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岁女(文化初中生辍学怎么办辍学),健康貌可,丧偶带一女,再嫁找个怎样的男人可以了呢?

  楼主刚丧偶{老公心梗},很悲观,觉得再也遇不到好人了。  条件如下:  85年,身高165,体重65kg。长相比较一般,2本.  工作是一家小饭店的老板,年净收入20w,帝都(无户口)有套300w全款的房子.有个5岁的儿子.  老公是留美博士海归,年薪税后到手40万,跟着他在一起六年,过惯了优越的生活,所以条件差的看不
上....(婚前45kg谈不上美女也绝对被赞中上,现在体重暴增再加上产后脸上长斑保养不当 略微显老.)  这种条件能找到靠谱的男性吗?很无助,不知道该怎么办?曾经作为一个优秀男人的妻子,又能否承受找差他太多的人的 这种落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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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没有人回复呢??
  刚丧偶就担心找不到对象啊  
  减肥先  
  楼主刚丧偶就问这个,想必是个没什么安全感和自信心的人。作为一个男人,在不知道你脾气秉性家庭孩子以及三观的情况下,只凭借你刚才的话,可以负责的说:大妹子,别说想找你先夫一样的,不如你先夫的你都找不到。为什么:你的条件不如当初。很残酷的现实,你现在年龄大,胖,有孩,心态不好,没自信,没魅力。和你先夫一样的为什么找你。  你现在能做的只能是把自己变优秀,体重减了,美容做了,事业风生水起,孩子养的优秀,内心强大,没男人一样可以很安逸的生活。当你做到这些时,优秀的男人自然而然就来了。现在内心惊慌的你很可悲,也很危险。不要想马上找一颗大树可以遮风避雨,这样的大树下都有人了。
  楼主你先减肥吧  
  体重和脸上有斑是个大问题
  先把条件差的概念定义清楚再来。  闪人~  
  过惯了优越的生活,所以条件差的看不 上...  哪个条件好的会看上你 又不是脑子养金鱼的
  刚刚丧偶,就马上想着找对象  这特么要是个男的,会被喷得体无完肤
  找下肯定不成问题,关键是别把要求定很高了。换位思考一下么,条件好的能找你吗?  
  楼主后面不是说了丧偶3年呢。看贴不仔细  
  楼主165,65kg有点胖,还是先减肥吧。开饭店减不下来什么的都是你给自己找的借口。不要懒惰心理  
  先不说好找不好找  你先想清楚你为什么要再找一个男人  生理需求?那就在你经济能承受的范围内找颜正活儿好的……这个难度系数其实最低  心理需求?那就找知识渊博情商高的……这个比较难,因为你学识平庸又不年轻貌美,和你在一起很无聊,人家不可能无条件陪你,花钱砸的话,你的钱又不太够,这类人要么很清高,要么胃口非常大  经济需求?那就找有钱的……这个非常难,因为你不够年轻貌美,就像没有人会用钱买钱一样(领会精神,别抬杠说什么兑换外汇)  千万别说什么只是想找个条件相当的人,能陪着你和你儿子,避免你寂寞,回家有灯光和热水,填补生活和心灵空白…… …… ……这些都太虚,最后还是会回到能否互相满足生理需求,心理需求和经济需求上
  你老公娶了你真是。。。哎。。  
  恩,楼主太烂了  
  楼上的有什么好喷的,这早晚要考虑的,单身带孩子多困难稍微打听下就知道了。  现在二婚的多的是,离婚的都找得到何况只是丧偶的?
  @黑水冰蓝 17楼
18:30  楼上的有什么好喷的,这早晚要考虑的,单身带孩子多困难稍微打听下就知道了。  现在二婚的多的是,离婚的都找得到何况只是丧偶的?  ------------------------------  谢谢理解
  @zhangchao58 16楼
18:20  恩,楼主太烂了  ------------------------------  刷刷牙再上网
  @姚笛我们亲一个 10楼
13:03  刚刚丧偶,就马上想着找对象  这特么要是个男的,会被喷得体无完肤  ------------------------------  我回复的你装看不到,那么你回复的我也装看不到
  @afei7807 8楼
12:37  过惯了优越的生活,所以条件差的看不 上...  哪个条件好的会看上你 又不是脑子养金鱼的  ------------------------------  那可不一定,也许咱就有这命
  我二伯母刚走没几个月 我二伯就马上娶了个新老婆(???__???)我觉得真是挺那啥的。。。不过卤煮你条件还可以啊 慢慢找 就是一定要找一个对你孩子好的男人  
  @maximusj 4楼
23:18  楼主刚丧偶就问这个,想必是个没什么安全感和自信心的人。作为一个男人,在不知道你脾气秉性家庭孩子以及三观的情况下,只凭借你刚才的话,可以负责的说:大妹子,别说想找你先夫一样的,不如你先夫的你都找不到。为什么:你的条件不如当初。很残酷的现实,你现在年龄大,胖,有孩,心态不好,没自信,没魅力。和你先夫一样的为什么找你。  你现在能做的只能是把自己变优秀,体重减了,美容做了,事业风生水起,孩子养的........  ------------------------------  其实我内心最真实的理由,是发现儿子很懦弱,没有安全感,他可能是觉得家里没有男人保护他吧,胆子小。  我希望??个男人能给他些爱和安全感。至于条件,有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老公优些呢,我也是。
  @Siriuschan 22楼
23:28  我二伯母刚走没几个月 我二伯就马上娶了个新老婆(???__???)我觉得真是挺那啥的。。。不过卤煮你条件还可以啊 慢慢找 就是一定要找一个对你孩子好的男人  ------------------------------我能告诉你我甚至想给儿子雇个假爸爸么?我想给儿子个爸爸多过想给自己个男人!没男人我可以很好,可儿子对爸爸两个字那渴望的眼神,令我心痛
  楼主,你别担心,感觉你是好人  
  @等待昨夜长风
23:03:00  刚丧偶就担心找不到对象啊  -----------------------
  我丧偶四年了,36岁,有一个8岁女儿,不过我在深圳定居,因工作原因不能去其他城市。  
  哈哈哈,好几个月的帖了
  @missdog-23 23:36:00  @Siriuschan 22楼
23:28  我二伯母刚走没几个月 我二伯就马上娶了个新老婆(???__???)我觉得真是挺那啥的。。。不过卤煮你条件还可以啊 慢慢找 就是...  -----------------------  早说这条就没有那么多人嘲讽你了。确实如此。建议你找老外,白人,信基督的。
  楼主放心大把好男人,别来天涯问了,好多直男癌,他们恨不得女人为他们守一辈子呢,男人刚一丧偶就可以再娶,女人丧偶三年内再嫁都被骂,谁不趁着年轻好找的时候再嫁啊,不仅对自己好,对孩子也好,可是那么多外界的声音生生逼着女人受苦。  
  我都快八年了还没找呢哪有那么好找的
  干嘛非要找啊。。帶個男孩,找不到好的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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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岁女(文化初中辍学),健康貌可,丧偶带一女,再嫁找个怎样的男人可以了呢?
我有更好的答案
责任心顾家疼人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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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你得好看。。。
你在哪里?
首先是对方能接受你的女儿,不然什么都不塔
可以,标准是你自己选择的,谈的来谈。谈不谈不强求。
找真心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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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箱:微博:新浪认证微博搜索“城市快报-闻心公社”博客:http://wenxingongshe.blog.sohu.com热线【有故事的人】&孔维嘉,38岁,公司职员【本期主持】&苏莉鹏&&【摄影】&皮历前&&言&在中国式的结婚中,父母与子女的婚姻是无法割舍的一对关系。即便是如今这样开放自由的时代,依然有很多人在结婚时面临着来自父母的反对。孔维嘉如今正处于这样的困境中,只不过反对她结婚的,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而是从前的公公和婆婆。故&&事据说即将结婚的人比较容易得婚前恐惧症,可是,即将进入第二段婚姻的孔维嘉目前的状态不是恐惧,而是忧郁。对于丧偶五年的她来说,能找到自己的第二春实属不易,可是在自己的婚姻即将拨开云雾时,孔维嘉却在自己的准丈夫和前婆婆之间左右为难。五年前,孔维嘉的丈夫因为意外去世,一个家庭遭遇了灭顶之灾。孔维嘉与丈夫结婚六年,感情一直很好。丈夫意外去世时,他们的儿子才五岁。除了幼小的儿子,丈夫留给孔维嘉的,还有一对年迈的父母。孔维嘉的丈夫是家里的独子。和很多被婆媳关系困扰的女人不同,孔维嘉和婆婆情同母女。也许是由于孔维嘉的父母和婆婆两家是多年的邻居,婆婆从小看着她长大的缘故有关,公公婆婆一直对她都很好。婚后因为没有买新房,孔维嘉和丈夫与公婆生活在一起,相处融洽。丈夫去世,遭遇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让两位老人悲痛欲绝。孔维嘉在经历了丧夫之痛的同时,也面临着上有老下有小的艰难生活状况,好在她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很快让自己振作了起来,继续接下来的生活。孔维嘉并没有和公公婆婆分开,而是依然生活在一起。她不断地鼓励和抚慰失去儿子的两位老人,让他们一点点地振作了起来,直到能够面对现实,开始正常的生活。对于一个女人而言,这五年的日子无疑过得非常艰辛。和记者见面时,孔维嘉不愿意去讲太多,在她看来,无论如何都已经过去了,人还是要往前看。可是,要往前看,就会涉及她再嫁的问题。孔维嘉今年才38岁,当然希望后半生有个相爱相知的人共同度过。自从决定开始新的生活后,便不断有人给孔维嘉介绍对象,今年元旦,经人介绍,她认识了李志。李志是一个成熟的中年男人,多年前离异。他们在各方面的条件都挺合适,经过近一年的相处,他们决定走入婚姻的殿堂。两人谈恋爱时,当李志得知孔维嘉仍旧和以前的公公婆婆生活在一起,还因此对她非常欣赏,认为她是个善良、孝顺的女人,但当他们开始考虑结婚时,他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可以接纳孔维嘉的儿子,但是希望不要和她的前公公婆婆生活在一起。当事人心述李志这些天总是问我哪天去民政局把结婚证领了,我原来用工作忙或是出差等借口搪塞过他,可是这些借口不能一直用,于是我开始逃避他,害怕接他的电话,害怕与他见面。我不是不想和他领结婚证,而是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处理好,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下班回到家,婆婆像往常一样把饭菜摆好等着我,公公则在门口迎接我进门,给我找拖鞋。这些天,他们对我越发地殷勤了,甚至到了讨好的程度。看着快七十岁的老人对我如此示好,说真的我心里很不好受。吃饭的时候,我试探着说:“爸妈,下周我想和大志去领结婚证。”可是,婆婆却像没听见一样说:“你爸爸今天说,礼拜六要全家一起去给毛毛爸爸上个坟……”于是,我再难开口,要说的话也跟着饭菜一起被噎了下去。我知道他们不希望我再嫁。这五年来,我们一家老小相依为命,虽然丈夫走了,我和公公婆婆实际上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但是两位老人毕竟是我丈夫的父母,是我孩子的爷爷奶奶。更何况,我和孩子是他们现在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所以,这几年我们一直生活在一起,我也不忍心看到他们孤独失落的样子。这些年,他们待我像亲生女儿一样。两位老人都是善良的人,看我一个人忙一家子的事,非常心疼。婆婆有时和我聊天也会说,是他们连累了我,我还年轻,让我再往前走一步,不用老想着他们。但是,自从我和李志认识并谈恋爱以后,两位老人的态度就发生了变化。他们不但对我不像以前那样关心了,而且还非常排斥李志。有几次,李志说要来看望他们,都被他们一口回绝了。我公公甚至告诉我,李志不是一个很好的结婚对象,让我再考虑考虑,再等等,以后一定能遇到个更好的。其实,我心里明白,他们是舍不得我,同时,也害怕我离开。
我已经很明确地告诉过两位老人,即便我要结婚,带着孩子搬出去过,也不会不管他们。我依然会像从前那样,每个月都给他们生活费,也会一直照顾他们,让孩子常常回来陪陪他们。我会像对待亲生父母一样,为他们养老送终。可是,他们在得知我要结婚以后,一直没有点头。婆婆甚至和我说:“我们俩活不了几年了,能不能让我们多和孙子、和你在一起待几年,不会耽误你太久的……”后&&话我很理解李志婚后想让我和孩子搬出来住的想法,如果换作是我,我也会这样做的,毕竟我以前的公公婆婆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我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不想放弃自己的幸福,也不想让年迈的公公婆婆因为我的再婚而难过或者生病,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说服两位老人。
(原标题:丧偶五年后,公婆反对我再婚(图))
本文来源:天津网-城市快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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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夫君出轨?
