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非二本考研考双非学校有意义吗现在报硕榜考研考双非学校有意义吗可以吗?

日前读到一则短语和一则短文,读而深深有感,当然是联系到了自己一辈子大学语文教学的感悟。所读的一则短语就是《最近去上海参加了罗先生大学同学女儿的回门宴》(见后附[1]),和另一则短文就是《一群「双非」本科生,和他们的一堂文学课》(见后附[2])。前一则短语的感受是(1):读了,做个留言:此段对多金的描述得好隐忍!这事在事先事后我都闻见知道一点,但事情里边的千金构成这时才知道。同样,对为什么做的如此豪奢加豪恨不理解。借用“贫穷限制想象”的原理,只能得出的顶破理解就是:上海都市人是真不爱撒撒碎碎那么一丝半点大语中的乡贤情怀,真豪恨且多金的不留余地的大把大把花流水钱呀!留完言,忽然有一个感悟:什么是大语文人(文教人、教书人、文化人)?答案:大学语文这门“人文素质工程课”,工程师干的是天天给学生在咸亨酒店卖弄“回”字写法的“学以成人”技艺表演,实质是枯灯黄卷的思政帮穷事业(,条凳上翘脚吃酒的都是“无套裤汉”)。原本今日工商社会是促进财富增长的社会,“我会愿意放弃世界上最壮观的日落场景,只为目睹一眼纽约市的摩天大厦建筑群,大厦蔓延直至纽约的天际,人类的意志力是如此明显。”(【美】艾茵·兰德)而大语教师真的方巾气,词汇依然滞留在“天下国家”境界窠臼里,语法仍然是农耕社会的,修辞逻辑活脱脱是一个不穿长衫的孔乙己啊!另一则短文的感受是(2):(原文摘:)面对全校学生开设的《大学语文》课上,她发现,那些超学校录取线60多分进来的学生,往往会给出和主流观念贴合得很紧的答案,而那些艺术生,那些没那么适应教育体系的学生,他们的思想中有更多自由和余裕,能接受不同的意见。(魏晋疯 摘自原文)这篇《一群「双非」本科生,和他们的一堂文学课》,是“很不错的文章,尤其前半篇~”(岛屿 评语)但断断续续下来似乎只有心理的预期力量,并无现实的后座力,因为此文的前后次序,叙述是一场失败的语文试验(3):1)我们采访的时候,那段读书的日子已经远去了。2)记得,当年读书会一起读托克维尔的《旧制度与大革命》书里有一句话:「在法国只有两个地方,一个是巴黎,一个是外省」。当时大家就笑,满怀壮志,「我们要建造外省的巴黎。」3)他们也都经历了比较相似的道路——因为秋子的文学课受到感召,转了专业,拜在文学门下,成为它忠实的信徒。毕业时他们都尝试考研,但成功的不多。(吹笛 评摘)原来,它“很不错”地讲述了一个“已经远去了”的故事,一个曾经“满怀壮志”的故事,一个“考研,但成功的不多”的故事。忽然悲哀感到:大学语文这项育人事业好尴尬,一不能给力堂吉诃德大战社死的国考,去助人公职;二不能提供考场上的干货硬货,去助人考研。大学语文对学生的地位人生、财富人生之作用太实在看不见。根子上呢,因为它既不是一项学科专业,它也不时尚新兴,它的改头换脸的古今面孔太模糊,它的近现代年头太悠久,它太实用主义,甚至一时复兴口号兴起,政治人物都在将他往秦皇汉武的古代场域拖。一百年来的大学语文,它就是瓦舍茅房,它不能是高楼大厦。时下,大学语文只是一门装饰学科,一门填空课程。设置大学语文时,大语老师对学生说,大学语文没有现世报,报的是无形迹。大语的美好愿景那真是一场风花雪月,一场天雨散花。但正如鲁迅说“种种譬如昨日死”(语文就是玩弄比喻的修饰技术),太矫情、太装腔作势和太虚浮。“我们目下的当务之急,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大学语文毕竟不能管温饱。比较而言,大学语文篇目中的唐宋诗文,中国文化,西洋文明,它们更多表现是毒蜘蛛。平等的说教者,你们就是毒蜘蛛,你们使人们的灵魂晕眩。大学语文贵族化处是权利者的闲暇,实质是匮乏者的毒药,它不是吃饭的专业,只能拿来填补课时的不足;大学语文实在是枯灯黄卷的帮穷事业,文人的帮闲勾当。说闲暇,是因为它有那么一点非功利的棋琴诗画的益智活动;说毒药,则是说它绝对是“平等、自由和博爱”的说教者。结语:大学语文这门课程因知识不成体系而显得做人虚浮、大学语文这门课程因专业不生实利而显得做事无根。日常眼下,大学语文所发挥的是一门消磨课时量的填空课,装饰课程表的文化课的作用,如此尔尔。附[1]:《最近去上海参加了罗先生大学同学女儿的回门宴》最近去上海参加了罗先生大学同学女儿的回门宴,和我所有参加过的婚礼好多不一样,所以记录一下。一、所有外地宾客三天(来去各一天,宴请当天)的食宿同学家全部免费安排。因为罗先生要上班的缘故,我们没有入住安排好的酒店。二、宴请当天十桌客人,只接受签到留言,不接受礼金。三、开餐前各种酒店做的点心咖啡饮料随意。四、佐餐白酒是茅台53°品质的酒(桌上爱酒的人说的),红酒是法国的(我不懂就不敢乱说)。五、每位宾客都有一布袋伴手礼,除了原装进口的糖果点心,还有蜂蜜茶叶什么的。五、新娘的妈妈戴着的项链有一个鸽子蛋大小的绿油油的翡翠吊坠,我不懂行,但常理是这时候戴着的首饰一定是压箱底的。六、新娘的爸爸和我解释说,之所以定在这个酒店宴请大家,是因为他们家就住在附近。(我好奇的不专业的查了一下,环球金融中心附近的房价起码130,000/㎡,他家起码是两层楼,因为有同学发照片在他家楼下嗨歌。)