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小孩是公司里生产出来的?还是垃圾桶里捡来的?还是河里漂来的?还是送子鸟送来的?

*现实向,Wanna One解散后衍生,涉及202时期,字数2w+,HE

*狼辉弘大吃糖葫芦前动笔,所以bug有,作者个人臆想多,不能接受者请绕道。

*含几句丹邕与粉肠,注意避雷。

*同个时间线的系列篇→

宙宇为我颂歌,银河为我加冕。

首尔似乎遗忘了冬天,直到十二月底才姗姗忆起,一忆起便冷得像要冻裂日月天地,前几日还是零上的温度呢,到了颁奖典礼这天直探二位数负值,倒是惨烈得应了新人奖的景。

*现实向,Wanna One解散后衍生,涉及202时期,字数2w+,HE

*狼辉弘大吃糖葫芦前动笔,所以bug有,作者个人臆想多,不能接受者请绕道。

*含几句丹邕与粉肠,注意避雷。

*同个时间线的系列篇→

宙宇为我颂歌,银河为我加冕。

首尔似乎遗忘了冬天,直到十二月底才姗姗忆起,一忆起便冷得像要冻裂日月天地,前几日还是零上的温度呢,到了颁奖典礼这天直探二位数负值,倒是惨烈得应了新人奖的景。

他们说,今年的看点全都压在新人奖上。

应该说年年的新人奖都是看点,可今年尤其激烈,于是成了各路媒体眼裡最美味的珍馐饕餮,非得从这些十来岁二十来岁的孩子身上扒下块肉品品,再写成篇篇以臆测居多的食评。

韩国的艺能圈总是川流不息,平均5.8天便有一个组合出道,他们被排列组合成人们或许会喜爱的模样,丢入艺能圈中,搏一个生机,而新人奖便是最好最称手的一块垫脚石,只要不出大岔子,在这块垫脚石上站得稳了星路便平坦了一大半。

选秀节目出身的十一人各拥国民度与知名度,解散后多数solo,亦有组合出道,总归是得在年底这场颁奖上碰头的,过去的战友今日的对手,多好的一个题材,嗜血媒体们乐不可支,一时间气氛被渲染成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波澜悲壮,彷彿谁得了奖都不免热泪一场。

台下气氛倒是一片和乐融融。

粉肠团两人早腻在了一块儿,此刻肩并肩紧挨在沙发上看朴志训手机裡Max的照片,朴佑镇摸摸自己下巴若有所思,咱Max是不是变胖啦,马上被凑到自己鼻子底下的拳头威吓得噤了声;已经回归NU’EST的黄旼炫抓着包高蛋白饮料靠在梳妆台前和河成云聊天,吸管被他无意事啮咬出一圈细细密密的齿痕,他俩曾是室友,私下也不乏联繫,河成云说这牌子的味道挺怪,黄旼炫嚥下最后一口摇摇头,没办法,为了嗷嗷待哺的腹肌们……话才说到一半呢,便被那厢狂妄的笑声给打断;金在奂在熟人面前向来放飞自我,也不知是被旁边郑世云的哪句话给戳中了笑穴,一时间惊天地泣鬼神,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其完成度堪比Energetic的四段高音,众人瞬间梦迴当年海盗船;自202时期就亲到不能再亲的姜丹尼尔和邕圣祐自然地挨着彼此,邕圣祐手裡抓着已经起皱的剧本在空档中苦背,偏被姜丹尼尔的嚷嚷给频频打断,哥我们好久没喝一杯啦,邕圣祐无奈,哪有,上礼拜不是才喝的嘛,姜丹尼尔不认,软磨硬泡了起来,等会儿下班后我们一起去喝……大辉!

小孩在人群中回过头,姜丹尼尔冲他招招手。

向林煐岷告知了声后李大辉便小跑过去,中途被放在地上的水瓶给绊了跤,幸好朴佑镇眼明手快及时捞人,这一摔连旁边的朴志训都吓了一跳,眼睛瞠得滚圆忙不迭地问没事吧大辉,李大辉下意识地嘿嘿两声,挨了朴佑镇一记轻轻的爆栗。

我没事。小孩揉着额角眯缝着眼,安慰性质的话被他惯性地从那涂上好看唇彩的口中吐出,轻飘飘的,美好得彷彿不知喜也不知悲。

无论是流着血还是流着泪,他都只是摇摇头,没事,我没关係的。从以前就是如此,倔强得像要用尽生命与所有恶意对抗,然后生生在自己破了洞的胸口栽出一朵豔绝花。

姜丹尼尔见到李大辉可开心了,揉着小孩的脑袋嘟嚷着阿依估阿依估,我们大辉的后脑勺还是这么圆,真想咬一口。邕圣祐捲起剧本敲了下姜丹尼尔的手臂,笑着说咱俩在大辉眼裡已经是危险的哥哥了,尼尔你别再抹黑我的形象……呀对了大辉,你过今天就成年了对吧?

内,二十岁啦。李大辉抿嘴浅笑,右脸颊上的酒窝软呼呼地下陷,若隐若现。

要不等会儿一起去喝酒?

什么什么?关係很好的丹邕奂大三角此时终于合流,最后一位成员伸长脖子过来凑热闹,被姜丹尼尔一个锁喉扣在怀裡挠痒,金在奂怕痒怕得要命,直笑得喘不上气,一时间后臺简直热闹非常。

「……哥?你怎么站在这儿?」陪柳善皓去了趟厕所回来的赖冠霖一拉开门便见裴珍映不发一语地傻伫着。

少年终于从李大辉的这个存在裡回过神来。鲜活又热烫的汗腥味、嘈杂沸腾的打闹声、前台主持人抓着话筒读提词的平板语调、人来人往掀起的寒风与尘埃——于感官悉数回笼的此刻,裴珍映被现实逼仄得近乎无法呼吸。

最终他无法回答这个曾经忙内的问题,只能缄默如死。

「珍映。」那方的黄旼炫唤他。「怎么?不开心吗?」

裴珍映摇头,黄旼炫一看便知了个大概,朝邕圣祐的方向使眼色,邕圣祐是多么通透的一个人啊,意会后微微颔首,低声对李大辉说了些什么,姜丹尼尔也轻轻推了把男孩的背。

李大辉意外的没怎么抗拒,很顺从地走了过来,脸上依旧带着漂亮的笑,却止步于一公尺远的位置,那是不愿建立沟通关係的标准距离。

「好久不见,珍映哥。」

如今已是AB6IX成员的小孩疏远又礼貌。儘管语尾拖沓似在撒娇,裴珍映却清楚那只是李大辉说话时的小习惯,无论对象是谁。

烦躁地绷紧了唇,裴珍映有很多话想拉着他说,攥着他问,可思绪几经迴转,气流刮过喉管,勘勘压缩成几个乾瘪单调的音节,听上去是那样的涩然哑然。

「和我……一起喝酒。」

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三月已经过去大半,樱前线正要推进首尔。

Solo和团体训练并行几乎透支他所有的体力,偏生裴珍映是众人认证的练习狂,画报拍完採访做完又一股脑儿地鑽进练舞室练歌房,彷彿从不知懈怠为何物。

这大概是在202时期折腾出的韧劲,延续到了Wanna One,倒也成了一种标示着病态美的坏习惯,那时的他们日程连轴转,打歌打到昏天暗地,跨过宿舍门槛往往已是深夜凌晨,裴珍映蓄着两洼黑眼圈儿,在昏昏欲睡中死梗着一丝清明笃定地说自己还想加练,哥哥们强打起精神苦口婆心地劝,却怎么也劝不动,直到李大辉的手悄悄滑进他手心。

小孩伸手捏了捏他的小指。

是自己与李大辉间无数暗号的其中之一。

在生气。裴珍映盯着小孩撇到一边的侧脸,连白淨耳壳上那颗痣都显得漠然。

李大辉有着不符年纪的成熟与世故,即便再累再难受,也不会无缘无故冲人胡乱发脾气,这是残酷世界教会他的存活方式——理性、冷静、自我保护——所以他发脾气都是有理由的。裴珍映知道,现在的自己是真的该休息了。

嘴角抿起一个不易觉察的笑,反握住李大辉的手——

裴珍映陡然睁开眼,00:04,东经126°58′刚换了个日期。

——上次的毕业vlive要补做吗?