果断抛弃,抛弃!
啥?庄子荒芜?
没事,一切从头开始。
种田,采药,小日子悠悠过。
怎料风云变,悠闲日子到了头,怎么办?
作者自定义标签:种田、家斗、家长里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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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弃妇再嫁
  作者:子夜妃子
  第一章 和离
  一场大雨过后,空气里都是湿润的。杏黄色的天,香可靡靡。
  “几时你们圆了房,可不会将我抛在脑后了吧?”屋子里传来娇脆脆的女子的声音。“怎么会!”男子斩钉截铁的声音传去耳畔,“那婆娘不过是个木头美人,纵然有倾国倾城之貌,哪里及得上你的千娇百媚……”
  那身着茜红色褙子的女子就咯咯笑了起来,那是胜利者傲然的笑意,“那你什么时候和我们家小 姐说,纳我做姨娘?”男子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而后双手渐渐开始下滑,“你别急,过几日,我一定和她说。”说着,眉梢微挑,“横竖她不能驳了我的话,几时说都是一样的。”
  透过窗棂,叶子衿甚至能看见陈文面上的洋洋自得。蔷薇花刺刺入了手心,在她白皙细滑的手心留下了一道道伤痕,鲜血淋漓。
  然而叶子衿却察觉不到痛意了。
  若不是今日偶然经过此处,还不知道,原来隐藏在这锦绣花丛里,还有如斯丑陋的事实。
  自十二岁嫁入陈家,到如今已有一年的光阴。她侍奉公婆,善待小姑,从来都是小心谨慎,饶是如此,陈文对她仍是不满,时常有指点谩骂之语。算起来她身为国公府的嫡次女,嫁给区区侍郎之子,已算得上是低嫁。
  到如今,陈文竟在她面前,和自己的陪嫁丫鬟玲珑,上演了这么一出活色生香的好戏?
  叶子衿的泪,簌簌的落下来。
  身边的丫鬟紫苏就低声问:“小 姐,您没事吧?”叶子衿摇了摇头,掏出帕子,用力擦干了眼泪。
  只听得一阵凌乱窸窣的脚步声,叶子衿只觉方才看见的那一幕,已然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无暇分辨到底是谁。“您怎么在这里?”叶子衿一回头,就见陈夫人的贴身妈妈白妈妈,正立在花丛外,诧异的看着自己。
  而后便是“咯吱”一声,木门被推开的声音。
  陈文和玲珑同时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见了她,玲珑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慌乱,而后又慢慢恢复了常色,“小 姐,您怎么在这里?”这声音,这语气,叫叶子衿想到方才她和陈文的卿卿我我,忍不住冷笑道:“你说我为何在这里?”
  陈文已三步做两步冲到她面前来,横眉冷竖:“你都听到了些什么?”这要是昔日,当着白妈妈的面,叶子衿无论如何也要收敛三分,可如今正在气头上,哪里管得了许多,冷冷道:“该听到的,自然是一字不差的听到了。”
  陈文显然没有料到叶子衿也会有如此桀骜的一日,见着白妈妈眼里的异样,也自觉折损了掩面,不假思索的气话脱口而出:“既如此,那也正好一拍两散,我见着你天天不如意,倒不如给你一纸休书!”
  此话有如平地一声惊雷,叫叶子衿生生愣在当场。
  陈文见着她不说话,却只当她是害怕了,得意洋洋的揽了玲珑,咧嘴笑了起来,“正好你也瞧见了,我也不用藏着掖着,我看着你身边的丫鬟玲珑有几分姿色,想问你讨了她做姨娘。”说着,随手捏了捏玲珑的面颊。
  “那便和离吧。”叶子衿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声音冰冷而飘忽,“既然你如此不满,我看,不如和离好了。”目光落在满脸错愕的陈文身上,眼中已没有半点温度。陈文嘴张了张,渐渐有了几分诧异。
  一直在一旁看着的白妈妈趁机站出来和稀泥,“少爷,少奶奶,您二位都在气头上,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有什么事情,不能心平气和的说的?”陈文不耐的冷哼,“出嫁从夫,你看看她那模样,善妒无德,哪里还有为人妻的气度!”
  是可忍,孰不可忍。
  叶子衿向来不是委曲求全的人,见了陈文的态度,已明白了八九分。今日她若是低头,他日只会被人踩得更低。与其如此,还不如就这样一拍两散,倒是干干净净,再也不用受这些闲气了。
  见叶子衿不说话,陈文越发狂妄起来,烦躁的说道:“你今日陪个不是,再抬了玲珑做姨娘,我也是大肚量的人,就不和你计较了。”叶子衿只是冷笑,“我要是不从呢?”“那就滚出陈府。”陈文早已失却了耐心,“不过是一个未长开的小姑娘,也不知你们华国公府图我们家什么,巴巴的送上门来……”
  图什么?
  叶子衿心里凉成一片。
  若不是自家祖父和陈家祖上交好,想要报答陈家祖上当年在先帝面前冒死进谏的恩情,自己会年纪轻轻被嫁给如此不堪之人?
  眼前的人,他的轻佻,他的薄情,深深刺痛了她。
  天下男儿皆薄幸,事情落到叶子衿面前也不过是如此这般,并不触目惊心。
  叶子衿微微笑了起来,“和离吧。”再也没有一丝犹豫,决绝而果断。
  这话已是第二次从她口中说出来,陈文也收敛了几分,有些气短起来,“哪里轮得上你说和离!现在是我要休了你!”叶子衿将他的心虚看着眼底,微微一笑。
  和离和休弃,叶子衿自然要争取和离。于她这样的大家闺秀而言,遭夫家休弃,结局极有可能是独卧青灯古佛旁。而和离,或许还能有一线机会。
  念头闪过,叶子衿就想到了不久前的旧事。“陈公子,你应该还没有忘记,半年前,李给事中的独子,被你弄到手里逼死的事情吧?”笑语盈盈,眼里却有极力掩饰的伤痛。
  不过是纸老虎。
  陈文果然大惊失色,结结巴巴的说道:“你怎么知道这事?”叶子衿又走近了一步,笑意更深,“我听说,那给事中家的公子,有一个胞姐,年前进宫做了娘娘,也不知李家知道此事,会作何反应?”
  冷汗从陈文鬓角慢慢滑落下来。
  陈文素来是男女不忌的人,此前看上了李给事中的儿子,年方十五岁,生得是容貌清秀,我见犹怜。陈文花言巧语的,就将那李公子弄到手里了。哪知过了不到一个月,就生出了厌弃之心。那李公子是家里的独子,自小娇生惯养的,哪里受得了这等屈辱,自此就一病不起,生生病死了。
  这事叶子衿本不知情。
  可有一次,陈文喝醉了酒,在她面前洋洋自得的夸耀,她也不过是随口问上几句,就知道了这事的来龙去脉。那时心里虽生出一阵阵寒意,可嫁入陈家,就是陈家的人了,她也就一直深深埋在心底,此时不早不晚的,却正好提出来,作为和离的筹码。
  陈文就没了底气,垂下头,双手垂在身侧,松了紧,紧了松。
  白妈妈显然也是第一次听说此事,大吃一惊,站在原地,嘴角微嗡。
  叶子衿站在台阶前,傲然的看着他,“签下和离书,我就当什么也不知道。”玲珑知道若是叶子衿还留下,定然视自己为眼中钉,趁机跳出来,凉凉的说道;“都说妻贤夫少祸,小 姐您现在要挟少爷,未免有些不近人情。”叶子衿冷冷斜了她一眼,嘴角微勾,“兔死狐悲,今日他对我的负心,来日,你也定会好好品尝。”
  陈文高举着右手,恨恨的瞪着她,“叶子衿,你个小贱人,看我不杀了你!”说着,作势就抬脚来踹她。叶子衿人小力微,自然不是对手,慌忙一闪身,避开了这一脚。
  白妈妈见着架势不好,慌忙拉住了陈文,劝道:“少爷,您消消气,少奶奶不过是一时糊涂……”一面说,一面就朝着叶子衿使眼色。叶子衿只当没有看见一般,别开脸,说道:“你我夫妻缘尽于此,倒不如和和气气的散了。”
  陈文更是着了恼,一挥手就将白妈妈摔在了地上,又扑上来欲打。叶子衿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哪里忍得,都纷纷站出来挡在前面,“少爷,你不要忘了,你欠着外面的银子,还是拿我们家小 姐的嫁妆还的!”
  提到钱,陈文就没了底气,可正在气头上,急红了眼,也管不了许多,只一心想将叶子衿暴打一顿才干休。叶子衿冷眼看着他怒气勃勃的模样,反倒是微微一笑,“既然陈公子想动手,那你们也不用愣着,还不快去李家通个信?”
  陈文高举着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虽盛怒之下,失了理智,可要说真打下去,却也是不敢的。
  过了许久,才强忍着怒气,陪笑道:“百年修得同船渡,你我既是夫妻,哪里分彼此,我的事,就是你的事……”言语中竟带着几分低声下气。叶子衿却只觉得心头无一丝暖意,一瞬之间看穿了眼前此人,哪里还有半分留恋之意,只坚持道:“和离书。”
  陈文咬了咬牙,径直走进身后的书房,马马虎虎写下和离书,带着几分怒气,重重按下了手印,一把将和离书扔在了叶子衿脸上,“给你!”叶子衿细细看了几眼,也提笔写下手书,按下了手印。
  自此以后,就同此人没有半点干系了。
  叶子衿紧攥着和离书,昂着头走到了门前,蓦地回眸一笑,轻声说道:“陈公子,日后,你便和玲珑,好好过吧。”在陈文还在怔忪的当口,又是翩然而笑,“我会叫你知道,误了我的人,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第二章 归家(一)
  还未等陈文反应过来,叶子衿已翩然而去。
  心里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这一年来,不知受了多少闲气,总算是解脱了。
  虽说前路未明,可总好过在陈府这压抑的环境下生活。每日忍辱负重,最后换来的结局,又是如何?