七、两位新人都在体制内,一个在中央某部,一个在中央某社。总的感觉就是他们壕,至于多壕,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我也没有任何的羡慕嫉妒恨,因为隔太远了!(何老师(女) 文字 图片)附[2]:林松果:《一群「双非」本科生,和他们的一堂文学课》一堂文学课四月的昆明,春夜,云南师范大学的304教室,今晚我们读《达洛维夫人》。这是一部100年前的小说,1925年,弗吉尼亚·伍尔夫的这部作品发表,此后的一个世纪里,无数读者至少听过开头那句,「达洛维夫人说要自己去买花」。这学期的文本细读课上,一位老师,三十多位学生,要一页一页地共读它。4月3日的这堂课,授课的张秋子老师,首先要解决上节课遗留的问题,是一个同学在课后发给她的:「我发现我们这学期读的很多书,都和两性情感有关,但书最重要的主旨又和爱情离得很远。老师,请问这是为什么?如果剥离两性之间的情感,就不能很理想地表达其他东西吗?」顺着这个问题,张秋子抛出一个疑问,「为什么爱情在文学作品中如此重要?」有七八位同学发言,有人说,「爱情是作家吸引读者的手段」;一位男生说,「爱情是人最容易实现的某种欲望」;有女生说,「爱情不稳定,可以生,可以死,充满了反转,有自由表达的空间」;最后,是一位学社会学的男生站起来说,「我们谁能不需要爱呢,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淘尽之后,爱是钻石一样的东西,而且爱不仅仅是两个人的关系,还有社会结构,还有历史和时代。」张秋子为这段讨论收尾,同学们的所有观点她都同意,她也想讲一讲自己的观点,文学的门槛其实很低,不读文学的人,也能够认知到文学的某些方面,因为它往往代表了某种普遍性。她讲到最近发生的一件事:几天前,她去昆明一个幼儿园做讲座,提到了契诃夫的小说《醋栗》,里面有个主人公,希望自己变得很有钱,能买个大庄园,有很多鸭子,再种很多醋栗。结果有一天,他娶了一个有钱的老婆之后,他的愿望实现了。但契诃夫说的是,「这种幸福是令人绝望的。」讲座结束后,幼儿园一位男老师找到她,讲起自己的故事。他是云南省内一所师专的毕业生,从小成绩就不算好,父母对他很失望。后来他开始考编,最后考上了昆明最好的公立幼儿园。他说:「我人生中第一次有种狂喜,是因为我考幼儿园考了第一名。我当时想,天啊,我有编(制)了,我每天都可以过着稳定的生活,不会再让爸妈失望。」他怀着极度的幸福,兴奋到晚上睡不着觉,但是工作三年之后,他的感受是「索然无味」、「不过如此」。举这个例子,她想要说明的是,每个人都可以用自己的体验,校订小说的方向,「虽然我们看的是一个故事,但是文学总带有某种普遍性,能够契合到每个人的生命经验里。」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我们翻开书,进入《达洛维夫人》的世界。大家一起讨论故事的细节,为什么达洛维夫人走在街上,会最先看到的是珠宝和鲑鱼?小说中为什么会大量写作这么多不同年龄段的女性?为什么在小说里,妻子会扮傻,要扮演弱者,建构丈夫的强者形象?这三个问题,无不指向女性在那个时代的处境。这是学生参与度最高、最头脑风暴的课程之一。每位学生都要站起来,复述自己读过的情节,讲出自己的疑问。作为领读者的张秋子,则不断追问:这一段,你印象最深的是什么?什么引起了你的注意?这个问题你是怎么看的?就某个问题,会有许多同学提出不同的看法。今年三月到四月间,我们去到昆明,旁听了张秋子十堂课,听她用文本细读的方式,讲《达洛维夫人》、《喧哗与骚动》、《巴黎圣母院》。这种体验是独特的——我们从未如此亲近文学文本,如此深入它,细致庄严地打量它。同时,共读也是一个奇妙的过程,全班30多人,彼此敞开,彼此激发。所有人一起根据雨果的描述,画《巴黎圣母院》里加西莫多的样子。当我们谈论爱情的时候,窗外有樱花、婆娑的树影,还有正在练习的合唱团传来的歌声。2016年,张秋子从南开大学博士毕业,回到家乡昆明,开始在云南师范大学文学院任教,这样的文学课堂,已经存在了五六年。它的影响力也随着时间扩大。在课堂上,我遇到过从别的学院、别的大学赶来的蹭课生,也遇到过毕业生,他们会坐一个小时地铁,从昆明城区回到母校,再来上一堂秋子老师的文学课。但这不是我们想关注和书写它的唯一原因。我印象很深的一个细节是,第一次去旁听,下了课,大家往外走的时候,《达洛维夫人》留在了教室里,学生们立刻回到了现实生活,开始讨论考公、考研和考编,有两个女孩边走边聊天,一个自嘲说,「要不我在昆明开间米线店吧!」另一个人笑了,「那我还是更想卖烤饵块。」这个场景是某种隐喻,照见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巨大落差。就像张秋子说的,她所在的云南师范大学,是一所西南边陲的双非院校,无论是地理位置,还是评价体系,这里是双重的边缘。正因为此,这堂文学课就像是一枚棱镜,折射出学生们的光谱,他们或许是最普通的、没有光环的年轻人:高考成绩如何,大学的表现怎样,毕业后又将面对什么……他们的幸福和痛苦,是这个时代年轻人最广大的幸福和痛苦。