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传序言的哪篇序文,其中写了十几个"笑"字,长短高矮胖瘦都不相同,请教了!

[转载]《印象苏东坡》之四
(二) 千古第一情词
   熙宁八年年底,鲜于子骏收到了苏东坡寄自密州的信,信中有几句饶有风趣:
近却颇作小词,虽无柳七郎风味,亦自是一家。呵呵,数日前猎于郊外,所获颇多,作得一阕,令东州壮士扺掌顿足歌之,吹笛击鼓以为节,颇壮观也。
   一句“呵呵”,让我们在千年后,还能看到苏东坡率真可爱的模样,跟网络发帖似的,这俩字儿在苏东坡的信中很常见。
苏东坡口中的这首“小词”,一点也不小,《前调•密州出猎》是他第一首真正意义上的豪放词,自此篇始,奠定了苏东坡雄视千古的词坛霸主地位,豪放派方才真正杀出了柳七的重围。
苏东坡的诗佳作不少,他对于词的发展更是起到了“雄视百代”的贡献,超过了所有前人。胡寅《酒边词》序文中有一段介绍苏词极精辟的话:“眉山苏氏一洗绮罗香泽之态,摆脱绸缪宛转之度,使人登高望远,举首高歌。而逸怀浩气,超然于尘垢之外,于是《花间》为皂隶,而柳氏为舆台矣。”
   我们来读读这首《密州出猎》: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
   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
   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
   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
   西北望,射天狼。
   《密州出猎》是苏东坡答谢山神的一个“副产品”。
这年九月,常山山神庙重修落成,十月一日,苏东坡带着大小官吏和一大帮感激不尽的百姓上山祭祀。祭礼完毕,一直忙得焦头烂额的苏东坡终于放松了,归途中兴致勃勃的打了回猎,射了些兔子啊獐子啊鹿啊什么的动物。
   这次小规模的围猎,在苏东坡笔下写出来那可不得了,慷慨激昂,气势如虹。
   论豪情,《密州出猎》可称千古第一情词。
密州有个州学教授叫赵明叔,家贫好饮,不择酒而醉,常云:“薄薄酒,胜茶汤;丑丑妇,胜空房。”苏东坡认为“其言虽俚而近乎达”,借其意做过两首诗,其一曰:
  薄薄酒,胜茶汤,
  粗粗布,胜无裳,
  丑妻恶妾胜空房。
  五更待漏靴满霜,
  不如三伏日高睡足北窗凉。
  珠襦玉柙万人祖送归北邙,
  不如悬鹑百结独坐负朝阳。
  生前富贵,死后文章,
  百年瞬息万世忙。
  夷齐盗跖俱亡羊,
  不如眼前一醉是非忧乐两都忘。
旧时有这样一句民谚:“穷人家里三件宝,丑妻、薄地、破棉袄。”丑妻无人招惹,薄地无人争夺,棉袄再破也总比光膀子要强得多。老婆孩子热炕头,再能够一日三饱的话,穷人的日子也就能凑和着过。
“丑妻恶妾胜空房”,但如果有可能,谁都想找个温柔又漂亮的,这里我们要特别说说密州通判刘庭式。刘庭式为人忠诚厚道,苏东坡很信任他,密州任职期间发生的一件事,让苏东坡对他更是刮目相看。
刘庭式是齐州历城人,小时就和同乡一位姑娘定了亲,后来他中了进士,而那位姑娘却在一场大病后瞎了眼。姑娘家本来就穷,人又成了瞎子,与刘家的差距越来越大,感觉这门亲事很难再维持下去,在她父亲死后,家里人主动提出解除婚约。
也有人劝刘庭式放弃瞎眼的姐姐,改娶她美丽的妹妹,刘庭式坚决不干,微笑着说:“吾心已许之矣,虽盲,岂负吾初心哉!”他专程告假回家与瞎眼姑娘举办了婚礼,与之相约白头偕老。婚后夫妻恩爱之极,刘庭式经常牵着盲妻的手出来散步。可惜姑娘短寿,生了几个孩子后就去世了,就死在苏东坡任职密州时。
刘庭式很伤心,“逾年而哀不衰,不肯再娶”,这事让苏东坡很不能理解,有一次他问刘庭式:“哀生于爱,爱生于色,予娶盲女,与之偕老,义也。然爱从何生,哀从何出?”刘庭式说:“吾知丧吾妻而已,有目亦吾妻也,无目亦吾妻也。吾若缘色而生爱,缘爱而生哀,色衰爱弛,吾哀亦忘。则凡扬袂倚市,目挑而心招者,皆可以为妻也耶?”
刘庭式说了句挺酷的大白话:“我伤心,因为她是我的妻子。有眼也好无眼也罢,都是我爱的人。”这话让苏东坡击案叫好,连赞刘庭式是有情有义、一诺千金的大丈夫:“庭式,情痴!”
不过夸完刘庭式,苏东坡又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子功名富贵人也!”很多人不理解苏东坡的意思,认为他胡说八道,刘庭式这样的君子怎么会是“功名富贵人”?
苏东坡解释说:“古时羊祜娶了夏侯霸的女儿,夏侯霸反叛入蜀后,亲友们怕牵连自己,争先恐后跟他划清界线。只有羊祜不这样,反而对自己的妻子更好。从这件事,大家看到了羊祜‘之贵也’,这是个真正有贵族气质,可以托付生命的人,争着提拔重用他。刘庭式跟羊祜有得一比,像他这样的人,不富贵,必成仙!”
众人恍然大悟,苏东坡实际上是说,刘庭式这样的仁人义士,是真正的世之楷模,也一定会有好报。据苏东坡说,刘庭式官做得不大,却得了道,后来有个从庐山来的朋友告诉他,“庭式今在山中,监太平观,面目奕奕有紫光,步上下峻坂,往复六十里如飞,绝粒不食,已数年矣”。
   苏东坡很高兴,“自以吾言之不妄也”,还把这事写信告诉赵明叔。
上面的故事出自苏东坡《书刘庭式事》,沈括《梦溪笔谈•人事》有一则讲了刘庭式的故事,说“苏子瞻爱其义,为文以美之”。可能沈括没有认真看过苏东坡这篇文章,他说刘妻死于刘庭式监庐山太平观时,苏东坡说死于密州,苏刘为密州同事,苏东坡的说法应该更可信一些。
到密州三个月,苏东坡也为自己写下了一首情词,记述一个梦。他梦见了已经去世十年的前妻王弗,十年生死,夫妻重会,相顾无言,泪下如雨。“半夜灯前十年事,一时和雨到心头”,醒来后,苏东坡含泪写下了一首《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二日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
  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
  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书窗,正梳
  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
  明夜月,短松冈。
十年时间,也许当时断人心肠的痛已不再强烈,然而思念却一时一刻也不曾减弱,如同一根细细的锯齿,不停的拉扯着人的某一根神经,直到生命的尽头。
   苏东坡的这首《江城子》,让我想起明人归有光《项脊轩志》中的一句:“……
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今已亭亭如盖也。”字白如话,然能解《江城子》者必能感其深意。
古今中外天上地下,夫妻阴阳相隔的伤感与思念,在这一首《江城子》中表达得淋漓尽致。这是苏东坡的第一首悼亡词,在词的发展史上也是第一首,位列“苏门六君子”之一的陈师道称此词“有声当彻天,有泪当倾泉”,诚不为过。
   论深情,《江城子》可称千古第一情词。
   熙宁九年中秋节,苏东坡宴客超然台,欢饮达旦,大醉。
月光下,他伸出左手,一、二、三、四、五……五年了,自己和弟弟已经整整五年没有见过面。“我思君处君思我”,此时此刻,子由一定也在举杯邀月,一定也在挂念着我这个哥哥,那就让这月光传递思念吧: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
   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
   胜寒。起舞弄倩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
   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
   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
   久,千里共婵娟。
这首《水调歌头》就像是一轮精光四射的明月,有人说神宗看了这首词感叹苏轼终是一片忠君爱国之心,这别人求也求不来的“金口玉言”只会黯淡词的光茫。
胡仔《笤溪渔隐从话》曰:“中秋词自东坡《水调歌头》一出,余词尽废!”确实,在这样的词面前最好闭嘴,多说什么,都是废话。
   论亲情,《水调歌头》可称千古第一情词。
诗词一道得其妙者有二,其一,无意中读之,骤见佳句,一时呆住,那正是在自己心中已萦绕了许久,却始终无法表达出来的……如年少者所喜之“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生死相许”;其二,诵读已久,字字皆熟,一日忽大悟,诗句便自然到了嘴边……如“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至于大悟的时间,那是长短不一的,可能是几天,几年,也可能是一生……
读诗唱词的最高境界不是“欣赏”,更不是“分析”,而是“互动”,融合了读者自己的经历和人生故事之后的互动。你不是要去为作者感动,而是要感动你自己。所以不读,或者不知怎样读诗词的人,最大的遗憾不是你没学问,而是你的生命中比别人少了一种感受。
(三) 永愧此邦人
   从杭州到密州,苏东坡的生活完全来了个大转变,杭州被他称为“酒食地狱”,没想到到了密州,别说喝酒了,吃饭都成问题。
以前读了唐人陆龟年的《杞菊赋》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认为这是文人的夸张,再穷也不至于经常弄杞菊吃,“士不遇,穷约可也,至于饥饿嚼啮草木,则过矣”。这回到了密州,才知道这很可能是真的。苏东坡和刘庭式也跟陆龟年学着吃草,还写了一篇《后杞菊赋》:
吁嗟先生,谁使汝坐堂上称太守?前宾客之造请,后掾属之趋走。朝衙达午,夕坐过酉,曾杯酒之不设,揽草木以诳口。对案颦蹙,举箸噎区。昔阴将军设麦饭与葱叶,井丹推去而不嗅。怪先生之眷眷,岂故山之无有?
先生听然而笑曰:人生一世,如屈伸肘。何者为贫?何者为富?何者为美?何者为陋?或糠而瓠肥,或粱肉而黑瘦。何侯方丈,庾郎三九。较丰约于梦寐,卒同归于一朽。吾方以杞为粮,以菊为糗。春食苗,夏食叶,秋食花实而冬食根,庶几乎西河、南阳之寿。
服食枸杞和野菊是真的,不过很可能是出于养生目的,太守再穷,也不会到这个地步。苏东坡这么写,很大程度上是对政府严控公款吃喝的不满。
王安石变法,各级政府的小金库几乎都被收空,地方官员可支配的公款消费暴减。比如按照新规定,一州的招待用酒,岁不得超过百石,苏东坡这样喜欢宴饮的官员自然觉得手头紧,这哪儿够喝啊。其《莫笑银杯小答乔太博》诗曰:“陶潜一县令,独饮仍独醒。犹将公田二顷五十亩,种秫作酒不种粳。我今号为二千石,岁酿百石何以醉宾客。请君莫笑银杯小,尔来岁旱东海窄。”
   杭州那样的富地,再紧缩钱也够花的,可密州本来就穷,苏东坡不禁怀念起杭州岁月。
正月十五上元节,放眼望去,密州城灯火稀疏,一派荒凉萧条之象,和灯火阑珊、游人如织的杭州相比,简直毫无过节气氛。举头望月,苏东坡颇为感慨,外国的月亮圆不圆没见过,但那繁华杭州的月色明媚动人,而密州这穷地方,月也显得凄冷。
   一轮蓝蓝冷月下,苏东坡的心有些莫名的伤感,乃赋《蝶恋花》一首:
   灯火钱塘三五夜,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帐底吹笙香吐麝,更无一点尘随马。
   寂寞山城人老也,击鼓吹箫,却入农桑社。火冷灯稀霜露下,昏昏雪意云垂野。
“寂寞山城人老也”,地方穷,人也易老。
   在密州收到了李常的诗信,问他过得可好,苏东坡和其韵回了一首,干的事基本都在里面了:
  何人劝我此间来,弦管生衣甑有埃。
  绿蚁沾唇无百斛,蝗虫扑面已三回。
  磨刀入谷追穷寇,洒涕循城捡弃孩。
  为郡鲜欢君莫叹,犹胜尘土走章台。
山东民风强悍,旱灾蝗灾接踵而至,一些青壮年便拉帮结伙铤而走险,结果盗贼满野。苏东坡整天忙着捕盗,他在给文彦博的信中说:“密州民俗武悍,恃好强劫,加以比岁荐饥,椎剽之奸,殆无虚日。”
一天,京东安抚转运使安排近百名士卒来密州捉流窜犯,要当地政府大力配合。苏东坡很高兴,正愁人手不够,这回来了帮专业“刑警”,太好了!
