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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难如何报道
——汶川地震媒体操作实录
南方日报出版社2009年1月第一版
www.cnmedia.org
前言:灾难报道推动中国媒体进步
2008年5月的四川大地震,令全世界震动。率先行动起来的,是中国的新闻工作者。
中国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国家,但长期以来,由于体制、观念等方面的原因,灾难报道本身没有得到太多的重视,很多题材没有被挖掘。作为个体的新闻从业者所积累的灾难报道经验也没有被规范地整理、总结、传播乃至共同讨论,更无法在广泛意义上做普及和熏陶。
随着近年来公共卫生事件的不断出现,媒介作为公众力量在其中的角色凸显,发挥了越来越大的作用。从SARS到禽流感,从2008年初的雪灾到年中的大地震,可以说,灾难报道的概念已经在中国开始成型,其进步直接推动了中国媒体的进步。
四川大地震,不仅使中国社会的公民意识进一步觉醒,也使媒体人的社会责任感达到空前的高度。然而,光有热情是不够的,奔走在前线的记者必须具备充分的科学知识以及实战经验,才能最大化地体现报道价值,传递灾区呼声,同时也确保新闻从业者自身的安全。
所以,我们总结了2004年底南亚海啸后国内外记者的报道经验,以及这次地震报道中主流媒体的报道经验,再加上美国德特灾难新闻研究中心(Dart Center)数年来所总结的美国新闻业灾难报道的先进经验。作为中国第一本可供借鉴的灾难报道参考书提供给中国的新闻从业人员、学生以及其他一切关心此领域的社会人士。也作抛砖引玉之用,期待有更多的关于灾难报道的专业探讨不断出现。
汕头大学长江新闻与传播学院一直致力与和中国新闻界一起,共同探讨中国灾难报道的发展。2005年3月,南亚大海啸刚过三个月,一个由各国媒体参与海啸报道的编辑记者所组成的学术研讨会便在汕头举行。那是中国大陆媒体学术界第一次举办的关于灾难报道的大型研讨会。而今年10月,就在四川大地震过后五个月,长江新闻与传播学院又在汕头举办了灾难性报道高级研讨班。来自中国国内参加此次地震报道的数十家主流媒体的编辑记者,齐聚汕头,共同探讨在这场人类历史上的大灾难面前,新闻人的使命和担当,并总结经验教训以供后来者参考。
面对大自然的神秘力量,人类所知晓的秘密还是显得渺小。而新闻工作者在大自然的灾难面前,如何寻找自己的角色定位,最大化地发挥自己的力量,将永远值得探讨。而在中国的新闻环境下,灾难报道的突破是需要勇气的,这种带着勇气的突破也必将推动中国媒体在21世纪的发展和前进。
汕头大学长江新闻与传播学院院长 陈婉莹
2008年12月
四川地震媒体操作实录
在这个部分里,我们将看到来自12家中外媒体的主编、主任和记者们对2008年5月四川大地震的回忆和感想。我们将看到他们是如何在第一时间反应,投入到抗震救灾的新闻报道中。新闻不分国界、种族和肤色。在灾难面前所有新闻人的心都是共通的。这是一场空前的新闻战役,所有媒体都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而新闻又有不同的操作方式,不同的媒体又有不同的操作特点,值得我们总结和分析。
在这个章节里,我们可以看到:
《21世纪经济报道》的北京特稿部主任杨磊是如何出生入死,在第一时间赶到北川中学和北川县城的地震现场,并在四周死寂,黑漆漆只有一点亮光的北川县城里面住了一夜。他还坐过失事飞行员邱光华的飞机,他说他这次第一次在采访中哭了,是因为和茂县的孤儿一起在直升飞机上,看到他们第一次离开家乡便是永别。
《财经》杂志高级记者李虎军是如何协调前方与后方之间的联系,协调快新闻与深度报道之间的关系,协调网络和平面媒体之间的协作。
《南方周末》记者李海鹏、陈江是如何深入到北川,写下《灾后北川残酷一面》这篇在5月份流传甚广的报道。并讲述被网友上称为“史上最牛官腔”一事的由来。
《三联生活周刊》记者王恺是如何克服自己的愤怒和不平静,克服自己心理的极端状态,回到记者的本职上,发出现场报道。
《中国新闻周刊》科技部主任方玄昌是如何从经历北川县城现场所带来的巨大震动中走出,反思在灾难面前的人性和职业的冲突,并作出其自己的选择。同时,他也反思了中国媒体的科学报道。
《南方都市报》广州新闻中心主任魏海波是如何回到自己的家乡四川,坐镇成都,指挥着南都前方数十人的报道队伍,他们甚至成立了“航拍组”。而在哀悼日的时候,他想到的是自己一岁的儿子。
凤凰卫视新闻采编总监吕宁思是如何在新的媒体报道形势下面对挑战,在人力物力财力均不及CCTV的情况下,如果做出自己具有差异性的特色报道。
《亚洲周刊》主编邱立本是如何从全球华人的角度来看待地震,如何从历史角度来看待地震中催生的中国公民社会,如何面对中国新闻报道新格局的挑战。
路透社女记者Lucy Hornby是如何以一个女性以及外国人的视角,深入灾区,记叙她眼中的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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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头来看又叫什么
09-08-01 &匿名提问
请登录后再发表评论!各位喷友,今天早晨我搭讪位美女说是问路,当问完后我正离开时回过头来看着她的背,真巧她也回过头来脸上_百度知道
各位喷友,今天早晨我搭讪位美女说是问路,当问完后我正离开时回过头来看着她的背,真巧她也回过头来脸上
各位喷友,今天早晨我搭讪位美女说是问路,当问完后我正离开时回过头来看着她的背,真巧她也回过头来脸上挂着笑容看我。你们猜想下她为什么有这样的举动呢?
