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明白红雀特工结局为什么论坛里总有这么些骗子还喜欢啸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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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爱车出事故撞见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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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能喜欢电子电路啸叫产生的原因是什么?_百度知道
电子电路啸叫产生的原因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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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产品?
啸叫一般为自激引起,也是就正反馈引起震荡后产生啸叫.啸叫肯定是一种不正常的工作状态,要找到具体原因还要针对不同电路进行分析.
谢谢~!!有什么这方面的资料或书籍分享下吗?我邮箱。谢谢拉
你可以找以前的电视机啸叫类等问题的维修案例. 电子报或是家电维修手册上都会有的.或是到论坛找找.
采纳率:45%
非常正反馈!严格的讲“啸叫”一般是指音频设备发生正反馈震荡产生的声音!电路中一般叫做自激震荡(与噪声干扰不同,那个是外界的!)所以你要准确把握名称?以便得到更有效的帮助!
谢谢~!!有什么这方面的资料或书籍分享下吗?我邮箱。
电磁噪音,干扰
百度搜“啸叫”词条里解释的还是挺好的。如果你是具体问题最好表达详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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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算什么,那个萝莉艺术生活网,才叫真正的大骗子,尼玛888元的VIP,冲了根本没人鸟你!!!支付宝付款方式被要求为:即时到账交易。为的就是让你无法追回被骗的钱财。在你成功付款以后,没有像网站说的那样即时开通,你所提交的任何疑问和申请,不会有任何人来回复和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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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在线观看的链接: 压缩机缺油引起的磨损一般比较均匀。如果润滑油很少或者没有油,轴承表面就会出现剧烈的摩擦,温度会在几秒内迅速升高。如果电机的功率足够大,曲轴会继续转动,曲轴和轴承表面会被磨损或划伤,两台iphone用一个apple id怎么取消同步方法详细文字步骤:手机icloud里可以取消通讯录同步,关掉就可以了。iPhone-设置-iTunes Sotre 和APP Store-自动下载的项目中,关掉应用程序和更新。陶器和瓷器的主要区别表现在:(1)陶器的胎料是普通的粘土,瓷器的胎料则是瓷土,即高岭土(因最早发现于江西景德镇东乡高岭村而行名);(2)陶胎含铁量一般在3%以上,瓷胎含铁量一般在3%以下;(3)陶器的烧成漫度一般在900℃左右,瓷器则需要1300℃的高温才能烧成;(4)陶器多不施釉或施低温釉,瓷器则多施釉;(5)陶器胎质粗疏,断面吸水率高。瓷器经过高温焙烧,胎质坚固致密,断面基本不吸水,敲击时会发出铿锵的金属声响。
手机打开链接: 再送到各自相关的电路中去。我们把音频和视频信号当作是两个邻居,他们一起去很远的地方出差(不适合步行),输登机(飞机)手续就是调制成高频信号,飞机起飞就是发射,飞机经过飞行后降落说是接收,他们再从目的地(机场)一起坐出租车说是变成中频信号,乘坐交通工具旅行的路程结束一起下车说是解调,最后各自步行到达自己的终点陶器和瓷器的主要区别表现在:(1)陶器的胎料是普通的粘土,瓷器的胎料则是瓷土,即高岭土(因最早发现于江西景德镇东乡高岭村而行名);(2)陶胎含铁量一般在3%以上,瓷胎含铁量一般在3%以下;(3)陶器的烧成漫度一般在900℃左右,瓷器则需要1300℃的高温才能烧成;(4)陶器多不施釉或施低温釉,瓷器则多施釉;(5)陶器胎质粗疏,断面吸水率高。瓷器经过高温焙烧,胎质坚固致密,断面基本不吸水,敲击时会发出铿锵的金属声响。
骗子,绝对的骗子,我也是充了50元vip。然后了无音讯。
现在这种论坛很少的,大多都是骗人的,我在百度上找到一个论坛,叫:小萝莉社区的,买了个月费VIP,那里的站长直接把所有的资源打包也给你做成云盘的,不像问别人买的那种云盘资源,里面乱七八糟的,很不错,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去看看,那个论坛上面都有资源预览图给你看的,觉得合适就花钱开个会员。
还没上学;uxiang8,后缀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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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遇》是一本让人拿得起、放不下的书。无疑它是好看的,好看在一看钟情、再看着迷、不看想念、看完回味……
小说开篇就极抓人,手起刀落、酣畅淋漓,继而一个转向,将视野刷地铺开到两位女主人公童年生活的小镇。看到这样成熟利落的笔法,让人先放下一半心。我相信晴初,她有很不寻常的文笔和气质,沉得住、提得起、舍得开,明明柔肠百结,却又冷若冰霜。这样的作家写小说令人放心,读者们能放心地将自己交给她。
这天地有太多深情,爱有一百种呈现形式,生命便有一百种可能。我想尽我所能,去感受更多。遇见,即是意义。而相遇是世上最美妙的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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孪生姐妹樱桃与谷雨,自小貌合神离。谷雨在姐姐优秀的阴影下闷闷不乐,樱桃却在一场事故中死于火灾。谷雨自此陷入心魔,在自我与樱桃的双重人格中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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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天鸿,一个陪伴我度过外表躁动无常,内心寂寞贫瘠的青春期的小伙伴。她在我认识的朋友里,在古怪排行榜上名列前茅。举手投足让人侧目,浅吟低唱让人惊艳,舞文弄墨是她最大特长,那是一个与安分守己绝缘的奇葩!如今她要出书,我倒是一片看好。
与世界去分享自己所感是大多数人的愿望,能被阅读与聆听是人的幸福与福报!我想这个舞台于她是刚刚开始,可她与这个舞台应该是久别重逢!
期待你越来越好,因为猫有一双粉拳头!赵薇 日书于北京
作者自序:
《唯有爱,让我们相遇》(原名《猫有一双粉拳头》),这一次的故事跟以往略有不同,在心里搁了很久。看着它们一天天地进行自我分裂和演变,我的心态在这个过程里也有了很大的转变。
大概每一个作者都会免不了拿自己开刀,试着把某一段抑郁的低气压,转化成一场瓢泼大雨,换来一个海晏河清。但人人又都会下意识地去躲避,在关键处偷换概念。如果我写到获得的幸福甜蜜,不用怀疑,我一定至少获得过它的反面——关于那怎么用力也挽回不了的曾经。
因为有一种深而无奈的执着是:人生没有你会不同。而这一次我想看看,是否可以这样:不同,但变更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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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我遇见你,不可能没有意义
  小七14岁的时候第一次来红。她吃惊又羞耻,血淋淋全落在她爸眼里。
  屋梁上吊下一根绳子,绳子另一端绑在她的腰上,她像个悬空的粽子,闷头闷脑的,胳膊被反扭在背后。她不觉得有多痛,腿以下都麻了。她努力抬起头,将眼神从那蓬茅草样的头发里斜上去。她知道她老子受不了她这副样子,果然她老子又将绳子狠命一抽,说:“老子问你,你怎么不哭?!”
  脊柱像炸出一团火,她的背心湿了。
  “老子王八蛋才哭。王八蛋才如你的愿。”她拿出一样的狠劲跟她老子回嘴。力气不够,牙咬得咯咯作响。
  “老子丧了德才生出你这个丧蛋坯子!你生出来没淹死,浪费我十几年的米,反过来害了我儿子!你怎么还不死?”
  汗糊住了眼睛,她忽然骂出来一句:“你怎么还不死?!我妈还大着肚子,我弟弟眼看要病死你不管,你只记得你跟那个野女人的小野崽子?他死了活该!”
  她豁出来这一句,随即眼前一片黑,知道这下怎样也逃不了了,她老子一定抽死她。果然罗宇良愣了,他两条浓重的眉毛渐渐竖成一个倒着的八字,他咽了口吐沫,双手将绳子抽紧了。
  “讲得好。今天是你自己找死。弄死了你,老子还要白赔你一床席子。”
  小七的身子早麻了,她感觉自己的身子被一股力牵来荡去,脑子里却空了,远远的有使劲推开栅门的“哔哔剥剥”声,一下两下,她迷迷糊糊地想,妈来了。
  她垂着头,睁开肿胀的眼,却看到一滴浓稠的液体落了下来,落在她爸的鞋面上,立刻消失了。接着是另一滴,“扑”的一声,脚下有一捆用来烧灶的草叶,不声不响地接纳了去。
  像找寻一丝不明来由的风或一只忽然撞进灶台下的耗子,罗宇良抬起头,左看右看,终于聚焦在小七身上。他似乎才注意到——他14岁的女儿悬在空中,一大块臀和裆部迎着门外的光线。在那个奇特的交接处,一块红色的血渍正逐渐洇散,缓慢笨重地,似乎凝聚良久。
  罗宇良皱着眉,歪着头,沉思着,直到大肚子的女人扑上来夺他手里的绳子。他一挥手就轻易地把她掀开,然后他啐了一口,一手脱了鞋子,立刻塞进了灶里。
  “晦气。”他摔门走了。
  “妈……”小七说。
  挺着大肚子的妈妈上来解绑着小七的绳子,她双手哆嗦,这皮绳浸过油,她又是拽又是咬,指甲发青,好容易解开个疙瘩,下面的仍是解不了。
  小七说:“妈,我腰里有把刀,用那个。”
  她妈惶恐地瞟她一眼,小七被汗珠和血珠弄得稀脏的一张脸,乱发虬结,侧向窗外投进的一点光线,逆光里这张脸也酷似一柄刀。她腰间果然紧紧地别着一把硬东西,妈妈慢慢抽出来,也顾不上问刀是哪儿来的,小七从会走路起身上就常揣着各种奇怪的东西。
  这刀居然一点不钝,割起绳子“嗖嗖”的。她一边小声告诫:“你快走吧,去你外婆那里住几天,他儿子……正在高烧,据说危险得很,万一有个好歹,他哪里饶得过你?”忽然她一眼看见小七裤子上的异样,愣住了。
  “小七,你……成大女孩了……”妈妈的声音颤抖了,小七从出生到现在,没扎过辫子,没穿过裙子,没人记得她是女孩,她居然瞒住这一大家子的眼发了育。
  “你歇歇,我去给你拿身衣服。”妈妈匆匆地走出去,脚步跌跌撞撞。
  小七抱着蜷缩的身子便藏进里间。也可以说,她简直是想藏进灶里的。灶里的火燃着,她眼里也闪过一道火光。深深的耻辱和愤怒使她浑身打战。她手里还握着那把刀,刀身狭窄,有一层暗色的锈。她的手腕不比刀锋宽多少,手臂上累累伤痕。地上有块石头,她拿刀凑上去磨了一阵,刀锋慢慢现出光来。
  是一刀切进咽喉,还是割下舌头?或者割掉他的睾丸,让他再做不成孽?那个叫罗宇良的男人,人们要她叫他父亲,但她不知从哪一年、哪一天起,便开始盘算着该从哪里下手给他一刀。
  她在逃去外婆家的路上还想着这事。她知道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小崽子发了伤寒凶多吉少,她知道一家子人都认为是她在看护中刻意让他呛了凉水。就算是她又怎么样?罗宇良让她上不成学,只为了来服侍这个他与外面野女人私通生下的小野种,而她自己的亲弟弟病了好久全家都不关心,难道这个就不是罗家的儿子?