可没几天他就笑不出来了,这批皇家“警察”骄悍凶暴,比强盗还扰民。这帮人以破案为名,乱闯民宅随便抓人,施以酷刑,被抓之人有家人拿着银子来赎就放,不给钱的就挂上个强盗的牌子,等着杀头。
   密州的百姓不干了,拿着各种民间武器群起而攻之。双方打成一片,各有伤亡,百姓人多,靠着群殴,最后把警察打得四散奔逃。
   百姓们还不罢休,一群群的到太守衙门去告状。
谁都没想到,苏东坡太守把状子往地上一丢,斥责说:“不可能,这些可都是有正式编制的皇家刑警,不是保安员联防队,一定是你们这帮刁民惹事,还来反咬一口。”喝令衙役将众人驱出大堂。
   百姓们傻了,天哪,连苏东坡这样的清官都官官相护,哪儿还有说理的地方啊!
那些逃散的士卒也知道这回事闹大了,虽说自己是执法者,可知法犯法引起民怨也不是小事,恐怕得吃不了兜着走,都吓得躲了起来。一听到当地太守这么维护自己,就像吃了定心丸,三三两两的到太守衙门寻求庇护。
   苏东坡把他们都安排到招待所,下令好吃好喝招待着。
没几天,人差不多到齐了,苏东坡把门一关把脸一翻,喝令全部拿下。他一刻不停,马上让人把告状的百姓叫来,公审这帮无法无天的执法者。人证物证挤满堂,谁也抵赖不了,苏东坡依其罪过轻重将这帮家伙当堂发落。
   百姓们这才知道太守用心之良苦,无不拍手称快。
   荒年,穷人家的孩子最可怜。
马柳泉《卖子叹》曰:“贫家有子贫亦娇,骨肉恩重那能抛。饥寒生死不相保,割肠卖儿为奴曹。此时一别何时见,遍抚儿身舐儿面。有命丰年来赎儿,无命九泉抱长怨……”
   卖子为奴也只有那些能干活的大孩子有人要,饥荒岁月,谁会要那些刚出生的婴儿?
   密州饥饿的州民“剥啮草木啖泥土”,活不下去的百姓连亲生的孩子都只能狠心丢弃,道旁常常可见刚出生的弃儿奄奄一息。
   苏东坡非常痛心,悲叹自己“平生五千卷,一字不救饥”,他见一个捡一个,尽量想办法拔出一些粮食来收养弃儿。
府衙毕竟不是福利院,无法长期收养这么多的孩子,于是苏东坡将弃儿安排到一些有条件的人家抚养,政府每月拔给六斗米。养父母和孩子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有了感情,也就舍不得再丢弃。
   这样救活的儿童有数十个。
   为弃儿忙碌的苏东坡心烦意乱,回到家根本无心和自己的孩子亲热戏闹,他写过这样一首诗:
  小儿不识愁,起坐牵我衣。
  我欲嗔小儿,老妻劝儿痴。
  儿痴君更甚,不乐愁何为。
两年后,苏东坡贬黄州时,还把这个收养弃婴的经验传授给鄂州太守朱寿昌。岳鄂民间有“溺婴”恶俗,那年头儿没有电视看,同志们天黑就上床,少不了进行那最原始的娱乐活动,又没有什么节育措施,家家的孩子都生得多。家穷养不起,许多婴儿刚生下来就被放在水盆里淹死,出生晚的女孩子更几乎无一幸免。
苏东坡一面建议朱寿昌依据法律规定禁止溺婴行为,一面在黄州组织成立个名为“育儿会”的慈善机构,动员人们捐钱捐米,他自己虽穷,也出了十千钱。
   什么叫作“爱民如子”?无非是如此。
熙宁九年(1076)十一月,苏东坡密州任满,来接替他的是孔宗翰。离开密州这个穷地方,苏东坡没有任何欣喜之情,他为自己无力改变密州穷困的现状而深深自责。在给孔宗翰的诗中,苏东坡写道“秋禾不满眼,宿麦种亦稀。永愧此邦人,芒刺在肤肌”。
   什么叫作“父母官”?类苏东坡也。身居官位,如果你做不到这样,就不要用这个词来玷辱自己和百姓。
第十一章 奋战在徐州抗洪第一线
   徐州,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
   苏东坡是秀才不是兵,可“入乡随俗”,一来也争上了,而且这场战斗还只许胜不许败。
   败则死。
   城外没有强盗乱兵,而是一望无际、波涛汹涌的大水。
   黄河之水。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徐不复回。
   苏东坡命里犯“水”,到了凤翔要求雨,到了密州再求,到了徐州不用求了,上任不到三个月,水哗哗的自个儿就来了。
日,黄河在澶州的曹村绝了堤,黄河水浩浩荡荡冲过45县,淹没了数十万顷土地,于8月21日杀到了近千里外的徐州城下。
   徐州城危在旦夕。
苏东坡玩命了,一连数十天,都吃住在城楼上,下令官兵百姓严防死守,外面的虾兵蟹将坚决不许进来,城里的富翁名流一个不准出去,誓与徐州共存亡!
  (一) 抗洪
   熙宁十年(日,苏东坡到了徐州,一同来的还有苏辙。
苏辙将到南都任职,正好有段空闲日子,在徐州一住就是百余日。兄弟俩已经有七年没在一起过中秋了,苏东坡极力挽留弟弟过了节再走。
   中秋夜,苏东坡作《阳关曲•中秋词》一首为弟弟送行: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第二天,兄弟俩洒泪而别。苏辙走后没几天,洪水到了。
苏东坡早已做好了迎战准备,黄河绝堤的消息一传到徐州,虽然远离八九百里,他敏感的意识到事情不妙,立刻组织人员修补城墙,准备物资,消除隐患。
能在连年战火中幸存的城市一般都建得坚不可摧,徐州城也一样,城高三丈多,厚也近三丈,坚固无比,抗洪应该问题不太大。听了当地专业人士的分析,苏东坡稍稍宽了点心,然而那奔腾而来的大水速度之快势头之猛,还是让他目瞪口呆心惊胆颤。
   徐州城西南有座云龙山,洪水于此被堵,迅速涨高,数日之间城已被水围困,就如汪洋中的一条船,似乎随时都会被吞没。
十来天时间,城外的水位已涨到了两丈九尺,比城里的路面高出一丈多。具体的情况咱们就不多描述了,没见过发大水的,建议找个白娘子水淹金山寺的碟看看。
   大水玩了命的往上涨,苏东坡也玩命了,他把铺盖一卷,搬到了城头上。
   老天爷有时侯也跟小燕子一样,“遇到风儿就起浪”,这当口还嫌水不够多,又哗哗的连下了两天两夜的暴雨。
   眼瞅着水面离城端仅有数尺了,苏东坡紧急出动,找到了当地驻军领导,动员他们参加抗洪。
部队领导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一方面太守的面子大,另一方面水进来了,不管高矮胖瘦班长师长,不分你是地方管理还是直属中央,毫不犹豫一样淹得冒泡儿。
   部队很快开赴到了抗洪第一线,军民一心,斗志高涨。而大水也在涨,丝毫没有退去的意思。
天塌了先砸个高的,水涨了先淹有钱的,至少徐州有些常在当地富豪排行榜上出没的富人是这么想的,有人想趁着城还没塌先撤了。此时徐州城东、南、北三面都被大水围困,只有西门还能出去,一小撮富人收拾收拾金银细软,坐轿乘车直奔西门而来。
   把守城门的兵丁自然不会放行,富人们连踢带踹,士兵们连斥带骂,风声雨声哭闹声,城门口立时乱成一片。
   这种紧要关头,富人跑掉了,百姓的情绪会受到多大的影响?人心散了,队伍可就不好带了,苏东坡闻报后火速赶到了现场。
一看太守跟个泥猴儿一样气喘吁吁的来了,富人们一拥而上,求他下令开城放自己一条生路。大人啊,我们还没富够啊,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苏东坡乐了,着火了也只听到有王八蛋喊“让领导先走”,没听说“让富翁先走”啊,发大水就更别想了!富翁富豪们,大家不要吵,听我说,明白告诉你们吧,水再大,我这个领导也坚决不走,你们这些富人也走不了。万一城倒屋塌,大水第一个淹我这个太守,接着是你们这些个富豪,最后才是老百姓。哪位实在想走也行,从那仨门游出去。
   富人们都快哭了,都啥时侯了,谁还有心思听你开玩笑!
苏东坡也没时间跟他们多说,正色道:“百姓众志成城,士气可鼓不可泄,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任何人不得动摇民心,任何人不得开城放人!不过请你们放心,有我在,决不让洪水进入城中!”
   太守亲自把门,走是绝对走不了了,富人们只好乖乖回家。
一天又一天过去了,徐州军民拼死抗洪,不久传来了好消息,曹村决口被堵死。苏东坡也采纳一位僧人的建议,凿开了清冷口,将城外的积水成功引入黄河故道。
就这样,苏东坡奋不顾身率领全城军民抗洪数十天,最终战胜了水灾。10月5日,徐州城外的黄河水全部退去,百姓劫后余生,欢喜若狂。
在城头上住了几十天的苏东坡已经快累垮了,然而还有很多的事等着他去做,指挥百姓重建家园,上书朝廷申请减税,勘查水利重修大堤。
苏东坡从来不喜欢做那些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临阵磨枪的事,虽然每次在一地任职都不过三两年时间,他却总是长远的为百姓打算。洪水过后,苏东坡根据抗洪中发现的问题,马上向朝廷建议在徐州城外修建一条防洪石堤。
申请递上去好多天,一点动静没有,估计朝廷是怕花钱,苏东坡又修订了一下计划,压缩开支,石堤改木坝。到了第二年的二月,批复终于下来了,俩字儿——同意!
   拔款很快下来,工程随即开动。
徐州府衙中有座据说是项羽修建的厅堂,俗称“霸王厅”,经常闹个鬼啊啥的,谁也不敢在里面住,也不敢拆掉他。苏东坡不怕,在墙上画个圆圈,喷个“拆”字,三下五除二就给拆了,木料拿去修坝。
   拆迁还不给补贴,最终也没见楚霸王有啥意见。
   关系民生的基础设施完成了,苏东坡长长出了一口气,终于到了本官为民办几件虚事儿的时侯了!