与此同时,文学课还有一层丰富的意涵——这所学校,是在为整个云南培养未来的中小学教师。这群年轻人,被文学照彻过,拥有过充实而幸福的精神生活,而当他们回到家乡,走上乡镇和村寨的课堂,一定会有某些不一样。落地的种子不死,他们会在更广阔的土地上播撒它,改变微小的、局部的气候。一位文学中介在云师大校园里见到张秋子,很难一眼辨认出她的教师身份。她今年34岁了,但看起来还是像个学生,一张素净的脸,一头长卷发,穿牛仔裤,平底鞋,帆布包里总是一兜的书。她是那种很受学生欢迎的老师,在食堂吃饭时,忘了带饭卡,路过的学生会主动来帮她刷。2016年秋天,张秋子刚刚入职,职业生涯开始的时刻,对于自己要成为一位什么样的老师、上什么样的课,答案还不很清晰。循着「青椒」的传统道路,她努力写论文、发论文。面对学生,也鼓励他们去考研,去更好的985、211高校——虽然教的是文学,但这种期待不是从文学出发,而是从现行的教育考试制度出发,希望学生们能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走到更高处。「我是这套制度出来的人,在这套制度里,你很难切身地和文学发生某种亲密的关系。」转折发生在工作的第二年,她接下了一位退休老师留下的《20世纪西方文学》课。教案当然是有的,想轻松一些也不难——每节课介绍一个作家、一个作品,就可以顺利过完一学期。但她有些犹豫,决定把很多作品重读一遍,看看自己能读出什么。这是一次全新的阅读体验。年少时读这些书,她很多都没完全读懂,只留下了模糊的记忆。读博期间研究维多利亚时期的文学,又钻到了一个很小的世界里。但这次重读,第一本就是美国作家威廉·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一切都很对——她二十七八岁,对人世有了些体验,也有了更好的知识储备和理解力,读的过程中她发现,「太有意思了,越读越多,越读越多,可以讲的东西太多了。」她意识到,很多文学课,把重点放在作家生平,最重要的作品却不展开讲,这是本末倒置的。「干脆把整堂课设置成很慢、很细地读几本书吧!」这样的念头出现了,但具体的课要怎么上,理念和规则是什么,这些还要慢慢摸索。第一次尝试,就从《喧哗与骚动》讲起,这是一本意识流小说,阅读难度不小。文本细读,读是基础。她这样设置课程:课程前半部分,先让同学们复述小说情节,这样会逼着他们读书。通过复述,你会看到每个人在阅读中不同的关切。在这个基础上,她再鼓励学生们提出自己的困惑。在这个过程里,老师是「助产士」一样的角色。但她也必须面对一个残酷现实,那就是,学生们的基础确实不算好。第一次试验的班级,是整个学院最好的班级。但学生们的困惑非常简单具体——读不懂。他们会说,「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这么写?」张秋子是理解的,这种困惑很合理,「阅读是和作家博弈,当你很强大的时候,是游刃有余的,但是很弱小的时候,你除了被它吞噬,没有其他办法」。学生们赤手空拳,面对歌德那样80岁写出《浮士德》的作家。这个时刻,她必须要充当一位文学中介,邀请他们进入文学的世界,降低它的门槛。比如,从离他们最近的东西谈起。每学期第一堂课,她都会谈论同一个话题,那就是死亡。带着大家一起想:出生之前我们在哪里?「在妈妈肚子里」。好的,那妈妈怀胎之前呢?「是一颗卵子」。好,那再之前呢?大家沉默了。她会接着讲纳博科夫的回忆录《说吧,记忆》,这本书开头,有个时间恐惧者,他观看了一部自己出生几周前的家庭影片,看到无比熟悉的家,他突然意识到,那时自己还不存在——他以前只觉得,死后是一段漫长无涯的黑暗,但那个瞬间他发现,他出生之前也是。「我们的存在,仅仅相当于两段漫长无涯的黑暗中一闪而过的光,这恰恰证明,你是nothing。」每次讲到这一段,课堂都会特别安静,所有人都看着她。「其实他们的那种恐惧,那种真实的惶惑,很动人。只要你活着,爱着,在变老,你必然要面对这些根本问题,必然有属于你的体验。只不过,它恰好被作家说了出来。」这就是他们被文学击中的第一个瞬间。经由这个故事,学生们接受邀请,进入文学的大门。最初的几节课上,她还有一个任务,就是要破除学生们那套顽固的思想模式,比如,言必「封建主义」、「资本主义」。很多已经毕业的学生至今记得,在课上,张秋子问他们,什么是封建主义,她从这个词的来源(从欧洲传到日本再到中国),讲到它的本意(分封建土),一点点扫掉意识形态的建构,「到最后你会发现,所谓『封建主义』的一切支撑,都是模糊的。」这样的上课方式,对学生的参与度要求很高。她订立严格的纪律,课上不能玩手机,不能做与课程无关的事情,大家一定要熟悉文本——每次课前,学生们都很紧张,他们甚至会在宿舍彼此抽查,练习到能流利表达再来上课。而那些心不在焉的学生,她会劝他们退课。她说自己必须充当一个警察的角色,要求学生们严格训练。一位学生告诉我,大一刚入学,学长们就提醒过他,「秋子老师是曾经发过誓,一辈子也不上水课的人。」但同时,她的课堂也有很宽松民主的一面。只要学生谈自己的观点,无论什么,她都接受,从不评价高低。期末考核也简单,让大家挑选小说中的一个角色,从他/她的角度,重新讲一遍故事,这样设置的目的,是让他们一次又一次地亲近文本。