  春天的杨花纷纷落下来,处处是冲鼻的粪料气,小七的鼻腔里还有淡淡的血腥味,这个春天艳丽凶残,她出逃的这条路坑坑洼洼,她妈妈与弟弟还在姓罗的家里,她搭救不了……这一切都让她怀恨。
  杨花絮絮地、无休止地落在她的头上和身上,她身子里流着令她可耻的血,头被太阳烤得发昏,她抬起头,太阳是一只灼白的大鸟,向四面八方长出羽翼,它缓慢地飞着,覆盖了天地……
  小七觉得身子很轻很轻,她脚一虚坐了下去,邻近的树上搭着一个风筝,晃悠悠地欲掉不掉,风筝是一只画了翅膀的动物,有着鸽子的脑袋和人的身体。
  小七想,是镇上的人放丢了的,她往山下看,山道蜿蜒着通向一条街,那是镇上最大最长的水篮街,像从湖上伸出的一条长带子,长带子上有很多固定不动的方方块块,是一间挨着一间的店铺和房屋,其中又蠕动着很多行走的小点,那是看不清的行人。
  小七鄙夷地将风筝踩了一脚又踢走了,她脑子里随意地构想着一张脸——那个风筝的主人——正从那些蠕动行走的人**中,努力而失望地仰起脑袋。
  这个想象使她一阵舒服,她是个不愿意看到别人快乐的女孩。
  仰着头的女孩叫谷雨,从风筝脱线那一刻,她追着跑了一阵,就停住不动了。
  如果在街上看到这么个气喘吁吁奔跑的女孩,人们会多看一眼,谷雨鲜艳的腮帮和娇嫩的手脚,使她在人**中很好区分。
  风筝早没了影。她眼睛酸胀得要流泪,只好丧气地垂下头,太阳把她的影子送到脚下,她一步踩上去,踩不实,影子又悠悠跑到了身后。她想,人是多么奇怪的东西,连自己的影子也背叛自己。这样想着她就叹口气,显出早熟的悲哀。
  她在街上走过,书包心不在焉地拖在胯下,一步一步拍打着她。她一间间看着卖零食、书本、明星画片的铺子,不急着回家,但也不停下脚步。她心不在焉的神气吸引着路人,因为这么个小美人,脸上却没有一般美丽女孩的矜持,她看起来失落并且冷漠。
  这时她身边又出现了另一个女孩,在外人的眼里她们是一模一样的,一样的身高五官,一样的鹅黄褂子粉蓝裙子,一样美人鱼的小书包。
  但人们会立刻发现她们的不同,新出现的女孩,虽是与谷雨酷肖的脸,但她无疑更美丽更精致。她的头发更乌亮,皮肤更白皙,眼中的神采也更浓,谷雨俊俏的五官,无一不在新出现的女孩那里精益求精,更上了一层楼。并且,你在谷雨身上看到的茫然,在这个新出现的女孩身上,却成了一种完全的笃定。
  她看着谷雨,不急着开口,完全调匀了呼吸才说:“没人跟你抢,你跑什么?风筝呢?放丢了?”
  谷雨瞪了她一眼,人们会惊异十来岁的女孩居然会有这样凶狠的眼神。谷雨狠狠地说:“谁稀罕那么个破风筝,我早就不想要了!”她说完掉头就走。
  新女孩对着她的背影“哧”了一声,也不管她,完全拿捏得住的样子,自己去旁边的铺子挑糖面人。她挑糖人的样子也是笃定的,完全不容易被诓,她说:“我要这个,戴花冠的花仙子。花仙子的裙子换一种颜色,不要这种桃红,要那种粉红。没有?那你现给我做一个。”
  现在可以大体看出来了,是的,她们是一对孪生姐妹,是可以分辨得出的孪生姐妹。她们的差别看似细微但却巨大,但如果观察得再仔细一点,会发现幼年的谷雨眼中深酝的恨意。
  谷雨恨着自己的孪生姐姐樱桃。
  在她们头顶的杨庄,在野女孩小七不过四岁,第一次因偷了家里扎蔑条编篮子的钱去换玻璃弹子而被父亲捆起来鞭打的那年,谷雨与姐姐樱桃同时出生在这个叫水篮街的小镇上。
  两姐妹的父亲是镇上的中学老师,在暮春的时候两个千金双双到来,他便给她们起了这两个诗意又娇艳的名字——樱桃、谷雨。
  说同时也不是同时,樱桃比谷雨早出生20分钟。这20分钟谷雨相信姐姐是用来挑选。樱桃像个捷足先登的优胜者,先下手为强,将枝头所有妍媚的果子,闪亮的花朵都收进囊中。
  是的,樱桃毫不客气,她趁着谷雨还在子宫里沉睡乍醒,快手快脚,挑选了溪水洗刷过一般洁净的皮肤,挑选了两弯远山长眉,选了剔透夺目的琥珀眼睛,选了绸缎般的长发,最后,还选了一张千伶百俐的好口齿。
  两姐妹三岁开始学认字。樱桃总是快一步,她一口气能认出几十个方块字时,谷雨刚能辨认出自己的名字;到了樱桃会背百家姓的时候,谷雨仍然只能认名字。但谷雨并不气馁,旁人夸她们俩,总是说,樱桃好灵啊!轮到她,人家就说,谷雨好憨啊!但谷雨相信自己和姐姐同样可爱同样讨人喜。
  樱桃和谷雨四岁时上了镇上最大的一所幼儿园,所有人都跑出来看这对瓷娃娃,大家议论哪里像哪里不像。有人说,姐姐眼睛大一些,个头也稍高一些。有人说,姐姐会笑哎,下巴也尖些,是标准的瓜子脸呢!
  后来大家不用费什么神就学会了区分她们,因为谷雨总是失踪,老师要找的时候就说,找那个矮一点、圆一点、不会说话的妹妹!而这样的问题在樱桃那里不会有,樱桃一上午乖巧地坐在小木椅上,老师说手要放在膝盖上,她便一动不动地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双小脚也并得拢拢的,谷雨则在连续两次尿湿了裤子后被妈妈直接拎回家。
  谷雨现在知道自己没有姐姐乖,姐姐常被老师叫上讲台,清清楚楚背上十几首唐诗,带回的小红花和星星够贴一面墙。老师若要请小助手,总是第一个叫樱桃。谷雨坐在一堆挖着鼻孔,背后塞着汗毛巾的小孩堆里看着,心想:长不了的,等到她自己长大,只要再长大一点,这些都会是她的。
  但那一天始终没有来。
  姐妹俩7岁时上了小学,又一起被选去少年宫学舞蹈,樱桃的身子柔软无比,老师刚挽住她的腰,她已经自己向后倒过去,老师松了手,看樱桃把自己颤巍巍地弯成一座拱桥,脚背绷直撑住地,一声不吭,把老师喜得直叫人来围观。
  轮到谷雨,腰才下了一半她就喊痛,老师说坚持!坚持!再下一点!谷雨忽然身子一歪,倒在老师手腕上,顺势将老师胳膊咬了一口。
  老师是个刚从师范毕业的年轻姑娘,痛叫一声便松了手,将谷雨一丢丢在地上。老师说:“这一家的双胞胎简直是天壤之别!”
  樱桃仍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小椅子上,一边握着小瓷缸子一口口慢慢地喝水,姿势像大姑娘一样娴雅,一边看着谷雨受罪。樱桃觉得真是丢脸,有这么个没出息的妹妹。
  老师给自己的胳膊涂了药水,再来找谷雨时,谷雨早不见了。
  谷雨在逃出学校的路上还一直在抽泣,她想她再也不要和姐姐一起上学,一起上街,睡同一张床,见同一批人。
  她看着脚上浅紫色的小花鞋,边沿蹭了一圈黄泥,白袜子也染了一瓣灰,她满心丧气。
  鞋子是妈妈买给她们上小学的礼物,她的鞋子原是橘黄色,她嫌难看,说像屎堆,拼死赖活地跟姐姐换了过来,没想到两天就脏了。原本雅致的花朵现在像腐烂的葡萄,被她说成颜色像屎的小黄鞋却在樱桃那里发扬光大,鲜亮亮的小太阳一般,人见人夸说好看。
  这个发现使谷雨对成长感到绝望,她的心里游进一丝可怕的领悟:无论长到多大,樱桃永远在她的头上,并且一直在。
  她上桥,下桥,踢起很多尘土。她一直沿着河道走,一直走到深处的一片小树林。这里是爸爸妈妈禁止她们去玩的地方,也是很多秘密的发源地,不少人把不用的旧家具扔在这里,还有人在此发现过死婴,或者在厚厚的落叶下挖出被蛀坏的木盒,盒子里有泛霉的陈年照片。
  她愈走愈深,树林的腹地光线阴暗,腐烂的树叶带一点酸酸的辛辣,被踩出深沉的碎裂声,这时她看见一个陌生女孩蹲在树下。女孩比她大几岁,一头杂乱的短发,穿着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的布衫,裤子也是别别扭扭,手里捏一支不知是竹棒还是铁棍,在土里划过来划过去。
  野女孩抬起头,脸上一团脏兮兮,眼睛却相当厉害,她盯着几步之外的谷雨,问:“你看什么?”
  野女孩的嗓子跟眼睛一样厉害,谷雨被这双眼睛戳得心里毛毛的,脸上的泪珠却干了。她捏着自己的小书包,犹犹豫豫地上前,看清野女孩手里是一把铲子,正掘着树下的泥土,泥土有规则地翻向一边。谷雨看见地上搁着一样黑乎乎的东西,是一只死公鸡。公鸡的头耷拉在一边,尖嘴僵硬地抵着地面,女孩毫不含糊地握住那把硬簇簇的翅羽将它丢到刚挖出的坑里。
  “你为什么要埋它?”谷雨问。
  “它该死。”野女孩头也不抬。
  “为什么该死?”
  “它天不亮就叫,它一叫我就得起床烧水。”
  “可是所有的公鸡都在早上叫。”
  “它最可恶,它是罗宇良的鸡。”
  “谁是罗宇良?”
  “是我下一个要埋的人。”野女孩直直地说。她在身上掏了一下,伸出手时多了一把刀子,“这个给你,小心些,弄坏了我就先埋了你。”她口气平平地,却像是真做得出来的样子。
  谷雨不知为什么忘了害怕,她也蹲下,学着女孩的样子,小心地用刀子撅着松散的泥土。野女孩用铲子将坑口又挖得大了些,看了谷雨一眼,忽然问:“你怎么是一个人,你姐姐呢?”
  谷雨问她怎么知道她有个姐姐,野女孩说她在路上见过她们姐妹几次,两人一模一样,就记住了。
  “你姐姐不是周末还去吹长笛嘛,我看到过她。”
  谷雨咬住嘴唇不答话,她想樱桃真是阴魂不散,连这么个陌生人也对樱桃印象深刻。
  这时野女孩做了一件奇异的事,她接过谷雨手上的刀子,在袖子上揩一揩,将自己的手指凑近刀尖,飞快地一划。谷雨抽了口气,眼见着从女孩指尖流出的暗红的血已经滴到坑里去。
  谷雨问她:“这是干吗?”
  女孩将滴血的手指在公鸡的头尾部飞快地一点一点,说这叫血咒,是她跟外婆学来的。“外婆已经用这个办法咒了几个人,我看到过几次了。”
  “你要这样去咒罗宇良吗?”谷雨问。
  女孩不答话,谷雨感到她哆嗦了一下。女孩黯淡的眼睛忽然像白银一样亮起来,“如果你恨谁,特别想那个人死掉,你就像我这样,把血咒下给公鸡,它喝了你的血,就会替你做事。”
  谷雨哆嗦了一下,死去的公鸡,指爪蜷缩着贴近地面,冠子暗紫,谷雨忽然看到那暗紫冠子下的眼睛是睁开的,溜圆凶残,紧紧地盯着她。
  她吓得站起身,退了几步,转身就跑,衣角钩住身边的树杈,身后是野女孩模糊的笑声。“胆小鬼。”女孩似乎在说。谷雨听而不闻,更不敢回头,她扯着一截枝枝叶叶跑回家。
  初夏的一天,放学路上谷雨和樱桃一起看到了那个野女孩。她仍是那么稀脏的样子,蹲在一家挂了帘子的铺子前,一手夹了根烟,这样一个公然在路边以这种无耻的姿态抽烟的小女孩是罕见的。
  但细看,那并不是烟,只是拿了纸卷成的一个细卷。她用两根细细的手指夹紧了抵在唇上,眼里黑洞一样,看着穿同样上衣和裙子的樱桃姐妹俩一前一后地过来。
  谷雨走在前面,气冲冲的步子一高一低。她似乎总是这样,气喘吁吁,眼斜向天。樱桃正喘着气拉住谷雨的书包带子。
  “你疯了!老师以为你疯了!”