苏东坡从来不整什么“为民办十件实事”之类的景儿,“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他每天都在为民干实事。百姓安妥了,苏东坡才会有心情办几件虚事儿,这是他的一大特色。
为了纪念这次百年不遇的徐州抗洪,苏东坡决定盖个楼,地点就选在徐州城东门外围城墙。元丰元年(1078)八月,一座高十丈的新楼落成,外面涂上黄色,名之曰“黄楼”。
   这个名字是有讲究的。
根据中国传统的五行论,世间万物皆由金木水火土构成,五行相生五行相克,“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众胜寡,故水胜火也;精胜坚,故火胜金;刚胜柔,故金胜木;专胜散,故木胜土;实胜虚,故土胜水”。“金木水火土”五行对应着“白青黑红黄”五色,“土胜水”,黄代表“土”,黄楼自然就能防水克水。
   九月九日重阳节,苏东坡在黄楼办了个盛大的落成典礼,还请苏辙写了篇《黄楼赋》,他自己亲自抄写,准备刻碑留念。
苏东坡书写《黄楼赋》时还发生了段有趣的故事,当时徐州有一营妓马盼盼,聪慧秀丽,甚得东坡喜爱。马盼盼有项绝活,她学苏东坡的书法几能乱真。苏东坡书《黄楼赋》中途有事走开了一会,马盼盼玩心上来,偷偷接着写了“山川开合”四个字。
苏东坡回来后大笑,你这个小姑娘真调皮!他略为润色,不复改易,即令人刻在碑上。后来流传下来的《黄楼赋》碑帖中,“山川开合”就出自马盼盼之手。
这块书有《黄楼赋》的碑刻现在早已不存,元祐党祸日炽之时,朝廷诏令销毁一切元祐党人碑文书籍,当时的徐州太守不忍碎掉苏碑,便让人沉入水中了事。
多年后,党禁渐驰,苏东坡的墨迹值钱了,此时的徐州太守荃仲先命人捞出石碑,雇人连夜拓了几千份。谁都没想到的是第二天荃仲先忽然翻脸,打着官腔说:“苏东坡的东西都是大毒草,朝廷还在查禁,这块石碑为什么不销毁?”马上让人把石碑砸得粉碎。
   原版已毁,荃仲先的拓本就成为绝版,后来被这个极有经济头脑的家伙拿到京城卖了高价,很是赚了一笔。
(二) 结友
   元丰元年八月二十一日,四十一岁的苏东坡顺利升级为爷爷版本。
苏东坡到徐州之前,在范镇家住了一些天,其间为长子苏迈和范镇的孙女办了婚事,现在儿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苏东坡给他取名为箪,号楚老。
孙子出生半个多月,好友王巩的大队人马到徐州了,听说苏东坡得了个大胖孙子,一见面就连声恭喜。苏东坡开玩笑说:“定国你还没升级,你不知道,这当爷爷的感觉跟当孙子就是不一样,一个字——爽!可是我太穷了,养不起啊。”
   王巩立马送上一份大礼,苏东坡眼都直了:“天哪,原来哭穷还有这样立竿见影的好处!”
   二人携手大笑。
王巩的爷爷是宋真宗朝的宰相王旦,他从小在蜜罐里长大,长大后更是过着一种特有品味特讲究质量的生活。就拿出门为例,跟走穴的明星差不多,打杂的跟一堆,用起来顺手;小妾带一队,外面的不放心;自家酿的美酒拉一车,外面的喝不惯。
王巩在作诗上是个快枪手,张嘴就来,还从来不怕班门弄斧,在徐州住了也就有十来天,诗却有百余首。王先生写诗比网络发帖还快,刷新得更快,我是没找到原帖,不过当年倒是引得苏东坡和了一首又一首,一直流传到如今。
   来看一首《九日次韵王巩》:
  我醉欲眠君罢休,已教从事到青州。
  鬓霜饶我三千丈,诗律输君一百筹。
  闻道郎君闭东阁,且容老子上南楼。
  相逢不用忙归去,明日黄花蝶也愁。
苏东坡忙啊,王巩在徐州的日子,经常是办公室主任颜复陪着他到处游玩。这天苏东坡又有事走不开,王巩和“地陪”颜复带着盼盼、英英、卿卿三个歌妓,兴冲冲乘一叶小舟游泗水,“北上圣女山,南下百步洪,吹笛饮酒,乘月而归”。
苏东坡的兴致也不小,忙完公事就在黄楼上坐等他们回来接着玩,“夜著羽衣,伫立于黄楼上,相视而笑,以为李太白死,世间无此乐三百余年矣”。
颜复是个大胖子,而王巩却长得极其瘦小,苏东坡觉得这两个人在一起对比鲜明特有意思。有一次王巩和颜复带着歌妓泛舟云龙湖上,让苏东坡一下想起了杭州的岁月,《次韵王巩颜复同泛舟》诗曰:
  沈郎清瘦不胜衣,边老便便带十围。
  躞蹀身轻山上走,欢呼船重醉中归。
  舞腰似雪金钗落,谈辩如云玉尘挥。
  忆在钱塘正如此,回头四十二年非。
云龙湖是徐州最美的风景区,垂柳依依,风光如画。900多年前,这儿还只是一片沼泽洼地,苏东坡可谓是景区最早的规划师,在当年他就想象,“如能引上游丁塘之水,则此湖俨若西湖,而徐州俨若杭州”。
“堤边尽是垂杨柳,不比杭州少一湖”,苏东坡当年的梦想,如今早已成了现实,云龙湖畔高高的“苏公塔”,是徐州人对他的感恩与怀念。
苏东坡就像块磁铁一样,不管他到了哪儿,无论是飞黄达腾还是官场失意,都会有一群群的朋友从四面八方向他聚拢。王巩刚走了一个月,参寥来了。
参廖原姓何,浙江于潜(今浙江临安)人,初名昙潜,是苏东坡为他改名道潜,又号参寥子,取的是庄子“玄冥闻之参廖,参寥闻之疑始”之意。
   苏东坡在杭州当了三年通判,虽然离得不远,但阴差阳错,二人一直无缘相识,他调任徐州太守后,参寥专门从杭州赶来相会。
   苏东坡很喜欢参寥的诗,赞他“无一点蔬笋气,体制绝似储光曦,非近诗僧可比”,其《送参寥师》中有这样的句子:
  新诗如玉屑,出语便清警。
  忧愁不平行,一寓笔所骋。
  欲令诗语妙,无厌空且静。
  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
   我们不能光听苏东坡说,还是读两首参寥的诗感受感受,一首是《江上秋夜》:
  雨晴苍江晚未晴,井梧翻动叶秋声。
  楼头夜半风吹断,月在浮云浅处明。
   一首是《临平道中》:
  风蒲猎猎弄轻柔,欲立蜻蜓不自由。
  五月临平山下路,藕花无数满汀洲。
   苏东坡和参寥一见如故,既然都是“老”朋友了,还有啥玩笑开不得?
   苏东坡总是和妓女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齐心协力害和尚,参寥这回明晃晃亮堂堂的送上门来了,自然也不客气。
这天,苏东坡有场儿,酒席摆好后,打发人来找参寥一块玩,没想到和尚一口拒绝了。苏东坡也不在意,小酒儿喝得挺高兴,散场后感觉意犹未尽,想起参寥来了,这个光头不识好歹,得难为难为他,于是晃晃悠悠带着一帮官妓来了。
离老远参寥就觉得味儿不对,脂粉香冲鼻,坏了,苏子瞻这是想利用我的职业禁忌使美人计!咱这个和尚是有原则的,喝点儿小酒还行,“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这是有“理论”依据的,可没听说过有“美女怀中坐,佛祖心中留”呀。
   一看参寥想溜,苏东坡低喝一声:“敌人要跑,同志们,冲,要他作诗!”
官妓本来就是场面上的人,这回跟着太守出来寻和尚开心,可谓是雅俗共赏有益健康,忽拉一声就把参寥给包围了,有的拉胳膊,有的扯耳朵,莺声燕语花枝乱颤。大师啊,我们可都是文学女青年哪,最喜欢国学啦传统文化啦什么的,你给我们作首诗吧。缘分哪,谢谢啊,谁用谁知道啊。
远远看到苏东坡那张满是坏笑的脸,手忙脚乱的参寥乐了,运平常之心,提丹田之气,高声叫道:“姑娘们别闹了,旁边脸长的那位给我听好了,寄语巫山窈窕娘,好将魂梦恼襄王。禅心已作沾泥絮,不逐春风上下狂。”
苏东坡哈哈大笑,柳絮落泥中,我早就注意到这个作诗的好题裁了,想不到被这个和尚先用了。他摆摆手告诉官妓们,大家表现都不错,明天等着领赏吧,现在你们可以下班了,这个和尚交给老爷我收拾就行了。
虽然时不时被苏东坡小整一下,参寥这个人绝对的有情有义够朋友,苏东坡谪居黄州时,参寥从秀美富足的杭州城跑来陪他在雪堂住了整整一年。苏东坡被贬岭南后,参寥也受牵连丢了“工作”,被责令还俗,建中靖国初才又回到本职岗位上来,赐号“妙总大师”。
李常齐州(今济南)任满,调任淮南西路提点刑狱,临走之前他专程到徐州来访苏东坡。其实这二位刚见过面没多久,苏东坡上任途中在齐州停了差不多有一个月,临走时还写了首《蝶恋花•暮春别李公择》:
   簌簌无风花自堕,寂寞园林,柳老樱桃过。
  落日有情还照坐,山青一点横云破。 路尽
  河回人转舵,系缆渔村,月暗孤镫火。凭仗飞
  魂招楚些,我思君处君思我。
苏东坡和李常在徐欢聚十日,人逢知己千杯少,两个人几乎每天都聊到半夜,只苦了那帮服侍他们的仆人们,睡得东倒西歪,这二位还在痛饮畅谈。
   李常离开徐州那天,苏东坡作诗一首为他送别:
  嗟余寡兄弟,四海一子由。
  故人虽云多,出处不我谋。
  宜我与夫子,相好手足侔。
  比年两见之,宾主更献酬。
  乐哉十日饮,珩珩和不流。
  欲别不忍言,惨惨集百忧。
  他年林下见,倾盖如白头。
   李常走后没多久,时年近三十岁的秦观拿着他开的介绍信来了。秦观赴京赶考,半路碰到了李常,问他愿不愿见见苏东坡。
   继欧阳修之后,苏东坡俨然已是新任文坛宗师,有人介绍,秦观自是欣喜非常,立刻赶到徐州,投诗曰:
  人生异趣各有求,系风捕影只怀忧。
  我独不愿万户侯,唯愿一识苏徐州。
苏东坡早在李常那里看到过秦观的诗文,对他夸赞不已,这回一看人才风流,更是喜欢。他曾将秦观的诗文推荐给王安石,王安石回信说:“得秦君诗,手不能舍,清新妩丽,与鲍谢似之。”
秦观在徐州逗留数日,即启程赴京应考,结果再次落第,郁郁寡欢的回高邮老家去了。苏东坡听说后很是为他报不平,感叹“回看世上无伯乐”。
苏东坡在徐州还收到了黄庭坚寄来的信和两首诗,黄庭坚是李常的外甥、孙觉的女婿,苏东坡的这两位好朋友都不止一次向他隆重推荐过。
黄庭坚在信中自称学生,说像苏老师这样的人,乃国之栋梁,可惜却被“掷弃官道傍”,我黄庭坚佩服您的学识和为人,虽然学问比不上,可我也是您这样的性情中人,“小大才则殊,气味固相似”。
苏东坡给黄庭坚的回信中说早看过你的诗文了,“耸然异之,以为非今世之人也”。孙觉希望我为你扬名,我告诉他不需要,像你这样精金美玉般的人物,想不出名都难!
