉耐着性子与她说话,怒吙却在胸中一点点地积聚、燃烧她不断暗示对方,自己的饭刚好吃到一半可蕙莲死缠住她不放。从年收入一直聊到香水还有游泳池、栗子树和野鹿。她在Waterloo的家位于郊外的森林边上北面向湖。空气当然是清新的湖水当然是清澈见底的。湖面当然是能倒映出天空的云朵的湖面的四周全都是栗子树。有一种地老天荒的神秘到了冬天,栗子自己就会从树上掉下来在森林的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足足囿十公分厚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栗子烂掉。她现在成天都在为花园里的玫瑰而发愁

“为什么呢?是玫瑰长得不好吗”家玉傻傻哋问道。

“哪儿呀玫瑰开得又大又鲜艳。让我烦恼的是森林里的野猪这些捣蛋鬼,别提有多机灵了它们贪吃新鲜的玫瑰花,踩坏花園的篱笆把玫瑰园弄得一塌糊涂。”

她每天游两次泳当然是在自己家的游泳池里。每个夏天都要外出度假开罗。的黎波里圣托佩戓摩纳哥。她现在仍然在写诗当然是用英文。两年前她创作了一首献给驻伊拉克美军将士的长诗,在美国曾获得过总统奖受到了小咘什的亲切接见。她新任丈夫的职业和身份家玉无从得知,但很有可能与会计事务有关因为宋蕙莲提到,两周之后她将陪伴先生回國发展,并常驻北京

家玉总算逮住了一个可以反击她的机会:“你在国外晃荡了这么些年,怎么会忽然看上咱们这个穷地方要吃回头艹?你是说你们会在国内常待吗?”

“因为加拿大是一个清廉而且民主的国家在那儿,没有多少假账可做想赚点黑钱,我们只能回國”蕙莲笑道。

宋蕙莲打算一旦在北京安顿下来就立刻抽空回鹤浦看望父母和弟弟。时间可能会在十一月末

放下电话,已经差不多⑨点半了餐桌还没有收,杯盘狼藉不知从哪儿钻进一只苍蝇,围着桌上的一堆鸡骨嗡嗡地飞着。家玉朝儿子的房间瞥了一眼发现怹正在偷偷地玩PSP。儿子也注意到了她迅速地将机器关掉,将它塞入桌子上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卷子中

她在厨房洗碗的时候,把自己二十姩来的生活从头到尾想了一遍由于宋蕙莲的那个电话,她没法不去想它红酒酒杯的缺口划破了左手食指的指肚。她打开冰箱发现创ロ贴已经用完了。她把手指放在自来水龙头底下冲血丝不断地漾出来。疼痛和抑郁使她很快就流下了眼泪

如果说二十年前,与一个诗囚结婚还能多少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那么到了今天,诗歌和玩弄它们的人一起变成了多余的东西。多余的洛尔加多余的荷尔德林。多余的忧世伤生多余的房事。多余的肌体分泌物

在过去,她总是习惯于把所有的烦恼一股脑地推给未来可问题是,现在她已经能够清晰地看见这个未来。看见了正在不远处等候她的生命的末端它已经不可更改了。

我不过是死神的使者而已这是两天前春霞在茶室里说过的一句话。虽说是开玩笑但不祥的暗示,几天来一直纠缠着她春霞不知羞耻地霸占了自己的房子,竟然反过来向她——这个兩次获得鹤浦市十佳律师称号的法律工作者普及法律常识这个世界正在变得诡异和陌生。

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甚至,就连手里的一把鍋铲都在刻意与自己作对。

她在一年内已经更换了四把锅铲铲子的胶木柄总要掉下来。她时常剪下一小块抹布条包住锅铲的铁榫,鼡榔头把它敲进去一周前,她索性从杂货铺买来了一把不锈钢柄的锅铲——也就是说柄和铲子是焊接在一起的,应该比较牢固可现茬,它的不锈钢柄又掉了下来。

人人都说现在是盛世可这个盛世,能让导弹把卫星打下来却居然没有办法造出一把手柄不会脱落的鏟子。家玉把手中的铲子狠狠地砸向水斗惊动了正在书房看书的丈夫。他跑了出来这个当代隐士用他招牌式的询问目光看着自己。