  “放手。”谷雨睃也不睃她姐姐。
  谷雨浑身正被一团火点着,学校里老师新选了樱桃做班长,理由是樱桃的几门测试毫无纰漏,并且卷面整洁。
  之前谷雨好好用了几天工夫,给花仙子拼裙子的时间全拿来削铅笔,一枚枚锋利笔尖寒光凛冽,在纸面上刷刷而过清晰得像列队的士兵。谷雨从没这样认真过,但老师仍是把桂冠轻轻放在了樱桃的头上。
  做了班长的樱桃还是那样淡然,安安静静、胸有成竹。她之前还明明看了谷雨两道试题的答案呢,这样重的心机!谷雨简直怒不可遏。
  樱桃放开手,微微下撇的狭长眼线露出不耐和轻视。“以为我稀罕碰你?小怪物。”樱桃实在瞧不上这个读书不成,脾气却乖戾的妹妹。
  “你不要碰我。”谷雨眼里露出真正的愤恨。
  “丢人现眼。”樱桃毫不示弱,“你再去告密啊,看有没有人信你。”
  陌生女在这时吭哧地笑起来,她的笑声很奇怪,低低的喉音,只在嗓子里打着来回,像砂纸摩擦。
  姐妹俩一起住了口,谷雨瞬间被两种矛盾的情绪抓住,她本能地抬起一条腿,却又赶紧顿住。
  路过的人正纷纷向这边侧目,谷雨觉得她不能被人发现她跟这么个野女孩认识。这时却见一个中年男人忽然出现在野女孩身后,他一伸手便抓起她的背,野女孩的背脊弓起来被他粗大的手拎着,完全就是一只嶙峋的野猫。
  “小七!要你把着风,你蹲在这里玩?棋牌室刚被抄了,老子赢的钱找谁要?贱种!”
  他用另一只巴掌挥在野女孩小七头上。野女孩小七向外跌出去,趔趄两步又站住了,她抬头看向那只巴掌。谷雨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冷的眼神。中年汉子又在女孩背上搡了一把,推着走了。
  两姐妹一声不响地站在路边,看着那野女孩和中年男人从她们跟前过去。野女孩小七走过她们眼前,忽然向她们瞟了一眼。谷雨觉得那是奇怪的,满含内容的一眼。
  谷雨这天夜里辗转反侧,想着白天的事。她觉得肚子有些疼,便捂着小腹起床,蹑手蹑脚不惊动身边的樱桃。
  樱桃在小床另一头轻轻呓语一声,似乎有轻微不满。谷雨想她还有什么牢骚?什么都是她的。
  两姐妹原先一头睡,后来樱桃说谷雨夜里总会咯咯笑吓得她做噩梦,于是妈妈让她们各睡一头。樱桃占了靠着书桌的那一头,有粉色的小床灯,灯下挂着明星卡片,樱桃说这样她可以临睡前就着灯光看几分钟英语。樱桃的英文朗诵在市里得过奖,所以这个要求完全理所当然。而谷雨不声不响地睡到靠门那一头去,谁推门进来,都先有一阵风袭到她头上。
  谷雨轻轻踏出家门,她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月光溶溶从房顶上流淌到地上,树枝轻轻摇动,一切都很亮很亮。
  谷雨沿着被月光照亮的小路往前去,心里充满了忧伤,满满的忧伤使月光更加皎洁,她没有疲倦也没有恐惧。一条浅浅的河细细流过,像一块柔软泛皱的绸布。
  小路尽头便是那一片小树林,一切静得只有草虫的呢喃。谷雨在河边蹲下来,看着浅浅的河水里,月亮碎碎地浮游着又被风吹荡出一些光点,像樱桃头发上镶钻的新发卡。谷雨朝河里狠狠丢了一块石头。
  这时她看见了那个野女孩小七。小七靠着树坐着,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她仿佛坐在河的尽头,头上点着冷汪汪的月亮。谷雨感到自己毫不吃惊,难道她早就知道小七在这里吗?
  “你找我干什么?”小七问她。
  “我没找你。”谷雨向旁边挪了两步,瞅了瞅,小七这回手上没有工具。谷雨问:“你埋掉的公鸡呢?”
  “还在这里。”小七的下巴努一努身后,“安生着呢。”
  “你要它帮你做什么事?”谷雨问她。
  小七不说话,抬起头看着月亮,她的脸露在月光里,难得的干净,头发被风吹向脑后,这浑身敝旧的女孩竟有着相当漂亮的额头,还有很挺直的鼻子,但由于眼睛过分明亮,脸上别的地方便黯淡起来。她用刀锋一样亮的眼睛仔仔细细打量一回谷雨,然后问:“你想跟我学血咒吗?你恨谁?”
  “我谁也不恨。”
  “你恨你姐姐,你们老吵架。”野女孩小七恶毒地说,笑容像针尖一样。
  谷雨转身跑了。
  樱桃的床头灯亮着,她捏着一本漫画,靠在枕头上看着这个让人头痛的妹妹,“你去哪儿了?出了什么事?”
  谷雨的脸憋成草莓色,手脸都弄脏了,她不出声地去洗,然后上床继续睡。她非常疲惫,又非常害怕,这一切的混杂之下,是她的心脏兴奋地跳动,怦怦跳着击打着胸腔。
  谷雨从此心里有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很不光彩,就像那片小孩子都不敢去的小树林一样,充满了魔性的吸引力。
  小树林里有一个野女孩,小树林便成了一片被诅咒的恶魔森林,它经由一个诅咒而生,经过魔法棒,经过很多爬虫,蜥蜴、蜈蚣……但最终会到达那一片魔法城堡。城堡里困着的公主便是谷雨。
  但施展魔法的野女孩小七算是朋友还是敌人呢?她又弄不懂了。她们已经讲过几次话,小七并没有嘱咐过她不能泄露两人的秘密。小七完全没把这当一回事,但谷雨心里被一股不可遏制的幻想膨胀着,她简直连上课、走路、吃饭睡觉都在想着那片魔法树林和那个野女孩。
  野女孩小七有一次对她说:“你真好笑。”她的意思是说,看到谷雨书包里装的那些童话卡片、图书文具,无一例外的是各种公主和花朵,小七明显瞧不上那些。但谷雨带来的糖果和玩具小七无一例外统统都拿走,小七对各种图书尤其感兴趣,拿走了还要问谷雨:“还有没有?”
  谷雨心里有点害怕,不是怕小七欲求不满一直找她要东西,她是怕自己在小七的心里越来越没有分量。若没有了那些漂亮的小玩意儿傍身,她拿什么入小七的眼呢?
  学校里有一些高年级的学生欺负低年级的孩子,放学的路上,几个大孩子会堵住路,把那些紧张兮兮的小孩拖上两个小时才让他们回家。小七从不这样干,小七偶尔出现,都是自己急匆匆,像有一身大事一样。谷雨很怕有一天小七会消失不见。
  她不知道为何小七对她来说会有这么魔力般的吸引力,后来她找到了原因,每当她在樱桃那里受了挫——这种时候是很多的——她便很想去找小七。跟小七一起待一会儿,看小七忙忙碌碌,或者在河边一坐一个傍晚,谷雨没有很多时间去这样消耗,她要按时回家,还要避过樱桃,但她觉得只稍微放一会儿风心里也是舒畅的。
  小七偶尔听她说一说樱桃在学校里的事,露出轻蔑的表情。那双黑洞洞的眼里流出的一点笑意,都让谷雨觉得,这真不是事儿,哪值得翻来覆去地说。
  小七从不说自己的事情,而谷雨也不问。她觉得小七就是一个小女巫。女巫和仙女一样,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都有很多秘密。想想看,她能跟一个小女巫做了朋友,这点可是樱桃不会有的。光是这样想想她就能乐上好几天。
  虽然小七每次出现,基本都不在做什么好事。有次谷雨亲眼看到她在一家杂货店里,若无其事地把两包薯片塞进衣服里,她觉得震惊。这种小偷的鬼祟举动也会由风一样的小七做出来,她瞬间觉得心里的一个梦破灭了。
  但小七却来找她,把一个布包递给她,说,帮我保管几天。她打开来看看,里面是几盒药,上面的字似懂非懂,都是西药。
  她问这是要干什么,小七说给我弟弟,他身体不好。罗宇良不带他去看病。这是小七第一次说起自己的家人,小七又说,我要去外婆家住几天,回来再到你这里拿。
  谷雨觉得心里又泛起一阵热潮,因为被信任,这种共同承担一份罪恶的感觉也刺激无比,她简直自豪起来。
  谷雨把那个装了药的布包藏在柜子顶里面,过几天不放心,又掏出来放床底下;再过几天,又回到柜子里。她把这个秘密东藏西藏,生怕自己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但小七却一直没有再来找她。她有时候又恍惚,到底有没有过小七这个人呢?不会是她幻想出来的吧?