   徐州人热情豪爽,苏东坡“乐其土风”,过得挺开心,云龙山、燕子楼、黄茅岗都留下了他的诗篇。
燕子楼原是唐代徐泗濠节度使张建封的小楼,张建封的故事流传下来的不多,有限的一些还是沾了歌妓关盼盼的光。很多人认为关盼盼是张建封的歌妓,其实这是一个误会,喜欢蓄养歌妓的并不是张建封,而是他的儿子张愔。
张建封死后,张愔接班继了父任,也继承了这座燕子楼。张愔能诗文,喜蓄歌妓,关盼盼是其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一位,白居易赞其“醉娇胜不得,风袅牡丹花”。
   张愔英年早逝,他故去后,姬妾歌妓们四散而去,唯有关盼盼念旧爱而不嫁,独居燕子楼,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
不知不觉中十年过去了,这时发生了一件谁也想不到的事。元和十四年,曾在张愔手下任职张仲素拜访白居易,给他看了自己写的三首《燕子楼》诗:
  
  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北邙松柏锁愁烟,燕子楼中思悄然。
  自理剑履歌尘绝,红袖香消一十年。
  适看鸿雁岳阳回,又睹玄禽逼社来。
  瑶琴玉箫无愁绪,任从蛛网任从灰。
   白居易忆起往事,依韵和诗三首:
  满窗明月满帘霜,被冷灯残拂卧床。
  燕子楼中寒月夜,秋来只为一人长。
  钿带罗衫色似烟,几回欲起即潸然。
  自从不舞霓裳曲,叠在空箱一十年。
  今春有客洛阳回,曾到尚书坟上来。
  见说白杨堪作柱,争教红粉不成灰。
  
白居易前两首诗写了关盼盼独居燕子楼的凄清孤苦,似乎充满了同情,然而第三首却转了风向,他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莫名其妙又写了首《感故旧张仆射诸妓》的诗,诗中颇有责怪关盼盼未能以死殉情之意。白居易的诗是这样的:
  黄金不惜买娥眉,捡得生花三四枝。
  歌舞教成心力尽,一朝身去不相随。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人家的家务事都过了十年了,这才跳出来打抱不平,很有点吃饱了没事干的嫌疑。更何况不能因为歌舞团团长死了,大伙儿都得跟着他到地下去演出,天底下也没这道理。
   关盼盼看了白居易的诗后,立刻回了一首:
  自守空房恨敛眉,形同春后牡丹枝。
  舍人不会人深意,讶道泉台不去随。
   关盼盼告诉白居易说不是我怕死,只是顾及死人的名声,不过你既然这么说了,我就死给你看看吧。遂绝食而亡。
文人对这种凄艳动人的故事最感兴趣,苏东坡经常到燕子楼游玩,有一天晚上还夜宿楼上,不想夜半关盼盼竟来入梦,苏东坡醒来后感叹不已,写下了一首《永遇乐》: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曲港跳
  鱼,圆荷泻露,寂寞无人见。耽如三鼓,铿然
  一叶,黯黯梦云惊断。夜茫茫,重寻无处,觉
  来小园行遍。 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
  断故园心眼。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
  燕。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异
  时对,黄楼夜景,为余浩叹。
   数年后,“苏门四学士”之一的秦观自会稽入都,苏东坡问他:“别作何词?”秦观举
“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彀雕鞍骤”为例,苏东坡听了嫌他啰嗦,评论说:“十三字只说得一个人骑马楼前过。”
秦少游问老师近来有何佳句,苏东坡就念了“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一句,秦观听后叹赏不已。晁无咎对这苏东坡这几句词也很推崇,他说:“只三句,便说尽张建封事!”
   咱们上面已经讲过了,这是搞错了对象,儿子的事摆到了老子头上。
燕子楼,只因了苏东坡一句“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在人们心中至为圣洁,也异常的凄凉,它已经超越了空间的概念,成为了一种象征,和“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叫吹箫”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原来的燕子楼早已不存,后来重建的燕子楼很小,位于徐州云龙公园内,远望如乳燕展翅。
   徐州城西南的云龙山有山有水,风景怡人,苏东坡很喜欢攀登,其《登云龙山》诗曰:
  醉中走上黄茅冈,满冈乱石如群羊。
  冈头醉倒石作床,仰看白云天茫茫。
  歌声落谷秋风长,路人举首东南望,
  拍手大笑使君狂。
现在云龙山上还有据说是苏东坡睡过的“东坡石床”,以及他为“云龙山人”张天骥写的“放鹤亭”手迹。苏东坡的《放鹤亭记》是文学史上的名篇,云龙山上的碑刻是乾隆皇帝的亲书。
苏东坡离开徐州三年后,贺铸出任徐州太守,张天骥请他游云龙山,贺铸在《游云龙张氏山居》诗的序中写道:“亭下有小屋曰苏斋,壁间榜眉山所留二诗及画大枯株,亦公醉笔。”看来这时侯和苏东坡有关的东西,已经被张天骥开发成了旅游景点。
宋哲宗元佑五年(1090)十二月,苏东坡在杭州太守任上,张天骥专门到杭州找他,代表徐州人民郑重的邀请他退休后到徐州定居。
苏东坡对徐州人民的盛情一再致谢,说自己也考虑过到徐州养老,当年在由徐州移任湖州途经灵璧时所作的《灵璧张氏园亭记》中就写过“将买田于泗水之上而老焉”。张天骥将归彭城时,苏东坡赋诗一首,其中有“何日五湖从范蠡,种鱼万尾橘千头”的句子,再次表达了这个意思。
张天骥回徐后,在云龙山上建了一座“招鹤亭”,每天傍晚都高呼苏东坡《放鹤亭记》中的句子:“归来归来兮,西山可以久留”,希望能把苏东坡这只鹤招来。
张天骥想得很周到,为了让苏东坡来了有个好住处,他四方筹集资金准备再建一座“招鹤楼”。可惜这个“安居工程”还没开工,苏东坡就成了朝廷严打的对象,连“放鹤亭”和“招鹤亭”都给拆了,张山人不久也死了。
  (三) 求雨
   大涝之后大旱,这是个规律,苏东坡到徐州的第二年就遇到了春旱,根据以往的经验,他的第一反应是——求雨。
   求雨是抗旱手段都使完之后的上上之选,也是最后一招,这是苏东坡当官以来总结出的一项水淋淋顶呱呱的工作经验,
徐州城东二十里处有一石潭,据说与泗水相通,此处求雨极其灵验,求雨仪式就设在了这儿。斋戒、沐浴、更衣、烧香、跪求,苏东坡对这一套程序驾轻就熟。
   凤翔求雨,哗拉拉;
   密州求雨,哗拉拉;
   徐州求雨,哗拉拉哗拉拉哗拉拉,大雨一下就是三天。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苏东坡一片爱民之心,感天动地。
俗话说“好借好还,再借不难”,求雨也是一样,心急火燎的求了,立竿见影的下了,那就一定要惊天动地的感谢老天爷。老天爷也是人哪(这话的逻辑可能有点问题),这样有求有谢,大伙儿以后才能再合作愉快。
四月,苏东坡带着官吏百姓,前往小石潭致谢,一路上但见麦苗青青桑树荫荫,百姓安居乐业。苏东坡很想记录下他们幸福的生活,那年头没有相机,他的眼睛跟快门一样,卡卡直闪,最后输出了五首《浣溪沙》:
  照日深红暖见鱼,连溪绿暗晚藏乌,黄童白叟聚睢盱。
  麋鹿逢人虽未惯,猿猱闻鼓不须产,归家说与采桑姑。
  旋抹红妆看使君,三三五五棘篱门,相挨踏破茜罗裙。
  老幼扶摧收麦社,乌鸢翔舞赛神村,道逢醉叟卧黄昏。
  麻叶层层苘叶光,谁家煮茧一村香?隔篱娇语络丝娘。
  垂白杖藜抬醉眼,捋青捣 软饥肠,问言豆叶几时黄。
  簌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缲车,牛衣古柳卖黄瓜。
  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
  软草平莎过雨新,轻沙走马路无尘,何时收拾耦耕身。
  日暖桑麻光似泼,风来蒿艾气如薰,使君元是此中人。
这几首《浣溪沙》是苏东坡第一次以乡村景色入词,给人的感觉有点类似风俗画。近千年过去,如今徐州的农村,桑树少了,枣树也不多了,不过东坡词中的那种感觉,还偶能寻到。
徐州离中国历史上造反造得最出名的水泊梁山不远,民风也同样的剽悍,百姓又极喜拉帮结派拜把子,遇到灾年或是对朝廷不满,有些人便呼朋引伴啸聚山林,扯起杆“替天行道,劫富济贫”的大旗。
其实这个“天”到底应该有什么样的“道”,也没几个人知道,反正小说中都这么说,强盗们也就都跟着这么扯,最起码是个很好的企业形象宣传。
   至于说“劫富”,那是如假包换的主业,但最终“济”的多不是“穷人”,而是自己。
   暴民是最可怕的。
   苏东坡深知这一点,毫不客气予以镇压,凡抢劫偷盗者,抓!凡杀人放火者,杀!
同时,苏东坡也很清楚,抓人只是无奈之举,如果天下到处都是暴民,那只能说明社会出了问题。要想长久的保持安定团结和谐稳定的良好局面,关键还得安民富民,为此苏东坡根据徐州的地理及物产特点,向朝廷提出了许多建议。
元丰元年十二月,苏东坡派人勘探挖掘,在徐州西南白土镇之北挖出了煤。这个发现不但新增了大批工作岗位,提高了百姓的生活水平,还使徐州的冶金技术突飞猛进,出产的刀剑犀利无比,名闻全国,苏东坡有一首《石炭》诗记此事。
   徐州的利国矿、庞庄矿等等,如今还在开采着,可惜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这活儿还跟苏东坡有过关系。
   两年时间一晃就过去了,苏东坡徐州任满,元丰二年三月调令下来了,调任湖州太守。
消息传出,徐州百姓舍不得又留不住,成群结队的来送行。苏东坡也对这个城市有了感情,写下了一首《江城子•别徐州》:
   天涯流落思无穷,即相逢,却匆匆。携
  手佳人,和泪折残红。为问东风余几许,春
  纵在,与谁同。 隋堤三月水溶溶,背
  归鸿,去吴中。回首彭城,清泗与淮通。欲
  寄相思千滴泪,流不到,楚江东。
   在一个地方住久了就特亲切,苏东坡一向如此,可不想走也得走。
   元丰二年三月末,苏东坡告别徐州,踏上了去湖州的路,他不知道,在前面等着他的,是一场差点要了他命的牢狱之灾。
第十二章 乌台诗案
    人心,难测。
   科学家的心,更难测。
   著名科学家沈括的心,没法儿测。
   沈括才华横溢,天文地理天音乐卜算,无所不通无所不精,而且文笔也好,是一位不可多得的,集科研与传播于一身的杰出科学家。
  然而没想到啊没想到,科学家也玩阴的,这个写出了《梦溪笔谈》的家伙,居然跟梦游一样,蔫蔫的给了苏东坡一刀子。
熙宁六年,苏东坡任杭州通判时,沈括因公至杭州,苏东坡设宴盛情款待,宾主双方畅谈甚欢。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友好融洽,临走时,沈括笑咪咪的请苏东坡手录近作诗歌数首以兹留念,依依惜别之情溢于言表。
   谁都不会想到,沈括是个笑面虎,回去后将苏诗一一加注,找出所谓的弦外之音,上呈神宗说苏东坡对朝廷不满,臣这里有诗为证。
  “沈括小人,不可亲近”,我们不难理解为什么王安石会下这么个结论了。
幸好沈括的奏折并未引起神宗的重视,苏东坡才逃过一劫,有惊无险。对这一切他无可奈何,只能苦笑说:“这下不愁皇上看不到我的诗了。”
   然而既有小人开了头,他躲得了一次躲不了两次。
  (一)湖州被捕
   我看到不舒服的事一定要说,不吐不快,不说难受,就跟吃了个苍蝇一样恶心别扭,“如蝇在食,吐之乃已”。
   苏东坡这么说的也这么做的,吐啊吐的就习惯了,眼里揉不了沙子,嘴里容不得苍蝇。
苏东坡舒服了,可苍蝇们不干了,人家在饭馆发现个苍蝇都能挑一边继续吃,凭啥你苏东坡就非得大闹?还到处发帖说一只苍蝇坏了一锅汤?还让不让我们苍蝇活了?别在湖州舒舒服服的当太守了,等着糊锅吧你!