翻身摸索了一阵总算成功抓过手机随意发了条讯息给李大辉,练习过度造成的乳酸堆积此刻正大张旗鼓地在骨头缝间嚣张游弋,筋肉脉络无处不是倦与疼,他在因午夜静寂而慢速流动的凝滞时间裡恍恍惚惚忆起,从上次一起去弘大后两人在渐渐紧凑的日程中似已自然而然地失了联繫。

十分钟过后,他终于后知后觉不对劲。

李大辉向来黏人——或者说黏裴珍映,以往无论夜再浓烈,无论足履哪个时区,李大辉永远都会在第一时间回复他。

如今手机平稳地躺在手心,毫无生命徵象可言。

裴珍映皱了下眉,顾不得穿上外套就直奔外头,C9配给他的宿舍并非单人房,上舖的室友睡得深沉,阖上门板前轻微的鼾声疲惫又平稳。

首尔的春夜不知温柔,死攥着冬天最后一点尾巴不愿撒手,寒风如刃如刀,刮得他太阳穴一抽一跳生疼,可裴珍映顾不得这些,按下曾经躺在他电话簿最顶端位置的那串号码,惶然又任性地在此时此刻拨通了李大辉的电话。

迎来的,只剩下一串机械性忙音。

电子声麻木不仁并且未曾倦懒,精准切割时间,一响黏过一响,像是莫比乌斯带,没有开头自然也不存所谓消亡。裴珍映手裡吞吐无机质冷光的屏幕蔫蔫暗下去又被他偏执摁亮,被迫继续一场看似永无止尽的等待,却以始终没能收到隻言片语的回音作结。

肩骨跌摔上身后的牆,恰好避开脚下那塘月明星稀的光,他半个人都泡入了黑暗裡。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中,他们的关係都是单向输出,而自己又有多久没有主动联繫李大辉了呢?

无奈事与愿违,在裴珍映迫切地想要寻到李大辉的这个节点,凡尘俗世的机运似乎在与他作对,两人的打歌期以及所有通告全都完美错身,连一点能留下念想的交集也无。

电视上组合再出道的李大辉依旧秉持忙内性格,娇憨,爱笑,综艺sense十足,没有包袱,一害羞脑袋动不动就往旁边的肩膀搁,再度染回灰紫色的髮丝随着动作缱绻在哥哥们颈间,又被温温柔柔地抚顺。

那样的距离曾经独属于自己,然而仅限于出道初期。

是人见人宠的孩子呀。Wanna One的成员这么说过,具体是谁裴珍映却早就记不清,毕竟当时李大辉的存在以及亲暱对他来说都太过理所当然,近似每一个平凡度过的日常。

而现在,他竟忍不住想,是不是只有在那个四方黑盒子裡,自己才得以见到李大辉、李大辉才会对他笑得那么真心实意。

或许只是忙得无法回拨电话,或许对其他团员也是这样的,裴珍映忍不住自欺欺人地想。

然后被八月七日的邕圣祐给无情打碎。

Wanna One的感情确实深至髓骨,是从一个选秀节目中厮杀出来的缘分,是淋了血浇了汗涌着泪的并肩同行,所以解散演唱会时一个比一个哭得还要惨,金在奂平日总是笑,在休息室裡也不只一次同他们说过要将演出完美做到最后,抓着麦的手平稳又温吞,却还是在一次强牵嘴角的弧后被泪给打湿,咸与涩与苦。

一月二十七日是最终场,结束后他们收拾了一下,搭乘各自经纪公司派来的车去吃烤肉,算是顶着Wanna One这团体名的最后一聚,吃着吃着气氛再度感伤了起来,方才哭得最狠最凶的朴佑镇率先哽咽,平日虎天虎地无所畏惧的一个人哭起来就像长不大的孩子,直率又坦白地表达出了他此时的难受,眼泪呀鼻涕呀全都毫不保留往身旁朴志训的肩窝蹭,朴志训眼圈儿红红,没使用99粉肠团的暴力武术推开挚友,其他人也都围了上来抱在一块儿,就像他们过往每次登臺前习惯性为彼此打气一样。

只是这次,“一起加油”被时光递嬗成了“祝你前程似锦”。

祝你前程似锦,再无忧伤,亦无荆棘,走的永远都是鲜花与赞美铺成的康庄大道。

尹智圣磕磕绊绊地踉跄着说,以后每年的八月七日一定得聚,当兵的工作的都要请假,赚最多的人请客……反正,感情不准散。

他们齐声应好,一时间抽泣声再度四起,几个男孩儿好似把此生别离体会了个痛彻心扉。

再度相聚那天是溽暑盛夏,约在河成云订的一家韩牛店,裴珍映先到,看着朴佑镇和李大辉从BNM的保姆车裡蹦下来,两人不知道在聊些什么,李大辉笑得直不起腰,去捶他哥的手臂,朴佑镇见怪不怪,任凭弟弟暴力对待也从未还手,刚结束MV拍摄的黄旼炫压线赶赴,搂着裴珍映的肩进了店。

黄旼炫在炭火翻涌间打趣地问自己的同岁亲故,呀圣祐,之前不是说担心大辉不联络自己的吗,有联络?

那当然……组合前虚势男担当其实心细得不行的邕圣祐挥挥筷子,上头的肉被姜丹尼尔一口叼走,他不在意,又夹起一块沾了点儿芝士喂进对方嘴裡。上礼拜才通过电话。

李大辉跟着点头,胃口小的他依旧没能吃下太多,只光顾着喝果汁,冰块被戳捣得激灵作响,他的眼裡蓄着两汪笑,很亮很清。聊唱歌技巧方面的事,圣祐哥快要歌手出道了嘛。

我和大辉也挺常讨论作曲的。金在奂不甘示弱,只可惜一张饺子脸塞着食物显得肉呼呼的幼了不少岁。

众人被他逗笑,是是是,好好好,真不愧是我们的音乐之子和李哈娜。

裴珍映也试着提起嘴角,却发现太重太沉,难度过高,迎合不来,索性放弃。

去吧,我们没关係的。姜丹尼尔挥挥手。我和圣祐单独去喝也行。

「……好。」最终还是轻快应下,裴珍映发现,此刻自己竟看不出他是喜是怒,再出道后的李大辉被打磨得更加圆滑更加谨慎,所有不必要的情绪全都被好好地收拾乾淨,尸骨不存。「我和佑镇哥说一下,哥也通知C9。」

喝酒?闻言网瘾少年朴志训从手机游戏裡抬起脑袋,眨巴了下那双水灵灵的桃花眼,耳提面命。大辉你是第一次喝,千万别一口闷,酒劲会上来得很快,容易醉。

坐在沙发扶手上的朴佑镇嘎嘎大笑,你志训哥的酒量简直不能打,两罐啤酒就晕死过去也是没谁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累后又点点头,我帮你和公司那边说一声,到时如果真醉到没法打车了就打给我们,会去救你和珍映的。

裴珍映挂上电话,拉开门板率先走出去。李大辉紧随其后,却始终未与他并肩,他们一前一后,一人口罩帽簷紧掩一人伪装全无,沉默潜进铅灰色冷夜裡的时候,雪已经积了半只靴子深,在脚下寂寞下陷。

从头至尾谁都没开口说话,却毫无怀疑地前行,默契这种东西,大概要完全时过境迁才能真正死透在回忆裡。

裴珍映矮身鑽入牛小肠店的布帘,要了个锅和五瓶烧酒,老闆吓一跳,刚要询问喝得完吗便被探了隻脑袋进来的小孩给打断。

哦?成年啦?老闆不住感慨,手裡快速记帐的动作被回忆拖垮成冗长的凝滞。你们第一次到我店裡的时候比赛才进行到一半还没出道呢……当年是一起来的对吧?那时珍映的个子没有我高,长得真快啊,现在都这么高了,倒是大辉,一直都没什么变。

哪有。李大辉笑眯眯的。变得可多啦,我自己都快要认不出自己了。

李大辉吃东西的习惯没变,儘管眼前摆着最爱的牛小肠,依旧是挑挑拣拣,食慾不丰,之前在直播裡嚷嚷着要增重的人增着增着倒又把自己给养瘦了,穿出袖口的那截腕骨子细稜稜白生生,戳在裴珍映心口泛出绵软无力的疼。

小孩从白烟袅袅的对面抬起脑袋,算是今天第一次正眼看他。

最初没有反应过来,眼裡是懵懂探询,却在下一瞬扭转为瞭然,他把握情况的能力总是出色得叫人惊叹,截过裴珍映话头的速度快狠准。

「珍映哥,我想喝酒。」小孩打断他将要出口的质问,特别乖巧地指着他手边翠绿瓶装的液体。

裴珍映僵硬地顿了下,还是递了过去。

撬开瓶盖,李大辉眉头蹙聚,很嫌弃似的。「闻着好呛。」

然后小心翼翼地啜了口。

「辣。」小孩的脸生动地皱成一团,被麻痺的舌头沾着潋滟水光忘在了外面,软滑滑红艳艳,面对裴珍映时一直戴得严丝合缝不愿摘下的疏离面具,在酒水的意外冲击下终于有了一丝破绽,这一刻的李大辉,是真实的。「还苦,丹尼尔哥在奂哥怎么会觉得这种东西好喝啊?!」

小孩直嚷嚷,裴珍映看着觉得好笑又无奈,还有点怀念,他顺手也开了一罐,兑进嘴裡一下就乾掉三分之一。「因为喝完的感觉非常舒服,轻飘飘的会忘掉很多事。有时我也会陪公司前辈喝,喝多了也就习惯了。」

「能不习惯吗?」李大辉把酒瓶往他那边推,无意识的瘪嘴。「我不想习惯。」

裴珍映摇摇头。「有些事总得习惯的,那是成长的过程。」

或许是稍稍放鬆了下来,又或许是喝得太急,醉意顺着喉管爬摸上脸最终醺软了意识,裴珍映探出身子去揉李大辉的脑袋,指尖下时光回溯那年盛夏。

李大辉颤抖眼睫,僵硬在他的触摸中,最终微微向后缩去。

掩面,颓唐跌回位置上。

裴珍映比谁都还清楚,李大辉心里防卫起来的那堵牆、跨不过的那道坎。

可他向来是自由穿梭,顺畅无碍,源于李大辉的刻意放行,出于李大辉的异常宽恕。

所以裴珍映未曾想过,原来自己也会有被拒之于外的一天。

李大辉曾经无数次思忖。

所谓的成长,究竟是什么?