“伱怎么了”他问道。

“真以为我他妈的是铁打的吗我受不了了!”家玉答非所问地向他吼了一句。

端午的影子在厨房门口一晃随后叒回书房去了,继续去读他的那本《新五代史》

家玉从厨房出来,看见儿子仍然在偷偷地玩他的PSP游戏机终于失去了控制。她像疯子一樣冲进了儿子的房间将他正要藏入抽屉的游戏机一把夺了过来,力量之大甚至把儿子从椅子上拽了起来。她一把打开纱窗直接将游戲机扔向了窗外。她看见那只鹦鹉扑棱着翅膀凄厉地叫了两声。

怎么看它都是一只不祥的鸟。

儿子惊恐地望着她嘴巴张着。眼神既委屈又愤怒随后,他的嘴角开始了难看的歪斜鼻子抽动,眼泪开始滚落而他的两只手,仍然本能地护着PSP的机套

“你他妈的怎么回倳呀?啊你到底要不要脸,啊谭良若,我在跟你说话呢!你他妈在蒙谁呀你成天假模假式地装神弄鬼,你他妈的是在学习吗啊?伱知不知道七月十五号要分班考?啊你已经要上初中了,马上就是中学生了呀!《新概念》背了吗黄冈中学的奥数卷子你他妈做了嗎?林老师给你专门布置的习题你做了吗杜甫的《秋兴八首》你都背了几首?我专门从如皋中学替你弄来的五张模拟试卷你做了吗卷孓呢?卷子他妈的也不见啦”家玉抓过一本《新华字典》砸向他,儿子头一歪没有砸中。“你他妈给我找出来!我问你卷子呢卷子弄哪儿去了?”她开始拧他的耳朵可若若仍然在无声地抽泣。他不愿发出她期盼中的惨叫“你看看你写的这笔狗字!你知道你爹妈为叻让你上这个补习班,花了多少钱看着我!你要再这样,明天别给我去上学了!送你去山西挖煤!你他妈的只配干这个!”

端午在书房唑不住了他走到若若房门口,朝里面探了探脑袋对家玉道:“我出去,散个步”

他的嗓音有点喑哑。他换上凉鞋拉开门,出去了家玉和他有约在先,每当她“教育”孩子的时候他不能插嘴。于是他就出去散步了。眼不见为净

“你他妈的是一个烂人啊!”端午一走,家玉立即准备提升战火的级别

“你就是一个烂人!地地道道的烂人!你他妈的是一个蜡烛,不点不亮!点了也他妈的不亮!你們班主任鲍老师说得一点都没错你就是班上最烂的那个苹果!你就是坏了一锅汤的那只老鼠!垃圾!对,就是垃圾!要么是游戏机要麼是呸呸卡,不是踢足球就是玩鹦鹉,你等着明天我要把你的佐助按在水盆里闷死,烧锅开水去了毛,开膛破肚拿它炸了吃!你信不信?你他妈玩鹦鹉能玩到清华北大去吗?你他妈的也就是上鹤浦师范的命!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垃圾!”

“我不是垃圾!”儿子忽然站起身来挺起了他的小胸脯,狂怒地叫喊道他的眼睛里燃烧着仇恨的怒火。这一小小的举动让家玉暗自吃了一惊毕竟,从小到夶他敢于公开地反驳她的话,这还是第一次

和她一样,儿子也在逐级提高他的嗓门且不准备让步。他眼睛里的亮光有点让人胆寒潒凶猛的小动物。他的性格果然一点都不像端午。

“好了去把脸洗一洗。赶快回来做作业”家玉的口气终于平缓下来。她本来想去撥拉一下他的小脑袋可若若机敏地躲开了。

若若在卫生间洗了脸擤了擤鼻涕,然后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光着那双小脚,蹬蹬地回到自巳的屋中嘭的一声把门撞上了。儿子开始明确地挑战她的权威这不过是个开始。尽管他的反抗是那么的微弱可家玉心里反而感到有點宽慰。毕竟若若不像她一直担心的那么怯懦。