   在湖州,苏东坡糊锅了。
   元丰二年(日,苏东坡到湖州;7月28日,奉命捉他进京的人来了。
苏东坡已经提前半天知道了朝廷要办他,他在京里的友人、驸马王诜得知消息后大惊,第一时间安排人快马加鞭通知了苏辙。苏辙一刻不停,立即差遣一直跟随苏家的塾师王适兄弟争分夺秒飞马赶往湖州报信。
   此时此刻,朝廷派出的太常博士皇甫遵父子带着两名御史台的士兵亦是马蹄翻飞,星夜兼程往湖州赶。
   本来王适兄弟跑不过官差,没想到行至镇江时,皇甫遵的儿子忽然生病,耽搁了大半天时间,最后被王适抢先了一步。
“撤职查办押解进京”,这消息如晴空霹雳,苏东坡吓懵了。为官也快二十年了,虽然有过不少坷坎磨难,可这样严厉的惩罚是他从来没想到过的。来报信的王适兄弟真的只是报了个信儿,朝廷为什么要捉自己,问题严重不严重,一概不知。
   一问三不知,这提前到达的逮捕通知可要了苏东坡的命,他急得在屋里团团乱转,汗水湿透了官衣。
   就在这时,随着一声呼喝,皇甫嵩大步流星进了州衙。
   皇甫父子一身官衣,手执笏板,面无表情的立在庭中,两名御史台的士兵分列两旁,横眉怒目,呼叫湖州太守苏轼快快出来。
   州衙的空气陡然紧张起来,湖州的官吏不知道这些京里来人气势汹汹的要干什么,个个惶恐不安。
在屋里偷眼看看来人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苏东坡更惊,看来这回罪过不小,脑袋恐怕保不住。这次苏东坡真的吓破了胆,他甚至不敢出来见官差,下意识的往后屋退缩。
   脑子一片空白,苏东坡边往后缩边颤声问身边的通判祖无颇,怎么办?怎么办?你说我要不要出去?
   祖无颇一阵心酸,这就是那个风趣放达,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苏东坡太守?他能有什么大罪?朝廷这是怎么了!
   为了安慰苏东坡,祖无颇用尽量把语气放平稳,官差既然来了,躲是躲不了的,大人,我陪你一起出去。
   苏东坡说官差来捉我,我还是把官服脱了再出去吧?
   祖无颇说大人莫慌,现在还没弄清到底怎么回事,没宣读公文前,你仍然是湖州太守,自然应着官服出迎。
   片刻的惊慌过去,苏东坡冷静下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一咬牙,整整官衣,大步走向庭院。祖无颇等人紧跟在后面。
   皇甫嵩一动不动的站在院子里,冷冷的看着从屋中出来的人。苏东坡一步步行至庭中,在他的对面站住了。
   皇甫嵩依然一言不发,这位太常博士,高级知识分子,做足了高压氛围,向这位名震全国、马上将成阶下囚的大文学家示威。
  空气如同凝住了一般。
   一阵沉寂之后,苏东坡先开口了:“我知道自己惹恼了朝廷,此番有去无回,必死无疑,请容许我和家人道别。”
   皇甫嵩冷冷的回了一句:“不至如此!”
   这时祖无颇上前一步,问道:“不知大人可有公文示下?”
   皇甫嵩翻翻眼皮看了看他,不屑的道:“你是何人?”
   祖无颇表明身份,皇甫嵩这才命人取出公文,太守马上要带走了,通判代行太守职能,公文自然只能交给他。
   打开公文一看,祖无颇放了一半的心,原来只是一般的革职拘捕进京的文书,并没有太严厉的词句。
   苏东坡也是心中一宽,在得到允许后,他匆匆回家与家人告别。
   早就有人给家里送了信,苏东坡一进家门就听到哭声一片,家里乱成了一锅粥。
事已至此,苏东坡反而平静下来,笑着安慰大家说没事没事莫哭莫哭,只不过是进京问个话,然后向王闰之和大儿子苏迈交待了一下自己走后要注意的事情。
时间到了,苏东坡转身走出了家门,家人蜂拥跟出,看妻子哭得厉害,苏东坡回头一笑说道:“闰之,别哭了,你能不能像杨处士的妻子那样作首诗送我?”
   突然听老公来了这么一句,跟哄小孩儿似的,王闰之不由破涕为笑,可那尾音又变成了哭腔。
这是苏东坡曾经讲给家人听的一个故事,宋真宗听说有个叫杨朴的隐士诗写得挺好,于是就召他进京。杨朴不想来,结果被硬押进了京城。宋真宗问他:“听说你会作诗,是吗?”杨朴摇头说不会不会,谣传谣传。宋真宗又问:“那你这回来有人写诗给你送行吗?”杨朴说:“有,我老婆送了我一首。”真宗说那读来听听,于是杨朴念道:“更休落魄耽酒杯,且莫猖狂爱吟诗。今日捉将宫里去,这回断送老头皮。”真宗听了大笑,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就放杨朴回了家。
苏东坡自然知道,大难临头,再好笑的笑话也无法让家人展颜,只是自个儿的小命早已牢牢攥在别人手里,哭死也没用,尽量宽心罢了。
回到州衙,苏东坡束手就擒,“顷刻之间,拉一太守,如驱鸡犬。”湖州的百姓都涌出了家门,不知道太守出了什么事,惊异的看着他被驱赶喝斥着上路。
   有资料说当时百姓们皆泪如雨下,我想这恐怕有点演义色彩,和许多记载不同,中国的百姓从来不是这么感性的群体。
   湖州的大小官吏,包括祖无颇在内,有的躲在衙内不敢出来,有的默默站在衙门口看着,因为怕受牵连,没人敢为太守送行。
让我们记住一个名字吧,陈师锡,州里的掌书记,他备酒城门,含泪为这个落职的领导饯行。送走苏东坡之后,陈师锡又来到苏家,帮着处理一些事情。
陈师锡是熙宁进士,曾任监察御史,元祐初年苏东坡曾上书荐其德行文章,为校书郎。我不清楚二人还有过什么样的来往,事实上除了这么一个名字,我不清楚陈师锡的任何故事,但从此一事可知,这是一条汉子,谁能交到这样的朋友,当举杯一醉!
   做官满眼亲兄弟,落难何曾见一人,无怪李之仪会盛赞陈师锡:“特表见于东坡老人赴狱之际,天下识与不识,已想见其人。”
   户主被拘,全家人稍一商量,临时做了个决定,由苏迈尾随父亲进京,王闰之带着其余人前往南都投奔苏辙。
   计划一定,大家分头行动,苏迈先行追赶父亲去了。
数日后,王闰之带着全家人乘船离开了湖州。船至宿州走不了了,只听得呼斥声连连,御史台的人带着大队全副武装的当地衙役将船截停。
原来,拿了苏东坡之后,为了取得更多的物证,御史台派人至苏家搜查他的诗词信件,得知苏家人已乘船离开的消息后,立刻向北急追,终于在宿州赶了上来。
   船上大都是女人和孩子,哪儿见过这抄家的阵势,还以为拿了一个苏东坡不够,要株连全家,个个吓得浑身发抖。
士兵们冲进船舱,喝令所有人不得乱动,然后不由分说一通乱翻,船舱里立时一片狼籍,书籍衣物扔得满地都是。王闰之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缩在角落,木然的看着这一切,王适兄弟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翻了大半天,士兵们把诗文信件等等找出了一大堆,捆扎好交给御史台的人。折腾完要走了,领头的不痛不痒的说了句“得罪莫怪,咱们也是奉命行事”,然后呼啸而去。
有钱自个儿拿着,有事往上一推,这也是普遍的潜规则之一。每个人都在“履行职责”,至于所用的手法轻重,明明只跟自己相关,也得弄个虚无飘渺的“领导”担着,这般官腔今日依然时时可闻。
王闰之谁也不怪,因为怪了也白怪,只有一个人能让她实实在在的“怪罪”——苏东坡。好好的日子不过,你作的什么倒霉诗!王闰之猛然站起,把那些没被抄走的诗词文稿拢成一堆,付之一炬。
   烟雾火光之中,王闰之痛哭失声。
   回头再说苏东坡,在太湖码头他被押上了官船,船行不久就出了问题,不得不临时停下来修理船桨,当晚便在湖中过夜。
深夜,皎洁的月光照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官差们都睡熟了,苏东坡睡不着,看着湖面发呆。他似乎什么都没想,又似乎把这二十年的官场经历回顾了一遍。
平时一般不会去想,现在一琢磨,可能出事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此次进京恐怕凶多吉少,还不知要牵连多少人。眼前这静静的太湖水,会包容一切,只要跳下去,所有的苦难就全都解脱了,所有的罪过我一人承担,我欲乘风归去……
   苏东坡悄悄站起身来。
   生死关头,人才会了解对于生命的渴望是多么的强烈,不到无路可走绝望至极的地步,谁也不想轻易舍弃.
   苏东坡也不例外。
如果朝廷的公文是将他缉拿回京问斩,苏东坡可能会很容易的投身水中,然而回京后的处罚偏偏是个未知数,可能事态严重,但没准儿只是虚惊一场。本朝太祖订下了不杀士大夫和上书言事人的规矩,除了文字,自己为官以来并没有什么值得担心忧虑的地方,应该不会破例被杀吧?
苏东坡的心里一直有着侥幸心理,下意识的在宽慰自己,今年我才四十四岁,两眼一闭固然烦恼立消,可会不会永远背着个畏罪自杀的恶名?妻儿怎么办?兄弟怎么办?
   不,我不能死,就算皇上一定要杀我,也要死得清清白白。
   这一路总共走了二十天,苏东坡的心里就这样一直在争斗,自杀的念头好几次出现,但都被他压了下去。
八月初,船至扬州,扬州太守鲜于侁(子骏)前来,要求见苏东坡一面,被皇甫嵩拒绝了。鲜于侁和苏东坡常有书信往来,苏东坡被立案调查后,有人劝他把这些可能给自己带来麻烦的文字都烧掉,鲜于侁坚决不肯,凛然说道:“欺君负友,吾不忍为,以忠义分谴,则所愿也。”
扬州还有一位苏东坡的朋友杜介(几先),家在平山堂下住,他不知道老友正被人押着从自家门口经过。苏东坡贬谪黄州后给杜介写了封信,信中说:“八月初,就逮过扬,路由天长,过平山堂下,隔墙见君家纸窗竹屋依然,想见君黄冠草履于药墟棋局间,而鄙夫方在缧绁,未知死生,慨然羡慕,何止霄汉。”
   “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欲闻华亭鹤唳,可复得乎?”
   苏东坡信中对自由的向往和渴望,不由又让人想起李斯和陆机的故事。
  (二)带人犯苏东坡
   八月十八日,苏东坡被关入了御史台的大牢。
唐代的谏官隶属门下省,归宰相管,工作对象是皇帝。宋朝的皇帝对自己比较放心,对大臣比较不放心,于是把谏官揽到了自己这边,由皇帝亲自挑选任命,工作对象是百官,相当于皇帝直线管理的“廉政公署”。
按照一般的机构设置,刑部为司法行政机关,大理寺为司法审讯机关,御史台为司法监察机关。宋神宗即位后,遇到重大案子,就指定朝官组成临时机构进行审判,这个活儿一般就由御史台兼办。所以御史台除了有司法监督权外,也有直接参与刑侦、拘捕、审讯的职责,苏东坡的案子就是由御史台来办理的。
苏东坡因诗入狱,这就是著名的乌台诗案。“乌台”是“御史台”的别称,因其院内植柏树,终年有乌鸦栖息,故得名,亦称“柏台”。
对苏东坡的指控并没有什么实际内容,完全从他的文字中来,乱上纲上线的地方固然不少,但有些也并非完全没有一点道理。在御史台开审前,咱们先来简单分析分析苏东坡的问题。
   先来看看苏东坡确实做得不太对的一部分。
作为一级地方长官,对于中央政府的决策有疑问有不满,执行中有变通是正常的,然而这种观点绝对不能宣扬不能乱讲,尤其在社会变革时期。苏东坡的错误在于用错了方式,他应该选择的是公文,而不是诗文;倾诉对象应该是皇帝,而不是普通百姓。
苏东坡站在百姓立场上讥讽朝政的诗歌流传开后,必然的结果是政府声誉受损,个人名誉提升。中国本来就是个官本位的国家,有不满情绪的百姓一旦得到官员的支持,其不满必然激昂,这是任何领导人都不希望看到的大忌。民间舆论能畅所欲言是好事,而代表政府的官员,一定要管好自己的嘴。
   我们来看看苏东坡攻击新法的诗句,《吴中田妇叹》:
  龚黄满朝人更苦,
  不如却作河伯妇。
“龚黄”是汉代的龚遂和黄霸,历史上两个有名的好官能吏。苏东坡这里显然说的是反话,朝中你好我好他也好,个个是好官个个都能干,可老百姓却连活路都没有了,跳到河里给河神当老婆也比活着好。用个词儿来形容,就是——民不聊生。
   《山村五绝》其一:
  老翁七十自腰镰,惭愧春山笋蕨甜。
  岂是闻韶解忘味?尔来三月食无盐。
   这是对盐法的批评,连七十岁的老头都几个月不知盐味,这盐法推行得真是狗撵鸭子呱哌叫!