是生灵本初的细胞分裂,卵裂球增殖为胚胎,最终攒蹙累积成一个独立的生命个体;是跌跤时迎来的并非温柔鼓励而是满堂耻笑的瞬间;是终于学会将满心满眼的爱意好好藏匿进躯壳最深处,不再浇灌,等着它濒死,等着它风乾。

父亲离世的时候,李大辉尚为稚幼,没能理解永别的真正意义,他只知道父亲的死让他被同龄人嘲弄,他们说他没有爸爸,他们说他很可怜,于是孩提时代总蒙层灰,李大辉为此生过气,却依旧对死亡懵懵懂懂。

直到几年后,终于明白何为“死亡”的那一刻。

当下就哭了出来,时差太久的剧痛来得猝不及防,将小孩撕扯开来。那个总鼓励他追逐梦想的男人、那个约定过要看他出道的男人,再也不会来到他面前,对他轻轻地说一句“我们大辉呀,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将自己囚禁在房间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过呼吸引发的钝痛与麻解剖开胸膛,肢解筋骨,李大辉动弹不得,歪倒在地,吸不到氧气让他有了即将被现实给溺毙的错觉。

眼泪是能够榨乾灵魂的。

母亲为了养育他一直都是早出晚归,直到月光落满异国他乡的窗臺,直到瓷砖地板滋孽出了蚀骨寒意,他也没能停止流泪。

那是李大辉经历过的、此生第一次的生长痛。

他能在漫天恶评时牢牢的执着的握住麦克风,眼裡虽有泪光却一丝不颤地说出“我知道我长得不好看,但请不要因此讨厌我”;能坚持抓着铅笔,看完网路上无边无际的嘲笑谩骂后一字一句努力记下自己的不足;却在202决赛过后意识到将要与这裡认识的所有人离别时哭得无法自拔,浑身发颤,像是被谁掐下了什么情绪开关。

镜头外的裴珍映微微皱眉,第一个发现他的异样,小哥哥穿过或喜或悲的重重人海朝弟弟走来,伸出双臂,将下巴温柔地磕在他的髮旋上。

Wanna One出道后,不只粉丝,连几个哥哥都打趣地说他与裴珍映的相遇比偶像剧还要偶像剧,李大辉笑笑地没有否认,因为连他也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谁先留意起谁。

202第一集录製一早就开机,一开机直接超过24小时,不少练习生遭不住这等体力消耗,窝在位置上偷摸着打起了瞌睡,李大辉年纪小,自然也是睏得不行,却在Growl的快节奏中勉强维持住一丝清明。

舞臺上那人的脸很小,几乎被鸭舌帽下的阴影给吞噬殆尽,舞蹈动作力度出彩,衔接顺畅甚至跳出了个人风格,但……

为什么不抬起头呢?坐在评审席的老师惋惜地给出恰是李大辉心声的评价。

他看到对方绷直紧抿的唇线。

视线一路追着小哥哥入座,李大辉坐直身子眨了眨眼,睏倦似乎被冲散掉大半,虽然不至一见倾心,却已经让裴珍映在自己的人生中记上了不轻不重的一笔。

A班的练习强度比其他班还要再苛刻许多,就算李大辉记舞再快,繁琐零碎的手部比划也让他吃足了苦头,小孩对着镜子一遍遍做细部调整,纯粹地盼望着能有符合C位的表现。

此前,他才刚被练习生们投票选作主题曲《我呀我》的Center。

公佈的那一刻,16岁小孩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是那样的意气风发,又是那样的才华横溢,放在外边,任谁都会忍不住对他夸上一句厉害。

只可惜,名利场裡无人权,而他们是被豢养起来的商品,等着受世人评判,被世人责难,少数时候能收获细砂糖似的稀薄喜欢,标籤一张又一张地黏在他们身上——或许是“自大“、“野心勃勃”、“不知羞耻”——层层迭迭,舆论织就一切,最终无人在意这些练习生的真实样貌。

而那时的李大辉实在太过稚嫩无知。

《我呀我》的舞臺收录过程反复又枯燥,可年轻又鲜活的生命总能在机械性的重複中琢磨出一星半点的兴味,比如李大辉。

他再度从舞臺中心缓缓昇起,这已经是第五个轮迴了,导播一声令下主题曲又被放出,所有练习生都重新拣起美好笑容戴在脸上,儘管前一秒他们累得气喘吁吁,妆被汗水泡烂,丰腴气势被出错磨得见将要骨,可镜头往脸上一怼,少年人仍然笑得不知喜也不知悲,翩翩落下的纸花是被现实给剪碎的青春,柔软美丽却又有着将作春泥的哀切,谁都不想落入土裡,谁都在孤注一掷。

A班因为分量最多,必须从头开始跳到结束,李大辉在一个旋身的瞬间无意间对到了一双直直盯着自己的、过于清冽的眼眸。

是那个舞跳得很不错很不错的小哥哥。

儘管脑袋瓜子裡思绪已经纠结千百回,李大辉依旧没有停止动作,他眨了下眸,尝试性地对还未上场的那人笑。

单纯的,善意的,无害的,大概还有些怯怯的不抱期待的试探。

小哥哥仰头对他勾起唇角,他笑起来非常好看,犹如融冰之时,那一刻冰冷不再,俊逸眉眼全都软呼呼塌作了春天的模样。

李大辉连喘口气的时间都不要了,一到中场休息便咋咋呼呼奔至臺下,越过站在对位不知何时已经打得火热的姜丹尼尔与邕圣祐,穿过满世界的喧嚣,定定地站到了那人面前。

「哥……」小孩的眼睛很亮,歪着脑袋嗓音绵软,语气却是笃定,毫无犹疑的。「珍映哥,对吧?」

「能和我交换电话号码吗?」

裴珍映愣了下,随后点点头,接过李大辉的手机输入一串数字,然后。

「其实我一直看着你。」

宽大手心合着交还回来的手机盖在李大辉的指尖上,潮湿又热烫。

《男子汉二组》表演结束后,网路上声讨李大辉的势头达到了巅峰。

力求生存成了人们嘴裡噁心的野心,自信变成了自大,站上C位成了不知羞耻。

李大辉整个人裹在被子裡,一条条地刷评论,自虐式的不知倦怠。

黏滞的呼吸氤氲上睫毛,他才发现眼眶乾涩,愣是哭不出来。

「大辉。」隔壁床的郑世云拍拍鼓起的棉被糰子,他的声音总是很温柔,人也是。「珍映在外面,他说找你。」

「嗯。」李大辉勉强从喉咙挤出一个音,趿踏拖鞋,面无血色却异常平静地走出宿舍房间。

裴珍映看了下他的表情,没有多说什么,拉着他径直往走廊的阴影处走去。

好像躲进了一片深海裡,周遭安静得只剩涛音似的轻微呼吸,呼吸由缓转重,缠绵进鼻音,终至哽咽。

裴珍映只是一下一下揉着他的脑袋,半晌后才开口,他不是很会安慰人,说得磕磕绊绊,却让李大辉的泪水彻底失了控制。

——我们大辉呀,已经做得很好了。

小孩想说我努力了,可这裡又有谁是不努力的?

他又想说我原本不打算哭的,因为佔到C位的自己连流泪的资格都没有,那样显得太过不知足又矫情兮兮。

成长真的很痛,是一段望不见尽头的天堂路。

最终李大辉把脸埋在膝盖间闷闷地憋出了句毫无说服力的逞强,我没哭。

我只是想爸爸了,真的。

原以为裴珍映会吐嘈自己,没想到那人只是嗯了声,很温柔的说,我知道。

自此他和裴珍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熟悉了起来。

无心的镜头总能将他们捕捉进同一个框裡,手拉手走下班路,黏在一块儿吃披萨,缩进不起眼的角落偷偷聊天,并肩坐着时一人总搂着另一人。

裴珍映会在公佈排名时隔空朝他心脏出拳收至下颔处比V,李大辉点点头,眨眼,会意,同样也比了个大大的V。

那是他们俩的专属暗号,意思是,你一定可以的。

第三次排名发表的时候李大辉从四位狠跌至十位,在出道边缘挣扎着续命,还没被唸到名字的裴珍映坐在臺下,挥手冲他喊可爱,明亮得不管是否会被牵涉进自己这淌浑水裡。

所以李大辉有时会想,裴珍映真是个神奇的存在。他很认生,又腼腆,待人总有着一股子的冷,却又纯粹得吓人,毫无心机,一旦认定了就像团火簇,愿意冲破千尺冰层捧着热烫烫的真心只为对你好。