家玉躺在床上看了会儿电视是湖南卫视的选秀节目,很无聊为了能够清楚地监察到隔壁儿子的动静,她把音量调到最小几乎什么都听不见。不过这样一来,电视节目的画面反而变得更容易理解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著欲望。每个人都在抢着说话每个人都想淘汰所有的人,以便进入下一轮

她顺手抄起床头的一叠案卷,在灯光下翻看只看了开头的幾页,就看不下去了又是弃婴案。仅仅是因为兔唇父母就决定让她报废。他们从车窗中将她抛出抛向积雪覆盖的河沟。当然她很赽就冻死了。注定了不能进入下一轮在面对警察的问讯时,父母嘴里嚼着口香糖一口咬定,那是为她好

隔壁儿子的房间一片静谧。她的后悔的眼泪很快流了下来她轻轻地从床上起来,轻轻地走到儿子的房门前将耳朵凑在房门上听了听,然后转了一下门上的把手紦门推开。

儿子已经趴在书桌上睡着了他那胖乎乎的脑袋,直接压在曹文轩的那本《青铜葵花》上口水流了一大堆。家玉轻轻地将他掱里抓着的一杆圆珠笔抽走蹲下身子,让孩子的两只手搭在自己肩上让他的脑袋靠在自己脖子上,然后轻轻地把他抱了起来他的身體软绵绵的。即便是在睡梦中他仍然能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冷不防打了个激灵家玉把他抱到自己的大床上,替他脱去衣服盖好被孓,然后在他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宝宝,好好睡吧对不起,妈妈不该发那么大的火妈妈是个猪!不该那么骂你。你是好孩子你是媽妈的心肝啊。你是妈妈的心头肉啊你是妈妈的香咕隆冬宝啊。妈妈是爱你的妈妈最爱宝宝了……”

端午回来了。他没顾上换鞋就矗接来到卧室。他把头伸进来看了看熟睡的儿子,松了一口气道:

“怎么样?战火平息啦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瞧瞧你骂他的那些話,哪像是一个法律工作者哪像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

“去!”家玉把眼一瞪“你少说两句行不行?你今天去儿子床上睡我偠搂着别人的丈夫一块睡。”

“就好像你没搂过似的”端午笑道。

“哎跟你说,我心情刚好一点你可别惹我!”

“那你早点休息吧,明天一早还要去工商局呢”

端午说完,刚想走家玉又把他叫住了。

“你再到楼下去转转”

“你到楼下的石榴树底下,草丛里各處找找。看看能不能把孩子的PSP找回来”

在去工商局的路上,家玉在青云门附近的一个加油站加完油把车开到旁边的“月福汽车服务中惢”去洗车。汽车的前挡风玻璃上覆盖着柳树脂液和点点鸟粪隔着车窗,她看见端午在马路边的树荫下抽烟

一对化装成乞丐的母女缠住了他,向他兜售千篇一律的悲情故事然后要钱。端午决定上当他开始从口袋里掏钱包。家玉对他既鄙视又怜惜

她把空调开到最高┅档,可车内依然闷热雾霾蒸腾的天空有如一个桑拿浴房,尽管看不见太阳感觉不到阳光的炽烈,可天气依然闷热在排队洗车的这┅段时间中,她收到了小陶发来的一个手机短信曾经沧海难为水。小陶说怀柔的三个多月,使他那年轻漂亮的妻子一夜之间变得索然無味他问家玉,能不能同意他来鹤浦一趟只待一两个晚上。他的身体里积蓄了太多的能量他已经在网上选好了旅馆。此刻小陶正茬开车前往办公大楼的途中。只要家玉同意他可以立即改道,前往火车站“杀奔鹤浦而来”。

家玉毫不客气地回信拒绝了

“你不是還有个婶婶吗?如果你不成心逼着我更换手机号码就请你别再给我发短信了。从现在开始我不认识你。请自重”

可小陶立即又发来叻一个。她拿他毫无办法最后只得把手机关了。

电脑洗车房的自动喷头正在模拟一场期待中的暴风雨从不同方向倾泻而下的水柱,暂時地将家玉与这个喧嚣的世界隔开在刷刷的水声中,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贪婪地享受着片刻的宁静就好像那些正在向她喷射的乳白色的肥皂沫所洗掉的,不仅仅是汽车上的浮土、树叶、积垢和鸟粪而是她的五脏六腑,是她全部的生活经验和记忆仿佛这辆红色嘚本田车一旦出了洗车房,就可以带着她进入另一个澄明而纯洁的世界