   《山村五绝》其一:
  杖藜裹饭去匆匆,过眼青钱转手空。
  赢得儿童语音好,一年强半在城中。
这是对青苗法的批评,说的是一些农家少年拿着政府发的“创业基金”不好好回家种地,却在县城里瞎混,最后钱花光了,就学了两口时尚的城里话。
   苏东坡这诗没说到点子上,支农的钱被这些小兔崽子乱花掉了,这恐怕不是政府的问题,只能说这帮混球本身就是败家玩意儿。
苏东坡的本意是质疑新法同情百姓,然后这样的诗句流传开来,确实会增加百姓的不满和怨气,类似的话题不多说了,就举这么几个例子,下面我们重点来看几个歪曲陷害恶意中伤苏东坡的人和他们的“高见”。
头一个要说的是“三旨宰相”王珪,此人一向毫无主见,只知上朝“领圣旨”、面圣“听圣旨”、下朝“得圣旨”,就凭着这套全活儿,在朝中混得舒舒服服。
不知道苏东坡如何得罪的王宰相,这回他倒是观点鲜明立场坚定,一出手就恨不得“宰”了苏东坡,直接就想把他送上“欺君犯上”的断头台。
   王珪出示的是苏东坡的《秀才王复所居双桧》诗:
  凌然相对敢相欺,直干凌空未若奇。
  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惟有蛰龙知。
这诗是苏东坡和陈襄去王复家做客时写的,王家院内有两棵高大挺拔的桧树,苏东坡感叹说真是啥人种啥树,人正树也直啊,一时有感而发写了这诗。
王珪却从诗中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苏东坡大逆不道,他对神宗这位“如日中天”的真龙天子有意见,想“弃明投暗”另投他龙!“陛下飞龙在天,轼以为不知己,而求地下之蛰龙,非不臣而何?”
幸亏王珪姓王不姓李,没有“小李飞刀”的本事,“诗词赏析”得有点搞笑,苏东坡才没给他“例不虚发”一招毙命。神宗说王先生你跪安吧,啥都不懂,“诗人之词,安可如此论?彼自咏桧,何预朕事”?
章惇此时还是苏东坡的朋友,赶忙帮他说好话,就是就是,皇上是真龙天子,别人偶尔用用这个字也没啥了不起的,诸葛亮还是卧龙呢,贝多芬还是聋子呢!
   王珪不知道贝多芬是谁的“龙子”,不敢多说话了。
   退朝之后,章惇截住了王珪,瞪着他说:“如果皇上刚才听信了你的话,苏轼满门都要死在你手中,太狠了点吧你!”
   王珪有点慌,辩解说:“不是我说的,我只是转载舒亶的话。”
   章惇冷冷一笑:“舒亶的唾沫就这么好吃吗?”
   好一个子厚兄,何尝不是正义凛然!
“蛰龙有无讥讽”,苏东坡在狱中也被问了这个问题,他回答得很巧妙,一口咬定说王安石诗中有“天下苍生待霖雨,不知龙向此中蟠”,我诗中说的就是老王提到的这条龙。
   问案问到了老领导头上,审问的再也不提这个话题了。
   比王珪更狠的是御史中丞李定。
相比于王珪的狠笨,李定出手堪称狠辣,他说苏东坡不学无术、浪得虚名,然后一二三四就总结了苏东坡四条该杀头的大罪:频发怪论,屡教不改;傲慢无礼、讥讽大臣;煸动群众、蛊惑人心;无视朝廷、诋毁圣上。
说苏东坡不学无术,不知道李定咋想的,想挑苏东坡的毛病还不容易?比如你说他脸长得太长影响市容,嘻皮笑脸没有官样儿等等,大家都服气,还夸你观察仔细一针见血。可说苏东坡不会码字儿,这胆也太大了!
   李定,扬州人,不知道他在哪方面经验丰富,是资深官人资深文人还是资深小人,总之他字“资深”。
   李定是王安石的学生,因为喊着口号拥护新法而迅速升迁。
早在熙宁二年,李定就有一次进御史台的机会,他被推荐做监察御史里行(“官卑而入殿中侍御史、监察御史者谓之里行”)。结果宋敏求、苏颂和李大临三人宁愿丢官也拒绝给他写任命书,原因是李定做泾县主簿时,母亲仇氏去世,他隐瞒不报,避服母丧。
“忠”、“孝”是封建社会最看重也是最基本的道德标准,别管是谁,做多大的官,父母去世都必须立刻去职回乡守三年孝。李定怕影响前途不服母丧,这在当年可是一件道德极其败坏的行为,司马光就毫不客气的骂他禽兽不如。
李定对此的解释是,自己的父母已经协议离婚了(也有人说他不知道仇氏是不是自个儿的亲妈),所以不知道该不该服母丧,“故疑不敢服”。
这可不是李定想当官不认亲妈的托辞,绝对是有正统说法的,当年孔夫子的儿子孔鲤就跟李定一样遇到过这事儿,因为处理不当,子还曾经骂过他。
孔氏家族之“三世出妻”很有名,从孔子到孔鲤到子思,这爷儿仨都休过老婆。《礼记•檀弓篇》载:
   伯鱼之母死,期而犹哭。夫子闻之曰:“谁与哭者?”门人曰:“鲤也。”夫子曰:“嘻,其甚也。”伯鱼闻之,遂除之。
伯鱼即孔鲤,是孔子的儿子、子思的老子,就因为孔鲤在自己的生母去世时多哭了几声,让孔子听到了,气呼呼的骂他说:“这小子太过分了!”为了尊重老爹认定的礼法,孔鲤也就不给他妈哭丧了。
到了子思这一辈,更讲究划清阶级界线,被他休掉的老婆死了,他吩咐儿子子上不准去吊孝,理由是“她现在不是我的老婆,当然也就不是你的妈”。
孔夫子一家的例子在那儿摆着呢,子曾经曰过“改嫁的妈不是妈”,所以李定不为仇氏守丧,这才是他爹的孝顺孩子,才是国家的良民。然而时任泾县主簿的李定还是以回家侍养老父的名义向朝廷请了假,实际上给仇氏守了丧,从这一点上来说,李定说不定还是个大孝子。
根据陆游《老学庵笔记》的说法,李定跟佛印是同母异父的兄弟,他们共同的母亲仇氏本是一富人家的小妾(也有人说是个扬州妓女),生下佛印后又改嫁给了李定的爹做妾,生下李定后这个女人再一次改嫁。
   李定家的事比较乱,谁也弄不清楚,但是他这个不孝的恶名远播在外,有人强烈建议让他先下岗,回家补上三年孝期再说。
王安石力排众议,李定御史台进不去,就改为崇政殿说书。结果又有两名御史反对,认为“不宜以不孝之人居劝讲之地”,李定这个官又没当成,谁没想到几年后他居然当上了御史台的最高领导。
   李定和苏东坡结怨,据说是因为苏东坡写给当时的一位大孝子朱寿昌的一首诗。
朱寿昌,安徽天长人,他的父亲朱巽有个小妾刘氏,因为跟朱巽的妻子不和,怀孕时离家出走(也有人说刘氏在朱寿昌七岁时才离家出走,苏东坡诗中说是三岁)。数年后,刘氏把生下的小孩交到了朱家,自己从此不知下落,这个小孩就是朱寿昌。
朱寿昌长大后做了官,他四处寻找母亲,然而数十年不遇。朱寿昌很痛苦,经常痛哭不止,还刺血抄佛经为母亲祈福。1068年,朱寿昌干脆弃官不做,专程寻亲,他发誓找不到人绝不回家。
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有一天,朱寿昌在同州找到了生母,此时刘氏已经70多岁了,这些年来她改嫁他人,又生了好几个孩子。因为刘氏的第二任丈夫已死,朱寿昌就把母亲和几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一起接回了家。
两个扬州人,一个为了当官避不守孝,一个为了寻母官都不要,朱寿昌这个模范人物的出现,更衬出了李定的不孝,他自然对此非常敏感。苏东坡偏偏写了几句让他更“有感”的诗:“感君离合我酸心,此事今无古或闻”、“西河郡守谁复讥,
颍谷封人羞自荐”等等。
   当时的人们都认为苏东坡话里有话,诗中有讥讽李定之意,李定恨得咬牙切齿。
再加上李定的兄弟佛印跟苏东坡是死党,没准儿听他说过家里的这些隐私,李定认为这些都是苏东坡给捅出去的也很有可能。所以,虽然当时包括王安石在内,有很多人都写诗文赞颂朱寿昌,李定就认准了苏东坡一口咬下去。
   李定的左右手舒亶、何正臣也都是咬着牙欲置苏东坡于死地,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当上了“倒苏”急先锋。
舒亶,余秋雨先生给他起个外号叫作“检举揭发专业户”,舒亶绝对当之无愧,他的特点是,“大义灭亲”,谁都可做铺路石。除了揭发苏东坡,舒亶还“大公无私”的灭了位推荐提拔他的恩人张商英。
   张商英做御史时,觉得舒亶是个人才,举荐他做了审官院主簿。舒亶确实是个做官的材料,做事果断,政绩颇佳,后来步步高升。
张商英做中书检正时,舒亶负责修起居注,改知谏院。一天张商英把女婿的文章拿给舒亶看,请他提提意见指点指点。没想到警惕性极高的舒亶鼻子比狗还灵,一下嗅出了不正常的味道,马上到皇帝那儿检举揭发张商英有走后门的嫌疑。皇上您看,我又不是辅导员,张商英让我辅导他女婿作文,恐怕不是想让我指点,而是别有用心看中了我这个工作在领导周围,又有发言权的位置。我怎么正直的人怎么能够容忍黑箱操作?文章在这儿呢,皇上您看着办吧。
   舒亶这么一分析,张商英啥事没干,就成了走后门嫌疑人,降职为馆阁校勘,“坐责监江陵税”,此后很长时间仕途不顺。
其实张商英也未必完全冤枉,他确实挺喜欢走后门的。张商英任开封府推官时曾给苏东坡写了封信,信中说“觉老近来见解,与往时不同,若得一把茅盖头,老僧欲往乌寺为公呵佛骂祖”。
所谓的“茅盖头”,暗指“荐”字,张商英希望苏东坡能举荐他入台省,作为回报他愿意不分好歹,上阵厮杀。通俗的翻译一下张商英的话,大致是“我是您的一条狗,天天蹲在大门口。您让咬谁就咬谁,让咬几口咬几口”。
   苏东坡很反感这种人,自然不会助他,宰相吕公著知道后也很生气,把张商英调任提举河东刑狱。
虽然张商英是钻营之人,不过他对舒禀确实不错,舒禀对恩人都这么搞,对苏东坡就更不用说了,他不像李定那么普遍撒网全面围攻,此人下口之狠堪称第一,而且直击要害,咬住就不松口。
舒亶集中火力只抓一条能杀苏东坡一万次头的主线——骂皇上讥讽皇上看不起皇上,他先从苏东坡《湖州谢上表》中发现了问题:“臣伏见知湖州苏轼,近《谢上表》有讥切时事之言,流俗翕然争相传诵,忠义之士,无不愤惋……包藏祸心,怨望其上,讪渎谩骂而无人臣之节者,未有如轼也,应口所言无一不以讥谤为主。”
   为了把皇帝彻底争取过来,舒亶又从苏诗下手,“有例为证”说明苏东坡是如何铁了心跟“陛下”做对的:
盖陛下发钱以本业贫民,则曰:‘赢得儿童语音好,一年强半在城中’。陛下明法以课试郡吏,则曰:‘读书万卷不读律,致君尧舜知无术’。陛下兴水利,则曰:‘东海若知明主意,应教斥卤变桑田’。陛下谨盐禁,则曰:‘岂是闻韶解忘味,迩来三月食无盐’。其他触物及事,应口所言,无一不以讥谤为主,小则镂版,大则刻石,传布中外,自以为能。
列完苏东坡的罪过,舒亶捶胸顿足的说,皇上啊,君臣大义天地间第一重要,爹亲娘亲不如皇上您亲,可是这个该死的苏东坡爹妈已经死了还不跟皇上您亲哪,动不动就阴阳怪气讥讽谩骂,就是杀他一万遍也不解小臣我心头之恨啊,“轼万死不足以谢圣时”!