  叶子衿终于明白,有些事情,不是一味忍让,便能作罢的。
  大丫鬟紫苏却犯了愁,“小 姐,我们待会是要回府吗?”叶子衿轻松的心情就淡去了些。想了一回,说道:“先回院子,将我的物事收拾一番,待会带走。”既然和离了,那嫁妆,也是可以一分不少的带走的。
  紫苑是个爆碳性子,眼里容不得沙子,忍不住怒道:“陈公子还欠着我们家小 姐一千两银子呢。”当时也是叶子衿犯了糊涂,初进府时,哪里想过会和陈文有反目这一日。见着陈文在赌场上输了一大把,焦头烂额的,又恐公婆知道了不痛快,便将自己压箱底的银子,拿了一千两出来替他还债。
  若早知会有今日,当日说什么也不会做这事。
  叶子衿笑了笑,“吃一堑长一智,那银钱,我是私下里拿出来的,又没有欠条,依着他的性子,只怕是难得要回来了。”紫苑气得脸都白了,“拿着我们小 姐的嫁妆还了债,当时信誓旦旦的,说绝不负您,到头来,却和玲珑那小蹄子搅在了一起!”
  这事叶子衿虽伤心,可并不觉得心痛。
  从进门第一日开始,就对陈文的感觉淡淡的,到后来虽然有些厌恶,可出嫁从夫,也一直未发作。好在她年纪轻,还未圆房,否则那可真是蹉跎了终身。
  一旁的木莲就淡淡说道:“玲珑她老子娘还在我们府上,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这事自然是要处置的,只不过眼前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好了。”叶子衿适时打断了三人的话语,“我们先回院子,将我的东西收拾收拾再说。”
  一行人回了院子,叶子衿直直立在内室里,微微有些唏嘘。这大红的罗帐还挂着未撤去,家具也都是崭新的沉黒木桌椅,泛着一层柔光。就连这挂在壁上的字画,也都是叶子衿做姑娘时,苦心搜集的。
  只是这些东西,一时半会也是带不走了。
  和离书虽写下,两家之间的冲突,却也才刚刚开始。
  叶子衿飞快的拉开床头的小柜子,将里面的银票,卷成了一团,塞入了手腕上空心的银镯子里面。这五千两银票,极有可能,就是她日后的依托了,由不得人不谨慎。紫苏几个也是第一次遇见这事,只匆匆忙忙将贵重的首饰装在了匣子里,而后纷纷立在墙边,问道:“小 姐,您可还有什么要收拾的?”
  叶子衿淡淡的扫了一眼,微微颔首:“这些就足够了。这些家具,字画,古董,待到我回府以后,再派婆子来收。”叶子衿出身国公府,陈家老爷却不过是小小侍郎,倒也不担心他们会赖。
  叶子衿从屉笼里寻出进门时陈夫人给的匣子,将它放在醒目的位置上,环顾了这屋子一眼,暗暗叹了一口气。带着壮士扼腕的决心,一低头,匆匆出了院子。迎面就遇上了步履匆忙的陈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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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来的总会来。
  叶子衿硬着头皮,给陈夫人行了礼。陈夫人扫了眼她,又看了眼她身后背着不少包裹的丫鬟,冷冷道:“你是打定了主意要走了?”叶子衿点了点头,第一次在陈夫人面前挺直了腰杆,“的确如此。”
  陈夫人眼里就有了几分恼怒之色。
  见着她许久不说话,叶子衿也不再犹豫,抬脚欲走。却被白妈妈拦住:“少奶奶走了,怎知没有带走我们府上的东西?”叶子衿本不想和陈夫人撕破脸,毕竟是自己曾经的婆婆。可白妈妈如此说,分明就是想要诬赖她。
  叶子衿如今可不是在陈夫人面前小心翼翼的小媳妇了。
  她微扬了扬眉,淡然而笑:“白妈妈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只是也请妈妈仔细想想,我进门时,十里红妆,这燕京城,只怕也是有不少人看见的,我的嫁妆,有足足一百二十八抬。若说我想带走陈家什么物事,这可真真是说笑了。我也不敢夸口,只是陈家有的,我们叶家也不缺。更何况我这几个丫鬟,所带的东西,对比我的嫁妆,也不过是九牛一毛。我为何不带走自己的东西,要巴巴的盯着陈家的物事?”
  这一席话,话中有话,噎得白妈妈说不出话来。
  这还是第一次,叶子衿当着陈夫人的面,驳了她最为得力的妈妈。陈夫人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眼里更有了几分阴森森的意味,皮笑肉不笑的说道:“相处了一年,竟也没有看出来,我这媳妇,也是个牙尖嘴利的。”
  叶子衿微微一笑,“多谢夫人夸赞了。”说着,也不再多说,昂首挺胸,扬长而去。
  陈夫人看着她袅娜的背影,双手攥得紧紧的,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事,没这么容易完了。”身边的白妈妈就附和道:“少爷不过是看上了她一个丫头罢了,更何况陪嫁丫鬟,本就是少爷的人,为了区区一点小事,逼得少爷不得不写和离书……”
  这话可真是火上浇油。
  陈夫人就怒道:“老爷呢?”白妈妈忙说道:“老爷和几位同僚去喝酒了,只怕一时半会,不得回来。”陈夫人冷哼了一声,“等老爷回来了,我倒要和她老子娘说说,这叶家的女儿,是如何行事的。”
  叶子衿出了陈府,登上了马车,靠在车壁上,心里五味杂陈。
  紫苑就抿着嘴笑,“这可是头一回,我们小 姐也算是扬眉吐气了。”紫苏就白了她一眼,“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紫苑说的倒也不差。”叶子衿扶着额头,长长的叹息:“从前我哪一天不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
  车里的人都沉默了下去。
  这事也不是没有由头。
  叶子衿出身高门,论地位,论声誉,叶家比陈家不知高出多少。这本就是一门低嫁的亲事,陈夫人心里一直存着一口气,想要打压打压这高门媳妇,以免日后自己无法立威。是以每日必要寻了岔子让叶子衿立规矩,陈侍郎见着,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一年来,可以算是叶子衿十三年来,最为艰难的日子。
  叶子衿想到这一处,就觉得不堪回首。
  “不过……”叶子衿顿了顿,看着紫苏三人,继续说道:“这回府以后,又是怎样一番光景,却也值得思量思量。”
  第三章 归家(二)
  紫苏垂下头,想了想,说道:“夫人那里倒是好说,毕竟夫人一向疼爱小 姐,只是国公爷那里,怕有些不好交代。”叶子衿何尝不知道如此。
  叶家和陈家的联姻,是由叶子衿的祖父,盛国公府的国公爷一手促成。
  先帝晚年,疑心病渐渐加重,引发了一场削爵风波。也是在这一场风波里,燕京城的公卿世家面临了前所未有的打击,有些世家,到现在都还没有恢复元气。当时的盛国公府,也是岌岌可危。而那时的吏部尚书正是陈文的祖父,陈尚书和国公爷有几分交情,因而仗义直言,才使叶家免遭此难。
  自此叶家上下对陈家感激不尽。
  可没有谁愿意欠着旁人的恩情,尤其还是在燕京城这地方,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
  国公爷就想出了和陈家联姻的法子,也算是还恩的意思。
  当时陈文已经十八岁,尚未婚娶,而叶家有三个女儿,分别是大小 姐叶子佩,二小 姐叶子衿,三小 姐叶子融。叶子衿和叶子佩乃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是国公府世子之女,而叶子融就是二人的堂妹。
  叶子佩早已嫁给宁王为妻,叶子融也只得十岁,算来算去,唯有十二岁的叶子衿,是最适合的人选。更何况,其中还有一件不得不说的事情。在三个姐妹里面,要数叶子衿最不得宠。或许是命运的捉弄,叶子衿出生那日,她卧病在床许久的祖母病逝。
  不管怎么说,这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由此,国公爷对这孙女一直十分不喜。而叶子衿的胞姐叶子佩和过世的国公夫人容貌十分相似,国公爷就将亡妻的心思,渐渐转移到了这大孙女身上,对叶子佩是百般宠爱,异于常人。
  和陈家这桩婚事,叶子衿的母亲一直不乐意。叶子衿的胞姐做了王妃,叶子衿做只能嫁给一个没有功名的侍郎之子。更兼早早便听说陈文德行有亏,满心不愿。可国公爷一意孤行,叶子衿的父亲,国公府的世子,又是个愚孝的,惟国公爷之命是从。叶夫人没有法子,不情不愿的送着叶子衿出嫁。
  心里虽不乐意,可嫁妆却是和叶子佩一碗水端平了的。
  都是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十里红妆,在燕京城也是轰动一时。陪嫁的庄子,也有三处,有八千亩的良田和两千亩的水田。就连压箱底的银子,也担心叶子衿在陈家不好过活,多给了些,足足有六千两。
  如今,她和陈文和离,叶夫人毕竟是母亲,也不过数落几句,说不准就完了,可国公爷那边,却真真是叫人为难。这事既然是国公爷一手促成的,如今未经国公爷许可便草草和离,国公爷会作何反应,几乎是可以预见。
  一场风波,只怕是免不了了。
  叶子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面上渐渐就有了几分刚毅之色,“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我没有做错。”紫苏暗自叹息,“国公爷是火爆性子,就怕到时候让您下不来台。”“这倒是不怕。”叶子衿勉强笑了笑,“都是自家人,言语上不留余地还好说,就怕又有什么波折。”
  紫苑满心恼怒,说道:“这门亲事,一开始就不该结。我们小 姐出身高贵,那陈文区区侍郎之子,身无功名,娶了我们小 姐,已是祖上恩德,却还不知道珍惜……”事到如今,说这些,已经了无益处。
  该如何面对以后,才是最为重要的。
  叶子衿就说道:“待会进府以后,先别声张,待我和母亲说说此事,再去祖父那里说话。”三人齐声应了。叶子衿靠在车壁上,心里愁肠百结。虽说和离对她而言,算是解脱了,可想到回去以后可能面临的风霜,心里也高兴不起来了。
  马车缓缓停在了盛国公府门前。
  叶子衿站在自家门前,望着这熟悉的石狮子,思绪完全,感慨不已。
  一年前,她坐在大红花轿里,由长兄叶明背着,出了国公府的大门。
  那时候,她不过还是十二岁的少女,有着不闻世事的天真。转眼间一年过去,她再次站在这里,只觉得时光荏苒,这一年的光阴,似白白度过了一般。
  守门的人见着叶子衿独自回来,身后跟着背着包袱的丫鬟,惊了一跳,愣了愣,才迎了上来行礼。叶子衿心事重重,只带着紫苏几个进了垂花门,便换乘了青油布小车,绕过层层回廊,才到了这府邸的东面。
  这七进七出的院子,正是叶夫人的院子。
  院门前是碧绿的一排芭蕉,进了院子,就见几个未留头的小丫头,站在台阶前,也不知在说些什么。见了她们一行人,俱露出了诧异的神色,纷纷迎了上来:“二小 姐,夫人在屋子里小憩呢。”
  叶夫人有午歇的习惯。
  叶子衿好容易才鼓足了勇气,慢慢走进了内室。莫妈妈正立在一旁,打着扇子。见了她,蹑手蹑脚的迎上来,满脸是笑:“小 姐回来了。”叶子衿强露出了一抹笑,悄声问:“母亲可醒了?”莫妈妈尚未回答,就听叶夫人低声问:“谁在说话?”