在这个过程中,她也源源不断地得到反馈,发现学生的灵性,校正自己的观念。比如,面对全校学生开设的《大学语文》课上,她发现,那些超学校录取线60多分进来的学生,往往会给出和主流观念贴合得很紧的答案,而那些艺术生,那些没那么适应教育体系的学生,他们的思想中有更多自由和余裕,能接受不同的意见。抛却所有偏见,当所有人面对同一个文本的时候,「家境、出身这些非常具体的现实问题,其实都不是最关键的,985和三本可能都有非常有天赋与灵性的人,用社会通行的区分人的方法来区分文学读者,是行不通的。」反复的实践,也让她变得更自信。在最初,为了让课程有趣,她会看新东方老师的稿子,然后自己写逐字稿,非常仔细精确,在哪里插入一个段子都会写清楚。但后来,对内容越来越有把握,她就拿掉了那些段子,「你会发现吸引他们的趣味性不重要了,更重要、更迫切的是知识的分享。」2016级的一位学生记得,她们在文学课上经历的转变。大二那年,第一次去上秋子的专业选修课,大家都往后坐,「怕又是那种很无聊的课程,老师在课上讲自己的儿子有多牛」。但上完了一堂课,第二次,她们就想提前十分钟去占座。再之后,她们要提前更久去抢第一排。2019年5月,在开授文本细读课一年多以后,张秋子在自己的一条豆瓣动态里写,这一年来,她意识到学术应该往外走,而停留在论文、会议、书籍中的社会关怀是自我欺骗,影响不到同行之外的人。「所以我也有一种『要做点什么』的焦虑,必须以行动(于我就是普及性的教育事业),代替煌煌言辞与虚无的智性游戏。」建造「外省的巴黎」现在这个时间,她同时在四门课上讲四本小说,分别是《达洛维夫人》、《喧哗与骚动》、《罪与罚》和《巴黎圣母院》。我们见面时,她讲起在三月课堂上发生的一件小事。在讲《罪与罚》时,她讲到自己新发现的一个点——小说里有个细节,主人公拉斯柯尼科夫在酒馆里听到两个人在谈论,要把一个老太婆杀死。原来读的时候,她以为拉斯柯尼科夫是真的听见了。但这次读,她有点怀疑这是幻想,他用来说服自己,杀人的念头不是他有的,是听来的。如果是这样,作者一定会留下破绽。她找到了一处,那就是酒馆谈话的人谈到,老太婆的妹妹是个老处女,但隔了几行又说,她总是怀孕。这是矛盾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又是老处女又老是怀孕呢?这种矛盾,或许暗示了这是虚构,是主人公为了说服自己杀人而有的臆想。在课上讲完这个观点,她特别兴奋,同学们也特别兴奋,大家都有一种解谜的快乐。但下了课,一位男生给她发消息,说「老处女」这个词,他对比了好几个译本,有的翻译成了老姑娘,有的翻成了没结婚的人,这就有歧义了。张秋子又去找学俄语的师兄,又去找原文,忙了一晚上,终于确定,原文就是「老处女」的意思,原来的判断没问题。当晚,她还收到了一个女生的微信,她也是对这个词有异议,找了学俄语的同学求证,写了很长的微信,讲述自己求证的过程。这两个学生都是旁听,不算学分,这种认真,没有任何功利性的好处。但在张秋子的课堂上,这样的学生是很多的。我们谈到这件「小事」,她说,她确实常常被问到,你做文本细读有什么用?她的回答是,「确实没有具体的功利性的用途,但我在乎的,可能是我们在课堂上心心相印的那一刻。我们对一个东西共同的解读,所产生的那种愉悦感,这是无法量化的。」在她的新书里,她这样比喻过:大家很有兴致地在课堂上聊到在阅读或生活中最打动自己的细节时,像是一群孩子,把各自从水草中摘取到的螺蛳和贝壳摊在掌心分享,没什么意义,但是好玩。「人一辈子能耽于『不为了什么』的时刻是极其罕见的,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沉入世俗生活的程度加深,这种无功利的感受只会越来越少。」无功利性,严肃感,那种本能的、不可兑换的激情,是她从学生们身上看得越来越明显的、令人动容的东西。在985、211高校里,学生们更有工具理性,选分高的课来刷绩点,用来保研或出国,跟老师维持好的关系,会获得推荐信……这是既定的上升路径。而云师大的孩子,每年有八九成会回到云南地州做老师,只有大约5%的学生,能够成功考研或保研,稍稍够上一个211,想考入顶级高校?很难。这几年她只有唯一一个学生考上了中国人民大学,一个「独苗苗」。现实如此,但也正因为这样,这份严肃更为珍贵。「他们不是为了兑换什么,既不能兑换成钱,也不能兑换一个高分,他们不要这些东西。这种严肃感,甚至在那些所谓的科研工作者身上都没有。」对张秋子来说,同样如此。她博士毕业,没有去大城市谋一份教职,而是回到昆明,到了这样一所「双非」高校。当然也有所得——它没有非升即走的严苛制度,老师也没有严重的生存焦虑,能有一些自由和余裕,做喜欢的事情,不必在评价体系中榨干自己。毕业第一年,在学校里打羽毛球时,她认识了同校教育学院的新教师吴蔚。她们都住在青年教师公寓,去对方宿舍,第一件事都是看对方一满墙的书架上有什么书,辨认出彼此是同类。再拉上同城的云南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的教师冯瑜,2016年秋天,三个人开始做读书会,取名为「联大读书会」——西南联大的旧址,就在现在的云师大校内。每两周,师生共读一本书,持续了接近四年。