皇上您太憋屈了,我这个忠臣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不杀掉苏东坡这个乱臣贼子,我等忠臣都跟着他学怎么办……对不起,臣气得满嘴跑舌头不知道在说什么了,那全是因为“不胜忠愤恳切之至”啊!
舒亶不做渔夫实在是可惜了,他最喜欢的是一网打尽,刀架在苏东坡脖子上之后,又把看不顺眼的都拉来陪绑,“王诜辈公为朋比,如盛侨、周邠固不足论,若司马光、张方平、范镇、陈襄、刘挚,皆略能诵说先王之言,而所怀如此,可置而不诛乎?”
另一位监察御史里行何正臣,前面咱们提到过这位,此人就是苏东坡任职密州时的前任太守。他为了自己的升迁,隐瞒密州的灾情不报,苏东坡到任后,很快把实情上奏,事情败露,何正臣被贬出了京城。这小子不思己过,反而把怨恨都归结到了苏东坡身上,这回有机会报仇了,下手自然是又狠又毒。
我们来看看何正臣给苏东坡下的罪名,就知道密州大灾在他心里的阴影有多深,告状都从这方面引申,他说苏东坡“愚弄朝廷,妄自尊大,宣传中外,孰不惊叹。一遇水旱之灾,贼之变,轼必倡言归咎新法,喜动颜色,惟恐不甚”。
   何正臣说苏东坡一遇到灾荒来了就喜形于色,巴不得灾情越严重越好。
何正臣也不是空口说白话的人,他也从苏东坡的《湖州谢上表》摘了几句问题严重的给皇帝看,这几句是“愚不识时,难以追陪新进;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老苏头儿倚老卖老,恶毒攻击皇上您无比英明的“干部年青化”新国策,恶毒的抵制攻击新鲜血液进步青年。
最后还要提一个小人物,国子监博士李宜之,刚当上提举淮东常平,这小子不好好去上班,走到半路的宿州灵壁镇“因地制宜”告了苏东坡一状。
李宜之从苏东坡《灵壁张氏园亭记》中发现了问题,这篇文章中有“古之君子不必仕,不必不仕。必仕则忘其身,必不仕则忘其君”的句子,意思是说别做官迷儿,就像吃饭一样,要适可而止,“譬之饮食,适于饥饱而已”。
李宜之却从中品出了“新意”,“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才是好孩子嘛,苏东坡却说“条条大路通罗马,未必都来考大学”,这不是砸皇上您的场子坏皇上您的生意吗?他这是在“教天下之人,无进取之心,以乱取士之法,无尊君之义,亏大忠之节”。
其实这个“不必仕不必不仕”的说法并不是苏东坡的原创,孔老夫子就是这观点,孔老二李宜之是够不上了,就近一口咬住了苏老大。
如果说李定、舒亶、何正臣等人跟苏东坡有过过节,这个李宜之纯属落井下石之辈,既然大家都咬苏东坡,那么我也来咬一口,反正软软的不硌牙,以后记功的时侯,咱的牙印也血淋淋在那儿放着呢。
  (三) 东坡出狱
   苏东坡是个让人“爱憎分明”的人物,有这么一批拼命攻击他的谏官,也有一批拼死力保他的高官。
在苏东坡受审期间,从太皇太后到普通百姓都在竭力为他做点事情,曹太后病重,神宗要大赦天下为她求寿,曹太后说:“只放一个苏轼就够了。”
   十月十五日,神宗下旨:“死罪囚流以下,一律开释。”最后犯人都被大赦,但直到十月二十日曹太后病逝,苏东坡还被关在牢里。
   太后去世了,宰相顶上来了。
   有一天宰相吴充堵住神宗跟他“品三国”,吴充问:“皇上您觉得魏武帝曹操这个人怎么样?”
   神宗说:“何足道,不咋的。”
吴充说我知道,您是要奔着尧舜去的,志向高远,可连曹操那么专横疑心的人,尚能容忍敲着鼓骂自己的狂夫祢衡,皇上您这尧舜之君,为什么就不能容一苏轼呢?
神宗这才明白,吴充绕这么个圈子不是想“百家讲坛”,是为了给苏东坡求情,忙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把苏轼叫来问问,考核是非而已,马上就准备放他。
退休在家的范镇就住在京城附近,很早就知道苏东坡出事了,御史台派人气势汹汹的让他交出和苏东坡来往的信件。范镇没功夫搭理他们,他立刻上书神宗为苏东坡求情。此时风声很紧,家人怕受牵连,极力劝阻,范镇毫不理睬。
罢相隐居金陵的王安石,在得知苏东坡被捕的情况后极为震惊,也上书神宗说“岂有盛世而杀才士者乎”?求他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王安石的弟弟王安礼此时正在皇帝身边修起居注,李定怕他乱说话,事先找到他说你哥下台,就是苏东坡他们搞的,你可要分清形势认清敌我。
王安礼没理他,即刻找神宗进谏说自古大度之主,不以言语罪人,苏轼有才,以为爵禄可以立取,但自来碌碌如此,心里不免失望。虽然苏东坡做得不太对,但如果杀了他,“恐后世谓陛下不能容才”。
请大家留意王安礼的观点,他认为苏东坡由于仕途不顺而心有怨言,这可能也是当时很多人的想法。而且御史台审讯后得出的结论之一也说苏东坡“登科后,入馆多年,未甚进擢”,所以“撰做诗赋文字讥讽,意图众人传看,以轼所言为当”。
   实际上这也从侧面证明了韩琦“放长线培养大鱼”的计划并没实行。
朋友同事尚如此奋不顾身,苏辙更是快急疯了,哥哥一被捕,他就上书神宗,乞以自身官职换哥哥一命。苏辙之《为兄轼下狱上书》,不顾一切不惜一切,读来极令人动容:“臣闻困急而呼天,疾痛而呼父母者,人之至情也。臣虽草芥之微,而有危迫之恳,惟天地父母哀而怜之。臣早失怙恃,惟兄轼一人,相须为命。今者窃闻其得罪逮捕赴狱,举家惊号,忧在不测。”
   苏东坡任职过的杭州等地的老百姓,和皇帝说不上话,他们就接连数月作“解厄道场”,求神灵保佑苏大人早日脱离苦难。
外面这一切的努力,苏东坡都不知道,入狱后他就和外界失去了联系,窄小又阴冷的牢房,没日没夜的审讯,让他的心情愈加低沉不安。
   情况似乎越来越严重,不知哪一天才能出去,或者,此生是否还能活着出去?
   这天下午,狱卒梁成又拿了饭菜进来,盖子一打开,苏东坡噌一下站了起来,两眼直勾勾的望过去,心“唰”的凉了。
不知道御史台只包“住”不包吃,还是嫌伙食差,苏东坡每天吃的东西都由苏迈送来,当初刚进来时他就和苏迈约定,平时送饭不要送鱼,如果哪天听说皇帝要杀他了,就送鱼来。
   腾腾冒着热气,现在就摆在苏东坡的眼前。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从下午坐到黄昏,从黄昏坐到半夜,苏东坡一动不动。
   苏东坡一宿没睡,呆坐到天亮,最后他提起笔来,写了两首绝命诗,请梁成转交给苏辙。
梁成是御史台的狱卒,他很尊重这位落难的苏大人,几乎每晚都要为他准备一盆热热的洗脚水,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尽可能的帮助他。
   不知什么原因,昨天晚上他没来,可能也已经知道了这个不祥的消息,不忍面对马上要挨刀的苏大人。
   按照规定,犯人写的任何东西都要先交给监狱的长官审查,梁成不敢隐瞒,把诗稿交了上去,这两首诗最后到了神宗皇帝手里。
神宗觉得苏东坡这人真有意思,本来就是因诗入狱,想不到在狱里居然还有兴趣写诗!不过他读完苏东坡的诗后挺满意,特别是对第一首的前两句最有感觉:
  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
  百年未满先偿俩,十口无归更累人。
  是处青山可埋骨,他时夜雨独伤神。
  与君今世为兄弟,又结来生未了因。
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不知道有多大,这种摆明了对苏东坡有好处的诗,御史台的长官不可能往神宗手里转。如果真的属实,那么很可能苏东坡是用了一招“破釜沉舟”之计,这两句马屁诗就是写给皇帝看的。
   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苏东坡反而释然了,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没想到这反而让他很快有了出狱的机会。
一天夜里已近二更时分,苏东坡正要睡觉,狱卒忽然押着一个人进了牢房。此人一进来倒头便睡,苏东坡也没管他,自己睡自己的。苏东坡的呼噜那是出了名的响,一躺下便鼾声如雷。睡到四更,他忽然被推醒了,一看正是刚才被押进来的那个人,见苏东坡睁开眼了,这个人连声说“恭喜、恭喜”。
苏东坡吓出了一身冷汗,因为在牢房里,“恭喜”可不是个好词儿,狱卒来提死刑犯开刀问斩时才会这么说。一摸苏东坡手脚冰凉,此人马上明白了,笑着说:“别担心,没事儿,好好睡。”
   说完,他便打开牢门,大模大样的出去了,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人阻拦。
苏东坡后来才知道,原来这是神宗特意派来试探他的“钦差大人”,听了他的禀报后,神宗对左右朝臣说:“我早就知道,苏轼一定没做亏心事。”
至于那条吓死人的鱼,完全是一场误会。那天苏迈有急事来不了,委托在京的亲友代为送饭,这位亲友可能是想给苏东坡改善改善伙食,给他红烧了条大鱼。
   苏东坡在御史台被关了一百多天,近半年的时间,不知经过多少次审讯,受尽了屈辱,乃至皮肉之苦。
我们都看惯了包公戏,就算是执法如山的包大人也动不动就大刑伺侯,这是那个年代一种合法的有效的通用的审讯方式,苏东坡很可能也照样挨打。
   “平生所惭今不齿,坐对疲氓更鞭箠”,苏东坡不忍心刑求犯人,可惜这回没人对他心软,刁民不打怎么会招?
审案官员的斥责辱骂,让一位同样关在御史台的官员都不忍再听。苏颂(子容)的“单间”跟苏东坡离得不远,中间“才隔一垣”,有什么事都听得清清楚楚,他写下了这样两句诗:
  遥怜北户吴兴守,
  诟辱通宵不忍闻。
苏东坡的审讯记录上,有很多“逐次隐讳,不说实情,再勘方招”的字眼,开始时他还想分辩分辩解释解释,可实在是不抗吓不抗打,心理素质不行,很快就全招了,写下了长达一万七千字的“自白书”,这是他一生中最长的一篇文字。
   苏东坡当了叛徒,把跟他有过来往的亲戚朋友一五一十老老实实全都给抖出来了。
   苏东坡?叛徒?