  莫妈妈忙回道:“夫人,是二小 姐回来了!”叶夫人忙睁开眼睛,从榻上坐起身来,满脸欢喜:“怎么今日得空回来了?”叶子衿满心羞惭,垂下头,半晌无语。叶夫人瞧出些不对劲来,转头吩咐莫妈妈:“你去给小 姐端碗酸梅汤来解解暑气。”
  莫妈妈忙快步走了出去,叶夫人就目光灼灼的盯着她:“你和陈文吵架了?”叶子衿犹豫了片刻,细声说道:“娘,我和陈文和离了。”“什么?”叶夫人睡意全消,一骨碌站起来,三步做两步走到了她跟前,“此话当真?”
  叶子衿点了点头。
  叶夫人抚额叹息,一屁股坐在榻上,摇了摇头,“你啊,你啊……”十分无奈的样子。
  叶子衿就跪在地上,含泪说道:“娘,我也没有别的法子。陈文的德行您也是知道一些的,家中仆妇,将及淫遍,我身边的紫苏几个,若不是我苦苦护着,还不知道怎样呢。谁知道他却和玲珑搅在一起了……”
  叶夫人就叹了口气,“你才十三岁,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着?”
  第四章 归家(三)
  叶子衿自知自己行事草率,却并不后悔,只咬牙说道:“娘,我和陈文实在没有法子过下去了,与其成日里如履薄冰的,不如就让我在家庙里修行……”叶夫人看着她精致的眉眼,长长的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叹道:“你今年也不过十三岁,以后还有大把的光阴…..”
  语气里已有了些许松动。
  叶子衿心中微微一松,忙说道:“女儿自此以后,甘愿日日诵经祈福,常伴青灯左右。”不过是以退为进的法子。
  叶夫人心疼女儿,哪里真会如此,蹙了蹙眉,说道:“这门婚事我一开始就不赞同,我早早的便打听到陈文品行不端,可是你也是知道的,你祖父执意如此,我也没有法子。你父亲那里,我和他排解排解,也就无事了,可你祖父那里,这话实在是不好说。”
  这也正是叶子衿回府以后,先和叶夫人商量的缘故。
  和离这等大事,必先得家里长辈同意。她和陈文虽写下和离书,可到底还是未经过长辈许可。父母这边她倒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唯有祖父那一关,怕是不好过。叶夫人所言,也正是她所忧。
  “好在你还是完璧之身。”叶夫人庆幸的吐了一口气,“这燕京城,不少人家都知道陈文的品性,我们只消再出去说说,他德行不好,和家里的丫鬟私通,将过错全部推到他身上,你的名声也就保住了。
  这一招叶子衿不是没有想过,可刚刚才和离,这话也不好对着叶夫人提起。好在叶夫人对此事也没有过多责难,反而处处为她着想。“不过……”叶夫人话锋一转,“当日我见着玲珑八面玲珑,也是个聪明的,这才选到了你身边。谁知道竟是如斯模样,我看,这事也不能就这样善罢甘休。”
  “娘打算如何?”叶子衿小心看了叶夫人一眼,只见她眉目间已有了几分恼意,心里也有几分明白。叶夫人眉头拧成了一团,淡淡说道:“说起来,她老子娘都在府上的庄子上,还有一个妹妹,是我们府上的粗使丫鬟。”
  叶子衿心中微动,想了想,悄声说道:“娘,玲珑既然有把柄在我们手上,不如我们就此和她说,让她反咬陈文一口,横竖是将陈文的名声闹坏了……”叶夫人横了她一眼,“这不过才一年的光景,我们温柔和顺的二小 姐,也会算计人了!”
  不过是一句打趣的话。
  落在叶子衿耳中,只觉得无限凄凉。这一年来,她在陈家,对上日日看着公婆的脸色,对下要提防那些虎视眈眈的丫鬟婆子,就连小姑,也不是个省心的。身心俱疲的一年,若是她还能如从前一般天真浪漫,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娘——”叶子衿趁势依偎在叶夫人怀中,嗔道:“您看看如何?”叶夫人微微颔首,“不管怎么说,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多得是,可不能就此毁在了陈文手上。”叶子衿暗暗叹息。日后归以后,现在要如何度过,才是当务之急。
  只不过叶夫人说得对,她的人生,绝对不能毁在了陈文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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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子二人又商量了一回。
  莫妈妈端着酸梅汤进来,见着屋子里气氛不好,也收敛了几分笑意,说道:“夫人,小 姐,喝点酸梅汤,润润嗓子再说。”叶夫人和叶子衿对看一眼,各自端起乳白色的小碗,浅浅的抿了几口。
  叶子衿心事重重,喝上去也察觉不到什么味道,只漫不经心的随口问:“也不知祖父,在做什么呢?”莫妈妈一愣,随即笑道:“听说早上兴致极好,绕着院子走了好几圈,到现在,大概在书房看书吧。”
  叶子衿心中微动。
  晚说不如早说。
  与其等到陈家恶人先告状,不如现在,趁着国公爷心情好,她主动去挑明。
  叶夫人何尝不是如此想,母子俩想到了一处,也就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我们去坐坐。”叶夫人率先说道:“你也和你祖父去说说话。”叶子衿点了点头,亦步亦趋的跟着叶夫人出了院子。
  “待会见了祖父,一定要乖巧些,免得惹了他老人家生气。进门先看看形势再说话,若是见势不好,我们就等等再说。”叶夫人一字一句的,叮嘱的十分仔细。叶子衿一一放在了心中,便低声问:“怎么不见爹?”
  “你爹出去吃酒了。”叶夫人抚额,“听说是几个交好的朋友,一起去酒楼吃酒。”看起来,叶夫人不大赞同他交友过广。这是长辈的事情,叶子衿不好置评,更何况她自己还有焦头烂额的事情。
  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笑道:“俗话说,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子,爹出去应酬应酬,也不是什么坏事。”在自己女儿面前,叶夫人纵然是满腔怨言,此刻也不好多说,也就微微一笑,不再多说。
  母子二人转眼就到了国公爷的书房外,只见小厮唐守成正立在门外,面色有些不好看。叶夫人忙上前问道:“国公爷可在里面?”唐守成见了是叶夫人,不敢怠慢,忙换上了一副笑脸,见着四下里没有人往来,才低声说道:“国公爷方才发了一顿脾气,摔破了一个古董花瓶……”
  叶子衿微微一愣,不由在心里哀嚎了一声。
  怎么到了这时候,国公爷发了脾气?
  也就是说,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了。
  叶夫人眉眼微跳,忙问:“这是怎么了?”唐守成脸色微变,欲言又止。“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叶夫人面色微凝,“论理来说,长辈的事情,我们做小辈的,不该过问。可是,你也是知道的,国公爷上了年纪,有些事情,我们也该多留心留心。”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唐守成也不再推脱,四下里望了望,说道:“听说是为了二爷的事情……”
  第五章 归家(四)
  叶夫人神色微凛。
  叶子衿对自己这位二叔,所知也是有限,不过隐隐听说他在外包养戏子……
  不过是传闻罢了,谁也没有真正见过。
  叶夫人目光微闪,携了叶子衿的手,淡淡说道:“既然现在不方便,我们暂且就先回去好了。”唐守成就说道:“若是夫人有什么事情,可让我帮忙转达一番。”叶夫人微微笑了笑,“不过是小事,等风头过去了,我们再来。”
  唐守成也不再坚持。
  叶夫人转身欲走,却见院门外,二夫人施施然立在那里,身边跟着丫鬟玳瑁和珍珠二人。见了叶夫人,立刻上前来笑道:“大嫂,您也是来见爹的?”叶夫人微微颔首,若有所指的说道:“只是听说爹发了顿脾气,我们暂且还是先回去罢。”
  二夫人正是为了此事而来。她眼珠子转了转,立刻就亲昵的挽了叶夫人的胳膊:“大嫂,不如我们一起进去瞧瞧?”“不必了。”叶夫人不动神色的从抽出胳膊,眨了眨眼,笑道:“你又何必去触那个霉头!”
  话里带着几分促狭。
  二夫人面色微红,笑容有些勉强,“既如此,那我去大嫂那里坐坐。”说完,目光落在了叶子衿身上,微微一愣,“二小 姐今日怎么回来了?”叶子衿心里微跳,面上却是丝毫不露,“回来瞧瞧母亲。“
  “真是个孝顺的。”二夫人就露出了笑容,状似有心又似是无意的说道:“若是我们子融有你一半的孝心,我也心安些。”叶夫人听着,眉眼也没有动一下,“子融温婉大方,学识渊博,对你不知道多孝顺,唯有你,还不知道满足。”
  这国公府,无人不知二夫人对三小 姐叶子融要求甚高,才四岁的时候,就请了先生,来教授琴艺和棋艺,就盼着她出人头地。叶子衿哪里不明白她的心思,自己这二叔没有儿子,又常年在外,这二婶,自然而然,就将满腔心血,倾注到了叶子融身上。
  是以,叶子融小小年纪,已是才名远播。
  二夫人听着,眼底露出了毫不掩饰的笑意,待大夫人的态度更为亲昵,“也不过是多读了些书,识得几个字罢了,担不起大嫂学识渊博之说。”说着,似是漫不经心的说道:“转眼也十一岁了,只是不知道这燕京城,有些什么好人家……”
  叶夫人听着,呵呵的笑,携了她的手,“难不成你还担心子融不成?只怕到时候,媒人踏破了门槛!”二夫人面上就有了几分自得之意,扫向叶子衿的目光,带了几分傲然。叶子衿暗自苦笑,只怕三姐妹之中,到头来,她嫁得最差,境况也是最不如人意。
  都说母女连心。
  叶夫人将二夫人方才的神情一五一十的看在眼里,隐隐有了些恼意,只是面上不露,淡然说道:“我前些日子瞧着子融的字,似乎又进益了。”“她就喜欢练字。”提起这事,二夫人脸上满是笑意,“那时候,宁王府的太夫人见了,也直夸我们子融有灵性呢。”一面说,一面偷眼看叶子衿。
  叶子衿暗自苦笑,微微一垂眼,面上的波澜不惊掩饰不了心里的苦涩。
  曾几何时,她也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的天之骄女……
  叶夫人眉头蹙了蹙,及时打断了话题,笑道:“府上新送来了一批茶叶,我们也去尝尝。”二夫人眉梢微挑,似是兴致极高,笑道:“好呀,正好尝尝口味。”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苍老的声音远远的传来:“你们来做什么?”