这个读书会是自发的,非官方的。2016年,她在关于读书会的文章中写到,唯一的要求是,同学愿意主动阅读、与人交流。选书的标准有二,有趣、有益。读书地点可以在湖边,图书馆的讨论室……「读书会的目的并非研讨某本书、某个作家、某种观念,更重要的是,它使一群有志于学、有着共同兴趣的人走到了一起,使每个人都能开口谈自己的想法与生活、困惑与顿悟、不安与幸福。坐下来面对面交流,本身就是幸运和值得珍惜的事情」。读书会邀请过人类学家李小花,她研究过昆明的站街女;邀请过云南大学的王凌云教授,他翻译过汉娜·阿伦特《黑暗时代的人们》。还邀请过上海社科院、云南社科院、天文馆的老师。这都是张秋子的私人关系,没有报酬(会获赠一盒鲜花饼),也不为别的,十几个人,一个会议室,就能办一个小小的沙龙。肖音是云师大文学院2016级的学生,本来学的是新闻,在大一的《大学语文》课上遇见张秋子,因此转专业到中文系,跟着读书会读了三四年的书。现在,她是云南某市一个山区中学的语文老师。我们采访的时候,那段读书的日子已经远去了。但她仍清晰地记得,当时每两周,她会认真读完一本书,读书会的三位老师,总是给出一些学生们想不到的点,但大家一起读的时候,那种灵感的火花,大家智识上的亲密感,是一种巅峰体验。有时读完书,到了晚上十点,他们会一起去学校西门吃烧烤,卡着点冲进即将关门的宿舍。这一切都让人觉得幸福。2019年底,这一年的最后一次读书会,他们走出校园,去到了昆明呈贡老城区的魁阁。抗战时期,社会学家费孝通迁居昆明,在此「定心广志、继续学问」,写下了日后流传于世的《乡土中国》。在大师们的雕像旁边,大树底下,读书会的师生总结这一年读的所有书。在昆明,他们几乎是从头开始,建造了一块精神世界的飞地。云南地处西南边陲,整体观念依然保守,也正因为此,追求智识生活的人反而会聚集起来,就像蚂蚁触须互碰,将彼此引为同类。认识一个秋子,就会接触到昆明的其他知识分子。就像我去昆明,她会提起刚从南方科技大学转到云南大学的人类学者袁长庚,她的学生们,也会去蹭袁长庚的课。她记得,当年读书会一起读托克维尔的《旧制度与大革命》,书里有一句话,「在法国只有两个地方,一个是巴黎,一个是外省」。当时大家就笑,满怀壮志,「我们要建造外省的巴黎。」严酷世界但这不完全是一个浪漫主义的故事。离开304教室,只要走到教学楼下,就会看到另一幅场景——已经是深夜了,教学楼中庭,仍有自带小板凳的学生在背书,准备考公或考研。他们自带的小台灯,像黑夜里微弱的星。三月,昆明本地出了一个热点新闻——在云南大学2023年招聘会上,出现了酒店前厅招待员、服务员、厨师等职位,月薪在3500元左右。云师大的操场上,也正是春季招聘会进行时。几百个展位,80%都是招老师。但老师也分等级。昆明本地学校的展位前空空荡荡,因为门槛太高,大家望而却步,他们只招收六所部属师范院校(东北师大、陕西师大、西南大学、北师大、华东师大、华中师大)的硕士毕业生,如果不是应届生,就要求已在职在编且有教学经验。而云南其他地区的城区学校,基本只招硕士生。本科生的选择相当有限,要么去偏远的乡镇中学,要么去无编制的私立中学。如果不想做老师,体制外的选择更少。招聘会上会明显看到,昆明本地的私企,提供不了太好的岗位,几乎都是销售,甚至还有主播、司机和健身教练。张秋子已经陪伴了四届学生毕业,绝大多数学生,最后都回到了地州做老师。这不是他们最初的愿望,很多人会选择考研,但很少有人考上。在985高校,出国或许是一个常见的选择,但云师大的孩子家境普遍没有那么好,「他们不会考虑出国或者考雅思,这不是他们的家庭能承受的。」今年也是她担任班主任的第一个学年。她有种越来越清晰的感觉:很多学生从大一到大四,都是糊涂的,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到了大四,突然被抛到就业市场,「他们有时候显得太过漫无目的和不知所谓」。而他们置身的,又是一个容错率太低的社会,不允许有一点失败或没跟上节奏。现在她会更实际,会告诉大家,要考虑好,要对未来提前规划。就像青年学者郑雅君在她的新书《金榜题名之后:大学生出路分化之谜》中提到的,她发现,大学是一所精心布置的迷宫,是一场挑战难度很高、规则也很复杂的探险之旅。好的家庭背景,不仅带来雄厚的物质支持,更意味着一整套关于「上大学」的技艺传承。这种技艺,小到如何选课,怎么选专业,大到职业和人生规划。拥有这些知识和资源的人,能在白热化的竞争中抢占先机,而那些家境平平者,更容易与机会失之交臂。那么,谁是处于弱势的人?郑雅君分了四个维度: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城乡、地域、父母教育水平。如果你来自西部农村,是家里第一代大学生,父母从事简单体力劳动,「那么你就是一位劣势非常明显的学生」。按她的说法,云师大有很大一部分学生都有明显劣势。郑雅君的一篇访谈文章下面,有一条读者评论,同样掀开了残酷现实的一角。她说,自己正就读于国内TOP3的大学,入学时,学院教学秘书做新生教育,老师年纪很大了,讲到「农村贫困生补贴」时,叹了一口气,说学院已经好几年没发过了,因为没人需要。「学校的中产化是肉眼可见的,从论坛里生活费的讨论,到上课就会支起来的一排Mac(笔记本电脑)。」