我有更好的答案
可能爱上你了
从何说起!?
我以前有个朋友也和你一样,之后那女的回头看时,他说还有什么忘了说吗,……就这样结婚了
哈哈!能细讲么?
之后那美女说没有啊,那朋友说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那美女说你想多了,那朋友说这这就多啊。那美女说谁信呢?那朋友对那美女说你太幽默了。那美女说这倒是真话,那朋友就说那我们聊会吧,那美女说行。之后聊了大概3个月左右就结婚了。唉。奇遇啊
哇哇!就这么奇
这世上什么事都有。唉,这老天瞎眼了,怎么不让我遇着一个呢
我以前还遇到过一个
被我给错过了…
人与人之间随缘吧…谁知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呢?
唉,你看你,无数次得擦肩而过,就等那一次回眸,你给错过了
想当年,我初遇那位之前的美媚,说不出的高兴后来她让她同事告诉我她已为人妇那个伤心啊…
唉呀,当年的美媚是否还记得你呢
都多少年了,现在我也估计见不到她了,应该记得
唉,都过往云烟了,就别想当年了,想今年吧
对只能想今年了!
祝你早日艳遇。
谢谢我也祝你呵!
采纳率:33%
这只是表示好意
也许吧希望不要被你说中…
期待下次见面吧
你不是说我想太多了吗?见到也还不是那样。
你身后被贴标签了
再接再厉哦
怎么个说头?
你当时为什么回头?
我喜欢看她!
我想她回过头来看看我
正如你所愿,第一次说话她回头说明她对你有了印象,并且好不错。所以你要再接再厉进行下一次的见面交谈。
礼貌的看看。
为什么礼貌?
你帮助她了,还有就是估计你长得比较帅。
是她帮我呵,我本人觉得一般平常而已
别多想。。
有的女人天生爱笑又或者心情好之类的别太自恋哈
被你喷冷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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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初的预测是:
&全国十强预测&&&
冠军:王睿&&&
亚军:柏栩栩&&&
季军:井柏然&&&
四强:王传军&&&
五强:&扎西顿珠&&
六强:乔任梁&&&
七强:付辛博&&&
八强:&张殿非&&
九强:高磊&&&
十强:张超&&&
候补人五名:李易峰,滕子琪,张旭,小松,刘学涛。&&
我的预测相当准,前十名跑不出这十五个人去。不信走着瞧!!!&&
现在回头看看,十强对了八个,加上候补中的LYF,九个.唯独没想到相貌个头明显有差距的闫安会进十强!
&&&&再来聊聊大逃杀,第一个说说李易峰,昨天黑山老妖曹可凡(陈辰评语,很恰当,借用一下!)那样臭骂李,我想李恐怕没戏了,出乎意料的是让他晋级了.番茄台真是贱啊!李易峰的潜力真的那么大吗?
&&&&第二个讲讲张超,他真的走运了,番茄台嫌贫爱富啊!可张超选的香奈儿真是不妥极了,况且唱的那么差!
&&&&第三个柏栩栩,你真的很成熟,很有修养,很有应变能力,喜欢你,你把黑山老妖驳的无话好讲,你义正词严,正气凛然,不卑不亢.充分展示了清华才子成熟男人的魅力!只是我想对你说,这个娱乐圈这个丑恶的地方,已经不是你童年向往的那个文艺界了,好好比完赛去干正事吧,在中国当个堂堂正正的高级白领比你当个演员要有价值的多!!!
&&&&第四个井博然,虽然你很可爱,但你的表现能够顺利的进十强,只能说明你运气太好!谁让你年龄小呢,参赛的没有什么特别出色特别合适的,番茄台只好捧你这个所谓&有潜力&的了
&&&&剩下的扎西,付辛博,王睿,张殿非,乔任梁的晋级都理所应当!
&&&&说说走掉的,第一个小松,我很佩服你,一个日本人,能把中文讲的这么好,能坚持唱中文歌,你这分毅力我佩服,你的才艺我喜欢,你的自弹自唱是当晚最好听的歌!祝你好运!