  叶夫人三人齐齐回头。
  只见国公爷正立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三人。方才叶夫人和二夫人闲聊之时,不知不觉就放慢了脚步,这时候,也不过才刚刚出了院子,一眼便被国公爷瞧见了。叶夫人暗叫声不好,朝着叶子衿使了个眼色。
  叶子衿会意的点点头。
  这会儿,自然不是说和离这事的时候,这点分寸,叶子衿还是懂得的。
  偏偏二夫人适时迎了上去,热忱的笑道:“我们二小 姐回来了,方才见着大嫂和子衿在院子里呢!”这话落在叶子衿耳中,有些刺耳。似乎是有意在向国公爷暗示,叶夫人闻知国公爷心情不爽利,便回避了。
  叶夫人当即笑道:“本来是想来拜见爹的,哪知道看着书房门紧闭着,只当是有什么事情,便不敢打扰了。路上遇见弟妹,也就和她说了一声,原打算等爹闲下来,再拜访的。”国公爷面色微霁,“也没有什么事情。”
  只是二夫人听着叶夫人字字句句,都似有别样意思,脸色微微一变。
  叶子衿自是十分不愿见到国公爷。
  从小到大,国公爷待她,就没有什么好脸色。久而久之,对他多了一分畏惧之心,少了一分祖孙之间的亲昵。但事到如今,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上去行礼问安。
  果不其然,国公爷见着是他,初晴的脸色很快就沉了下去,敷衍的说了句:“回来了。”便不再多说。叶子衿对于国公爷的冷淡,早已习以为常,倒是叶夫人,见着国公爷的态度,想到此行的目的,暗自心酸。
  同是一母所生,若不是国公爷一意孤行,哪里会造成今天的局面……
  然而这念头也只好深深搁在心里罢了。
  叶子衿眼角余光见着叶夫人的脸色,心里一紧。
  在这静默的当口,二夫人笑吟吟的让丫鬟递上了一个匣子,笑道:“爹,这是二爷给您的百年老山参,听说服用之后可以——”“让他拿回去!”二夫人话未说完,国公爷已是勃然大怒,抬头望去,甚至能见到他头上暴起的青筋。
  二夫人话说到一半被硬生生掐断,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颇为尴尬。
  国公爷已怒道:“让他少和那戏子来往几回,比什么药都好!”
  二夫人飞快的睃了眼叶夫人,见她面色如常,并未因听见此话而有什么变化,才暗暗松了一口气。想了想,说道:“爹,二爷知道错了,惹得爹不高兴,他已面壁思过,自知无颜见爹,这才派了我来送上老山参……”
  第六章 归家(五)
  国公爷却并不领情。
  横眉冷目,让人见了,就生出三分惧怕之意来。
  二夫人初时还兴致勃勃的,到此时,说话声气已是渐渐弱了下去。“只求您能消消气……”
  国公爷冷哼了一声,“真有这份孝心,怎么不见他自己来见我?”二夫人本是伶俐之人,此时在国公爷面前,却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忙趁着国公爷不留神的时候,朝着叶夫人使了个眼色。
  叶夫人也就笑着和稀泥:“爹您也是知道的,二叔面皮薄,自知羞愧,又哪里好意思来见您。”国公爷听着,依旧是面沉如水,连眉眼也没有动一下。叶夫人也就朝着二夫人无奈的望了一眼。
  二夫人暗自焦急,眼角余光瞟过叶子衿,自有了主意,笑道:“我们二小 姐回来,还没有好生说说话呢!”这话题转换实在太过生硬,谁又看不出来她的真实意思!
  叶夫人见着她将祸水引到了自己女儿身上,难免有些不悦,正待说上几句排解排解,那厢里国公爷冷不丁问:“是不是和二姑爷吵架了?”叶子衿惊出了一身冷汗,但见着国公爷的神色,也不知他到底知道多少,总有些踟蹰,思忖着说道:“的确是有些不合……”
  话未说完,国公爷就露出了讥讽的笑,“所以就大着胆子和离了?”叶子衿愣住。
  也不知他哪里来的消息……
  在叶子衿怔忪的当口,国公爷已冷冷说道:“陈家已经派人来和我说过了,据说你为了一个陪嫁丫鬟,和二姑爷大吵大闹,逼着二姑爷和你立下了和离书?”语气虽是问话,可这意思,分明就是断定了她的过错。
  叶子衿一抬头,就见着他眼里盛满了讥讽,一时间,心里生出了一股凄凉之意。
  嫡亲的祖父,见到孙女和离归家,不是心痛,不是焦急,也不是恼怒,而是讥讽。
  若说从前,对于骨肉亲情,还有一丝幻想,在此刻,被现实碾压得粉碎。
  可形势逼得人不得不低头,叶子衿垂下头,缓缓说道:“这一年来,众人见得分明,陈公子德行不端,我忍气吞声,只求安好无事。哪知他今日却和我的丫鬟玲珑密谋休弃我,我无论如何,也是叶家之女,若遭休弃,难免贻笑大方,这才想方设法促成了和离之事……”
  头顶传来一声冷哼。
  叶夫人见量,忙说道:“玲珑那小蹄子,鬼迷了心窍,竟迷得陈公子七荤八素的,不见了魂魄……”“不用你说!”国公爷花白的胡子抖了抖,看向叶子衿的目光没有一丝暖意,“我叶家女儿,还从来没有这等事情发生。方才陈家来人的时候,已经说过,纵使你知道悔改,这桩因缘,也是无以为继。你打量着如何?”
  叶子衿觉心寒的同时,又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不是没有想过国公爷让她和陈文复合的可能。
  只是随着和离书签下,她就已经破釜沉舟,无法回头。若让她低声下气的向陈家赔罪,祈求谅解,那会比死了更难受。陈家人的心思,她倒也是明白几分。正是这样没有什么根基的人家,眼界才会愈加浅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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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夫人一心想找个畏首畏尾,能听从她吩咐,任由她拿捏的人,只是可惜,叶子衿从来就不是这样懦弱的人。更何况在地位高出陈文一大截的情况下,陈文先是自卑,久而久之,就转变成了嫌恶。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这门婚事,持续下去,只会叫双方不痛快罢了。
  好在陈家已经表达了拒绝之意,她也无需担心会迫不得已复合。
  然而国公爷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浑身如坠冰窖,“事已至此,已经无可挽回,为了叶家的声誉,我看你就去远渡寺修行好了。”国公爷一字一句的说完,投向叶子衿的目光,似尖刀般锋利。
  远渡寺是燕京城有名的寺院,主要用于关一些犯错的妃子和达官贵人家的女眷。听说是地狱一般的地方,进了里面的女人,非疯即死。
  叶子衿心里生出一股愤懑来。
  这事分明就不是她的错!
  若一开始,国公爷没有执意将她许配给陈家,她现在,还是云英未嫁的大家闺秀,哪里会落到今日的结局!想到此处,叶子衿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可眼前的人,是国公府那宝塔尖尖上的人,他说出的话,又有谁敢不从!
  莫说自己只是二小 姐,就是自己的父亲,国公府的世子,在这人面前,也不敢多说什么。
  可是叶子衿不甘心。
  她正是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大好年华,若要就此青灯禅影,虚度一生,那只会生生磨去她所有的生念!
  想到此处,叶子衿忙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祖父如此说,孙女不敢反驳。只是也请您仔细想想,既然走到了和离一步,那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既然陈家公子答应和离,那必然是心虚在先。若没有过错,又何来的心虚?”
  国公爷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叶子衿又继续说道:“如今陈公子逍遥自在,而您却让我出家修行,这落在世人眼中,只会当是我们叶家女儿犯下了大错。陈公子的名声,燕京城也有不少人知晓的,虽算不上臭名昭著,可也时常招致一些闲言碎语。若是我受此惩处,岂不是反倒成全了陈公子?让世人以为过错在我们叶家?”
  国公爷若有所思。
  他心中虽然气恼,可对于脸面,却极为看重。
  叶子衿所言,也不无道理。
  只听身旁传来一声嗤笑声。
  那声音的源头,正是二夫人。只见她见着国公爷,叶夫人二人都朝自己往来,面庞涨得通红,忙拿帕子捂住了嘴。叶夫人不悦的蹙了蹙眉。
  叶子衿飞快的睃了眼一旁作壁上观,甚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二夫人,立刻说道:“即便是我名声不再,三妹妹今年已经十一岁,过不久就是要说亲的时候了。若是为了我的事情,连累了三妹妹,实在是问心有愧……”
  二夫人脸色微变。
  脑子飞快的转了起来。
  的的确确,若是叶子衿名誉败坏了,虽说她有了由头嘲笑大房,可这样一来,叶子融的亲事,只怕是也不好说。
  念头闪过,二夫人也帮着劝道:“子衿说得有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世人以为错在我们叶家!”
  国公爷心念微动,思忖了一阵,只将眼看着叶夫人和叶子衿二人:“那你们以为应当如何?”
  第七章 离家(一)
  叶夫人心中微动。
  国公爷既然如此问,也就是有了松口的可能了。
  这其中的缘由,自然是叶子衿说下了那番话。想到此处,叶夫人又是心酸,又是安慰。一年的时间,当初娇憨的小女儿,已经迅速成长了。然而哪一番成长,不是历经了血泪。光是想一想,叶夫人就觉得心里不是个滋味。
  只是眼下也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叶夫人立刻答道:“依我看,莫如先讲子衿送到庄子上避避风头,等这段时间过去了,再从长计议。”送到庄子上,也只是比出家好一些罢了。然而有些偏远的庄子,去了那里,和修行差不多。
  国公爷想了想,勉为其难的颔首:“那就这样吧。”叶夫人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这事暂时算是过去了。
  接下来,就是讨回嫁妆的事情。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以如今国公府的地位,再加上陈家爱面子的特性,讨回嫁妆,轻而易举。
  再有就是将叶子衿和离一事传出去……
  然而和国公爷许可相比,这些都是小事了。
  叶夫人心里沉甸甸的石头瞬间便落了地。
  国公爷却不欲为了此事多做纠缠,见事情已了,也不再多说,摇了摇手,让三人出去。叶夫人忙行了礼,叶子衿亦步亦趋的,跟着叶夫人出了院子。二夫人紧随其后,待到三人行到小路上,二夫人就大惊小怪的说道:“啊呀,子衿你口风真是紧,方才见了我,这事连提也不提!”