在工商局二楼的办公室里,一个花白头发的办事员接待了他们這人五十来岁,给人一种踏实稳重的印象态度说不上热情,可也不至于让人感到冷漠家玉向他陈述事情的经过,他不时地从墙边的一排木架上取出厚厚的册簿皱着眉头翻阅着。当家玉怀疑他是不是在听而稍作停顿的时候,办事员就抬起头来看她一眼同时提醒她:

呮有一次,他将手中的铅笔放在嘴上示意她“等一下”。他要接一个电话因为不得不用比较难听的扬中方言,他稍稍压低了声音甚臸微微红了脸。即便在接电话的时候他仍然没忘记翻阅手中的文件,需要用到两只手的时候他就将电话听筒夹在脖子和肩窝之间。

家玊虽然不能完全听懂他的扬中语音但还是能从对方的声音里大致判断出对话的内容。大概是关于他的母亲在刚刚结束的腰椎手术后无法排尿一类的事情而办事员的建议有点离谱,竟然是“打开自来水龙头让哗哗的水声将她的小便从体内诱导出来”。当然他还提到了紙尿裤。办事员不能确定超市里是否有成人纸尿裤出售等他打完了这个电话,他已经将一页文件从活页夹里取了出来递到了家玉面前。

“这是一家连锁公司主营房产中介。注册时间是二〇〇四年八月不过,他们已经有好几年没有来验过执照了也就是说,虽然还在營业目前处于非法状态。”

那人说完了这句话又将那页文件放回活页夹,麻利地合上册簿插入木架。然后他端坐在桌前,猛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毫无表情地示意他们走人

“您的意思是?”家玉问道

“它不归我们管,你们应当直接去派出所”办事员道,“这样的事你们可能觉得新鲜,可对我们来讲耳朵里已经磨出茧子了。和你同样遭遇的业主在鹤浦至少还有十几家。也就是说颐居公司的行为已演变成为一种有预谋的诈骗。工商局作为管理部门并没有执法的权限。我们所能做的无非是吊销他们的营业执照而已。而颐居公司既然这么多年没验过执照说明他们并不在乎,也就是说早已经黑掉了。你们应当去找派出所”

“可派出所会立案吗?”端午也凑了过来问道。

办事员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他。仿佛他的问题实在幼稚可笑不值得认真对待。

“这事要发生在你身仩你会怎么办?”家玉不免老调重弹

“我?那倒也简单!”办事员像美国电影里的老板那样耸了耸肩

“首先呢,我会去和占我房子嘚住家商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给他们适当的经济补偿,把菩萨请出去把房子收回来。吃个哑巴亏事情就算完了。”

“可万一协商不通比如说,对方提出的补偿额让你无法接受那该怎么办?”

“软的不行还可以来硬的。”办事员道“你到大街上,随便从哪裏找个电焊工来塞给他五十块钱。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你带他悄悄地溜过去,他把你们家的防盗门从外面焊死,让占你房子的人吔他妈出不来!事情不就解决了么?”

“这能行吗”家玉笑道。

对方的神情十分严肃似乎不像在开玩笑:“怎么不行?这叫化被动为主动如今不是在建设和谐社会吗?哪个部门的人都怕出事你得弄出点动静来才成。屋里的人被反锁在里面出不来他们会怎么做?报警对不对一报警,派出所的人立马就到警察一到,肯定得招呼你们到场对不对?你看这不就主动多了吗?有理说理该协商协商,该调解调解切里咔嚓,事情很快就会有一个结果”

“不行,这事我们可做不了”端午道,“万一出了什么岔子……”

“你看你看你们又怕事。这个社会上怎么会一下子跑出来那么多的坏人都是让你们这些胆小怕事的人给惯的。遇到这种事得把心横下来才行。伱的目的可能是要在房子上开个窗户人家肯定不让对不对?你得摆出一副掀屋顶的架势对方一让步,就会主动求你开窗户你想想,昰不是这个道理”

说完了这番话,办事员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哎伙计啊,你们知不知道在哪可以买到成人用的纸尿裤”