  然而她的幻想却真的严重到真假不分的地步。
  父母带她去看过一次医生,因为大人们都发现,谷雨对姐姐樱桃的关注远超过对她自己。好比每次父母给两姐妹买了礼物,她总是先问,樱桃的是什么?出去郊游,她也要先看看樱桃坐在哪个位置。在学校里,樱桃参加的活动,交的朋友,无一不是谷雨锁定的目标。总之,她关心姐姐超过自己。
  老师对谷雨的父母说,双胞胎孩子,基本都有一点这种现象,其实只要不是独生子,同一家庭的孩子们都会对父母的偏爱,物质的均分有所介意,只是在谷雨这里表现得格外强烈。
  医生则告诉他们,多让谷雨去户外活动,多跟她谈心。
  而樱桃那边依旧风光无限,一切皆优,对这些事似乎并不关心。
  至于那个神秘的野女孩小七真的像被某个符咒收走了似的,从此消失。
  逐渐地,谷雨也没有再去过那片小树林。谷雨成了一个沉默的孩子,除了不愿意跟父母谈心,其他也一切正常。
  但是,没人知道她心里的悲伤像魔道上的荆棘丛一样疯长,无人为她砍伐,她便永远到不了那仙乐飘飘的古堡。小七是暂时的,樱桃却是永恒的。
  从父母到同学到所有认识的人,谷雨的心里想的最多的是樱桃。
  她们已经是初中生,各自的名字都算得上响亮,但她被大家叫得最多的仍是“樱桃的妹妹”。上学时男生的纸条,老师的赞赏,全在姐姐身上。各种代表、上台发言,也总是属于樱桃。
  谷雨并非不出色,但总是第二个被想到。大家都夸樱桃和谷雨这对孪生姐妹花。但谷雨知道那花是樱桃,她自己不过是下面托着花的萼,连绿叶都算不上。大家都说两姐妹长得相像,但谷雨知道她和樱桃是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的。
  同样的一双灵动大眼,樱桃的眼线略微下撇,像默片时代女明星刻意画成的样子,天生三分哀怨,我见犹怜。谷雨的眼角也有点下撇,却无故地多撇了两分,兼之又黑又大,轻轻松松便得了个“熊猫”的绰号。
  樱桃的额上有一个精巧的花瓣尖儿,位置尺度与唐侍女图不差分毫,妈妈从不舍得让她留前刘海儿,怕埋没了那个精巧绝伦的美人尖。谷雨的前额也有一个正中的发尖,偏偏不幸向后移了半寸,暴露出一个锃亮的大脑门,新来的历史老师一见她便指着乐,说她是清朝瓢儿头。谷雨从此不肯梳背儿头。
  这样的一对少女并肩在路上走,从后面看,都是窈窕的。但谷雨的肩总是略佝着,长期气冲冲的步子使她浑身别着股紧张。樱桃就不疾不徐,袅袅娜娜的像一棵樱桃树。所以只要大家多看一眼,便也就很容易区分了。
  后来谷雨不再跟樱桃一起上学放学。她们是这样地相似,但细节的差异造成了整体的迥然,成了她的耻辱。她们时时被叫错,再被立刻更正,那飞快的速度,别人辨认出后抱歉的一笑,便让她羞耻到想死。
  总之谷雨清楚,姐姐是整块绸缎正中裁就的,自己不过是边角料拼接的;姐姐是清清爽爽临水的一枝杜鹃,自己则是水中不停晃动的浮影。
  到了她们13岁,都是开始抽条的时候了,谷雨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导火线是一个叫陆明的男生,人高马大,一口纯正的普通话能将任何课文念成抒情诗歌。课堂上他捧着课本琅琅地读,女生们都会装作东张西望地回头,偷偷看一眼他。
  但陆明的重要性不仅仅在课堂上,同时也在一切万众瞩目的场合——操场上的棋手、航模比赛的冠军、百米赛跑上健步如飞总是把一根红线缠在胸上的,都是他。并且,每当有外地检查团来学校考察,陆明也总出现在最显眼的位置。他在一**人中间是那么地夺目,按照电视上那些说书的来形容,是鼻直口方,漆眉星目。
  但找陆明做模特的美术教师则认为:他长得像漫画中的美少年。
  女生们嗤嗤地笑,彼此说着我才不喜欢陆明。她们挑出陆明各种各样的毛病以此来证明自己。比如她们会说陆明下巴太尖,头发太长。另外,陆明太爱出风头,这也是被她们诟病的。
  是的,这个人风头是太盛了,他简直无所不能。除了上面那些,他还弹钢琴,吹长笛,会出整墙的板报,还会偶尔将一个女孩子带在自己的自行车后送她回家。
  镇上的大部分孩子都是走路上学,只有陆明骑着一辆自行车,远远地呼啸而来。当他车后座上带着女生的时候,大家都说:“好不要脸哟!”然后看着那对不要脸的人在车上呼啸远去。
  谷雨心里怀着秘密的热望,她膨胀到茶饭不思,她像别的女孩一样偷偷写纸条,与别人不同,她将纸条折叠夹在陆明的车后垫上。如果够幸运,他弯腰开锁便可以看到。
  总算,她是幸运的,有一次陆明从后头飞车过来时,忽然往她手里塞了张纸条,又飞快地骑走了,整个过程一句话也没有。
  她灵魂出窍般地站在原处,手上像握着滚烫的煤球,被害怕和期待抵得透不过气。上课时她将那张约会的纸条夹在书里,一遍遍地偷偷看,独自傻傻发笑。樱桃对她奇怪地打量,她也破天荒地不跟樱桃计较。
  放学时她站在树下等待,陆明远远过来,骑着那辆脚踏车。看到她,他有一些尴尬,几乎不想下车,想了想还是过来对她说:“真对不起,认错了人。”然后便一阵烟地骑走了。
  她愣愣地看着那股烟里带出的草叶漫漫翻飞。
  几天后陆明的车后座上出现了樱桃。樱桃穿着小圆领的方格连衣裙,端端正正地侧身坐着,怀里抱着要去少年宫学习的长笛,两只小脚交叠在一起,随着车身节奏一上一下,娴雅又舒展。有时候车一颠,樱桃便扶住车架,但谷雨认为樱桃是抱住了陆明的腰,那样地不知害臊。
  谷雨往家走的时候几乎不看路,她胸口胀得难受,嗓子哽得说不了话。一辆货车从后头过来,呛起的烟尘漫住了路面,她抬起脸,一片漫漫的黄土中像看到了异国。可不可以就这样一直走到远处去,走到没有樱桃的地方去呢?
  她在被子里缩成一团,渐渐地她的眼泪流了出来,越来越多,排山倒海一样。另一方面她又异常冷静,她像站在一个遥远的山头,冷漠地看着这个在尘埃里打滚的自己,心里有一点鄙薄,又有一点奇怪,为什么会这样流泪呢?她本以为她早已习惯了不公平。
  童话里的心碎再一次向她游来,她不就是那条无辜的,始终缄口的美人鱼吗?上天让她的王子降临在眼前,再让她眼睁睁看着他离去。王子只会惑于表象,他知不知道她的心意呢?怯懦让她只有远远地看着并将一直这样下去。
  她掀掉被子拿起床前的镜子,哭肿了的脸,显得更圆。她跟樱桃确实是相像的,皮肤细腻得找不到毛孔,如蜜桃一样,难道不是美的?但这美遇上樱桃,不但不出色,甚至失去了唯一性。
  她毫不怀疑樱桃的自私,樱桃霸道、阴险,樱桃占尽先机,只将废弃的边角留给她。作为姐姐,怎么就不能让让她呢?
  下午有记者来采访拍摄学校的先进绿化工程,老师特意将她们姐妹俩推出去。光鲜夺目的一对姐妹花,吸引着众人的镜头。
  樱桃落落大方,面对话筒应答如流。谷雨整个过程都没精打采,几乎没开过口。这是她少有的不想跟姐姐争的时候。经历了死一样的挣扎,她活出来一种万念俱灰般的轻松。她的眼光飘向远处,阳光轻盈地在树顶踮足起舞,风声柔和得像叹息,似乎有陆明的车铃声……
  樱桃悄悄地掐她、瞪她,提醒她摄像机就在眼前,她还是形同梦游。
  等照片在报纸上登出来,只有樱桃一人。虽然老师认为一对美丽的姐妹花能相得益彰,记者依然觉得樱桃一人的光彩已经足够。
  谷雨心里漠漠的,瞥了一眼就放下。姐妹俩有一个就够了。她怎么争得过樱桃?樱桃不过早出生20分钟,却由此改变了命运。
  樱桃回来了,容光焕发一路哼着歌曲,樱桃神秘地对她说:“告诉你一件事,学校要排节目去市里参加文艺汇演,我们都有份。”
  谷雨不吭声,她想,樱桃何必对她说这个,姐妹俩有一个就够了。
  樱桃又说:“学校里要排舞台剧,你猜是什么?”她凑近谷雨耳边神秘地说,“《海的女儿》。”
  谷雨的心大大地一晃荡,接着狂跳起来。这是她从小到大唯一喜欢的故事,唯一感同身受的梦。她涨红了脸,血管也突突地跳着,她想说什么,然而看到樱桃眼中的闪亮,她突然感到一阵不祥。
  夜里她辗转不宁,一条银白的人鱼向她游来,弯弯曲曲却是游不到近前。她看到自己蹲在树下掘着坑,她的手上有一只死公鸡。有一个声音一遍遍地在说,姐妹俩有一个就够了。
  她一身冷汗地醒了,下了床走到窗边,风把河边的蛙声和蝉声一起送过来,附近的草丛里有一点明明灭灭。她想起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到光线射不到的地方,就是那片她已很久不涉足的小树林。她想她有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那个陌生的野女孩小七了,她忽然打了个寒噤。
  两姐妹都是人鱼公主的候选人,但这一次谷雨决定不放弃,她将词儿背得溜熟。无论如何,这个神奇浪漫的童话是她最大的幻想,美丽而不幸的人鱼是她最大的慰藉。樱桃那样娇贵成性的公主怎么能体会人鱼的悲伤?
  镇上几所学校里挑出的最美的女孩们被聚集在一起,老师让十几个候选的女孩各自表演一段。
  女孩们有的唱歌有的跳舞,轮到谷雨的时候,她完整地背出了童话原著。她背得那么认真,几乎一字不错。
  她念着那矢车菊一般蓝的大海深处,念着人鱼夜夜守着一座王子的石膏像,她念到海上的狂风暴雨,当人鱼被割去舌头,她流下眼泪,在海面升起泡沫的时候,谷雨几乎泣不成声了。多么纯洁,多么美好,又是多么无奈,多么悲怆,她仿佛看到细金粉的阳光中,樱桃坐在陆明的车后,自行车“丁零零”地打着铃,而她自己则正在海面上化成细细的泡沫……
  谷雨背得大汗淋漓,她所有的梦,所有的委屈和早熟都在这里面了。她念完了,现场一片掌声。
  然后轮到樱桃。樱桃也在台下,和众人一起认真地听着,为谷雨鼓掌。但樱桃并不出声,樱桃表现自己时从不用力。
  樱桃这一天穿着一件白裙子,红色的腰带束着腰身,头发上有一只同样的小红蝴蝶结,她安分地选一个墙角静静地等待,等那惊艳的眼光落到自己身上。樱桃心里有数,从没有例外。
  老师叫到樱桃,樱桃安静地站起,走到场中央,一言不发地将双手举到头顶,踮起脚尖——就像复活的人鱼原形那样,无声地舞了一段。
  樱桃这几年的芭蕾没有白练,她的手臂柔软如水波,脸容忧戚而平静,甚至还有一点甜蜜,带着视死如生的安详。她缓慢地转着圈,缓慢地匍匐,长发流了一脸……这样的舞属于奉献,将殇痛当作醇酒,毫无怨言。
  现场也同样鸦雀无声,几个老师好生为难地商量了一番,才说:“小人鱼是被割去了舌头的,她不会说话,而樱桃有无声的表达。谷雨呢,也很好,让你演海王的其他女儿好不好?要不……”老师回头找谷雨,继续说,“要不你演海女巫?海女巫的戏份多,你对故事这么熟悉,一定没问题的。”
  谷雨已经不见了。
  风声渐渐成了尖利的哨子,山道渐渐变得狭窄,眼前杂树林立,谷雨用手扒开枝条。她想她再也不要回去了,她不能再看到樱桃,樱桃是一面镜子的背面,挡住她所有的光线。
  她走在山上,视线里逐渐出现了人家。每户房前屋后各自分出平平的菜地,种着青菜和韭菜,藤上挂着黄色的丝瓜花。谷雨茫然地随看随走,她知道这里是杨庄,她随妈妈来过两次,独自一人却是没有方向。但是,要方向做什么?没有方向最好,让谁也找不着她。
  这时一阵喧闹声传来,是挺大的一户人家,门口有一堆人,有个年轻男人躺在一张门板上,被七手八脚从里面抬出来。那人浑身是血,嘴里乱七八糟地混叫混骂,不堪入耳。谷雨嫌恶地闪身在一边。
  她看到那人一条腿搭在担架边缘,血淋淋的,谷雨想他也许给狗咬了。人堆里有一个年幼的男孩忽然挤出去说:“你们怎么就知道是我姐姐干的?”
  “你姐姐是个死不掉的野种!她往老子腿上砍!”那年轻男人回头来吼,他的一只胳膊撑着门板,欠起身来骂,血一滴滴地从他戳出去的指头上滴下来,“她有种别躲,等老子搜出来,把她剁八块!老子腿好不了,连你一块儿剁了!”
  那男孩向后退一步,一声也不吭了。
  没什么看的了,谷雨转身又走。人越堵越多,旁边的树林里几只鸡在一伸一缩地踱步,她猫身进去。没走两步,身后出现飒飒风声,冷不防一只手便捉了她过去,接着一只巴掌捂住了她未出口的尖叫。
  “别吱声!叫一下我杀了你!”