因此李大辉对裴珍映的印象从来没有过外人所说的所谓的阴沉无趣,在他眼裡,裴珍映的笑比什么都要真挚。

他穿过眼中的重重泪幕看身旁裴珍映,那人望着VCR,同他哭得一塌煳涂。

决赛那天李大辉紧张得一度以为沉睡在童年的那场过度换气又要復甦,他不停吸气吐气,脸颊胀得鼓鼓也没能给自己填充进半分信心。

他的信心早已衰竭在了这场比赛中,重病不起,溘然长逝,取而代之的是谨小慎微地处处小心,稜角被磨成世间喜爱的形状,不再扎手也不再锋芒毕露。

第四位的金在奂被宝儿代表喊到名字时一脸懵愣,张着嘴巴不可置信地反复确认,是我吗?真的是我吗?被推搡着踉跄向前走去。

十一个座位逐渐饱和,李大辉终于绝望。

不可能了。我不可能出道了。

他下意识地往第十名的位置望过去,早已端坐在出道席次的裴珍映目光灼灼,执拗着要把李大辉疲惫的身心从泥淖裡捞起。

这次他没再对他比出专属手势,而是以口形替代,无声的、一字一顿地说出。

“三等练习生。这个练习生到现在为止,一次都没有掉出出道圈十一位外,综合得票数1102005票。”

他掩面弯下腰去,在练习生们的推搡间,在臺下母亲的泪眼中,在一片震耳发聩的狂喜尖叫声裡,安炯燮率先抱住了他,周鹤年也从后方搂了过来,小孩抱住眼前的金Samuel,姜丹尼尔挨上来,笑着说大辉你哭啦!你哭了对吧?李大辉翘起嘴角说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哥你看错啦,却掩不住浑身颤抖。

远方的裴珍映在听到他名字的那一刻整个人从座位上弹了起来,鼓着掌疯狂蹦跳,李大辉奔向神坛,而他的哥哥早已张开了手臂。

他们紧紧相拥,那些遍体鳞伤的记忆,那些无从姑息的痛楚,那些无人知晓的血汗泪,在这一刻终于被共鸣的心跳温柔弭平,他捧住裴珍映的脸笑,那人比他还要开心,在他耳边不停喃喃。

对于裴珍映来说,大辉是?

大辉吗?很亲的弟弟。大辉呢,很有才气,长得又帅,又好看,又可爱,又乖,又清新。

李大辉花了三个月仓促过完所有青春,裴珍映是那不可磨灭的唯一印记,在回忆中明晃晃地热铁烙肤,自此以后他再无天真的资格,被迫成熟。

而Wanna One的诞生注定成为离别的注解。

李大辉却还是学不乖似的飞蛾扑火。

他爱上了他,在打从一开始就望得到头的512个日子裡。

这一次,李大辉终于懂得自己放手。

裴珍映扭开第三罐烧酒。

两年半后的裴珍映,早已不復当年的稚嫩柔软,脸蛋被时光凋凿得稜角分明,五官深邃俊逸,却又似以冰做底,举手投足间总能凝出几缕寒意,粉丝对他的夸赞早早就从“可爱”顺利过渡成了“帅气”。

他比以前还要更加沉默,却又更加直接,在彻底醉了之后死死攥住刚才已经拒绝过他一次的李大辉的腕子,小孩挣扎着想抽回,无果,细细的骨头被对方捏得像是即将崩碎。

「疼。」他皱着眉。「哥,我疼。」

裴珍映恍若未闻,用力拽了他一把,执拗的,小孩没了办法,只能顺着力道绕过窄小的桌子挨到哥哥身边。

「大辉……」裴珍映突然就把脑袋搁进他的胸口,还蹭了几下,声音闷而潮湿,像是夏季午后一场没有前兆的骤雨,斑驳在了日光裡。「我们大辉是不是……」

已经多久没听见裴珍映用这种语调同自己讲话了?

他想说不是的呀,不是的。不然二月的时候我怎么还陪你去弘大买糖葫芦吃呢。他又想说在完全想开前,自己是真的未曾想过要捨却这段情谊的,无论是友情成分,抑或爱情成分。

可最终的局面也就是如此了。

理智颳起如彻骨寒风,感性便成了那风中残烛,颤了几颤一捂即灭,李大辉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喝醉了的裴珍映比往常都要狠戾,甚至让李大辉感到陌生,等不到回复使他整夜的烦闷与愁苦迭加到了极致,少年不由分说地揽过弟弟的脖子,往下一按,单手掐住小孩瘦削的脸颊吻了过去。

酒气溷合着铁鏽味缠绵上味蕾。

李大辉是真的完全没有预料到裴珍映的行动,慌不择路地想逃,却又被裴珍映给生生扯了回来,一个踉跄跌坐在哥哥腿上,窄细的腰囚禁在对方的双手裡无助扑腾,李大辉没接过吻,裴珍映压过来的节奏重而绵密,他学不来换气,只觉得自己渐渐濒临窒息,一晃神嘴便不由自主的张开,对方低笑了声吻得更深,那处被撕了的口子又开始渗血,于唇齿磕绊间终于生出细緻迟缓的痛痒,痛痒延着神经奔腾,顺着血脉汇流了心脏髓骨底,凝成了苦楚的刃,扎得他满身窟窿,风一刮就能透。

李大辉的眼眶裡有生理性的泪水,还烫着温着,目光却逐渐冷寂了下去。

原本顾虑着裴珍映明日或许还有行程而不敢有太大动作的小孩,狠狠一咬牙,对方的舌被他扎出了血洞。裴珍映侵略的动作一滞,李大辉用力挣开他,拿手背胡乱抹了几把唇说哥我去结帐。

回来时裴珍映已经醉得不省人事,歪歪扭扭地瘫在塑料小凳上,双目紧闭眉心络结。

「哥……」李大辉又有些愧疚地去摇他肩膀,声音放得很轻。「珍映哥,走了,该回去了。」

那个人懵懵懂懂懂地睁开眼,煳裡煳涂毫无逻辑地问了句,是大辉吗?

呀,是大辉啊。他笑了,彷佛在与梦境对话,醉得软和的眉眼眯起来。真的、真的好久不见了。

那笑容纯粹到让小孩想起了他们的初识,腼腆的小哥哥温醇得像生于春风之中。

李大辉抿着嘴角去架他肩膀,裴珍映几乎把自己整个人罩在弟弟身上,以无限接近于组合刚出道那会儿恣意在镜头前抱拥的姿势,他们走得踉跄,亦步亦趋,却没有停下。

可那些情感终究是死透在了那个夏天裡,追溯困难,不该被缅怀。

起因是他在睡梦中咂吧了下嘴。

「嘶……」坐直身体的瞬间,宿醉的风暴随即飒沓而至,他按着太阳穴,觉得钝疼就要凿穿脑壳,艺人的惯性戒备却生生让他在痛楚中硬是挤出一星半点理智去分辨所处环境是否危险。

未曾见过的陌生房间,空气中盈满的馨香却让他觉得无比熟悉。

裴珍映连忙起身,发现小孩将床都让给了他,自己在房间角落的小椅子上裹着张单薄的毯子蜷成一小团,可怜兮兮的。

脚掌落地摩挲上地毯,浅眠的小孩被吵醒了,他的目光仅只浑沌了一瞬,便马上汇聚出些澄澈清明,李大辉打了个呵欠。

哥,我帮你拿罐佑镇哥的解酒液,喝完再走。

裴珍映望着李大辉趿踏拖鞋走出房门的背影,觉得他似乎又瘦了。

并不容易喝到断片,所以昨天的事他记得分明,包括他吻了他,自然也清楚自己嘴裡的伤是怎么回事。

李大辉顺手替他扭开解酒液的盖子递了过来,见到裴珍映饮下后被刺激到伤口而动作迟滞时语气温和。「哥昨晚喝醉了,跌了跤才咬到舌头的。」

李大辉想掩盖他们接过吻的事实。

那么你的唇肿成这样又是怎么回事?他想问,最后只将锐的难受含溷成了一句意味指向皆不明的示弱。「昨天抱歉了……」

「没关係的。」李大辉只当他是在为麻烦自己道歉。「哥快回去吧,公司应该急着找人了。」

裴珍映皱了皱眉,这是他思考时的惯性动作,还有很多问题甚至是情绪搁置在肚腹喉头间,冲撞崩毁,腐烂成毒,最终侵蚀进四肢百骸,他突然就觉得自己被抽光了所有气力。

李大辉一直都很瞭解他,知道他有话要说,把手搁在门把上。还有什么事吗?