在昆明的几天,我见到了张秋子的好几位学生,横跨2016级到2019级。他们很相似,几乎都是云南本省人,大多都有长期在高原生活而晒得黑黑的皮肤,喜欢谈书,开朗热情,心胸开阔,有正义感。他们也都经历了比较相似的道路——因为秋子的文学课受到感召,转了专业,拜在文学门下,成为它忠实的信徒。毕业时他们都尝试考研,但成功的不多。就像张秋子也在很多地方讲过的,这些孩子从遥远的西南边地考入云师大,已经是家庭教育和地方经济合力造成的结果,「考入大学,不是开始,而是结果」。他们能在毕业后获得一份稳定的工作,无论对他们自己,还是对他们的家庭,都是绝对意义上的「翻身」。但如果,他们心有不甘,想再往上跳一跳,那么对不起,你的头顶,是一块几乎板结的土壤。肖音是个安静随和的女孩,跟着秋子读了四年书,大四时,她想考南开大学外国文学方向的研究生,专业课成绩不错,但英语拉了分,没考上,后来回到老家的一所乡镇中学工作。找工作的时候,她没花太多心思,想的是要边工作边继续考研。但真正入了职,进入那种生活,她才看到了之前从未了解过的世界。这是一所全市排名倒数第一的中学,在云南西部山区,2022年高考,全校只考上了一个一本,而且是刚刚擦线。她面对的是一群基础极差的孩子,有的到了高中,还记不全26个英文字母。他们每天的学习时间很长,一个月只休息两天。在跑操时也要拿着资料背书,去食堂的路上,也要拿着书,「就算成绩不好,装样子你也要装。」入职之前她的计划很理想,白天上课,晚上可以复习考研,但现实并不如她所愿。课程之外,她还被安排做团委工作,写宣传稿件,写领导发言。这和她过去四年所读到的、所建造的自由的精神生活完全相悖,我们聊到这一段,她的声音里有一种平静的悲哀,「工作的前半年,我每天晚上默默流泪,真的好压抑呀」,「我甚至觉得有点羞耻,我为什么会写这样的东西?」压力还来自于系统严密的管束。作为教师,他们被要求规范自己的行为和思想,注意着装打扮,写师风师德反思,写学习汇报。所以毕业后这三年,她很少和张秋子联系,「有点不好意思」。她曾经发愿,要过上「每天接触不同的新东西、不同人的思想,每天都很幸福,不会觉得虚度」的生活,但现在已经事与愿违。那种滋味,她打了一个比喻,「自己就像冰块,在慢慢远离那座冰山,越飘越远了。」另一些同学,也讲到了自己亲历的、或者朋友讲述的教书琐事。有人通过「三支一扶」到边远地区支教,有多边远呢,「走半小时就能出国」。在学校里,老师会喝得醉醺醺去上课,会打学生,高中生还会挨打。还有人说,在昭通山里的村小实习时,课间十分钟,学生都会打起来。老师们要出村,有很长一段山路,需要蹲在校长的皮卡车上下山。肖音的同学高欣,本科毕业后不想做老师,去到政府外包的机构工作,但她发现,办公室是另一个无聊的系统,同事们谈的都是老公、男友和孩子。现实越是乏味,她就越想逃到书里去,「为了逃避生活,就想去看一些有知识的东西,比上学时还想看」。她和已经毕业的朋友们,依然在办读书会,在B站上直播读书,寻求一种智性的交流。有时候播着播着,会有人进来质疑他们读的内容,跟他们「吵架」。但好笑的是,他们其实是在读哲学著作的原文。本来高欣没有考研的念头,她觉得自己没有自制力,性格散漫。但恰恰是工作之后,她发现那同样是一种被迫,无法按自己的想法行事。时间一长,逃离的愿望愈发强烈,还是决定考研,考上了云师大的研究生,回到了校园。2022年9月,我们第一次和张秋子聊天,就谈过一个话题:一个老师、一堂文学课,可以在多大程度上改变学生们的未来?或许并不能改变多少。但她说,自己这些年也有一个转向——那就是认识到自身的有限。从文本之外、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转向文本内部、自己可以解决的问题。面对严酷的现实,她能做的,也许就是建造一个丰富的课堂和空间,让它存在过,滋养过他们。千百次的折返所以我也会问每一个学生:文学课只是生命中的一瞬,之后的人生里,它意味着什么?一个正在云南大学读研的男生提到一个脱口秀名词,「call back」。他们体验过被文学照彻的瞬间,很多东西之后会被忘掉,随着时间,慢慢脱落,就不记得了。但其实那些东西又是和他们的生命体验直接相关的,无论他们之后在哪里,做什么,还读不读书,在某个瞬间,他们一定会再次和文本相会。有两位学生都提到,每到夏天的傍晚时分,他们走在昆明的街道,空气闷闷的,都会想到他们共读过的大江健三郎,《个人的体验》开头那句,「暮色已深,初夏的暑热,犹如死去的巨人的体温。」也就是在今年的三月,大江健三郎去世了,张秋子带着好几届学生读过他的作品,她把讣告发到朋友圈,「唯有我们一起读过大江的日子」,好多久未联系的学生在下面留言。学生们毕了业,要谋生活,不得不进入某个系统。一位男生说,他会更理解课上读过的《城堡》,在卡夫卡没写完的这部作品里,土地测量员困在迷雾一样的行政系统中,想进入城堡而不得。读书时他们都太年轻,读得似懂非懂。但是工作之后,遇到那种官僚体制、层级制度,面对工作中许多无意义之事,他会一次次想起这本书,并意识到,他也是那个土地测量员,他也置身城堡之中。文学课,还有教文学课的人,还教给他们不服从。张秋子带他们读过麦尔维尔的《抄写员巴特比》,在这篇小说里,巴特比是个不服从的人,无论老板让他做什么事情,他都会说, I’d rather not(我宁愿不)。