  那只巴掌又冷又硬,手臂箍得紧紧的,谷雨想点一下头也不行。她心里并不慌,甚至一瞬间充满了热切,那股野生生的气息是不陌生的,小七的脸已出现在她的面前。
  几年过去,小七的脸又背着光,但谷雨仍一下认出她来。那总是在乱发、尘土和光线暗处的脸,现在更是可怖,一张脸几乎扭曲,一些血迹和泥点凝结在上面。谷雨紧紧地盯着小七,希望小七也能认出她。小七果然也认了出来,放下手,打量她片刻,才说:“你来干吗?”
  没有一点久别重逢的喜悦,似乎她俩仍是陌生人。
  谷雨有一点语塞,她顾不上计较,她有满肚子的话,却不知道从哪一句讲起。但小七看起来并不想听她说,小七浑身的衣服都没个样子,原本就不合身,现在更是破成了一条一条。小七的脸上分明有惊慌和愤怒,混合起来便是一副凶相。
  谷雨说:“你的药还在我家。”
  “我不要了,你扔了吧。”小七的眼睛四处梭巡着,像有任何风吹草动她都会立刻跳起来跑掉,“你来这里干吗?”小七的眼睛高高低低地走了一圈又回到她脸上。
  谷雨反问:“那是你家?”
  “那不是我家,我早就不住那里了。”小七的脸上出现一点狰狞。她极力将衣服往下拉,脖子上有两道血痕。她又盯了谷雨两眼,“你回去吧。”
  谷雨想问,那你回来干吗?话出口却变成了:“你身上是谁的血?”她已经完全忘了自己的满心屈辱,对小七的好奇和关切压过了一切。
  小七冷笑一声,她双目充血,看起来很狰狞,嗓子也嘶哑,她也会痛哭吗?谷雨才发现她手上依旧拿着那把从不离身的刀,刀身上有几道暗褐色的痕迹。
  “你砍了个人,他的腿上全是血,我刚看到了。”谷雨直戳戳地又说,她奇怪自己心里居然木木的。
  小七又冷笑一声。小七的冷漠和狰狞都是假装的,实际上小七浑身颤抖,她竭力地撑着身体在掩饰。发现了这一点的谷雨感到一阵失望。
  这时有轻轻的脚步声踮着过来,是那个细瘦的男孩。他猫着腰走来,一边东张西望,身体很单薄,走起来一副病歪歪的样子。小七立刻转过身迎上去,一边对谷雨说:“你走吧,老实点,别对人说见过我。”
  谷雨下山时天已经黑了,她发现全家人都出动了在找她。
  辅导老师打电话跟她家里说她半途跑了,樱桃也说找不到她。本来谷雨从小就会开溜,也不是稀罕事了。但大家都说谷雨走的时候脸都青了,一副要出事的样子,爸爸妈妈便满街地找,看到她才松了口气。
  妈妈温和地责备她,谷雨只是自己洗澡换衣服,她心里充满了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有点堵,有点酸,还有点魂不守舍。
  樱桃把一套干净的套衫拿给她,却不走开,在原地看了她一会儿,说:“你要是真的喜欢,我不演了,让给你。”
  谷雨将换下的衣服一下掷到水盆里去。谁要她这样假惺惺的?她这样地高高在上,算是在施舍吗?占了风头再来示好,摆明了自己依然是不如她,只在她慈悲心发作时才收到她指缝间撒下的一点好处。谷雨不是小女孩了,谷雨才不吃这嗟来的一套。
  樱桃见她不答话,不知道自己又得罪了她,还说:“我明天帮你跟老师说吧,我正好还要参加长笛比赛,我也没空啊!”
  “呼啦”一声,谷雨忽然扑了过去,樱桃还没反应过来,谷雨的手已经掐上她的脖子,谷雨狠狠压低的声音迫在她的耳边,那是樱桃从没听过的陌生嗓子:“不许再提这件事!你该干吗干吗,少跟我假惺惺!”
  樱桃愣住了,这个谷雨是个陌生人。
  “你鬼附了身吗?!”樱桃骂。
  谷雨也愣住了,愣了半晌,松开手走了。她想樱桃说得没错,她是鬼附身了。那个鬼叫小七。
  第二天谷雨去学校,又是好端端的样子了。老师问她是不是不喜欢海女巫?她说她就演海女巫,她说海女巫是个很有趣的角色,有魔法,很神奇,她愿意演。
  老师松了口气,夸她懂事。而谷雨在心里冷笑,这个暗自冷笑的行为从此就进驻了她的心里,成为了长久的习惯。谷雨想,人们都多么愚蠢,多么可悲。
  好吧,如果她不是人鱼,她宁可成为人鱼的仇敌,成为那个毁灭者。
  接下来的日子,谷雨谨慎而安静,小七的重新出现,对她的意义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大。她已经长大,知道小七不是一个童话里的女巫,小七有恐惧,有令她东躲西藏的事情,自身难保。而谷雨的战争,依然在沉默地持续……
  她认真地参加排练,把自己的角色揣摩得很好。
  樱桃对着镜子练身段,背台词,谷雨也跟她对词,樱桃不明白谷雨为什么变得这样好说话。从那一次发作以后,樱桃对谷雨就有点顾忌,樱桃从不明白这个古怪的妹妹,不明白到底这世界哪里让她不满意。
  谷雨开始在夜里惊厥,她时常出冷汗,呓语,忽然在痉挛中醒来。樱桃被她吓醒,摇摇她,她便继续睡自己的。除此之外她一切正常。
  她变得懂事,像是突然就长大了,在父母和老师的安排下柔顺乖巧,不闹别扭,循规蹈矩。偶尔在学校遇到陆明,她客气地一笑,陆明要是问她一些排练的事,她便简单说一些,说完便走。
  就这样,一直到了那个水篮街上,人们永生难忘的秋天。
  现在去问水篮街的人们那个秋天里发生了什么,没有人会详细说明。他们不停地打岔,讳莫如深,以混淆过那个心上共同的口子。但其实所有人都记得那个秋天的夜晚发生的惨剧。一次无故的失踪,一场突然的大火,阴差阳错,他们失去了水篮街最美的女孩儿。
  在水篮街中学师生的回忆里,那个秋天像每一个秋天一样饱满平静,阳光充裕透明,无拘无束地流满街面,樱桃和谷雨两姐妹并肩走过,引人回眸。她们身上除了书包外,还提着一个袋子,里面是她们的演出服,樱桃是一件银白色的长长拖裾的鱼尾裙,谷雨的是一件黑色的,打了很多结袢,垂满细长布条的女巫斗篷。
  樱桃和谷雨的服装每天都带回家自己保管,各拿一个衣架挂起来,两件长衣分别在风中飘曳。谷雨常会停下手中的活,抬起头,长时间地凝望着。人鱼公主的裙子下摆镶着亮片,用细珠子圈成弧形,象征着一片片鱼鳞,那件裙子轻若无物,像马上要化在风里一样。小人鱼会穿着这样的裙子,为王子摆动单薄的胯骨,站在刀尖上起舞和微笑。
  而她的斗篷是一片比夜还深的黑色,那样的黑暗。因代表着女巫,所以上面有很多拖拖拽拽的,乞丐般的布条,颜色也不是纯黑,带着深灰,像蛤蟆的背部……巫婆的心里也有爱吗?在那磕磕绊绊的布条下面,藏着多么深的心事?她的爱会经过多少磨难,多少痛,才会由银白变成暗黑?谷雨忽然有点喜欢起这个角色来,生平第一次,她理解起一个女巫。
  一直到,那个出事的中午。
  后来人们一遍遍地分析、回溯、细究,认为如果不是一系列的意外与巧合,也许不会使事情这样毫无转圜的余地,演变到那个再无退路的绝处。
  原定的演出,忽然提前了两天。而樱桃的演出服突然出了问题,拉链坏掉,有两处的亮片脱线,一副裙裾无故地松开来,只好火速送去修改。原本是一个老师顺路去裁缝铺取来,那老师的儿子忽然牙痛,老师便顺手拉出一个学生去取。
  老师拉出的学生就是谷雨。
  谷雨本来下午有一堂航模兴趣班,谷雨什么都不行,但对航模特别有兴趣,她在水池边摆弄着模型摆弄了一整个中午。后来她匆匆出来准备去随便买个午饭,却正巧被老师看见。
  就这样她被临时抓来点了兵。
  谷雨是满心的不愿意,她已经竭尽所能地避开樱桃的排练了,除了她自己躲不过的和樱桃的那一场戏,其余时间宁可一连几个小时的在河边发呆。她已经决定,她那海女巫的戏段一结束就走,这样就可以避开樱桃的压轴。
  在后场排练的一**男孩女孩抹着红彤彤的脸蛋,正在最后练习集体舞的队形走步,大家都看到谷雨抱着一裹白花花的衣服进了后面的植物教室。植物教室是间单独的平房,墙壁上挂满标本,很空,平时就给她们排练。
  天空像泼洒了颜料瓶,色彩混杂地变幻着,红得要滴下来。集体舞的大喇叭鼓点拼命敲着大家的耳膜,盖住空气里其余的声音。
  二十分钟后所有人都看到谷雨狂怒地冲出。
  一头汗练习走步的男孩女孩惊骇地看着谷雨刷白的脸,她怒得发抖的步子。没有人出声,谷雨从他们身边冲过去。只有一个男孩与谷雨一起玩航模,平时还能说上几句,他追过去问谷雨和姐姐出了什么事。
  男孩事后的回忆里说,谷雨脸色煞白,甩开他的手。
  “她不是我姐姐,她是我的仇人。”男孩复述谷雨的话,口气里对恨意的模仿只在表面,还是使人不寒而栗。
  大家还记得樱桃打开了门,樱桃手上提着一件白闪闪的纱裙,缝着一片一片的亮箔和细珠子,樱桃脸色也白了,“怪物。”她说。冷笑使樱桃一向明亮的小脸一阵阴沉。
  大家都不说话了,天空已经转暗,大家心中被一股莫名的兴奋蒸腾着。最后的暮色已经消失,天空铺开一层匀净的蓝,月亮使它晶亮生辉,圆圆的篝火堆已经堆起,即刻就要点燃。
  一直到列队升旗的时候谷雨才出现,她脸色平静了一些,但还是有些恍惚。樱桃和她站在同一排,两人都别过脸不看对方,身体也小心地控制着,不与对方擦到。
  樱桃的表演在这个晚上达到数次高潮,蓝色的绸面被舞台两端的人使劲摇晃,像真的万顷波涛起伏。樱桃冉冉从海面升起,她的美丽仿佛一弯新月,划空而来并长久辉映,所有人都毫不怀疑他们看到了一颗明日之星,所有人都记住了樱桃在这个秋天里完全盛放的美。
  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看到幕中时谷雨匆忙地离开。谷雨的海女巫刚刚结束,她正割去了人鱼的舌头,接下来是一阵集体舞,然后,就是人鱼拥有了人类的双腿出现在王宫的台阶上。
  然而,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中途闭了幕,就像谁也不知道谷雨和樱桃怎么会双双失踪一样。这事在大家心里不但是个隐痛,也众说纷纭地成了个谜。
  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地寻找两姐妹,演了一半的戏僵在中途,有观众不耐烦开始嘈杂。
  闹了一晚上,人们才听说山上起了火,烧了一户人家,紧接着的事让原本就一团糟的人**轰动骚乱了,大家集体赶上山去。
  杨庄的人们后来告诉水篮街的众人,大家并不清楚那火是怎么烧起来的,也许是天干物燥,或者是谁在后头点燃树叶。总之那火势是忽然间就腾了起来,将高阔的天空耀亮。如梦初醒的人们拿起工具和水冲过去,但一切为时已晚——那时候山下的水篮街晚会正到高潮,孩子们的脸红扑扑地仰望着和欢呼着,大家正期待着最后的主角樱桃——美丽的人鱼公主,给这童话的夜晚画下梦幻的句号。
  一条白影在窗前翻滚,女孩的叫声撕裂了黑夜,破碎的嗓子将天空剐出一道道刀痕。随着叫声与火势,大家认出那是专门编竹器和篾器的罗家。但没有人知道罗家人最早发现了火势却为何没有及时扑灭,没有人知道罗家人为何站成一堆,个个默不作声。
  著名的篾器大王罗宇良脸色黑如锅底,蹲在地上一个劲地抽烟,欲来平息身体的颤抖。他的侄儿罗三宝走来走去,嘴里喃喃咒骂,他的步子带着明显的瘸拐。人人心照不宣那是怎么回事,但无人提起。
  警察来到现场,火场被清理,只知道那一夜之后罗家失踪了一双儿女,是一个叫小七的女孩和她的弟弟。但被火吞噬在罗家厨房里的,却是一个陌生女孩。