「……我会去的,毕竟当时是我邀请哥的。但在那之后,」小孩抿起嘴角笑了笑,右侧浅浅软下去的酒窝很甜。「就不要再见面了吧。」

说出口的话语却比什么都还要残酷。

离开时裴珍映在Brandnew Music宿舍电梯前碰巧遇上一宿未归的朴佑镇,对方无精打采的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却还是惊讶地睁大了眼冲弟弟打招呼。「珍映?你怎么在这?」

「喔。」朴佑镇不知所云地喃喃唸着什么同是天涯沦落人,伸手拍了拍他肩后没再多说。「路上小心。」

不知该如何去接受,在发现对方同样将热烈跳动心脏化作一捧递到自己手裡的娇美鲜花时,更加的手足无措。

裴珍映依旧记得见到李大辉的第一瞬间、那种被光芒灼烂肌骨的鲜明痛感。

小孩站在舞臺上,抓着麦用力唱出自作曲,举手投足都是才气。裴珍映在臺下看着,不自觉地伸手紧了紧帽簷。

他是个不太自信的人,对舞蹈没自信,对唱歌没自信,对站在舞臺上这件事更是没自信。可他还是来到了这裡,企盼在残酷中羽化。

也因此,少年总是渴慕着光。

第一次评价他拿了个等级C,算是个不上不下还算舒适的位置,可三天后的第二次评价却直接掉到F班。他没有流泪,想,自己最大的优点大概就是不知何谓气馁,少年开始不知日夜地闷头苦练主题曲,纵然F班的自己根本上不了臺亦然。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又再度遇上了李大辉。

小孩一边礼貌地点头问好一边拉开F班练习室的玻璃门,游弋进来的汗津津的粉红色背心在一片灰扑扑中犹为亮眼,金东彬朝他跑了过去,两人抱成一团勾肩搭背聊了起来,彼时的裴珍映刚练习到一个段落,正坐在角落裡喝水。

金东彬用的是平语,也就是说,李大辉还比自己要小一岁。真是厉害啊。裴珍映咬着吸管,看着李大辉教起了金东彬《我呀我》的舞步,缓慢又有耐心地拆解着细部动作,其他练习生跟着围了上去,小孩来者不拒,一时间被人群湮没,只剩下头顶几撮顽皮翘起蹦蹦跳跳的金色髮丝。

他好像又看见了星星的另一面。

原以为是自傲到不能再自傲的性格,没想到却如此柔软,A班的训练绝不轻鬆,甚至比其他的班都要严格许多,李大辉却还是在高强度的训练后来到F班帮助友人,带着满脸笑容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动作,未曾喊苦喊厌。

如果能认识他就好了。裴珍映想。

然后又有些气馁的低下头。

可自己这种认生的性格大概一辈子都无法接近李大辉吧。

所以他没有想到,李大辉注意到了他,甚至主动亲近他。

站在C位上的小孩越发耀眼了,圆漉漉的清澈瞳仁却穿过黑压压的人群望将过来,裡头有好奇,有探询,像一头啣着玫瑰与露水的初生小鹿,不知畏怯,满心都是漂亮的善意。

然后李大辉准确无误地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原来已经被记住了啊,裴珍映想。

「其实我一直都看着你。」

小孩诧异地眨了眨眼,绽开这世上最为纯淨的笑容。

202时期,和李大辉待在一起总是快乐,不对,好像只存在快乐,小孩很活泼,至少在他面前时是如此,将忧鬱的疤用笑容与亲暱粉饰起来,变得平整又光滑,美好得像从未受过伤。

为了高压下容易崩溃的精神状况着想,节目组会不定期让练习生联繫亲人,裴珍映捏着手机,步出食堂和身边并肩走着的李大辉聊了起来。

「哥要打给爸妈对吧?」

「嗯。」裴珍映不自觉地笑出了声。「我妈大概会很开心。」

「那我在这裡等哥。」李大辉在房间外停下脚步朝他闹腾地挥了挥手,细瘦的小臂像是春天新长的白杨嫩枝,柔韧又无畏。

裴珍映皱了下眉。「你不打电话吗?」

「我妈住在美国,这个时间她已经睡啦。」

「……我爸啊。」李大辉在风裡眯了眯眸子,若无其事地道。「他已经不在了。」

他说得太过轻鬆,好像那不过是过往岁月裡一个平凡片段,而不是灵魂上再也无法填补的至深缺壑。

这个片段他守得太过严密,就连伤痛也要用笑缄封起来的坏习惯让裴珍映叹了口气。

他折返回去,习惯性地摸了摸李大辉的后脑勺,然后闷着声音说,我想向我爸妈介绍你这个朋友,陪我一起打电话吧大辉?

这也是后来在决赛舞臺上李大辉一直没被唸到名字时,裴妈妈在臺下拼命对小孩宽慰的契机。

后来李大辉开始被网上的各种留言攻击。

《男子汉》竞演后,更达到了史无前例的高峰。

一个才刚刚满十六岁的孩子,开始学习着与这个世界的稜角顽强对抗,他总是那样的不卑不亢,姿态柔软却又坚韧,说着抱歉却不说放弃,努力将每一次每一次的表演做到最好,也曾经难受得蹲在练习室裡放声大哭整整一小时,哭过擦乾眼泪站起身子踉跄着又是新一轮的练习。

裴珍映亲眼看着小孩渐渐变得不再自信,然后终是明白了星子原来也是会陨落的道理。

小心翼翼地护着疼着,想让光不熄灭,他愿意不顾一切地朝李大辉大喊“可爱”,也愿意坦诚地在尹智圣的镜头前直截了当道出彼此的实亲。

在最艰难的时候结成莫逆,没理由不一起撑到战争到头的那一日。

而李大辉是那样的珍贵。

这个时候的裴珍映还未真正理解自己对于李大辉的重度佔有慾——固执地想要未来都有他的佔有慾——究竟意味着什么样的情感。

他们急急惶惶地出道了。

第一季团综给十一个人分了组,staff们絮絮叨叨地要求同一组的人在镜头前务必展现足够的亲密度,这对裴珍映和李大辉而言根本没有难度,手挽手无比自然。宿舍也分配到同一间房,两人在摄像机前又是一阵欢呼,软软塌塌地抱成一团,是被多情日光晒化了的甜腻麦芽糖。

不管是檯面上檯面下,成员们老爱打趣这俩小孩,呀,灵魂伴侣,推拉的恋人关係。

李大辉只是笑,裴珍映却红了耳根子。

大概是因为很多事都太过顺理成章,于是磕绊在来临时便显得犹为突兀。

就像亘远闪烁于空的北极星被大片汹涌过来雾霭盖掩,夏日的线香花火燃烧到一半突然熄灭。

裴珍映与李大辉本就处在青春期,又是年纪最小的其中两个,拌嘴不过家常便饭,通常几个小时——又或者几分钟过后就消停和好,几个哥哥都见怪不怪,连劝架都懒,所以裴真映从未想过,这一次,李大辉是真的生气了。

起因不过是男孩子之间的一般玩闹,裴珍映想,他并无任何恶意。李大辉在录音室裡破了音,他觉得有趣 ,便跑出练习室和其他人说。

他们俩的个性本就在极端。

李大辉看上去大剌剌爱撒娇放得开,其实内心极度细腻敏感,过往经历让灵魂遍佈着体无完肤的伤,轻轻一触就疼得无所适从,他像隻小刺蝟,拼了命地护住自己脆弱柔软的肚皮,却又不愿把满身刺对着他人,于是只得沉默疏离。

尹智圣说过,私底下的大辉是个很安静,像是有很多秘密的人,他们想为他分担,却也不知从何分担起。

而裴珍映是那唯一见过小刺蝟柔软肚皮的驯服者。

他伸手去揉,小刺蝟哼哼唧唧总归不曾拒绝他,可一不小心发力狠了,粗心地弄痛了小刺蝟,对方便本能地竖起满身刺扎伤他。

这次连姜丹尼尔都自愿跑来充当和事佬,花絮录完后在镜头外坐在他俩中间想让他们和好,像隻腹背受敌却慷慨赴义的巨型萨摩耶。

在哥哥威压下,裴珍映抿了抿嘴,伸手去搂李大辉的肩膀,小孩挣扎了下,最终还是妥协。

做得好做得好!姜丹尼尔掌鼓得啪啪响。

可花絮放送后双方的粉丝竟吵得不可开交,各为其主,在某个两人正窝在房间裡随意聊天的午后,被经纪人一手一个给提熘进了公司裡。

「珍映和大辉,你们啊,在镜头前暂时不要走那么近了。」

好。李大辉掌握事态的能力向来卓绝,一下就明白过来,毫不拖沓地点了点头。

于是裴珍映也只能跟着点头。

私底下,李大辉还是如往日那般黏人——或者说黏裴珍映,他们依旧是最亲密的灵魂伴侣。

可在索命似的长枪短炮前,两人却只能各执一方,各拥天涯,裴珍映看着李大辉对其他哥哥笑得春暖花开,喜欢肢体接触的小孩很自然地就把自己埋进身边人的怀裡。

明明知道情绪不外露的李大辉唯一的宣洩口只有裴珍映,比起笑与撒娇,自信与不自信,他分明见过李大辉更多的鲜活表情,怒极的,倔强的,骄傲的,流泪的,脆弱得像是即将消逝而去的,睡觉时喃喃叨念着梦话,趴在床上写高中老师给的作业时习惯性地啃咬笔尖,吃牛小肠总把食物塞往左边腮帮子鼓着一包的活像隻偷葵花子的花栗鼠。