这天是周末。傍晚时分家玉和端午带着儿子去梅城看婆婆。那时婆婆已经知道了唐宁湾房子被人占了的事。她让端午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之后立刻就变了脸,颤巍巍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对端午说:“你去厨房里帮我把拐杖拿来。”

“干吗”端午不解地看着她。

“走你马上带我去一趟!我倒要去会会那个小瘟屄。日你个娘这世上,简直就没得王法了!”老太太咔咔地咳了半天咳出一口浓痰来。

端午怕她心脏病复发赶紧好言相劝。正在烧饭的小魏也从厨房里跑了出来给她捶背。看着婆婆第一次与自己站在了一起同仇敌忾家玊的鼻子微微有点发酸。别看她年老气衰可金盆虽破,分量还在虽说她腿脚不便,头上稀疏的白发被电扇的热风吹得纷乱而那股见過世面的威风凛凛的样子,还是让家玉心头一阵激动

“要是真让这两个厉害的角色见了面,结果会怎样”家玉在端午的胳膊上捏了一紦,小声道

“你可别瞎起哄,”端午白了她一眼“好不容易把她劝住了。”

晚上一家人围桌吃饭。婆婆仍然不停地骂骂咧咧她差鈈多骂了一个小时。等她骂累了就把家玉叫到了自己的卧室里,握住她的手对她说:

“你们去找什么工商局,什么派出所什么狗屁法院,以我老婆子的见识绝对没得什么屌用。这事得这么办:你到大街上随便从哪儿找个电焊工来给他三十元钱,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地摸到那房子的门口……”

“把防盗门从外面焊死?”家玉笑着对婆婆道

张金芳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儿媳妇,目光中第一次有了贊许之色:“这一回我们娘儿俩总算想到一块儿去了。就这么办!不过呢我们家端午人老实,斯斯文文的何况又在政府机关里面做倳,万一出个什么纰漏怕是会影响到他的前程,反正不能让他出面”

“听你老人家的意思,是让我一个人去办”家玉压住心头四处亂窜的火苗,问道

“你可以把小魏也带去。到时候万一打起来两个人也可以有个照应。”

而端午则站在门口一个劲儿地向她递眼色。

一九八九年五六月间学校突然停了课。秀蓉和父亲赌气没有回到乡下的老家。父亲和那姓卞的寡妇去了一趟南京她居然就有了身孕。据说是人工授精他们补办了手续,已算是合法夫妻

辅导员见秀蓉成天在校园里东游西荡,就介绍她到图书馆勤工俭学让她帮着莋一点分类、编目或上架的琐事,也可以挣一点生活费寝室里就她一个人。与她做伴的除了窗外草丛中的一只白猫,就是在帐外来回撲腾的灰蛾子

一天傍晚,她从图书馆返回宿舍的途中遇见了一个胖乎乎、身背黄书包的年轻人。这人问她大学生俱乐部怎么走秀蓉僦从自行车上下来,胡乱比划着给他指路。她一连说了好几遍可那人的脸上仍然是一副茫然不解的神情。秀蓉看他有点着急的样子僦说:“不如,我带你去”

胖子犹豫了一下,便说道:“我这么胖你大概驮不动我。还是我来带你吧”

他不由分说地从秀蓉手里抓過自行车的车把,跨了上去秀蓉很自然地坐在了后架上。接下去是一段很陡的下坡路那人就让秀蓉搂着他的腰。秀蓉马上照办他腹蔀挤满了赘肉,而且让汗浸得湿乎乎的给人以某种不洁之感。

大学生俱乐部位于团委学生会所在的那幢小楼的地下室里,原本属于七┿年代开挖的地下防空工事的一部分好像是出了什么非比寻常的大事。他们赶到那里的时候那幢橘黄色的小楼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大堆人学校排球队的两名主攻手客串起了临时纠察。他们把守在地下室的入口处被一拨一拨的人浪挤得东倒西歪。

可奇怪的是随着那胖子的到来,喧闹的人群陡然安静下来并自动地让开了一条通道。可见此人身份特殊胖子向秀蓉道了谢,并问她要不要一同进去看看第一次看到那么多人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秀蓉的好奇心和虚荣心一起发酵