张秋子也是这样的人。在生活里,她常常直言不讳,有时候更像不得不说,必须表明自己的立场,「我是讲过《抄写员巴特比》的人,是讲过《局外人》的人,我不能仅仅讲它,还要践行它,不能在生活中说违心的话。无论别人如何评价,说你是个troublemaker,我就是希望身体力行,你所做、所学和所讲的东西是一致的。」学生们会被影响,在遇到某些事情的时候,也会做出相似的选择。文学不允诺成功,不允诺幸福,更没有办法解决实际的问题。张秋子2019级的学生李佳泽,现在是普洱一所中学的临聘教师,他们大学的一群朋友,和张秋子都很亲密,她在自己的书里致谢过他们。但李佳泽说,朋友们会自嘲是「失败者联盟」,更直接一点说就是,「没有一个有编制」。他在做临聘教师,有人在丽江的三联书店当店员,有人在餐馆打工,还有人在准备二战考研。他说,他们有一些共同点,就是极其厌恶规则,但都能在生活里找到乐趣。在昆明,我也见到了秋子即将本科毕业的两位学生。一位男生学的是泰语专业,平时最感兴趣的是健身。他也喜欢文学,想过考文学的研究生,但实际上,他并非那种学术型的学生。张秋子会宽慰他,「做一个最喜欢文学的健身教练,不是也很好?」2017级的学生张春璐,大学毕业那年没有工作,延宕了一年,全职备考研究生。笔试完之后,她就在昆明的翠湖公园打工,负责扫地、看管游乐设施,日薪117元,「不挑活儿」。每天早晨,她一边扫地一边听北师大一位教授讲《东方文学史》,看湖对岸的人晨跑。她看管的游乐设施里,有小孩子玩的海洋球。有一天,她觉得特别累,很想去海洋球里躺一躺,但是她同事跟她说,不要去,经常会有小孩子在里面拉屎尿尿,很脏。她就想起来,原来听张秋子讲过美国作家菲利普·罗斯的非虚构作品《遗产》,里面有相似的情节——罗斯的父亲病重,大小便失禁,把卫生间搞得全是排泄物,罗斯在厕所清理的时候,突然意识到,父亲已经快要离世了,这就是父亲留给他的某种「遗产」。那里面有一些爱和温情。想到这里,张春璐瞬间就躺了进去。「你躺进去之后,如果觉得很舒服,你会觉得我是不是很怪异?但是我会想到,有人和我有一样的感受,一个遥远的美国的老头也这么想。这就是不孤单的感觉,这就是文学给我们的(东西)。」张春璐还说,她现在还会想起的,是秋子的某种态度。她记得她的真诚,也记得她的锋利。在某堂课结束时,她在黑板上写下过三个字,「执事敬」,这是孔子的话。她说希望大家做事情,应该是严肃的态度,对它有敬畏,要好好做,而不是娱乐、嬉戏,为了打发时间。她这句话,台下至少有一位学生还记得。在昆明的最后一夜,我见到了张秋子的另一位学生,她叫李潇,马上就要本科毕业了,是个脸圆圆的女孩。四年前,她无意中蹭了张秋子的一节课,被点到回答问题:「这位粉色裙子的同学,请问《奥德赛》的母题是什么?」后来她转入文学院,全情投入地读书,考研,但是没有成功。我们一起去过招聘会,当时她说,自己草草签了一份在老家昭通的工作,在一所私立学校,但是很纠结要不要去。过了半个月,再见到她,她说自己还是签了那份工作。别人知道她签了工作,第一反应都是恭喜,但她每听到一句恭喜,难过就增加了一分。签完之后,她去上秋子老师的课,在课上哭了。她说会一边工作,一边继续考研。不知道她会不会成功,但她是一位会在下课之后拿着书本追问「为什么《达洛维夫人》书里的布料都是白色,有什么意味」的人。或许比一个研究生学历更珍贵的是,这种智识生活会伴随她终身。以上我们讨论的种种,另一个文学系学生、江南大学人文学院的副教授黄晓丹,在她的书《诗人十四个》里也论述过。她博士时师从叶嘉莹,她写道,「当时的我自以为找到了一条容易的路,幻想成为叶嘉莹学生就自然获得了一种加持的力量,从此不必走过死荫的幽谷。但当真正开始博士课程,我像所有人一样需要面对考试、论文、毕业、工作、恋爱、社会、人际关系中的挫折。在先生的课上,大家赏析诗词、谈论理想。走出先生的家门,一个个却都生活得并不如意。体验着此间的落差,渐渐埋怨古典文学固然优美却虚幻无力。」接着,她说:「现在想来,我当时想要获得一种无理的豁免权。好像当我选择形而上的世界时,形而下的世界就理应为我准备一种简单平易的生活……它的诱惑使我忽略了另一层意思,人生并非在形而上世界与形而下世界中的一次性取舍,而是千百次的折返。」落地的种子不死实际上,在全国范围内,张秋子不是唯一在做文学教育实践的人。写过《我的二本学生》的黄灯老师,在深圳职业技术学院建立了一个非虚构写作工作坊。这是一个出口,孩子们在这里讲自我,讲人生渺茫,讲自己在工地长大,讲留守的童年,讲自己是教育体系中的「工业废水」。但我们关注云师大校园里的这堂文学课,也因为它的特殊性——文学课的听众,是未来的语文老师。文学的细节、观念,包括教授文学的方式,会影响他们,在更广阔的土地上得以绵延。在这个层面上说,张秋子本身也是绵延的一部分。她受大学的导师影响很深。她的导师是南开大学教授王志耕,研究俄罗斯文学。她对导师的印象是,做学术不为名和钱,有机会去申请长江学者,但因为要填很多表就放弃了。他不做PPT,上课就是一个word文档,把引文细细标出来,没有技巧,全是干货,但足够撑起精彩的课堂。在南开,听他上课的人很多,甚至会有人开车从北京到天津来蹭课。后来她工作了,把导师作为某种榜样,「我想做给他看,得到他的肯定」。