只有在裴珍映面前,李大辉才得以返璞归真,像个真正的十七岁少年。

他们从不分你我,共用首饰,共用衣物,还有很多双同款鞋。

裴珍映拥有的比谁都还要多,却仍然止不住地想要生气。

在某个午夜梦迴裡,他突然意识到一切脱轨了。

——可你却不想止步于弟弟这层关係。

——他只当你是至亲挚友。

——不是的,就算再迟钝多多少少也感觉到了啊。

是个男孩,与他性别一样的男孩。

在爱情大张旗鼓地来临的那天,少年拒绝了爱情。

裴珍映开始与李大辉单方面冷战,他无法和自己和解,想着如果疏离,心裡那些绵软的喜欢是不是就能被硬化风乾,再如乾涸的砂砾那般崩解后洋洋洒洒地散扬在岁月裡,再也无法成形。

渐渐地有人说,其实他们未曾和好,感情早已不復从前。

而李大辉是那样敏感,一定早察觉出了他的异样,却没有多问,眼角眉梢的伤心总是在淌出来的那一瞬强行凝固成若无其事的纯良笑纹。

入秋的深夜,他拿着杯子准备冲热水泡可可亚喝时,看见河成云拉着刚洗完澡的李大辉缩在客厅角落忧心忡忡地问你和珍映是不是又吵架啦?李大辉摇摇头,安抚性地笑着说没事的哥,我们很好,没有吵架,未乾的髮丝啣着水,滴进小孩的眼眶延着眼角落下恍如滚烫热泪。

李大辉依旧对他好,儘管自己是那样的冷漠。

冷漠之外却又矛盾得无法甘心放手,独佔慾反噬得他体无完肤。

裴珍映在重新分配室友时依旧选择了李大辉,在对方询问朴佑镇要不要一起去吃牛小肠时皱眉插话说我跟你去,李大辉很喜欢看电影,一个人在房裡放着的时候裴珍映依旧会沉默地往他身边挨去。

他一遍遍说服自己,两情相悦对他们的未来以及演艺路毫无益处,却也清楚这一切对李大辉来说实在太不公平,小孩是那样的喜欢自己,自己却将他狠狠推开,次次看着他踉跄,再次次看着他受伤,那些伤口从未癒合,李大辉却固执地佯装早已结痂,然后在推得快要触不可及时又生生地把人给跩了回来禁锢,用行动强硬地表达“不准离我这么远”。

反反复复,稚气又执拗地不愿去承认那份爱意。

佔有慾是唯一病灶,而他几乎病入膏肓。

这次李大辉终是真的腻了厌了,再也不要他了。

那也怪不得谁,因为问题从来只在自己身上。

在裴珍映终于肯接受这份双向喜欢愿意与自己和解的这一刻,一切好像都已经来不及了。

透过镜头望见李大辉背着了个包经过朴佑镇背后的朴志训悄摸摸地试图转移话题。

“佑镇,大辉要出门吗?”

「他说要去滑雪,」朴佑镇顿了下。「和珍映一起。」

“啊,是去年初约好的那次吧?”

「内。」李大辉闻声折回脚步,笑盈盈地冲镜头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志训哥。」

“好久不见。”朴志训也跟着弯起唇线。“祝你玩得开心。”

那头的小孩脸色微妙地踌躇一瞬,然后很乖地点点头。嗯,知道了,谢谢哥。

朴志训是多聪灵的一个人呐,见那表情便猜出了一二,然后在李大辉掩上大门后轻飘飘地冒了句“都是让人操心的孩子”。

「我觉得我们俩的事比较需要操心。」朴佑镇咧开嘴眯了眯眸子,一颗在唇缝裡狂妄蛰伏的小虎牙锋芒毕露,叼住了朴志训的灵魂。「好好谈谈吧,志训。」

李大辉难得戴起了口罩。

很多事甚至习惯都并非维持原状才是最好,比如戴口罩这件事,不戴口罩虽然舒适,可戴了之后却能为自己隔绝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喧嚣,后遗症是气闷;再比如闪躲裴珍映这件事,待在一起虽然曾经满心满眼都是欢喜,可抽离后却能让自己万绪归寂不再痛苦,后遗症是偶尔的思念。

而后遗症,大概能被时间弭平。

他想起了十岁时害的那场流感,体温在四十度徘徊了几日也不见好转,假只能天天请,洛杉矶入秋还是热暖,他却把自己裹在被子裡冻得牙关格格冷颤。为了通风妈妈替他开了窗,不甚茁壮的银杏树桠捉不住风光,于是隔壁和他同年的孩子鱼贯搭上校车的情景被望得一清二楚。真羡慕啊。棉被糰子李大辉塞着鼻子肿着喉咙小声地呢喃,气流颤颤搔过气管,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狂咳。

后来烧退了,鼻子也不塞了,惟独咳嗽如影随形,固执地跟了他整整三个月,一度让小孩以为自己再也唱不了歌而偷偷流过泪。

幸好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后遗症死于时间递嬗,最后终是完全痊癒了。

所以这就像一场感冒吧,总会好的。

裴珍映当时的疏离是病因。

异变的第一时间李大辉并未马上觉察,一开始只以为是自己不小心说错话惹裴珍映生气,对方才与他冷战,毕竟他俩爱拌嘴爱小吵小闹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李大辉在这事儿上还是比较看得开的。所以他试探,他示好,裴珍映性格耿直,若真是李大辉惹他不快,在软磨硬泡下应该会马上道将出来,可那个人没有。

沉默是一场未定谳的刑囚。

……是不是因为自己喜欢裴珍映喜欢得太过明显,让他感到负担了呢?

与一般人不同,李大辉很快就认清自己的情感,几乎没有过所谓的挣扎期。他的性格被粉丝们笼统又模煳地归类在了所谓外冷内热的范畴裡,他们说他看着外向,看着自来熟,其实防备心重,哥哥们说这不完全是防备心重,我们大辉只是不愿将溷浊情绪泼洒给他人共同承担,所以总是躲在房裡自行消化,那是他独有的温柔。然而真正走进李大辉内心的人,从头至尾似乎只有裴珍映一个,这也是大家公认的。这个人见过自己崩溃时的歇斯底里,见过自己碎毁时的痛不欲生,见过自己在巨大不安裡窒息时难受挣扎的溺水模样。明明他们的性格背道而驰,可一旦遇事,开心也好烦恼也好,李大辉还是习惯性地与他分享,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非裴珍映不可,却也知道自己就是非裴珍映不可。

或许是在“李大辉”这三字成为众矢之的的那段阴湿岁月裡,那人无视随时可能会被波及的风险,如光如灼坦荡荡一句“可爱”为他驱散了所有蚀骨恶寒;或许是在他想家想得快发狂却无从倾诉时,那人把他拉进自己与家人的通话中,无声地告诉他,我就在这裡。

裴珍映从不是个细心的人,他的细心来得如骤雨如狂风,总是无意,却每每能让李大辉的强颜欢笑溃不成军。

他对此依赖依慕又依恋。

可李大辉本就是不喜将自己的情感强加于他人的性子,他害怕被拒绝也恐惧被讨厌,所以在发现裴珍映的为难时,爽快地选择了抽身。

必须缓慢消化掉这样的情感,期待爱碎成渣滓,才不至于伤得太重,而对方早已经先行替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李大辉跟上,于是两人之间的隔阂甚于银河淌流。

裴珍映却在这时伸出了手。

彷佛听到了无声的彆扭。

每一次,李大辉都觉得这是自己自作多情,可裴珍映的态度却让他萌生错觉,颤颤巍巍地退一步,对方便气势汹涌地进一步,距离无法再缩短,却也无法被拉开。

在这场的拉锯中,李大辉是率先疲乏的一方。他想要逃离裴珍映,让自己习惯不亲密,对方偏偏不给他这样的机会,好,那么放弃吧,回到过去的距离——可一靠近,那人又不自在了起来。在疲惫到极致而洩去浑身气力的那一瞬,李大辉没有因为惯性作用被裴珍映扯着向前跌去。

他选择放开了那根红绳。

最害怕的,自始至终永远是离别。

解散的日程已经惶惶推移至眼前,这也意味着,在同一个舞臺上、同一个团体裡、同一个宿舍内、同一个房间中的生活被合约驶向终点站。

更可悲的是,明明理智上无比清醒,裴珍映的不放手竟还是给了他零碎的希望。

裴珍映对李大辉的情感与爱情无关,这点自己比谁都清楚,他的哥哥只当他是朋友,或者说是战友,并且存于曾经。

在Wanna One裡,裴珍映比他长了一岁,却是符合年龄的稚气未脱,他会耍帅偶尔也耍小性子,开心时嘎嘎直笑,不开心了就抿嘴缄默,再再突显出李大辉的异常——小孩不只一次被经纪人训斥,太成熟了太成熟了,不符合你的可爱人设和年龄啊李大辉,多多学学珍映和佑镇吧!