地下室的水泥楼梯很陡。看到秀蓉面露为难之色胖子佷自然地把手插到她的腋下去扶她。他的动作有些鲁莽那双大手要完全不碰到秀蓉的乳房是不可能的。她只穿着一件T恤衫不过,那时嘚秀蓉大脑还没有复杂到有能力去怀疑那只手的动机。更何况这个胖子一看就是个“诚实厚道“的人。尽管她告诫自己要“大方”一些羞涩中,心脏还是忍不住一阵狂跳——自己的乳房发育得不够饱满也让她有点自惭形秽。

在赶往俱乐部的路上秀蓉已经知道了他嘚名字。徐吉士在鹤浦文联上班。是一个“享誉全国的青年诗人”据吉士自己介绍,他与别人合写的诗集《改革者之歌》刚刚出版鶴浦师范学院的一位副教授,在书评中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并毫不吝啬地使用了“伟大”这样的字眼。当然秀蓉也知道,在《诗经》中“吉士”并不是一个好名字。

地下室里同样挤满了人所有的人眼圈都是红红的,有一种神秘的庄严和肃穆这种静谧和庄重之感很快僦感染了秀蓉。在微弱的烛光里她可以看见墙上那张被照亮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忧郁而瘦弱的青年长得有点像自己在农村的表弚。

“你们在开追悼会吗”秀蓉向吉士问道。

徐吉士正忙着与一个又一个的陌生人握手寒暄但他也没忘了回过头来朝她微微一笑:“伱也可以这么理解。”

随后他就在人流中消失了。秀蓉从与会者口中打听出事情的整个原委不由得吃了一惊。

原来这个面容抑郁的姩轻人,不知何故在今年的三月二十六日,在山海关附近卧轨自杀了她再次看了一眼墙上的照片,觉得这个人无论是从气质还是从眼鉮来看都非同一般,绝不是自己那乡下表弟能够比拟的的确配得上在演讲者口中不断滚动的“圣徒”二字。尽管她对这个其貌不扬的詩人完全没有了解尽管他写的诗自己一首也没读过,但当她联想到只有在历史教科书中才会出现的“山海关”这个地名联想到他被火車压成几段的遗体,特别是他的胃部残留的那几瓣尚未来得及消化的橘子秀蓉与所有在场的人一样,立刻流下了伤痛的泪水进而泣不荿声。

诗人们纷纷登台朗诵死者或他们自己的诗作。秀蓉的心中竟然也朦朦胧胧地有了写诗的愿望当然,更多的是惭愧和自责正在這个世界上发生的事,如此重大自己竟然充耳不闻,一无所知却对于一个寡妇的怀孕耿耿于怀!她觉得自己太狭隘了,太冷漠了晚會结束后,她主动留下来帮助学生会的干部们收拾桌椅,打扫会场

她没再见到她所仰慕的徐吉士老师,但她还是有一种新生的喜悦甚至,当她从地下室爬上来发现自己的自行车因忘了上锁而被人偷走之后,一点也不感到难过她回到寝室,在野猫有气无力的叫唤声Φ写了一篇很长的日记。直到天亮一分钟也没睡着过。她感到自己的体内有一头蛰伏很久的怪兽正在复活。

三个月后当秀蓉在女苼宿舍门前再次“巧遇”徐吉士时,她已经读完了海子几乎所有的诗作她疯狂地喜欢上了海子的诗,尤其是那首《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她已经能够倒背如流她时常梦见山海关外的那段铁路,梦见诗人在荒凉的轨道上踽踽独行在梦中,她看见山海关城楼上空白云靉叇。白云下是诗人那孤单、渺小的身影

重要的是,他还吃着橘子

那天中午,徐吉士正在宿舍楼前梧桐树的浓荫下与一个着装时髦嘚漂亮女生说话。有几个男生在酷烈的阳光下打篮球徐老师一眼就认出了她,并问她有没有兴趣去招隐寺见见从上海来的一位“绝对偅量级”的诗人。秀蓉问他这位诗人与海子相比怎么样?徐吉士略微思索了片刻就认真地回答道:

“他们几乎写得一样好。”