她也会想到自己在读研期间的困惑。她当时问过一位老师,「我们学这些外国文学,但我是一个中国人,我最后怎么来解决中国的问题?」当时那位老师回复她,这个问题很好,但是自己没办法解答。过了快十年时间,张秋子意识到,她这些年的行动,已经在无形中回答了这个问题。她在用文学的课堂,解答人最根本的困惑。她已经走上讲台的学生们,也是怀着这种心情——或许在中学,限制会更多,空间会更小,但只要人想做事,总能超越环境去完成某种东西。肖音所在的高中,学生们几乎都是山里的孩子,她特别记得,第一年改高中作文,学生写的是家里养的几只猪怎么了,家里做农活又怎么了。所以上课举例子,她也要想尽办法,找离他们生活更近的例子,要让他们能听懂。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更像一个脱口秀演员,抛出一个梗,看看有没有反馈,如果没有,再抛下一个。不断地磨稿子,就像在表演开放麦。但在合适的时刻,她还是会尽力扩展课程内容。比如前段时间,她讲到一个高考题:「不同的个人体验对不同的作家来说,会产生什么改变?」举的例子是,对于饥饿,不同作家有不同的描写。比如《秋园》里,作家杨本芬写,人们太饿了,会去吃刚刚浇过粪水的生红薯。而在《夹边沟记事》里,饥饿是人们把土豆吃下去,身体消化不了,吐出来了,再把它晒干,第二天继续吃。再比如,讲到李清照的时候,她会稍稍离开课本和教案,谈到艾朗诺写的《才女之累》,增加女性的角度,增加更丰沛的细节。在这样的课堂上,依然能确证文学的「门槛极低」。在讲到艾青的诗《大堰河,我的保姆》时,她按照文本细读的方式,和学生们讨论,为什么诗里说,灵魂是紫色的?有学生说,紫色意味着伤痕,还有人说,紫色代表高贵。这些奇思妙想出现的瞬间,思想交互的时刻,她会觉得,好像回到了秋子的课堂,有幸福在里面。另一个在做教育实践的学生是李佳泽。他是和张秋子交流最多的学生之一,普洱人,毕业后,他回到了老家最好的中学,做了一位临聘教师。现在在教高一语文。3月底,我在普洱见到了他,刚好遇上他一个月仅有的两天假期。他皮肤黑黑的,戴一副圆眼镜,人很爽朗,说话滔滔不绝。他是个有反骨的人,准备了两套教案,一套是集体备课的结果,另一套则完全属于他自己。他狡黠地笑说,「我提倡在规矩里做一个狡猾的人,而在生活里做一个认真的人。」他用「玩儿」的方式上课。比如讲古诗词,他在课堂上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如果一首诗不从开头读起,是否会影响阅读?」学生们不回答,他就接着问:「假如你今天爱上了一个人,你是否会写一首诗去表达对他/她的爱?」学生们笑,给出一堆答案。他接着讲到一句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是秦观词中间的一句。这就回答了他最初提的问题,诗不从开头读,也能明白作者的意图。他不担心在课堂上讲爱情,恰恰相反,爱情是十五六岁的孩子最熟悉的东西。课上学《雷雨》,他安排一个班排话剧,另一个班是写作「游戏」:站在周朴园和鲁侍萍的角度,去写他们分开后的30年,「他们很配合,太喜欢这么玩了。」这样设置课程,不单纯是让他们熟悉文本,同样是因为,他知道越是在高压的环境里,学生们越需要情感的容器。在以前,他们的寄托是大冰、安东尼和网络爱情小说,但现在,他的课堂也提供释放,提供一丝喘息的空间——这种释放还包括,他允许学生在课上吃东西、睡觉、做其他的作业。当然,这不是说他不对学生的成绩负责。当我提起高考,他飞速背出了这所中学的一本上线率,以及云南省内同级别高中的数据。关于应试的准备,该做的一样都不能少。只不过,他和张秋子有同样的观念:无论在高校还是中学,语文始终都是一个对个人素质要求非常高的学科。老师的素质越强,课堂能呈现出的元素就越多。一个老师完全可以把课堂变得更丰富、开放和有趣。无论环境如何,他们至少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45分钟。李佳泽也和我谈起,在这个学校工作至今,他印象最深的一篇作文——他曾经在课堂上讲过余秀华的诗:「我身体里的火车从来不会错轨,所以允许大雪,风暴,泥石流,和荒谬。」后来,班里一位女生写了一篇作文,也是一件小事:爸爸妈妈不愿意送她去车站,只是给她一笔钱当做车费,她很伤心,觉得父母很麻木,不理解她,怕自己在路上被人拐卖。但在路上,她遇到了很好的司机。云南本地有一些高铁漆成了绿色,当地人叫它「绿大头」。她在路上看到它,在作文结尾,化用了余秀华那句诗,「我也相信,我身体里的绿大头从不错轨,所以允许大雪,风暴,泥石流,和荒谬。」李佳泽说,他知道,在考场上这不会是一篇高分作文。写作文的这个女生,成绩也不算好,有些呆呆的,有时候会因为一件事笑一整节课。但是作文最后的那句话很动人,那是她捕捉到了生活中的某种诗性,开始理解他者。在这样高压的环境里,她能够做出理解的努力,有自己的快慰,这已经很了不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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