  大家最后发现,另有一个陌生女孩出现在人潮骚乱的现场,她的头发纠结成一缕一缕,脸上被烟熏得墨黑,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睁大。谁问她她也不答话,并且在那之后,也没有谁能从她的嘴里听到一句完整的话。
  她簌簌地抖着,对谁都不理睬,有人认出她是水篮街上的学生,因为她身上穿着缀满亮片和珠子的银白纱裙。此刻裙子撕成一条一条,亮片垂挂下来,像陨落的星星。
Chapter 2 你从我的世界路过,我注定不能再平静生活
  夜上浓妆时,樱桃出现在97会所。江洲有十余家这样的高档会所,每一家她都很熟。
  暮春的晚风依然沁肌地凉,一片一片扇在女孩们的后颈上。女孩们过早换上了热裤与露趾鞋,裸露出的大片身体被灯光照出暖洋洋的粉红。她们是夜晚的主人,时刻负责美丽的夜场香奈儿。樱桃踏上台阶时略略停步,挑起指尖,将胸前散开的纽扣扣上一粒。
  雪亮的欧式壁灯从红砖的高墙上直射下来,将樱桃的脸照得透明,可以看出她的天然,她有桃衣一样粉细纯净的皮肤,两片腮红也是桃花瓣一样的。她面庞圆润,缺少棱角,这种模子略平的脸在身边一堆颧骨如削,下巴如锥的女孩中显得过于舒展,平平的眼窝,在那一双双烟砖色、大地色眼影和猫蓝眼圈弄出的深邃大眼中也缺乏个性。
  现在女孩们已很少画出挑的双眉,她们的眉毛是直直的一横,炭黑的两道扫向两鬓。樱桃却依旧淡眉弯弯。现在没多少人懂得这圆润中的东方情调了,她因此而别具特色起来。
  她和别人一样,漫不经心地走进深海一样的夜总会,在角落找了个位置。这里跟别处一样,总有她一个预留的位置。
  有人过来搭讪,她略略往里侧让一点,空出的地方正好够一个人侧身而立。想完全跻身纳入是不充分的,她只给人一点寒暄的余地。
  这是两个外地客人,长得都很气派,谈锋很健,出手也阔绰,他们看着樱桃有一会儿了,有一点拿不准。此时酒也喝了几轮,话也讲了不少,他们还是不能确定。
  这位传说中的公关女王樱桃不像他们想象中的那么辣,装束也跟别的女孩略有不同。她坐在酒吧的一隅,薄纱衬衫的扣子一直扣到脖子,袖口也是长长的,只有光射过来的时候,才看得到她的曲线毕露。顺溜的直发沿着头顶天然的旋儿垂下来,别着一个小蝴蝶,娇嫩得像从学校逃出来放风的高中生。连牛仔中裤下露出的一双光洁纤巧的小腿,也是单薄的。
  她的单薄是女学生式的,性感也是女学生式的,这一切都与这酒吧不符。她咬着吸管,孩子气的一双小胖手转动着冰啤酒,甲油是嫩嫩的裸粉,她歪头听着他们谈论,偶尔插进去一两句。别人举杯,她便轻轻碰一碰。她知道自己的美是哪一种,她找准了路线……
  一瓶酒见底后,客人按捺不住了,问她有没有兴趣和他们去夜宵、游车河。樱桃笑一笑低头不语,心里飞快地计算时间,离天亮还有4个钟头,这个时候去混一混,她还赶得及在天亮前到家,赶得上与霍思垣的约会。她想应该差池不大。上了他们的车,她才发现车上另有一人,那女孩恰是她认得的,叫乔乔,与她一起厮混过一阵子。
  乔乔后来爱上个男人,动了真心,就从了良,从此成了姐妹圈里的传奇。然而听说乔乔并没有收手,而是一直在外地拼命,一月一月将血汗钱寄回来,寄到她的真爱手里。所有的姐妹都说她傻,但乔乔从不争辩,也不露面。樱桃跟她已经有两年没见。
  乔乔高头大马地缩在车的后座,将座位占去一半,她已经喝得够多,迷迷瞪瞪地跟樱桃打了个招呼就继续闭上了眼睛,睫毛膏不知被什么弄花了一片,樱桃掏出纸巾给她擦着脸。
  她早听说乔乔找的男人是个孬货,赚不到什么钱。圈子里传来传去的消息,一时听说要结婚,一时又听说分了手。
  车在琉璃盅一样的大道上绕绕走走,霓灯在窗外掠过,留下长长尾巴的流丽虹影。两个客人并不停车,只是大路小路地兜着风。樱桃知道他们的意思,但她已经没有心思。
  她摆弄着手机,拨了几个号,然后说还有几个姐妹就在附近,可以一起去吃烧烤。客人欣然应允。到了目的地才傻了眼,樱桃招来的同伴只有一个女孩,其余清一色的青壮。
  在烧烤店将啤酒都喝光以后,两个客人已经辨不出东西南北,樱桃交代两个青壮开车送他们回酒店,自己架着乔乔在临近的宾馆开了房间。
  乔乔有一点醒了,抱着樱桃大哭。乔乔说男朋友已经和她商定今年结婚,于是她偷偷跑回来看他,就想给他一个惊喜。乔乔在见他之前,她先去饭店与几个熟人吃饭。而这家饭店正在举行婚宴,她的男朋友西装笔挺,做着别人的新郎。“我绝不会罢休!你看着。”乔乔口齿不清地说。
  体力的消耗使她缩成一团,乔乔继续说:“他连烟钱都是我给他寄的。他不想上班,我给他钱去投资;他不想住宿舍,我给他钱付头期。现在他拿着我的钱买了房子娶了老婆!”
  “你想怎么样?”樱桃点上烟递进她嘴里。
  “我要他死,要他不能洞房,要他跪在我面前。”乔乔的眼睛血红,气咻咻的鼻孔像马喘气,头发黏黏地贴在脸上。
  樱桃开始去外间打电话,她在原地踱着步子,慢条斯理地对着话筒说话,鞋跟有节奏地敲击地面,“咚咚咚”地伴着她柔软模糊的语声。乔乔听不清樱桃在讲什么。后来樱桃挂了电话,陪乔乔坐了一会儿。
  不久之后门铃响了,外面正站着气喘吁吁、狼狈不堪的男人。乔乔一下跳起来,瞪圆了双眼。樱桃拿了自己的包轻轻地走出去,她带shang门,将乔乔的哭骂声关在门后。
  匆匆洗完澡,天刚透明,樱桃觉得身心舒坦。酒吧里的烟尘味远离了,毛巾浴衣里的她清洁得像刚结出的青果子。
  又过一会儿,太阳红彤彤地跳在枝头。她盘腿坐在床上开了电脑,电脑上贴着一些大头照,有思垣,还有小宝。
  她将姿势又调整一下,她视频中的脸脂粉不施,显得粉嫩单纯。而视频的那头已经出现了霍思垣微笑的脸。
  思垣的脸健康清朗,手边有一杯苏打水,一边用手指转着杯沿,一边问她起得这样早,做了什么?她说刚跑步回来。
  思垣问:“早餐呢?气温呢?”
  她一一都告诉他,然后换成她问他同样的问题。他说一切都好,悉尼万里无云。思垣又问她小宝怎么样,她说还在乡下。
  思垣想了想说:“你这样不是办法。”
  她立刻问:“那怎样才好?”她等着他说那最重要的一句话,思垣的微笑里却有一点顾虑。思垣最后只说:“等我回来,陪你一起去看小宝。”
  关上电脑她才觉得浑身像散了架,她一下瘫在床上。结束了这次的视频电话,她才能彻底地放松。
  无论如何,最美的一面一定要留给思垣。思垣万一知道他不在国内的时候,她依然夜夜做鬼做马,他会不会立刻对她改观?她想也不敢去想。
  思垣带点孩子气的脸,笑起来一派纯真,正经起来却格外严肃。
  初见面时他高她一头,俯视地看着她,告诉她他叫“霍思垣”,是两个古代的医圣——“孙思邈”和“李东垣”名字的结合。他是如此认真地介绍自己。
  但她对那些东南西北无所谓,她前一阵连接了几个单,辛苦过甚,得了重感冒,这几天在家关门谢客养身体。不过下楼把前一晚端回家吃完的小火锅洗刷干净,将锅给对面大排档老板送去,恰被两个熟识的姐妹叫住,不由分说拉她一起去赴约。
  无来由地去跟一**陌生男人玩乐,对她也是习惯之事。跟谁玩不是玩?她在家居服外面随便罩了一件大衣,素着一张脸就去了。之后,便认识了坐在一**人中的霍思垣。
  思垣比她大五六岁,生在中医世家。到了他父亲那一辈,家里开始做中药材生意,在不少地方辟了地做中药种植园。
  思垣本人学过西医,现在回国帮忙打理生意。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樱桃不是没见过。但思垣和别的富有而帅气的青年有所不同,他格外地坦然、有礼貌、儒雅。
  他听人说话时会看着你的眼睛,时不时地还会出现一种不安,他的样子总仿佛像是随时要跑开去做一件半途丢下没有做完的事;或者怕话说得意思不到位,就常常给自己的话题加上注脚帮助对方理解其含义。这种认真的单纯显出几分稚气,她忽然喜欢起他来。
  他从小的环境太好,万千宠爱,才有那么一股茫然和懵懂。唯一男子气的是他紧绷绷的下巴,棱角分明,笑起来也带着一点含蓄,不说话时就显出初见时的严肃。这一切都令她感觉新鲜而踏实。而霍思垣打量她的眼神也有点怪,看不透她似的。她看上去不像一般的夜店公关,虽然她手里也捏着很多人脉,会推销某一种酒,介绍某一条路子,也会在杯盏中笑得游刃有余。
  她说的话也都是场面话,但让人格外舒服,轻柔柔地关照着每个人,每个人都像是她一见钟情的情人。思垣想,这个传说中的夜店女王还是有点意思的。
  她放松了心态,对他温情款款,照顾得格外周到。替他点餐,为他点歌,甚至细心地为他介绍江洲游览的路线图。
  桌上的人开始拿他俩开玩笑,说樱桃给思垣吃偏食。她笑而不语,微微红了脸,显出羞涩。思垣便邀请她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做他的导游。
  他这样邀请她是替她解围,化解尴尬。她心里又是一暖,便顺势欣然答应了他,同时隐隐感到这是个好机会。
  他们真的一起玩了几天。他本就是要考察江洲准备来这里开公司,有一位玲珑奇巧的女孩作陪当然再好不过。她带他逛遍江洲,吃小吃、赏古迹、逛夜市,又游车河,还一起看了傍晚的江水涨潮。
  思垣爱上了这个秀丽的江畔城市,也对她留下了格外好的印象。他对她斯文有礼,一点好感含而不露,他的做派是绅士的,到哪里吃饭总要留下一点小费。
  他生活在诚实干净的环境里,跟人谈事总是坦诚相待,但又不失精明,懂得点到为止。结束了正事,回到相处中,立刻又恢复了那点孩子气的懵懂。
  这点懵懂却给了樱桃信心,她想,他真是不懂事呢。这样想着她心里一阵暖,不知怎么,她忽然勾画起和他一起生活的画面来。
  但她依然不敢抱有期待,这样的男人不会那么轻易就进了她的手。她把心放平,不敢太急,只敢一点一点地对他流露好感。
  他俩已经很熟,话题也渐渐深入。思垣说刚开始看到她的时候,以为她是哪里的学生来这种地方打发时间,没有想到她这么老道。
  “老道”这个词用在樱桃身上挺适合,她在哪里都如鱼得水。一张天使脸,总是柔声细语的腔调,偶尔抬起溜圆的眼睛看着对方,没有美瞳片的眼珠天然黑亮,催眠睫毛膏下的睫毛根根纤长分明。除此便一尘不染,又惊艳又纯洁。
  思垣也许就是这个时候对她动了心,或者上了瘾。樱桃眼里只有一点不安分,跟她的事故,奇妙地调和在一起。
  所有人都说她运气好,钓上了思垣。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仗有多险。
  思垣是随便勾勾手指头就有大批女孩乌压压往上扑的那一种,别的不说,就是思垣身边那个事无巨细全替他打理妥帖的女秘书闵安琪,论才情与美貌,樱桃都没有胜算。
  闵安琪看到樱桃的时候,脸上带着尺度标准的微笑,精心描就的唇色冷艳闪亮。她身板笔直地走过樱桃身边,将文件递给思垣。
  思垣介绍她们认识时,安琪伸出手时仍是绷着脸,嘴角微微往下撇了撇。这细微的表情被樱桃看在眼里,樱桃将笑容又加深几分。
  “闵**气质真好。”她甜甜地说,“难怪思垣一帆风顺,原来是他身边有你。”
  闵安琪眉眼松开了一些,樱桃接着又说:“思垣还拜托我给你找男朋友,他知道你眼光高。我本来还一口答应了呢,现在我不敢了。看到你,我才清楚传说中的铁娘子是什么意思,可不得要打造一个钢铁侠来配你嘛!”