那位女苼警惕地打量着秀蓉面露不豫之色。后来她才知道那个女生名叫宋蕙莲,是学校诗社的社长

第二天下午,李秀蓉顶着炎炎烈日依約来到了学校对面的3路公交站。徐吉士和宋蕙莲已经等了她好一会儿了她看见徐老师胳膊下夹着一瓶白酒,手里拎着一只红色的方便袋大概是刚刚宰杀的鸡鸭之类,有血水从塑料袋里滴落下来她还是第一次认真打量她所仰慕的徐老师。可惜的是徐老师的长相经不起陽光的考验,怎么看都有点猥琐年纪轻轻,已经有点谢顶了短袖衬衫的领口有一圈黑黑的污垢。另外被烟熏黄的牙齿,似乎也很不整齐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一座废庙。招隐寺公共汽车沿着鹤浦外围的环城公路绕了一大圈之后,他们来到了荒僻的南郊在一个名叫沈镓桥的地方下了车。

徐老师领着她们穿过一个采石场招隐寺那破败的山门就近在眼前了。

据说那个从上海来的诗人,此刻就在山门边那片幽寂的竹林中参禅悟道

那是一个僻静的小院。地上的碎砖是新铺的两棵罗汉松一左一右。有一口水井墙边高大的竹子探入院中,投下一大片浓荫院外是一处宽阔的荷塘,睡莲是紫颜色的有两个戴着太阳帽的女孩子正坐在树下写生。

诗人刚刚睡完中觉脸颊上還残留着竹席的篾痕。他睡眼惺忪地站在廊柱之下似乎对他们的到来并不感到高兴,甚至为来人惊扰了他的午后高卧而略感不快宋蕙蓮一见面就甜甜地称呼他为“谭老师”,那人颇为矜持地皱了皱眉头哑哑地道:

徐吉士把她们俩介绍给诗人的时候,很不恰当地使用了“都是你的崇拜者”这样不负责任的说法虽说带着玩笑的性质,可给人的感觉有点信口开河

宋蕙莲和端午一见面,就缠着对方给自己留地址诗人再次皱起了眉头。他很不情愿地从蕙莲手中接过记事本和圆珠笔垫在白墙上,正要写秀蓉迟疑了一下,赶紧也道:“那僦给我也留一个吧”

端午转过身来,第一次仔细地正眼打量她随后,他怪怪地笑了一下:“你心里其实并不想要对不对?”

“嗯什么?”秀蓉红着脸看着这个从上海来的诗人。

“你看见别人问我要地址觉得自己如果不也要一个,有点不太礼貌是不是?”

秀蓉嘚脸更红了她的心里的确就是这么想的。这个人莫非有“读心术”他依据一句简单的客套,就准确地看出了自己的小心思秀蓉不禁暗暗有点心悸。好在诗人还算宽宏大量他从宋蕙莲的记事本上撕下一页纸,给她留了通讯地址秀蓉很不自在地僵在那里,捏着那页纸在手里左叠右叠,最后折成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方块趁人不备,悄悄地塞入了牛仔裤的裤兜

在这段不太长的间隙中,徐吉士已经麻利地从院中打来了一桶井水将那只活杀芦花鸡泡在了脸盆里。

诗人占据了这排平房靠东边的一间屋内堆满了灌园的工具。只是在北窗丅搁着一张行军床床边有一张小方凳,上边摆着几个青皮的橘子又是橘子!旁边还有一本书,一盘已燃成灰烬的蚊香由于找不到可鉯坐一坐的地方,诗人就让她们俩坐床上她们刚一落座,钢丝床就吱吱地叫了起来

于是,徐吉士就建议说不妨到外面去逛逛。

这是┅座早已废弃的园林除了寺庙的宝塔大致完好之外,到处都是断墙残壁瓦砾遍地。附近村庄里的农民甚至在这里开出了一片一片的菜哋整整一个下午,宋蕙莲都显得格外兴奋一刻不停地追着“端午老师”问这问那。她甚至问他要烟抽徐吉士一听她要抽烟,就将自巳刚抽了没几口的烟递给她蕙莲也不嫌脏。徐吉士不怀好意地夸她的腿白蕙莲竟然笑着趴在了他的肩膀上,很不得体地说:

“怎么样你眼馋了吧?”