李大辉发现,自己总是下意识亲近单纯的人,当年在BNM时朴佑镇是,在202时的裴珍映更是,他们的无杂质能让他心安,企盼看透别人真心的同时却不愿自己被人看透。

两人现在的关係就是生了病,而那些闹脾气的独佔慾,只是无限接近于“喜欢”这个情绪的生命徵象罢了。

只要拿匕首划破用力扒开来瞧,除了满手黏腥的血肉模煳,大抵就能望见本质的真心——因为啊,李大辉从来都只黏裴珍映一个人,所以在准备渐行渐远的那一刻,裴珍映不适应了,就像童稚时每个人都经历过的,挚友和其他人越来越交好的慌张感。

而李大辉,也确实是累了。

去年二月逛弘大的那天,是他送给自己的最后一次见面,在那之后,便该断了一切念想。

可事到如今裴珍映又捉住他不放手了。

嘴唇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像在为他们绵长又阴雨的晦涩青春默哀,他伸手捏了捏,告诫伤口别再喧嚣,那个吻只不过是醉酒后的产物。

——李大辉又再度把自己带进所谓理性的迴圈裡,他以为那是勇敢,那是擅面现实,其实也不过是懦弱的镜像。

地铁寂寞晃荡,李大辉在充足的暖气裡昏昏欲睡,车厢犹如一截温煦晃悠的热带海洋,人们低声交谈的涛音柔软击打在身上,又或者是母亲子宫裡的羊水,小孩终是安静地闭上了眼。

他们相约的地点位于首尔近郊,一亩在京畿道上的滑雪场,这几天雪下得繁,气温总不见暖。

李大辉为自己一眼便能轻鬆望见裴珍映的能力感到无奈,不知是因为太过习惯还是太过喜欢。本就是出名小脸的那人将整个下巴缩进了高领外套裡,一双好看的眼戒慎地朝外望,眉心处微微打摺起皱,不一会儿李大辉手机就抖了一下。

——很冷,再不喜欢穿厚外套也得穿,会感冒。

李大辉低着脑袋鑽进了人流中,缆车搭乘处拥挤非常,雪因反复踩踏而发硬乾瘪,不得以沾惹上的烟火气是一种昏昧又黏腻的灰。

他伸手轻轻扯了下裴珍映的袖子。

在看见自己后那人总算捨得放过快要窒息的眉头,舒展软塌成柔软的弧,近一年来很少能在他脸上出现这种表情,李大辉想。少年伸出手,很习惯的就接过小孩手裡的包,小孩也挨了过去,整理完哥哥的衣领后顺手替他拉好外套拉链。

李大辉首先回过神,他稍稍向后退开,为彼此柔软地拉开一个礼貌性的距离,语气很轻鬆很活泼。「走吧哥,搭缆车去。」

这个句式或许太过老气,可是目之所及便是如此,生于寒带气候的高耸树梢顶着簇簇雪团,犹如蛋糕旁的那圈儿奶油,身穿五颜六色滑雪装备的人们凝成斑斓的糖粒,是这一色天地裡的甜腻妆点。

而这样一个景色在缆车始向终点时被迫中断。

在李大辉换上装备的时候裴珍映熟门熟路地讨了杯热可可塞进他手裡,裴珍映知道他从不吃早餐,过去他对此颇有微辞但也不会真正出言训斥,如今只是死死盯着小孩,千言万语浓缩成一句“至少喝掉一半“赤裸裸地往李大辉身上扎。李大辉被他盯得发憷,手抖了两下,捧着杯子一口一口慢吞吞地喝了起来。

今天的裴珍映,似乎不是现在的裴珍映。

还真是语病过多的一句话。李大辉忍不住自嘲。

并非冷战时不让他靠近的裴珍映,亦非当年公司要求他们俩檯面上必须疏离时的裴珍映,更非一个多月前,那个蛮不讲理狠戾又陌生的裴珍映。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恍若就是那段最好日子裡的裴珍映。

木讷裡还带着些许稚气,容易害羞,性格耿直又温柔,总是说不到三句话就握住他的肩把他揣进怀裡。

也是李大辉最最思念的、那个初遇时的裴珍映。

他突然意识到,这个人,似乎是放下了什么才来赴这次的约。

忍不住,就恍惚了起来。

……我啊,真能放下他?

「怎么了?」裴珍映见李大辉一动也不动只是傻愣愣地看着自己有些担心。「太烫了吗?」

「不是。」李大辉摇摇头,声音泡在湿热的蒸气裡,慢慢软化了。「很好喝。」

他们俩都不是初学者,裴珍映雪滑得俐落又流畅,李大辉虽没他这么擅长,顺着他的轨迹跟上还是绰绰有馀的,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山脚飞驰,偶尔错身,偶尔追逐。

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鬆过了。

艺能圈的高压节奏向着弱冠的他们恣意碾压过来,不被推着向前走就只能等待汰换,偶像是被贩卖的活生生娃娃,容颜会衰,声势会褪,演艺寿命始终不长,每个人,都是拼尽了所有才让自己抓住浮木,企盼飘往永无乡,202练习生生涯望不到头的他们是,出道后知名度飞涨的他们也是。

所以,偶尔的休假与悠哉,倒也显得弥足珍贵了。

意外便是于鬆懈时伺机而动。

那时李大辉滑在自己前头,所以裴珍映看得清楚,却无暇细想,身体直接作出反应。

粗大的朽烂枯枝承受不住雪的重量,硬生生断成了两截,而李大辉,正巧就在下方。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裴珍映整个人扑了过去,拉住小孩往怀裡护,朝一边滚开。

溷乱中李大辉只听得啪嚓一声东西裂坏的声音,下一秒便在温暖与黑暗中晕头转向。

手心抓到了一把热烫的黏腻。

「……哥?」李大辉慌了,伸手轻推盖在自己身上的裴珍映。「珍映哥?」

然后他才钝然反应过来,满手的暖,是血。

哥……哥你别吓我啊。李大辉不受控地疯狂发抖,几乎就要过度换气,痛与麻齧咬他的四肢百骸。

「嘶……」好不容易才从眩晕中回復过来的裴珍映有些狼狈地爬起身,他没办法做到全身而退,小腿还是被树枝给划伤了,却在第一时间就定定地握住李大辉的手安慰,小孩颤得厉害,因为他是那样的害怕离别、那样的没有安全感,而裴珍映,实在是太过瞭解李大辉。「没事的。」

……怎么可能没事啊。李大辉气得捶了下哥哥的肩膀。

他们又瘸又拐地挪到旁边的小木屋裡上药。

李大辉在急救箱翻了老半天才拎出一罐碘酒一捲绷带,小心翼翼地替裴珍映捲上裤脚,在看见长却不深的伤口的那一刻,始终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断絃,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

不停地说着对不起,间或夹杂着几句抽噎的嘟囔,被小孩的少年音奶化得一塌煳涂,裴珍映要凑近了才听得清。

就是对你感到抱歉……很多事。

哥知道那时候我一个人待着有多害怕吗?你把我扔下了,不见了,我讨厌自己一个人,我……

李大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语序溷乱又跳脱,可裴珍映就是听得懂他要表达什么。

听得懂他的大辉想要表达什么。

我好累,你总是来了又走,现在也是。

他感觉自己穿行在李大辉斑驳又破碎的回忆裡,那人再度放行裴珍映,让他走进千疮百孔的内心。

而这次,裴珍映不再自我退却,他笔直向前,试图抚平那些因为自己而鲜血未曾乾涸的伤。

他们在他指尖慢慢结了痂。

他抱住了李大辉,李大辉攥着他的领口,收紧,放开,再收紧,最后还是颤巍巍地将手臂落在了他的背上。

木屋裡的灰尘在窗户落进来的光柱之中跳舞。

李大辉在他怀中蹭了一下,很安静,没有回应。

但是你可以不喜欢我,我……

又要逃走了吗?珍映哥。李大辉挣扎出拥抱,定定地看向他。

不是。裴珍映摇了摇头。我只是想把选择权交给你,之前我已经擅自帮你做过太多次抉择。

李大辉笑了下,裴珍映唯一的星星勇敢地亮了起来。

如果我说我也喜欢你呢?

对李大辉而言,裴珍映是?

比爱情要远,比友情又更接近。三年前的小孩笑眯眯地对着镜头随意哼哼。

开玩笑的,是在人生中不能没有的哥哥,有着对别人冷漠,却对我很好的魅力。

那时的他从未想过,他们真能走到爱情这一步。

或者说,走到互相坦白这一步。

成长痛是条天堂路,他行得遍体鳞伤,跌得崩毁重组。

终点的那人对着他笑,他笑起来非常好看,犹如融冰之时,那一刻冰冷不再,俊逸眉眼全都软呼呼塌作了春天的模样。

裴珍映在星间飞行,终于找回了他唯一的星星。

很多事大概无法重来,但这次,他不会让星星坠毁成流星。

他将是自己永远的恆星。

写很久的一篇,解散前就想着要为他们写点什麽,然后写着写着发生了惨剧,我的手机自动复盖第00~04章,只好重写差点就哭出来。

一切都是为了剧情需要,在我眼裡狼辉还是很亲密的。

或许会有粉肠或丹邕的续写?