  闵安琪气白了脸,樱桃已经转身走了。
  樱桃一边笑一边想,这回是图了嘴瘾,爽是爽了,但这个梁子也结下了。不晓得闵安琪会不会在思垣面前使什么伎俩。
  但闵安琪这样的女人,自己就算把她供起来,她一样会使绊子,还不如立场分明,也许她还忌惮点。
  事实是闵安琪果然没少下内劲,没多久就查出樱桃的不少底细。
  思垣再来找她,眼睛里有了疑惑。
  樱桃早就做好准备。这时候他们单独约会的次数也不过才两三次,她不动声色地招待思垣,一点“意思”也不露。她知道思垣之所以注意自己,也是因为她气息特别,没有声色场所里那种距离几里外就嗅得到的风尘味。
  但在海里泡过的女人,上了岸身上也难免有腥气。与其被风传,不如她自己说出。
  她便跟思垣说了一些自己的事,不偏不倚地说到以往。她说自己中学没毕业就自己辍了学出来。思垣问她为什么辍学,她说因为贪玩,认识了一批朋友,年轻气盛,也总想离开家,就一起结伴出去。但闯世界也没什么意思,四面八方遇到的不过是一些男人,有的给她许诺,有的给她短暂的照顾,最后一个,给了她一个孩子。
  思垣握着茶杯的手紧了一紧,樱桃装作没看到。
  她最后的底牌已经打了出来,因赌注押得大,所以她几乎不抱任何希望——她的本钱尚且不足,何况还有个拖后腿的。这是事后大家对樱桃最为佩服的地方。对于小宝,别人都猜她会如何地抵死不认,她却没隐瞒他分毫。
  这也是她走得最险的一步棋,押下的便是思垣那完美的道德,年轻的热血,对于她的信任,还有那一点因似通非通的懵懂而来的自信。
  她告诉思垣她有一个男朋友是做生意的,也打一点擦边球。对她很好,那时她刚刚成年,就跟了他,后来他犯了事,判了刑,她却有了孩子。
  多大了?思垣问她。两岁了。她平静回答。
  她坐在思垣对面,手上没有烟没有酒杯,一双小手规规矩矩地交叠,面容一派纯洁。她带着纯洁的直接,给他看她身上的伤疤——将近两寸长的刀口。看着像褐色的蚯蚓,爬在她奶油般的小腹上,是触目惊心的。
  这一副清纯只有配上这丑陋的伤才够惊心。这极端不相符的两种碰撞,才能叫人难受,叫人难以忘记。并且,在思垣那热血的心里,这显然刺激、撩拨出了他的骑士精神。她不过二十出头,却已经是个受难的小母亲,一个典型的悲剧人物。
  悲剧不就是撕裂美好给人看?她不是个好学生,但对这件事融会贯通。她将自己撕开,装作不留意他眼里的愤怒和痛心。很好,他愤怒她便成功。
  乔乔是个撞南墙的傻瓜,妄想在男人的世界里战斗。樱桃可不会,她的羽翼珍贵,因为受过损所以更加惜之如命。女人的世界从男人处得来,这道理她早已知道。
  从那之后,思垣常来看她。他给她的礼物,她收下一些,退回一些。让他看到她自尊的弹性,也看到他在她那里的分量——有依赖,但不是无他不可;接受上有一定的障碍,但也不是全无可能。
  他甚至陪她回乡下看小宝。小宝一直养在她的一个姐妹蕾蕾家里。小宝那黝黑的皮肤和闪闪的大眼睛,不大像她,应该是酷似另一个人。她说谁更强势,孩子就更像谁。那个强势的人如今还在牢里,不过也快出来了。
  思垣默默不语,此后几天没有再找她。
  那几天里她口腔溃疡,手掌生了湿气,所有的内火统统发作。她坐卧不宁,茶饭不思。想她还是太自大,怎么就能相信了现在还有好男人?
  但几天后思垣来找她,语气郑重地告诉她:“在我可以筹得出的数目内,我可以去与小宝的父亲交涉,让他同意协议离婚。”
  她松了口气,劫后余生般地笑了。
  她泪眼模糊看不清思垣的脸,她只能摸着他的头发,他的肩膀,将自己的脸贴在那上面,抖抖索索地说:“其实不用,我和小宝的父亲根本没有领过结婚证,小宝至今还是黑户。”
  她给思垣解着衣服,他微微犹豫,之后便随了她。
  她万般温柔,又不敢将最辣最火的手段使出来,还是怕思垣轻看了她。男人喜欢什么她不是不知道,但是对思垣她如履薄冰,一步也不敢走错。
  霍思垣究竟有多好?不是最有钱的一个,也不是最体贴的一个,她的那一系列情人里怎样的人都有,但她就是想要霍思垣。
  她只知道跟思垣在一起,她便能睡得香甜,没有梦魇来骚扰。
  思垣的怀抱像一片繁华细草,足够她安心徜徉。她紧紧地贴在思垣的身上,感到身体深处的颤抖正渐渐地平复。思垣是她的解药,使那个苍白的影子离她而去。多少年来那片薄薄的白影阴魂不散,她无论做什么也不安宁。
  姐妹们对樱桃的手腕佩服得五体投地。但一天没有与思垣结婚,她就一天不敢掉以轻心。虽然思垣喜欢她照顾他,但还没有过允诺给她。
  虽说男人的诺言也算不得什么,可是思垣的就不一样。如果她能得到思垣的爱,她相信就如同人鱼得到了人类那另一半的灵魂。只有爱人的灵魂与她共享,她才能相信自己的明天还有指望。
  思垣回来时樱桃正穿着柔软的瑜伽服,柔亮的乌发毫无杂色,眼睛和嘴唇都水汪汪的。
  她笔直的一条腿牢牢地攀住地面,同时手臂前伸,像是能无休止地延展,另一条腿向相反的方向抬起,送出去,眼睛望向无尽虚空。
  这样的平衡维持了几秒,她便浑身像被抽了筋,轻轻地滑在思垣身上。思垣的身体绷紧又放松,她像微风吹过去,满足着他,想让他舒适。
  她给他放水淋浴,一边想着要不要自己也去,与他水中嬉戏一番……这个想法令她脸红心跳,她咬住嘴唇。思垣却已经匆匆地洗好出来,说晚上定了包厢,可以和朋友们一起聚一聚。
  “那我穿什么衣服呢?你的朋友都那么有排场,我不能丢脸呢。”她撒娇地问他。女人让男人帮忙选衣服,也是两人的关系亲昵到一定程度的证明。
  思垣却不在意,他说:“你穿什么都好,都是好朋友,不计较的。”
  樱桃将头发两边分开,梳直,穿上带帽的白色恤衫和粉色短裙。这样的运动风使她清纯可人,更像个不谙世事的学生。想了想她又将头发打散,用卷发棒慢慢卷出微波一样的起伏,再自然地落在双肩。思垣的朋友大多有不错的品位和挑剔的眼光,跟在思垣后面扮成女学生并不适宜。
  要松弛,又不能太松弛,得要别人一眼看出她跟思垣的关系也许还没有到最后一步,但水到渠成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她换上一件薄荷绿的线衫,袖口很长,领口却袒出不少,正扣在若隐若现处。这样的衣服只有小骨架,但又不能太瘦的女人才能胜任,她正巧就是这号人。
  她转了几圈,以种种朋友、死党、生意伙伴的眼神轮番挑剔自己,最后她满意了,怎么看,都是个能令人快乐,与思垣登对的女伴样。
  对了,还有闵安琪。她摆出闵安琪那斜飞的凤眼看着镜子,在女人的眼中,她樱桃随意休闲,妩媚得漫不经心,甜美得毫无压力。内心笃定,胸有成竹的正牌女友才有这样放松的姿态和眼神。她又练了几遍眼神,才挎了包出门去。
  果然闵安琪的眼光与她一碰便滑了出去,此后也很少与樱桃对视。樱桃主动给她递果盘,闵安琪不但欠身双手接过,甚至还对樱桃笑了一笑。
  她这一笑,樱桃就有点嘀咕。闵安琪艳若桃李冷若冰霜,难得一笑就让人觉得皮里阳秋。樱桃顾不上去多想,打起精神应付思垣的朋友。
  她款款对每个人微笑和敬酒,帮他们点歌,但不给他们倒酒,也不主动搭话,只温柔地坐在思垣身边,只在有人过来招呼时她才微微欠身。看得出来那帮男人都被她不同程度地迷住了。
  思垣看起来心情相当愉快,胳膊搭在她的椅背后。但樱桃觉得思垣还是有点心不在焉,他过两分钟就要看一下手机。包厢里灯光幽暗,他甚至去门外看。
  樱桃问他是不是有朋友还要来,他说没有。樱桃问他是否有急事,他也说没有。但他仍是捏紧手机,过一会儿便滑动一下来看。电话终于来了,思垣一下跳起来,去门外接,这一接就是半个小时没有回来。
  闵安琪递了一块毛巾给樱桃,说:“放心,霍先生没什么事。他一直就这样的,都好久了。”
  闵安琪又笑了一笑。黑色透纱的冷衫和红唇上的笑使闵安琪看起来像一条美人蛇。樱桃心里的不安渐渐聚拢、厚重起来。
  她继续与人们应酬,眼光却一瞥一瞥地扫向包厢外的思垣。包厢门关了一半,从留下的缝隙里能看到思垣的半个肩膀。他的胸脯起伏有点大,是醉了还是正说着令他激动的事?樱桃真想把他的手机夺过来看看。
  而闵安琪却有点喝多了,音乐出来一首DJ舞曲,她拉着樱桃起来,两人一起晃动着身子。闵安琪说:“我们女人就是爱一场恨一场,最后还是一场失意,你说是不是?”