  叶子衿笑了笑,正欲解释,二夫人又说道:“怎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难不成是怕我笑话你?”叶夫人立刻接口道:“方才遇见的突然,还未来得及和你说起呢,爹便出来了。”二夫人自然想到刚刚叶夫人不动声色的和自己说了一阵子的话,似笑非笑的说道:“我看,这事要快些让大伯知道的好,毕竟这事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总要让大伯去陈家讨个公道。”
  叶夫人蹙了蹙眉。
  这是大房的事情,自然轮不上二房来指指点点。
  “这事得容我和大爷商量商量。”叶夫人咬了咬我字,深深看了二夫人一眼,“说起来,二叔的事情,还未了结呢,爹那里,也不知道几时才能消气。”提起二爷,二夫人脸上微微一红,嘴张了张,终究是说不出话来。
  叶夫人看在眼里,立刻转过身去,“子衿,我们回去吧。”叶子衿点点头,挽着叶夫人的胳膊,才走了几步,二夫人就跟了上来,笑道:“大嫂,我们也正好说说话儿,我也替你出出主意。”
  叶夫人的面色瞬间冷了三分,“不必了,子衿出门在即,我也有些体己话要和她说。”二夫人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你们母女情深,这一别也不知几时能见,正是该好好说说。”
  这话里讽刺的意思,又有谁听不出来。
  叶夫人不再多说,携了叶子衿,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这李氏,当真是……”叶夫人回了正房,强忍着的怒气也不再遮掩。话说了一半,见了叶子衿在跟前,生生咽了下去。叶子衿忙亲自捧了茶,递到叶夫人手中,面露愧色:“都是女儿不孝,让娘在二婶面前也抬不起头来。”
  叶夫人接过茶盏,面色微霁,反而安慰起叶子衿来:“你也不用多想,你二婶一向如此,时日久了,我也懒怠和她计较。你去了庄子上,也别着急,早则过年,晚则明年,你暂且熬上几个月,我定然派人去接你。”
  叶子衿点了点头,“庄子上景色却和燕京城不同,我也只当是在外看看风景了。”叶夫人扑哧一声笑,“你呀,当真是没心没肺的,这要是落在旁人身上,指不定哭天抢地呢!”
  叶子衿淡淡笑了笑。
  事已至此,除了安之若素,又能如何?
  一味的闹腾,只会让二夫人之流,白白看笑话罢了。
  母女连心。
  她面上的落寞,叶夫人又哪里看不出来。手心手背都是肉,大女儿春风得意,小女儿却是凄凄惨惨,叫她如何不心痛。携着她的手,叹道:“事到如今,我也没有法子。你是知道你祖父的,他开了口要送你去寺院,我若是让你在家思过,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的,只得先让你在庄子上避一避,等你祖父气消了,风头也过去了,你回来,也是一样的。”
  这其中的缘由,叶子衿哪里不清楚。
  坦然的望着叶夫人,说道:“娘不用担心,这其中的分寸,女儿还是晓得的。”叶夫人看着她玲珑的眉眼,眼眶微红。深深叹了一口气,声音压得极低极低,“到时候我再为你物色个好婆家,你祖父经此一事,想来是不会再插手了。”
  这可不见得。
  国公爷是出名的好事之人,这府上大大小小的事情,他无不想插上一手。
  然而这话,叶子衿也只能放在心里嘀咕一声罢了,在叶夫人殷切的目光下,还是默默点头。叶夫人就摸了摸她的头,母女之间,相对无言。过了片刻,叶夫人就叹了一口气,“这事,我还未和你大姐说起呢。”
  提起叶子佩,叶子衿心念微动。
  叶子佩十四岁嫁入宁王府,可巧她出嫁后一年,老宁王撒手人寰,她便由世子夫人变成了宁王妃。国公府上上下下,提起这位大小 姐,无不是骄傲的口气。从小就是嫡长女,受尽宠爱,一帆风顺的长大,又顺顺当当的做了宁王妃。
  只是随着叶子佩的地位高涨,姐妹二人之间的感情愈发的淡薄。自一年前她嫁入陈家后,姐妹之间,连正儿八经的话也未说上几句。偶尔在过节时回府,二人遇见,也不过是淡淡点点头。
  不过,或许是叶子佩的日子太过安逸的缘故,这一年来,也出现了一些波折。起因是叶子佩嫁入宁王府以后,未曾生下一儿半女的。先时宁王还能按捺,到了后来,就一连纳了三房妾室。
  偏偏在不久前,其中一位妾室,生下了一个儿子。而余下的两个妾室,也都怀上了身孕。
  这事可算得上是天公不作美。
  第八章 离家(二)
  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
  世间又哪里真有十全十美的人生。
  叶子衿暗暗叹了一口气,说道:“大姐自有烦心事,我看这事也不必特地和她说起,等日后在她跟前提一提,也就罢了。”叶夫人微微颔首,转身进了内室,过了半晌,捧着一个朱红色的匣子出来了。
  叶子衿微微一愣。
  叶夫人已从袖中掏出了钥匙,打开了匣子,从中拿出一个泛黄的纸片来,慢慢摊开来,让叶子衿瞧了个仔细,说道:“这是我在苏州一座庄子上的地契,总共有六百亩地,虽说是小庄子,可苏州人杰地灵,钟灵毓秀,你在那里住上些时日,也当是散散心。”
  苏杭自古以来,就是江南名地。
  虽说一时比不上天子脚下的燕京城,可到底比那些荒芜之地,好得太多。
  叶子衿素来不是得寸进尺之人,能去苏州,已经心满意足。也就笑道:“我听说南方女子打骨子里就精细,不怕繁琐,就连水葱和豆花也能调理的明艳动人,三三七七摆布停当,如同调兵遣将。常年就在水边游玩,驾船采莲打鱼,不知道多惬意!”
  隐隐透出了几分憧憬之意。
  叶夫人心里微酸,趁着叶子衿不留神,拭了拭眼角。她哪里不知道,叶子衿这番话,也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不过是十三岁的女儿,就要背井离乡,去到那千里之外的庄子上。苏州虽好,可在庄子上,哪里能及得上这钟鸣鼎食的国公府!
  叶夫人不知国公爷何时会发难,立刻就吩咐莫妈妈:“你带着几个丫头,替小 姐收拾收拾。”莫妈妈应了一声,带着紫苏几个下去了。叶夫人就将匣子递到了叶子衿手中,“这座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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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就当是我送与你的薄礼了。”
  叶子衿深知叶夫人手下大大小小的庄子不知凡几,也不推脱,坦坦然接受了。叶夫人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你去了庄子上,也别伤心,或早或晚,我总会派人去接你的。”
  叶子衿埋首,应了一声。
  叶夫人忙站起身来,强打起精神,回头笑道:“你今日先好生歇歇,我装一些你平日里爱吃的吃食,让你在马车上填填肚子。”这一走,也不知几时能回,能尝尝燕京城的小吃,也是极好的。
  叶子衿也顺势站了起来,笑道:“我喜欢豌豆黄,艾窝窝……”都是燕京城的名小吃。
  叶夫人听了半晌,眼眶微湿,忙低下头,眨了眨眼睛。指挥着青果和青黛二人将酸枣泥糕和桂花糕之类的小吃悉数装在了匣子里。不多时,就见莫妈妈同紫苏几个回来了,一面走一面说道:“有七八只箱笼,春夏秋冬四季的衣裳都在里面了。”
  不过是无心之语,叫叶子衿心里生出一股凄凉之意来。
  春夏秋冬……
  春去秋来,哪怕是叶夫人再三许诺会立刻去接她,可谁能保证,她会不会在庄子上,一住就是几年!想到此处,叶子衿心里就微微有些刺痛。可此刻却也不好说些什么,只默默的立在一旁,看着屋子里的人来来去去,忙忙碌碌。
  似乎每个人,包括叶夫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唯有她自己,如同局外人一般,冷眼瞧着一切。这情景未免有些讽刺,说起来,正角儿,却是她……
  待到叶夫人将一切收拾好,已经是夕阳西下。
  叶子衿立在窗外,任由晚风拂面,耳边碎发随风飘扬,掠过面颊,酥酥痒痒。抬头望去,就见天空中,一只只飞鸟归巢。满目霞光中,叶子衿双目微微有些酸胀。
  满室寂寥。
  这时却听见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叶子衿就听见青黛的声音:“大爷回来了!”叶子衿心中一凛,忙随着叶夫人的脚步,迎了出去。就见叶大爷,满面通红,在小厮的搀扶下,踉踉跄跄的走了进来。
  叶夫人眉头深蹙,望着那小厮,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语气里已带了三分厉然。那小厮是初来的,从未见过如此架势,未免有些胆战心惊,结结巴巴的说道:“大爷在酒楼里吃了几大盏酒,微微有些醉意,让奴才扶着回府……”话未出口便少了几分底气。
  叶夫人冷哼了一声,忙命人端上解酒汤来,又扶着叶大爷躺下了。
  也不知为何,叶子衿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至少是不用在这样的情况下,和父亲说这样的事情……
  也算是免了一桩尴尬事。
  屋子里满是凌乱的脚步声,叶子衿也不杵在那里,和叶夫人说了一声,便在正房西面的厢房,暂时住下了。叶夫人忙着打发叶大爷歇下,也不留她,只命紫苏几个好生服侍着。
  一夜无眠。
  到了次日,天还未亮,叶子衿便起身前往正房问安。
  叶夫人见了她,眼泪便下来了。哽咽着叮嘱了好一阵,才送着她上了马车。
  叶子衿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晨光下的国公府,似一张无形的网,缠住了许多人……
  大街上,熙熙攘攘的,满是行人。马车窗口却罩上了一层薄纱,一层竹帘。叶子衿有心看看外间的景象,只是不敢造次。在燕京城十三年,虽未算得上对这地方多么眷念,然而真正要离开时,却也止不住的失落。
  坐在马车里,叶子衿的泪,簌簌的落下来。
  一低头,一方雪白的帕子递了上来。
  顺着帕子的方向望去,就见紫苏淡淡的看着自己,说道:“小 姐无需伤心,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小 姐还这样年轻,等到日后回来,有的是机会!”叶子衿忙擦干了眼泪,微微一笑,“你说的也是。”
  话虽如此说,然而是否能够重新来过,叶子衿也有些怀疑。
  不过是一年的光阴,已经是沧海桑田。
  叶子衿苦涩的笑了笑,然而心里有一处,却依旧涌动着不服输的暗流。
  今日她的结局,可以算得上是由国公爷和陈文,一手促成。而如今,无论是国公爷,还是陈文,似乎都并未因为她的事情,而带来什么不利的影响。国公爷是祖父,叶子衿自然无法以下犯上,可是陈文,却是真真误了她整整一年的人。
  人生苦短。
  负了她的人,她自然要一五一十的,讨回来!
  第九章 田庄(一)
  叶子衿合上了眼。
  昨夜一夜未眠,今日又急匆匆上了马车,难免有些困乏。也就靠在了车壁上,想要小憩一阵子。
  却被紫苏阻止了,“小 姐,听说出了燕京城不久,路上崎岖不平,您睡得也不安稳,不如我们说说话儿,给您解解困乏?”叶子衿摇了摇头,她现在着实是没有什么心情,只想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车里,好好想想以后的事情。
  十三年,她也仅仅学会了在内宅生存的本事。去了田庄上,只怕是有许多事情,对她而言,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人总是对未知的事物,感到不安。
  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头疼不已。叶子衿揉了揉眉心,吩咐紫菀:“将大迎枕拿来我靠着,暂且眯一会,到了时候,你们再叫我。”紫苑忙递上迎枕,大着胆子望了望窗外,目露困惑:“这地方是哪里?”