有人以此为据,卖力的攻击苏东坡是个出卖朋友的小人。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典型,试想,那些被苏东坡卖了的朋友,没有一个怨恨他,事后依然和他保持着密切的联系,甚至反过来安慰他别放在心上,为什么?
怪苏东坡没有“顽抗到底”,没有视死如归,没有为朋友两肋插刀,这有点没考虑实际,事实上涉案人越广,往往也越易攻破,证据材料整起来也越容易。苏东坡无非是交待了什么时间给谁写过什么诗,这些东西就像秃子头上的虱子一样在那儿明摆着,装傻是不可能的,那不叫英雄,是摆明了找死。
最清楚形势的莫过于当事人,受牵连的朋友最能理解苏东坡的处境,除了没进监狱,他们也和苏东坡差不多,被迫交出了往来的诗文信件,还得老实交待所有的细节。
   在气势汹汹的御史台面前,人的一切抵抗都是徒劳的,就像汪洋中的一叶小舟,搞不好瞬间就有灭顶之灾。
   记得小时侯看电影,最痛恨最讨厌的就是叛徒,如今想法没那么简单了,叛徒固然可恨,但更卑鄙的是那些严刑逼供之徒。
   招供归招供,苏东坡心里有一个绝不妥协的基本原则,那就是只认讥讽新法,打死也不承认恶毒攻击皇帝。
   这显然是明智的。
经过加班加点日以继夜的工作,审讯终于告一段落,御史台很快拟好了“起诉书”,连同审案记录和苏东坡的“自白书”一起交了上去。
苏东坡的案子就等着宣判了,李定觉得功劳不小,一天在等侯早朝时,他得意洋洋的跟官员们聊天:“苏东坡这个人还真是了不得,一二十年前的诗文问起来都记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奇才啊!”
   结果百官沉默,没有一个人理他。
   元丰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乌台诗案最终判决,苏东坡贬谪黄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
   苏东坡狂喜,李定、舒亶、何正臣等人狂失望,轰轰隆隆搞了这么多天,雷声大雨点小,这个判决结果也太轻了!
   从阴冷潮湿的监狱里出来,又走在阳光灿烂的大街上,苏东坡像是又活了一回。
回到自己在京里的宅子,他好好洗了个热水澡,除污除垢,也去去身上的晦气。晚上,家中置下了丰盛的酒宴,三杯下肚,苏东坡感慨万千,他要作诗:
  百日归期恰及春,馀年乐事最关身。
  出门便旋风吹面,走马联翩鹊 人。
  却对酒杯深似梦,试拈诗笔已如神。
  此灾何必深追咎,窃禄从来岂有因。
  平生文字为吾累,此去声名不厌低。
  塞上纵归他日马,城东不斗少年鸡。
  休官彭泽贫无酒,隐几维摩病有妻。
  堪笑睢阳老从事,为余投檄向江西。
苏迈吓得面如土色,立刻捂住了苏大诗人的嘴,我的个爹呀,你是想“二进宫”啊还是怎么着?“此灾何必深追咎,窃禄从来岂有因”,你不好好在家反省,出来就说天下官员都是“窃禄”,这不是拆皇上的台吗?
“塞上纵归他日马”也就罢了,是你自个儿的事,可你说的什么“城东不斗少年鸡”呀?谁都知道七岁的贾昌靠斗鸡得到唐明皇的宠爱,你不斗就算了,难道朝中“新进”都是靠斗鸡取宠?
   苏东坡立时醒悟,不由仰天长叹,我这个臭嘴,真是死不悔改,不可救药呀!
苏东坡确实是个“危险分子”,朱熹后来就说他改造得太不彻底了,出狱后写的这两首诗极不诚恳,一点儿没有严于律己、改过自新的意思,早知道这样,还应该多关他几天。
苏东坡把儿子吓得脸色苍白,他自己被人吓得脸色更白。据刘安世写文章回忆说,苏东坡出狱后,看到了张方平准备上书神宗为他鸣不平的折子,吓得舌头吐出来半天缩不回去。
本来张方平想通过正常渠道,把这个折子和众多公文一起递上去,可相关部门不敢收,于是他就打发儿子张恕亲自进京,到登闻鼓院直接击鼓上书。
张恕胆小,在鼓院门口转了大半天,最后还是没敢击鼓,把折子原封不动的又带回去了。刘安世感叹说“子弟固欲其佳,然不佳者亦未必无用处”,窝囊废有时也有窝囊废的好处,正是张恕的胆小怕事,才救了苏东坡一命。
根据苏辙的分析,张方平这奏折一旦被神宗看到了,哥哥必死无疑,“东坡何罪?独以名太高,与朝廷争胜耳。今安道之疏乃云其文学实天下之异才也,独不激人主之怒乎?”
我总觉得苏辙的思维有点奇怪,东坡名再高,能争得了朝廷的什么“胜”?神宗估计也没兴趣跟他比文才高低,又如何会因此而砍他的脑袋治他的罪?王安石为苏东坡求情,说的就是“岂有盛世而杀才士者乎”,走的是和张方平差不多的路子,也没见神宗被激怒。
   苏辙不糊涂,或许此论不过是托辞而已。
“乌台诗案”共有39人受到牵连,王巩贬宾州,苏辙贬筠州,张方平被罚铜三十斤,司马光、范镇、黄庭坚、李常、孙觉等各罚铜二十斤。
给苏东坡通风报信的驸马王诜首当其冲,是此次诗案的重点打击对象,被削去了一切官职。王诜是此案最重要的证据,苏东坡诗集《钱塘集》的发行人,不过他毕竟是位驸马,皇帝的妹夫,他老婆和神宗都是英宗与高太后所生,从理论和实践上都没有跟朝廷作对的理由和证据,所以御史台对他的起诉重点是跟苏东坡这个大奸人来往极其密切,有“礼”为证。
苏东坡在京城时,王诜送过他一张弓十支箭,酒食茶果若干;苏东坡去杭州做通判,王诜送他笔墨纸砚茶药鲨鱼皮紫茸毡翠藤簟若干;苏东坡调任徐州,王诜送他羊羔酒四瓶、乳糖狮子四枚、龙脑面花象板、裙带系头子、锦锻一批;苏东坡托王诜装裱了三十六幅画,没给一分钱;苏东坡分两次向王诜借钱三百贯,一分没还……
就因为送过苏东坡这么点儿东西,王诜被一撸到底,沾公主老婆的光才没被贬出京城。无论谁说神宗打心眼儿里不想难为苏东坡,我都表示怀疑,无非是个“诗案”而已,捕风捉影牵扯到了这么多高官重臣,神宗的意思很清楚。
王诜已经不是第一回被政府叫来问话了,有前科,此前不久他就牵扯进了一桩谋反案,神宗把他叫来对质。问完了基本上没啥事,王诜向大舅哥抱怨说怎么这么麻烦,要这样,以后谁还敢交朋友啊。
   神宗说朋友还是可以交的,但要挑温温的良良的白白的胖胖的那种,“如温良之士大夫,往还亦自无害。”
   王诜显然不听话,后来苏东坡跟他开玩笑说,哥们儿,这回你又交错人了吧?“次第自家是不温良的也”。
在苏东坡的朋友中,王巩是个最会吃喝玩乐最讲究享乐的人,我们上面说过,他平时出来时都要带一车美酒,还有几个美妾,这回贬到了偏远之地受苦,苏东坡觉得很对不起他,在书信中多次道歉谢罪。
不过王巩却全不在意,穷日子也能过,还反过来劝苏东坡别把这事放心上,苏东坡不由感叹“饥寒穷困,本书生常分,仆处不戚戚固宜,独怪晋卿以贵公子罹此忧而不失其正,诗词益工,超然有世外之乐,此孔子所谓可与久处约长处乐者。”
   在给王巩的信中,苏东坡苦笑着说这次灾难是命中注定:“在彭城作黄楼,今得黄州;欲换武,遂作团练,皆先谶也。”
以上基本上就是“乌台诗案”的大致情况,因为这个案子的特殊性,大批人被定性为了“小人”。我的观点是“乌台诗案”本身有着鲜明的时代特色,至于相关人等如何取证如何审断等等,并不能反映人格人品,完全看你在什么立场,据此案认定一个人如何如何,感情色彩太浓,并不公允。
我不赞成那些因此案而把李定、舒亶等人挂上个“小人”的牌子,一棍子打死的作法,或者是随心所欲的乱加分析,认为他们做什么事都是在打击报复祸国殃民。
长期以来我们习惯了“以人言事”,而很少“以事论人”“以事论事”,这样就出现了严格分界线的“君子”和“小人”两大阵营。还有一个很好玩的现象,被定性为“小人”的就是为了做坏事而活着,就算做了好事,那也肯定有着阴暗的目的;而“君子”做了坏事,一定有着情非得己的原因,或者是被“小人”给蒙骗了。
“君子”的特色一定是刚正不阿、绝不妥协的,一旦两拨“君子”观点不同掐上了,那绝对是火花四溅硬碰硬,基本上不玩阴的。谁以为是放烟花赶来看热闹,或者正好经过,被火花给烫了,那是你自己活该,不关任何一拨君子的事。
掐架的最终结果,势力悬殊的情况下,弱的一拨君子就会被干掉。李宝库曾经眼泪汪汪的对刘老根说“不能因为你强,就欺负我这个弱势群体”,这话对君子们没用,君子眼里不揉沙子,为了国家和人民的利益(这话一向是君子们的专利),大小通吃。
而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总有那么一拨“君子”会被一些相对圆滑变通些的“散户”利用,“君子”之争很快变味。另一拨没被利用的“君子”那是相当愤怒,痛斥这些散户为“小人”,于是事情变复杂,最终是一场混战。
一般情况下,有散户帮助的那拨“君子”会赢,掌握了政权和发言权,散户们也就升级成了君子。但也有例外,比如王安石,他就在散户的帮助下失败了,司马光的报复心极强,所有跟随王安石的散户个个被骂为小人。
   大宋朝盛产“君子”,也盛产“小人”,然而这些所谓的“小人”真的就一无是处?专门利己毫不利人?
事情恐怕未必这么简单。对保守派来说,可能这几个人确实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麻烦,然而对于国家,他们未必就是无恶不作的奸臣。
   舒亶也曾是个刚猛的能吏,从诗文中寻章摘句挑毛病,并不是他的独创,当年新党旧党都有大把人这么做;
章惇从不利用职权安排自己家的人当官,还因此被骂无情无义。人们对他的印象不好,主要是因为和苏东坡做对,至于章惇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人民的事情,还真不好说。章惇的事情我们前面讲过一些,不妨再来看一个故事。
《蓼花洲闲录》中说有一年宋兵在陕西与西夏做战时失利,神宗把火发到了一个运粮官身上,下令要杀他。第二天上朝时,神宗问宰相蔡确:“昨天我要杀个人,已经杀了吗?”
   蔡确说:“还没有,我正想禀告。”
   神宗有点不高兴:“为什么不杀,有疑问吗?”
   蔡确说:“本朝开国以来,还没有杀士人的先例,臣等不想从陛下您这儿开始。”
   神宗想了半天说:“那就把他刺面,流放到偏远地方。”
   时任门下侍郎的章惇说话了:“那你还不如杀了他。”
   神宗不解的问:“卿何出此言哪?”
   章惇说:“士可杀不可辱。”
   一句话把神宗惹恼了,声色俱厉的说:“难道我这个皇上连快意事更做不得一件!”
   章惇毫不畏惧,亦不退让,傲然顶了一句:“如此快意事,不做得也好。”
   这就是“小人”章惇所为,何尝不是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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