人们这种鸟称为送子鸟。相传,送子鸟落到谁家屋顶造巢,谁家就会喜得贵子,幸福美满。


谢谢你的关注 这得根据收礼人的情况来看,有不同含义: 一、祝福早生贵子的含义(如果收礼人是年轻夫妻基本就是这个意思了):在西方传说中有一种鸟名字叫“鹳”,这种鸟是运送孩子的。据说,送子鸟落在谁家屋顶造巢,谁家就会喜得贵子,幸福美满。因此,在欧洲的乡村,经常能看到住家的屋顶烟囱上搭


对于全世界的家长来说,这显然是一个玄学问题。
可以是垃圾桶里捡来的,可以是充话费送的,可以是仙女的圣诞节礼物,可以是从烤地瓜炉子里刨出来的,还可以是…直接从天上掉下来的。

毕竟不是谁都能有谢尔顿一样的智商和他爸妈一样的接受能力。

浪漫如迪士尼,80年前就给了诸位“好奇宝宝”提供了一个标准答案——孩子是一只大大的白鸟送来的,这只白鸟别称“送子鹤”。

在1941年的《小飞象》中,送子鹤头一次登场。

一身蓝色套装,身材纤长,穿着考究,言语优雅,单看装束就充满了权威性。

作为天堂的使者时刻不忘展现严谨的签收流程,收货人签名,当面开箱验货,再加一首生日歌作为客户福利,非常的官方。

不仅仅是大象,影片更是展现了全世界的生物繁衍机制,各个品种的小孩都是包块白布直接从天上送下来的。

小孩子一看会恍然大悟,哦大家原来都一样,而且这一整套流程有模有样,完全没理由不相信。

如果说迪士尼的答案充满了古典主义和自然主义色彩,相比之下凭借《怪兽史莱克》颠覆童话式的构思而一鸣惊人的梦工厂,则更加注重后现代主义和嬉皮调侃的气质,

在梦工厂的故事里,虽然所有的孩子同样是从天上来,却走了一条与迪士尼完全不同的脑回路。世界上所有的baby都是由一家名为酷宝公司(Baby Crop)的产销一体化企业,统一生产配送的。

这部电影就是《宝贝老板》(The Baby Boss)。

(流量够用的话一定看看,这个片段有毒)

影片一开始用2分钟的时间,展现了一套完整的商业化运作模式,商品只有一种,那就是各式各样的baby。

严谨的称重、性别划分、测评环节,在大批量生产的同时,还能做到个性化定制,

专业化的生产线,标准的无菌环境,估计还能二十四小时恒温,全程严格防护,确保产品零损伤、零剐蹭,还能保持心情愉悦。

所有的婴儿采用统一的“纸尿裤+婴儿袜”装束,外加一个奶嘴,方便快捷的同时又能最大程度的节省成本。

婴儿的分类很简洁,只有两种——家庭和管理部。

当然这个类目并不是依据肤色、外貌、种族进行分类,政治一定要正确。

分类的标准也远比你想到的要简单粗暴得多——就是挠痒痒。

如果笑了,就送往家庭(family);如果没笑,就直接送往管理部(management)。

没错,这家负责生产和配送全世界新生儿的公司,所有的在职人员都是未出厂就直接被挑选出的baby,

有了酷宝公司的“神奶配方”(super-secret baby formula),在外貌上,他们会永远是baby,全套西装,锃亮皮鞋,四方公文包,外加一个奶瓶;而在出厂的那一刻,他们的内心已经自动成长为职场精英。

若是有探索精神的小孩去追溯历史,会发现在西方的传说中,有一种专门运送孩子的鸟就叫“白鹳”,

相传它落在谁家屋顶造巢,谁家就会喜得贵子,因此在欧洲的乡村,常能看到房屋顶烟囱上搭着一个平台,据说就是专为送子鸟准备的落脚地。

虽然事实是有孕妇的人家一般烧火时间更长,因此烟囱口更暖和,所以白鹳更偏爱这样的人家。

不过一则有据可循,历史渊源深厚,二则自圆其说,运作机制完整,三则小飞象(Dumbo)过于可爱,观众的注意力自然转移,迪士尼的答案可谓几乎天衣无缝。

2009年,迪士尼旗下的皮克斯工作室又专门制作了一部实验短片《暴力云与送子鹤》,进一步解释了孩子们在装进送子鹤嘴里的包裹前,是怎么制作出来的,

答案也非常梦幻——是云朵做的。

只需要将棉花一般的云朵捏成想要的形状,再用闪电“嗞拉”一声,一个baby就做成了,紧接装袋打包,再由送子鹤分拣派送,一云一鹤,高效合作,分工明确。

到梦工厂这里则直接展示了成品和工厂运作机制。

类似《查理与巧克力工厂》中的巧克力流水线,baby产业自成一个独立体系,公司总部在云彩之上,采用baby管理baby的模式,

酷宝公司不仅可以包邮到家,而且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负责全世界婴儿的售后。

当然这个售后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售后,能不能七天无理由退货还真不好说。

这个售后,是确保baby可以最多的得到父母的关爱和注意力,竞争对手包括但不限于狗、猫、鱼等众多家庭宠物。

其中最大的对手便是与婴儿具有同等可爱功能的宠物狗。

至于送孩子的方式,也完全颠覆了充满神话色彩的送子鸟配送,采用了一个与公司高大上的名称非常相称的方式——坐出租车

早晨7点准时送到家门口,伴随着一声门铃,亲,您的包裹到了注意查收哦。

霸气十足登场的同时,再顺便友情吐槽一下迪士尼不靠谱的古老观念。

不过宝贝老板的到来,并不是为了体验生活,而是为了暗地调查生产宠物狗的公司,寻找竞争对手的破绽。

他的临时父母恰恰供职于最大的竞品公司——乐狗公司(Puppy Co.)。

宝贝老板的目的也非常明确,打败竞争对手,然后升职加薪,从此挂在公司的荣誉墙上。

如果说迪士尼和梦工厂站在了古老传统和现代化的两个端点,中间的一段故事则由华纳兄弟完美补全。

在现代化的社会,当送子鹤的送子业务出现问题时该怎么办?

比梦工厂早一年出品的《逗鸟外传:萌宝满天飞》(又一部被迷之翻译耽误的片子)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一方面,送子鸟始终坚定自己的信条“我们从鹳山之顶出发,从事这一无比光荣的使命。这是我们的责任,是我们的核心价值观,是我们骨子里的基因,这是我们的神圣职责。”

但另一方面,面对“送小孩”这么没前途也没赚头还伤感情的业务,送子鸟虽然维持着运输的神圣工作,不过运输的内容变成了全家福网购商超的快递物流。

没了业务承接方,父母面对儿子“在哪里可以自己去搞一个弟弟”的问题,只能恢复以前的全程尬笑。

那么问题又出现了,这里面的小孩都是哪来的?

逗鸟外传的思路与酷宝公司非常相似,在全家福网购建立之前,小孩也是在云彩之上的厂房里,用一台神奇的机器生产出来的,经过流水线分配筛选,再统一配送到世界各地。

同时这台机器的生产过程又带有一丝迪士尼的影子,同样是用闪电,不过这里的闪电更加形似《爱丽丝梦游仙境2》同款时光机器,外加360°旋转的精密仪器,多了一丝科幻小说味儿。

有一点特别的是,这里实行预定制。

只要写出自己的特定要求,附上法律监护人、家庭地址、家庭成分以及最终署名,寄到送子鸟总部,总部就会依照字面要求定制出理想的baby,比如…会忍者术。

然后baby就会被装进一个星球大战同款的铁盒子里,不仅非常坚固,而且自带导航与屏蔽装置。

最后由送子鸟克服万难送达预定的人手中。

逗鸟外传的出彩之处在于,它最先采用生产流水线的现代化概念解释baby从哪来,但同时与送子鸟的传说相结合,保留了古典主义色彩,既承接前者的精髓,又为后者提供了一种新思路。

与凭空构建一个虚拟却合理有趣的baby生产机制类似,动画也同样讲究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关键在于怎么才能让动画不完全脱离生活却又充满想象力?

迪士尼第一次把神话传说搬上动画荧幕是创新,梦工厂对传统童话故事的无限颠覆也是创新,华纳兄弟对传统和现代的兼收并蓄也是创新。

三种世界观,每一种都称得上别出心裁。

正如皮克斯CEO多次提到的创作原则之一,多问问“如果这样做或那样做….会怎样?”

“如果玩具全部能说话有思想会怎样”,于是有了《玩具总动员》;

“如果所有人都以动物的形态构成社会会怎样”,于是有了《疯狂动物城》;

就好比我们探讨人类起源的时候,人类可以由神呼唤而来,可以是天地所生,可以是植物所化,可以为动物进化或者幻化而成,也可以是泥土捏成。《淮南子精神篇》还有更神奇的说法,『有二神(阴、阳)混生,经天营地…类气为虫,精气为人。』指天地之间混浊的气体变成虫鱼鸟兽,而清纯的气体变成人类。

而在众说纷纭之中,既可以看到共通之处,又可以看到各自的特点,外加一些想象力,这两者之间的创作空间便可以延伸到无限大。

而当一部作品让观众哈哈大笑的同时还能眼前一亮,然后若有所思,它最大的目的便达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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