  紫苏顺着她的目光,趴在窗上,朝外看了一眼,说道:“马上就要出燕京城了。”叶子衿心里一颤,不由自主的探了探身子,望向窗外的景色。只见不远处,一条波光粼粼的河弯弯绕绕的,也不知流向何处。
  而河边两岸,是一排排郁郁葱葱的垂柳。
  有不少穿红戴绿的女子,双双倚在树下,甩着帕子,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
  叶子衿飞快眨了眨眼睛。
  再次看清窗外的风景,只见一道高高的城墙,出现在眼前。而门洞两旁,还守着不少兵士。叶子衿慌忙放下了车帘,心里漾开了一层层的苦涩。垂下头,双手无意识的绞着帕子,睡意早已不知飘向了何处。
  护送她前往田庄的护院,拿了国公府名帖前去,马车很顺利的就通行了。
  叶子衿缓缓闭上了眼,不再向窗外多看一眼。
  几个丫鬟见她睡着了,谁也不敢多说一句,一时之间,马车里静静的。
  一连在马车里坐了整整两日,她们在换上了船,直下苏州。叶子衿有些晕船,一路上总是恹恹的。倒是身边几个丫鬟,在燕京生活得久了,对于这江南水乡,总是充满了稀奇。不多时便到了苏州,自有人在岸上迎接她们。
  叶子衿又换乘了马车。
  行了约摸一个多时辰,马车才缓缓停下。正是傍晚时分,叶子衿到达庄子时,红霞满天,整座庄子,都笼罩在一层昏黄色的薄雾里。叶子衿心里凄楚,也无心四处看看,不过看着丫鬟们歇下行李,便独自去了早已为自己准备好的屋子。
  夜晚,睡在这陌生的地方,叶子衿辗转反侧,直到天将亮时,才匆匆合上眼眯了一阵子。
  次日天明,叶子衿支着下巴,呆呆的坐在窗前,双目茫然。
  “小 姐,不如出去走走吧?”紫苑笑吟吟的看着她,“您初来乍到的,总要看看这庄子上的景色才是。”一旁的木莲就白了她一眼,“你是自己想要出去混顽吧?”紫苑粉脸微红,“我还不是见着小 姐没有什么精神……”
  叶子衿有些无精打采的,也的确是无所事事,想了想,便说道:“说的有理,我正该出去走走才好。”紫苑眼中一亮,立刻就上前扶住了叶子衿,“小 姐,我看昨日来迎接我们的和妈妈似乎不错,不如就请她带着我们去走走……”
  叶子衿淡淡点了点头。
  自有人去唤了和妈妈前来。
  听说是叶子衿想出去走走,和妈妈很爽快的答应了,立刻转身就带着叶子衿一行人出了院子,走到了不远处的田庄上。叶子衿静静的站在田间小道上,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来。
  目光所及处,是一波一波的金色波浪,一眼望不到边际。
  这可真是从未见过的奇观。
  叶子衿不由奇道:“那是什么?”
  “真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 姐。”和妈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爽朗的笑了起来,“莫说是您,就是您身边这几位姑娘,也不见得就认识这些五谷杂粮的。”紫苏几个都是家生子,自五岁起便在国公府当差,对于这府外的事情,的确十分陌生。
  “这黄灿灿的,是还未收割的小麦,那边一块麦茬,就是已经收割过的。过不久,农夫们就会放野火将这麦茬烧掉,然后种上玉米……”和妈妈侃侃而谈,看得出来,对于这片土地,她十分的挚爱。
  这些话语,落在叶子衿耳中,十分的稀奇。
  十三年来,她都生在燕京,长在燕京,所来来去去的,也不过是后宅那一亩三分地。到如今,她站在这泛着泥土清香的小路上,放眼望去,满目金黄。似乎天空,从来没有如此广阔过。
  这对于叶子衿而言,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小 姐,您看看。”和妈妈上前,随手折了一支麦穗,递到了叶子衿手中,“这就是小麦。”只见那麦秆上,密密麻麻的,结满了麦子,颗颗饱满,泛着一层柔和的光芒。紫苏几个,也都凑上前来,稀奇的看了好几眼。
  叶子衿露出了微笑。
  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的阴霾,正一点点散去。
  望着这广阔的天地,似乎觉得,自己心中的烦恼,不安,都渐渐的,随风而去。
  却只见在一片麦茬间,一位身着褐色衣衫的妇人,正弯腰拾取旁人遗漏下的麦穗。
  叶子衿还未来得及发问,就只听和妈妈轻声说道:“您看那边的那位妇人,是我们庄子旁边陈家的媳妇,只是她夫君常年卧病在床,本来有个独生的儿子,谁知道一年前又掉进村头的河里淹死了……我见着她可怜,便让她到庄子上来拣拣麦穗,还能有些口粮……”
  叶子衿沉默了下去。
  各人有各自的不幸。
  她原以为,会看见一张悲戚的面容。然而细看下,却见那妇人,不时挽起袖子,擦拭面上的汗珠,然而嘴角却微微勾起,似乎有些满足的笑意。
  不过是拣了一些麦穗罢了……
  却能露出这样的笑颜。
  一瞬间,叶子衿心里,似被什么,深深的击中了。
  眼前的妇人,卑微而穷困,然而尚且能有一颗昂扬的心,和她比起来,自己的这点不幸,又算得了什么!
  第十章 田庄(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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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有一缕阳光,缓缓的照进了叶子衿的心间。
  这一瞬,她的心,似阳光下的山百合,静静的开满了山坡。
  要是从前,叶子衿遇见真真切切的不幸之人,同情之余,可能施以援手。可是到如今,反倒是她不好开口了。眼前的妇人,并未有她见到的自卑自怜,这让她觉得,自己若是打赏她一些银钱,都是小觑了她。
  叶子衿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温和:“那妇人如何称呼?”“她丈夫,据说叫陈鹏,您只管叫她陈鹏家的,便好了。”和妈妈静静的看着那妇人,眼里充满了悲悯,“她年纪轻轻的,就吃得住苦头,这村子里不少人,也都乐意周济她一些。她也是个热心人,常年替人浣衣……”
  叶子衿微微颔首,“你寻个机会,让她来见见我,这样没有个正经营生,总是不大好。”和妈妈眼里露出了热切之色,喜道:“小 姐,您是要给陈鹏家的,安排个差事?”“倒是有这个想头。”叶子衿淡淡说道:“只是不知她心里愿不愿意。”
  和妈妈大喜过望,忙不迭点头,“这有什么不愿意的,您既然有这个意思,只消我去和她说一说,她自然是答应的。”说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素日我也有这个意思,只是我也是个打杂的,也不好提起……”
  从她眼中,叶子衿没有看到半点的虚与委蛇。
  二人正说话时,那妇人似乎是听见说话声,抬起头来,望向了这边。看了和妈妈一眼,露出了羞赧的笑容,将麦穗放在了背后的背篓里,从田坎上走了过来,拭了拭汗,笑道:“妈妈,您来看看?”
  叶子衿这时才看清了她的面容,白白净净的一张脸,或许是太过艰辛的缘故,身量显得十分瘦削,面色也有些苍白。只不过,叶子衿首先看到的,是她的双手。和她在燕京城所见的贵妇人的手,完全不同。
  可是却让她觉得,十分顺眼。
  和妈妈笑着引见:“这是我家小 姐。”陈鹏家的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她并不知道叶子衿是何身份,但见和妈妈张口闭口都是小 姐,心里也有些没底数,只是也不知道行礼,便跪下道:“给小 姐问安了。”叶子衿忙命她起身,笑道:“我方才还同和妈妈说,问你可否愿意到我们庄子上来做事……”
  这本是一件好事,陈鹏家的却微微有些犹豫。
  和妈妈忙朝着她使了个眼色,急道:“我们小 姐给你安排差事,总比你没个着落的好吧!”陈鹏家的如梦中惊醒般,眼里露出了几分喜色,忙跪下磕头。叶子衿淡淡点点头,说道:“既如此,你明日便去和妈妈底下做事吧。”
  和妈妈和陈鹏家的,二人俱露出了笑容。
  和妈妈就趁机说道:“小 姐,不如让我带着您去看看院子吧。”
  昨日到庄子上时,天色已晚,今日天气正好,叶子衿也有心四处走走,便点了点头。
  凉风习习,吹拂着叶子衿的耳边碎发。
  叶子衿这才第一次,仔仔细细的打量这这座自己即将要生活很久的庄子。朝东面望去,一望无际的,满是金灿灿的小麦。而西面是连绵起伏的小山丘,看样子也不过是一些小土坡。或许是夏季的缘故,满山都郁郁葱葱的,想来是长满了苍天大树。
  山坡不远处就是宅院了。这是一座三进三出的院子,和妈妈正是看守这院子的妈妈,而自己昨日住的,就是院子的西面。站在院外,能看见西面的小山坡上,长满了杏树,粗粗一扫,大约有五十来株的模样。
  和妈妈就在一旁笑道:“可惜您来的是夏季,这要是春日,满山都是白色的杏花,远远看着就和那天上的云一样,不知道多好看!”叶子衿昔日在国公府的院子里,也有两株杏花,早春时节,满树的杏花仿若蒸霞一般的美丽。
  光是想一想这满山杏树开花的模样,就让人生出一股向往之意来。
  和妈妈就带着叶子衿去了院子的其他地方,也都看了一看,一面走一面笑:“这是听说您要来,急急忙忙收拾出来的,也不知有什么不当之处,您只管让姑娘们来同我说,我也好照着您的喜好来布置一番。”
  叶子衿看着院子,只觉得说不出的新奇。这庄子上的庭院,四四方方的,院子中央有一口水井,旁边还有一株说不出名字的树,四周落满了米黄色的小花儿。和妈妈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忙解释道:“这是槐树,小 姐从京城来,想是没有见过这低贱的树了。”
  “的确没有见过。”叶子衿上上下下打量着那槐树,抿嘴笑道:“不过这花很漂亮,这满树都是裂口,想不到还有这等芬芳的小花。”“您当心些。”和妈妈见着叶子衿好相与,那惧怕之心就去了几分,满脸是笑的说道:“这树上,不时就有虫子落下来,仔细落到您头上!”