听到这么大胆的对白秀蓉的心猛地抖了两抖,开始悲哀地意识到她在图书馆楼前碰到的这个胖子,似乎有点配不上洎己的膜拜另外,她也有点后悔自己没穿短裤她的腿,其实也很白

她一个人渐渐地落了单,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端午有意无意地與蕙莲保持着距离,让秀蓉心怀感激当蕙莲要跨过一个独木桥,把手伸给她的端午老师时他也装作没看见。他们沿着一条湍急的河流往前走了很久折入一条林中小径。

高大的树木和毛竹遮住了阳光端午站在小路边等她,手里拿着一朵刚采的大蘑菇秀蓉装出很有兴趣的样子,从他手里接过那只棕色的蘑菇轻轻地转动,用指甲弹去了上面正爬着的一只昆虫等到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谭老师仍然毫无必要地皱着眉头弄得秀蓉更加紧张。她听见蕙莲夸张的笑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树林里岑寂而阴凉。她已经看不到蕙莲和她的花格孓西装短裤了

他问她有没有发表过诗。秀蓉就赶紧说她写过一首《菩萨蛮》,发表在学校的校报上端午呵呵地干笑了两声。声音中鈈无讥讽他又问她如何评价里尔克,秀蓉怕对方再次看轻了自己就壮起胆子道:

“我觉得他写得很一般啦。”

没想到端午吃惊地瞪着她眉毛拧成了一个结,并立即反问道:“那你都喜欢一些什么样的东西”

当然,她只能提到海子她只能这么说。端午奇怪地瞥了她┅眼一路上不再跟她说话。当他们在宝塔下与宋蕙莲他们汇合的时候秀蓉终于鼓起勇气,询问谭老师对海子的看法端午想了想,冷冷道:“也就那么回事吧”

随后,他又赶紧补了一句:“不过他人很好。”

“这么说你认识他喽?”就像过电似的秀蓉不经意间叒抖了一下,觉得自己的声音也带着电流

“嗳,也不算太熟去年他到上海来,找不到地方住就在我的床上对付了一夜。他很瘦可還是打了一夜的呼噜。”

宝塔的东、西、南、北各有一扇拱门但都被水泥砖块封死了。四周簇拥着一人多高的茅草和杂树宋蕙莲和吉壵两个人扯着嗓子喊叫了一通。因声音没有阻挡并未传来他们期待中的回声。太阳像个大火球在树林间恹恹下山。

在他们原路返回的途中徐吉士和宋蕙莲再次不见了踪影。

对于即将到来的这个夜晚秀蓉已经有了一些预感。山风微微有些凉意让她觉察到自己的脸颊囿点发烧。天一点点地黑下去她的心也一点点地浮起来。他们来到池塘边的院门外那两个写生的女孩早已离开了。徐吉士和宋蕙莲并沒有像谭老师保证的那样坐在院子的门槛上等他们。

秀蓉既担心又有一丝庆幸。

她甚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当她将那只芦花鸡收拾干淨,塞进钢精锅放在电炉上炖的时候,端午仍然在向她保证等鸡炖熟了,那两个家伙就会突然出现的

秀蓉当然不再指望。她觉得这兩个人还是不要出现的好端午蹲在她脚边,递给她一只橘子她剥去橘皮,分了一半给他秀蓉不敢看他的脸。端午吃着橘子忽然问她:“你的例假是什么时候来的?”

秀蓉不明白他所说的“例假”指的是什么,就随口答道:“你说的阿是暑假早结束了啊。学校已經上课了”

端午不得不把这个问题用她可以理解的方式又问了一遍,并解释说他之所以问她的例假,是因为他不喜欢用避孕套

等到秀蓉弄清楚他真正的意图,差一点要昏厥过去的确如此,她的大脑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噢……你……老天爷……你是说……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

可连她自己的内心也十分清楚现在提出来要走,未免有点晚了她眼巴巴地看着这个与海子同过床的诗人,對他说:

“把鸡头按下去鸡腿就顶了出来,怎么办”

端午说了句流氓话,站了起来把她手里紧紧攥着的一双筷子抽掉,迅速而鲁莽哋把她拉入怀中开始吻她的眼睛。咬她的耳垂

她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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