  樱桃对着她笑了笑,眼神又滑向门外。安琪明显舌头大了,忽然凑过来,热热的呼吸喷到她脸上,“你别介意,思垣这样算不错了,他花也花得有限,对你已经很够意思。”
  樱桃一愣,几乎不知该作何反应。旁边的人已经一把将安琪拖过去,对樱桃说别介意,喝多了讲醉话。樱桃礼貌地说没关系。但她心里疑惑,那人虽陪着笑,却显然是有隐情的。这时思垣才进来,樱桃问他电话打好了?事情解决了?他一愕,才说哪有什么事情,老同学多聊了几句。
  樱桃不多问了,她心里基本上有一个谱。
  第二天思垣一早便匆匆出了门,他回国不过十来天,待在樱桃身边的时间极其有限。
  樱桃收拾了心情,寸步不出门地等着他。他只说有一笔生意,见两个朋友。但他衬衫仔裤,根本不是谈事情的样子,樱桃心里的疑窦越来越大。
  这晚思垣没有来,她迷迷糊糊地一人睡在大床上。
  一片浅灰的月悄悄滑进来,无声地跌在地上,碎了,水银一样的影子侵过来,一点阴影落上她眉间。
  她脑中似有一点电流忽地兹啦一闪,像一个小小的炸雷,极轻,却让她汗毛猛然耸立,直觉先于大脑苏醒,她想:来了!
  她的心开始下沉,努力想左右挪动脖子,身体却已经动弹不了。她努力地抖动眼皮,怎样也睁不开……坏了,坏了,没用了,她知道,梦魇已将她罩住……铅一样沉的黑暗已将她牢牢压住,她的心却已经沉到深不见底的深渊去了。
  她闭着眼,却看到一条银白的人鱼向她游过来,游过来,在逶迤的水波纹里,尾巴尖扫上了她的面颊,她清晰地感觉到那股麻痒。她依然竭力挣扎,不明白多日没有的幻境,又从哪儿撒了网围住她。耳边仍是“嘶嘶啦啦”的声响,像收音机的电流,也像很多人的嘈杂,或一个女孩的笑声。
  “你忘了我了?这才几天?你别忘了我们是连在一起的。你过着我的日子,你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消逝的女孩再度重来,她总是选择在她最虚弱的时候来。她的手指都麻木着,虚空地张着其实是紧闭的嘴。
  “走开,”她无声地挣扎和大叫,“我不是你,你别来烦我。”
  雪白的女孩也像一片月光,在她耳边咯咯地笑了,“撒谎。你看看你自己,你就是我的影子,你哪里都是我。除了我,谁会永远和你在一起?那个男人?你少做梦。”
  “我跟你没有关系!”她大叫。然后她倏地醒了,胸口是一大片的月光,棉被被她踢开了,胸口压着的重量也没有了。
  她惊魂不定地坐着大口喘息,一手拿过枕边的电话。手机上显示着很多未接来电和留言,她逐一检视,没有一条是思垣的。
  她起身去倒水,大口大口地灌到她抽搐的胃里去。
  思垣明明是爱她的,她能感受到这份爱。思垣会吃她碗里的剩食,睡觉时给她盖好被子,思垣甚至接受了小宝,愿意付钱换来她的自由身,这不是爱是什么?
  她呛了一大口,水杯脱落,碎玻璃伤了她的脚。她踮着脚,找来药棉给自己处理,一边看着黑沉沉的天。天微明时,她拨下一个号码。
  老金应召而来,老金是樱桃众多的男朋友之一,民兵出身的老金有一双锐眼和良好的耐性,他开了一家商业协助调查公司,调查的却全是私人内幕。
  樱桃不喜欢老金鬼鬼祟祟的样子,所以两人只是短暂地好过几天。
  但鬼鬼祟祟却是老金安身立命的手腕。老金以他独特的嗅觉和平庸得挑不出特别之处的相貌混迹在人**之中,长时间地潜伏,找出他的雇主感兴趣的内容。
  在樱桃最初认识思垣的时候,老金就曾经帮过忙。现在樱桃又临困境,对她念念不忘的老金便再度出场了。
  几天后老金来找樱桃,将他不离身的相机打开放在她面前。老金的手法果然不错,照片拍得比八卦杂志上登的那些娱记们拍的要清晰多了。
  相机小小的屏幕上出现了霍思垣。思垣的身边有一个陌生的女孩,长手长腿,身材瘦削。她站在一辆小货车前,正从车后搬下什么东西。那东西看起来很重,她的背脊如猫一样弓起,一条腿踩在踏板上。思垣就在她旁边,也伸着手弯着腰是要帮忙的意思。那女孩却没有放开手,自己紧握住包柄。
  另一张是思垣与女孩并肩走在街上,这一张可以明显看出女孩的身量不矮,也许太瘦了使她显得格外修长。年龄的话,看起来15岁到25岁都有可能。她的头侧向一边,看不出美或不美。她一只手往肩上拽着滑下的书包,另一只手被思垣握着。而思垣温柔地朝她笑着,那熟悉的,温水一样的笑意……樱桃抽紧了心。
  “就是这个人?”她问。照片上的女孩看不清楚脸,但美不到哪里去,至少没有她美。
  “男人嘛,鲜花见得多了,就想尝尝野草。你那个霍公子娇生惯养,必定没有试过这种野的……”老金笑嘻嘻地将手搭上来,樱桃一把打掉。
  “就这些?没有了?”
  “还有……”老金笑得又神秘又得意,“这小妞看起来野,实际上更野。”
  老金变魔术般地又拿出一架相机。樱桃瞪了他一眼,说:“玩个街拍你把自己当007?你到底有多少机子多少镜头?”
  老金一笑,“别看不起我的行为艺术,你不给我机会,怎么知道我有多少绝活?”他笑得得意。然而在樱桃看来猥琐极了,她一把推开他不安分的手。
  图像上这回没了思垣,是女孩独个儿一人站在一所学校门口。穗子一样的短发,穿着很大的套头衫和帆布鞋,短裤下裸露的小腿细瘦得一碰就折。很脏的大书包,颜色很浑了,沉甸甸地压着她的肩膀,那么沉,她像是把家都装在里面。
  樱桃皱起眉头,那女孩宽宽的肩膀,模糊的脸,那股让人不安的锋利和脆弱,怎样都像一柄竖起的匕首。樱桃感觉心里的什么位置被刺了一下。
  老金也探头来看,告诉樱桃那女孩是师范大学的学生。“奇怪吧?”老金说,“她住在冰冻街,跟冰冻街上那些人混得挺熟,居然还是个大学生。”
  老金按着键给她把照片一一摊开,一目了然展示在眼前的果然是林林总总的男人女人。冰冻街上给人找保姆的、摆摊卖货的、算命的、聚一起下棋打牌的……年纪、身份、神态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是旁边的女孩,一样的大包,一样犀利的眉眼,冷漠的表情。她时站时蹲,与那**人或谈或笑,也或者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最后一张出现了另一个女孩,五官柔和精巧。冷漠的女孩此时的表情有略微的松动,她俯下脸,嘴唇柔和地贴在女孩耳边。樱桃嫌恶地“啧”了一声。
  “真人不露相啊!”老金说,“霍公子这回栽了。”
  樱桃忍耐着将老金打发走,她将照片拷进电脑,想了想又从电脑拷进手机。手机不停被她摁亮,数据线都掉了几次,她没意识到她的手有点抖。
  她辗转反复,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思垣,千辛万苦,心机用尽地攻打下来。思垣使她第一次相信感情,即使他不够爱她,慢慢地厮守久了她也有把握使他离不开她。她振作精神,万般小心,这个时候他竟给另一个女人生生地夺了去?
  她整日整夜想着如何盘问他,可是思垣竟毫不隐瞒,他像好学生那样坦率和纯良。
  “是,我早就想告诉你的。一个月前我去给你订花时遇到了她,这以后就……樱桃,你知道我喜欢你,我不知道怎么办。”他诚实的眼睛这时显出真正的苦恼。
  樱桃完全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
  思垣跟那女孩是在大街上撞到的。撞到,很奇怪吧?
  思垣带着闵安琪和另一个朋友在冰冻街上走,突然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个卖花的小女孩追着他要他买花送女朋友。
  思垣解释、推辞,小女孩只是不听,纠缠不放。思垣身边的朋友急了,出手推了小女孩一把。就在这时突然冲出来一个陌生的大女孩,一把揪住了这朋友,硬是说他们欺负了小女孩,让他们赔偿。
  陌生女孩身架瘦削,气势却很足,凶狠地说他们欺负了卖花女孩,必须赔偿。并且,你们看到了,卖花女孩有一条腿是残的。思垣拉住朋友,道了歉,掏出钱夹表示愿意买花。但身边的朋友还是发现了新的破绽——小女孩手中的玫瑰是死的,花头已经耷拉掉,露出梗上插的一根牙签。
  朋友说既然要讲道理,那就讲清楚,他们不能花钱买这样一朵花。朋友学财会的,口齿纠劲起来步步不让。也由于时间充裕,加上心情恼火,居然当街就跟一大一小两个女孩扯起皮来。
  渐渐地围观的人多了,那一条冰冻街上基本都是做小手工买卖的人。他们开始起哄,大女孩便迂回说:“既然不想买花,你总是撞到她了,要不你请一顿饭吧,她一天没吃了。”
  思垣让闵安琪和朋友先走,他带了两个女孩去吃饭。思垣这时的好教养完全表现在好欺负。他一边看那拄拐杖的小女孩“呼噜呼噜”吃面,一边耐心地问她几岁,家里有哪些人。小女孩一概不答。旁边的大女孩便笑说:“先生真有善心,你想领养她?”
  思垣一窘就不说话了,女孩却凑过来问他要烟。她静静地靠门坐着,垂头看着手中的烟,烟缕细细地从女孩的鼻腔和口腔中打个轮回,她的侧面被门外的阳光镀了道金。思垣觉得这女孩老练且强悍,但安静时又格外安静。
  女孩抽完一根烟,见思垣还在打量她,便说:“劳你破费,我没什么谢的,给你免费看个手相吧。”
  女孩说着就拿过思垣的一只手,女孩的手掌略硬,却很干净,有力地托住思垣的手腕,硬质的手指滑动起来却很轻柔,在思垣摊开的掌面上轻柔地滑动,像帆船随意游波。
  “你的手纹很乱,像一张地图。”女孩开始说,“你的人生像一次旅行。你已经游历到了这里,”她抚着思垣食指的指根,“然后,这里,”她抚到中指的指根,“这一小截路你都很顺,很多人喜欢你。”
  思垣觉得这女孩与众不同。以前所有给他看手相的人都跟他唠叨感情线生命线事业线,让他觉得烦躁。
  而这女孩的新奇说法使他有了兴趣,“然后呢?下一步在哪儿?这里?”他动一动无名指的指根。女孩抬头直视他,他们的脸近在咫尺,两人一抬头就对上了眼睛。女孩猫一样的眼中仿佛也有一缕烟雾。
  “下一站是这里。”她慢慢地握住了思垣的无名指,将自己的四根指头裹住思垣的手指,她的眼睛没有垂下,还是直视着思垣。
  思垣觉得自己的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
  “下一站是这里。”她将思垣的手指完全弯曲,握在自己的掌心中。
  “什么意思?”他问。
  “你会遇到一个人,爱上她。”她的猫眼直视着他。
  思垣笑起来,女孩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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