  话音刚落,就觉脖颈间,一点冰凉。
  叶子衿大吃了一惊,还未说话,身边紫苑已惊呼一声:“啊呀,这是什么?”和妈妈吓了一跳,忙看向了叶子衿的脖子,笑呵呵的,掏出帕子将那物事慢慢拿了下来,递到了叶子衿跟前,“这就是槐树上的虫子。”
  只见一只花色斑斓的,黄黑相间的虫子,拖着肥肥的身子,在和妈妈手心蠕动。
  叶子衿只瞧了一眼,说不出的害怕,忙别开了脸去,吩咐和妈妈:“快扔了那东西。”和妈妈顺势将虫子扔在了地上,只是说时迟那时快,叶子衿刚刚走了几步,另一只肥软的虫子,就落在了她的脚边。
  这下叶子衿已是说不出话来。
  三步做两步的,便离开了这槐树周围,上了回廊,犹自觉得浑身上下不舒坦。忙唤过紫苏:“你替我瞧瞧,身上可曾落下虫子?”紫苏忙上上下下看了几眼,摇了摇头,“没有。”叶子衿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可方才冰凉滑腻的感觉犹自清晰如新,让她总有些后怕。
  又吩咐紫苏:“你再仔细看看,我头上,脖子上,背上,腿上,可有虫子?”叶子衿从来没有这样失态的时候。紫苏知道她吓得不轻,和紫苑两个,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才说道:“没有虫子。”
  叶子衿这才舒了一口气。
  第十一章 田庄(三)
  木莲一连回头望了那槐树好几眼。
  待到叶子衿出了院子,才笑道:“我从前还吃过槐花做的饼,香甜濡软,不知道多好吃。”叶子衿难以置信的看着她,“槐花做的饼?”她见过不少花料做的饼,对于槐花做饼一事,并不觉得惊奇,而是想到方才的虫子,再想想槐花饼,心里就一阵阴霾。
  木莲笑着点头,“我昔日住在庄子上的时候,在槐花开的时节,总有调皮的男孩爬上槐树,将那开满了花的枝桠折断,而后扔下来让我们接住,抖一抖,那些花就尽数落在了竹筛里。选一个晴好的天气,将槐花晒干,要用的时候,用蒸笼先蒸上一阵子出水,就能做成饼了。”
  工艺并不繁杂。
  可叶子衿无论如何也没有品尝的兴趣。
  和妈妈望着木莲,满脸是笑,“想不到姑娘还知道这些东西。”木莲抿着嘴笑,“跟了小 姐这几年,几乎都忘光了,若不是方才见着这槐树,只怕是懵懵懂懂的,什么都不知呢。”紫苑笑着打趣:“你这可算是忘了根本了!”
  木莲剜了她一眼,“那时候年岁轻,过去了这些年,谁还记得!”
  一行人都笑了。
  叶子衿自小便受人教导,行路时不可东张西望,免得失了大家闺秀的体统。然而此时却忍不住这边望望,那边看看。这里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太过新奇。虽说还未看完,可心里对于这里的印象,已经大为改观。
  离开燕京城前往这里时,真真是失落不已,只当自己到了这里,会看见一片萧条的景象,可真正到了这里,才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对这里存了偏见。满山的郁郁葱葱,一望无垠的麦田,都让她觉得欣喜不已。
  昔日在燕京城,抬头望去,总是蜿蜒的屋檐。所能仰望的,也不过是院子里那四四方方的天空。然而此刻她立在这里,总觉得,天地间,都变得十分广阔。而自己,却是这广袤无垠的天地中,渺小的一个。
  这样一想,心里的烦闷,已经如烟云般,慢慢消散。
  出了这宅子,就看见不远处坐落的几座小庭院,其中几家已经冒出了炊烟。和妈妈笑着解释:“那边住着的,是看守着田庄的家人,小 姐可要见见他们?”既然来了此地,自然要见见这里的人。
  叶子衿点了点头。
  和妈妈忙道:“我这就去和他们说说,昨晚上本来是要见小 姐的,可是庄稼人,生得粗壮,怕吓着小 姐,只等小 姐传召呢。”或许是受了和妈妈的影响,叶子衿对庄稼人的印象,并不是很差。
  叶子衿就笑道:“你让他们不用拘泥,平日里怎么的,今儿个见了我,还是怎么做就行了。”和妈妈笑了笑,“话虽如此说,可毕竟是来拜见小 姐,不好生捯饬捯饬,可怎么好?”远到是客,见了客人,要收拾一番,也是人之常情。
  “你让他们用过饭再过来好了。”叶子衿淡淡说道:“我也四处走走看看。”和妈妈满脸喜色,匆匆朝着炊烟的方向跑去了。紫苑望着她的背影,轻声的笑:“和妈妈虽在庄子上,可也是个伶俐的。”
  “哪家的管事妈妈,不是八面玲珑。”紫苏不以为意的说道:“这庄子虽小,可做活的人也不少,和妈妈既然是管事的,总得有几分气度和手段。”和妈妈一走,就没了个领路人,几个人也不敢四处乱转,以免遇到陌生人。
  叶子衿就走到了方才去过的田垄上,远远的眺望。
  对面便是满目的青山,叶子衿嘴角微勾,“几时能进那山里看看就好了。”说是山,不如说是小土坡。可对于在燕京城的宅院里,从未见过山的叶子衿来说,已是奇观。木莲脸色微微一变,“小 姐,您可莫要冲动,这山里也不知有些什么,我小时候还听说,山林里有野狼出没,不时就出来觅食,叼走了不少人家的小孩……”
  经她如此一说,再看这山林,就多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紫苑吓得脸都白了,“这大白天的,狼不会出来吧?”紫苏瞪着她:“你别一惊一乍的,吓着小 姐!”紫苑这才急急打住了话头,叶子衿却是微微的笑,“若是有狼,只怕是就热闹了。”紫苑诧异的望了她一眼,眼里露出了不解之色。
  木莲会心一笑,“这么多人,难道还能怕区区一匹狼不成?”说着,笑了起来,“我听说狼也不大出来,尤其是这种人数众多的庄子,甚少有人亲眼见到过,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传言。”
  迎着和风,叶子衿上了地形较高的一处小坡,立在那里,静静的看着远方。
  这样望去,自己的宅院,就如同棋盘一般,方方正正的坐落在那里。而不远处稀稀落落的宅子,就如同零落的棋子。这边一颗,那边一颗,虽说相隔不远,可各自有各自的格局。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整座村子都显得十分宁静和祥和。
  叶子衿脑海里瞬间冒出了陶潜的诗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到如今,将菊换成麦,也未为可也。念头闪过,叶子衿情不自禁的笑了笑。紫苏一转头,见她笑得温馨,也笑道:“小 姐可是想到什么美事儿了?”
  叶子衿笑着摇头。
  紫苑已说道:“小 姐已经许久未曾像今日这样,笑得这般开怀了呢!”本是一句无心之言。
  叶子衿却愣在了当场。
  暗暗的想,许久,是多久?
  是一个月,半年,一年,还是更久?
  似乎在国公府里,她也有过快乐的日子,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日子里渐渐多了许多琐事。每日必做的女工,晨昏定省,念书习字,她一样不敢拉下,兢兢业业的,生怕落后在姐妹后面。
  然后就是嫁入陈府后,种种的不快。婆婆的冷眼,小姑的任性,夫君的放荡,都叫她心烦不已。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才生生磨去了她原本的笑容。
  早晨的风,透着些许凉意,叶子衿的长发被微微撩起。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叶子衿暗暗想着,面上笑意更深。
  第十二章 田园(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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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冥冥中自有天意。
  她离开了燕京城,在这庄子上住下,谁又知道,不是上苍对她的补偿呢?
  既来之,则安之,叶子衿静静的眺望远方,心里充满了祥和和宁静。
  这种感觉,在从前,从未拥有过。
  或许她该重新审视自己现在的生活。
  在这庄子上,她不用小心看人的脸色,也不用晨昏定省,更不用和那些无所事事的夫人小 姐们寒暄。这座庄子,她便是正正经经的主人。几乎可以说,在这里,她是自由自在的,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她犹自记得,在陈家的一天晚上,紫苑含泪握着她的手,低声说道:“什么时候,我们能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那就好了。”那时候只觉得是在痴人说梦,可现在看来,那便是预言了。
  仿佛这种随心所欲的生活,是她一直暗暗希冀着却不敢深想着的。如今她和陈文和离,反倒是促成了此事。
  这样一来,叶子衿甚至对以后的生活,充满了憧憬。春夏秋冬,每一季都有不同的风景,自然而然,每一季,都有不同的心情。只是一想到陈文,心里有一处,还是涌动着一股怒火和不甘。
  她对于此人虽没有半点留恋之意,可他几乎是误了她的终身,叫她想起,心里便十分的不痛快。只不过,眼下先要适应在庄子上的生活,才是当务之急。叶子衿正胡思乱想着,就见不远处,一行人朝着她,缓缓行来。
  倒是紫苏眼尖,一眼便瞧出了端倪,笑道:“那可不是和妈妈带着庄子上的人来了?”叶子衿忙快步下了土坡,急得紫苑在一旁跺脚,“小 姐,您倒是当心些!”叶子衿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入乡随俗,我们既然到了这地方,也该照着这地方的氛围来行事才对。”
  身后的木莲扑哧一声笑,“小 姐这才来了多久,便学会了入乡随俗。”叶子衿淡淡笑着,就见和妈妈领着四五个人过来了,见了她,似乎有些紧张,连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只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她正立在麦田里,脚下是刚刚才收割过的麦茬,眼看着便有些尖利。刺在人身上,自然有些疼痛。这几个人身上也不过薄薄的一层布,叶子衿初来乍到的,也不欲难为他们,忙命他们起身。
  和妈妈就笑着一一介绍:“这是冯显,是我们庄子上种地的好手,无论是旱地还是水田,他都是一等一的能干。这是冯显的媳妇儿,种树养花,也是有能为的。这是万林,是看守庄子的,这是他弟弟万忠……”
  在和妈妈介绍的当口,叶子衿趁机打量了那几人几眼。
  冯显生得满脸风霜,一双手上生满了老茧,手心还有不少皲裂之处,指甲缝里,还是黑乎乎的一团,看起来似乎是泥土。一身黄褐色的衣裳,并不显得如何出众,倒是脚上的鞋分外显眼。似乎浑身上下,就只有这一双鞋,最引人注目。
  虽说沾上了不少泥土,可看得出来,这是一双新鞋。鞋底的侧边,还是雪白的布料。而他身边一位看起来十分憨厚的妇人,自然就是她的夫人了。圆圆胖胖的一张脸,皮肤白白净净的,也如冯显一般,穿上了一双新鞋。
  再就是和妈妈所说的万林和万忠二人,两兄弟生得十分相似,都是虎背熊腰的,看着模样便是老实之人。只是万林旁边的那妇人,眼珠子不住转头,显得十分活络。而万忠身边却没有妇人相陪,也不知是尚未娶妻,还是娶妻已故。
  叶子衿也不好过问,只留神又看了冯显几眼。问道:“我们庄子上也是种的小麦?”冯显似乎有些木讷,说话生硬而迟缓:“种了有一百亩地的小麦,还有一百亩花生,然后就是稻田和山林……”
  只当是叶子衿在问收成,又急急说道:“今年比去年好些,只是还是比不上前几年。小麦和稻米,送了有五十石到燕京,余下的留作种子,还有些就卖了两百两银子。花生收了不少,但是今年跌了不少价钱,也只卖了五百来两银子……”
  虽说不善言辞,可帐算得十分清楚。
  叶子衿微微颔首。
  就见到冯显大松了一口气,随手挥着袖子拭了拭额头的汗,道:“马上就要种玉米了,这林子也该有人来收了……”对于这些事情,叶子衿一概不知,索性便沉默着听冯显说下去。
  哪知冯显说了这一句,便没有下一句了。
  身旁的万林媳妇便趁机接过了话头:“这庄子不远处,就有市集,每逢初一十五,就有不少人赶集,有卖各色吃食的,也有卖一些小玩意的……”尽挑着小姑娘们感兴趣的话题来说。
  叶子衿微微笑了笑,不置可否。万林媳妇见了她的神色,微微透出些失望之色来。说了一阵子话,便让他们告辞了。
  叶子衿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目光微闪。再一眨眼,却见冯显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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