&&&&&第二个王传君,你很善良,但很可惜,你没把握住机会.我一直觉得你迷失了自己,这是个现实的舞台,你要现实一些.舞台上的友谊是真正的友谊吗?难怪有人说你做秀了!因为你的友谊帮不了你兄弟,反而把自己赔进去了.东方卫视放弃你,是他们最大的损失!
&&&&&第三个张圣启,你真的很亲切,很安静,很有修养,歌唱的真的很深情很好听!但我知道你不讨好,这么混乱的舞台还是离开的好!真心祝福你!主持人陈辰说的没错,你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至于纯净的小龙,你还小,在舞台上还很幼稚,多多锻炼!
&&&&&陈迪,一直不看好你,但很欣赏你的聪明和有头脑,但要改掉武汉人的不自信,要坦荡荡的自信的当一个好男儿!也祝你好运!
&&&&&刘学涛,谭旭,你们无论才艺人气都差一些,但你们也很优秀!希望你们发展的更好!
&&&&&高磊.也祝福你吧,我知道一个没有父亲的人很艰难!但要做个正直善良的好男人!
&&&&&胡晋嘉,你唱的很好,你参加了韩国影片的拍摄,希望你的梦想成真!
&&&&&东方卫视将加油好男儿办成这样,真的好失败!太没意思了!恐怕明年不会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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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录百度帐号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美】雷蒙德·卡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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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美】雷蒙德·卡佛
[前言]做一个优秀读者苗炜
  大概10年前,我所在的杂志还没有现在这样忙碌,主编朱伟先生还有闲情给我们上古典音乐欣赏课,他拿来马勒的交响曲给我们听,适时的有两句讲解,那时候谈一篇稿子的好坏,也往往从庄子和莎士比亚说起。有一天下午,他问我最近在看什么小说,我说,看昆德拉。他皱眉头,怎么还在看昆德拉?那时候,米兰〃昆德拉已经流行了很多年,朱伟先生对他评价不高——也就是个三流小说家吧。朱先生原来在《人民文学》当小说编辑,后来在《读书》杂志写专栏专门评点小说,我当然很相信他对小说的鉴赏力。那天下午,在他的办公室里,他给我上了一堂小说课,主要讲的就是卡佛的小说,他甚至把《离城不远有那么多湖泊》的故事复述给我听。后来,我找到了于晓丹翻译的那本卡佛小说集。据说,朱伟担当小说编辑时,郑重向于晓丹建议,要多翻译卡佛的小说。  2008年年初,我在选题会上说,现在互联网上活跃着一群翻译家,有字幕组,有翻译大学课程的项目,“有一个家伙在上海,专门翻译卡佛的小说。”那天会议上,我们确定做这样一个题目叫“互联网翻译家”。  我是在“3rdcolour”的博客上看到小二翻译的小说的,“3rdcolour”在兰州,他喜欢看卡佛的小说,但很难找到书,就建了个博客,叫“寻找雷蒙德·卡佛”。小二老早就开始翻译卡佛,也找到这个博客,他把自己翻译的作品给“3rdcolour”寄过去。很快,我就和小二敲定在上海见面。我们大概谈了有4个小时,然后呼朋唤友一起吃了顿晚饭。小二打篮球,喜欢合唱,是个高级管理人员加高级工程师,但自称是个焊电路的,这不是那种假装的谦卑,而是他打心眼里认为,挣钱做生意造福于别人服务于社会,这还不够,最好还要给“文明”做出一点儿贡献。  再后来,我采访陆建德老师,陆老师给我讲凯恩斯的一个小故事——1945年,凯恩斯从《经济学杂志》主编一职卸任,顾问委员会为他举行宴会,他在致谢时来了个修辞上的反高潮。他要为皇家经济学会和经济学家干杯,并说在座诸位都是受托人(trusteesof……),此时他略作停顿,大家以为他要说的是文明的受托人,不料他故意让众人失望:“为经济学家、为并非创造文明之受托人,而是创作文明之可能性的受托人诸位,干杯。”真正受托创造文明的,是凯恩斯的那帮朋友——布鲁姆斯伯里团体里的那帮艺术家和作家。  咱们这里的经济学家不会有这样的看法,咱们这里的作家也担当不起这个。即便是看小说的人,也多数自甘于边缘和异类了,你要是一不小心成了文化消费的“主流”,那你得多差劲啊。所以,偷偷看点儿一般人不知道的小说,就我而言,是特别有优越感的一个事儿。  那次,在上海,麻省理工学院的亨利·詹金斯(HenryJenkins)先生也接受了我们的采访,他说,互联网上正兴起一种“参与文化”,推动这种文化形成的是“粉丝”,全世界的“粉丝”联合起来,共享信息,他还说,互联网可以兴起一种新型的“世界主义”,以往一个孩子要了解世界,就要到处去旅行,见识各地的文化,现在他可以通过互联网更加便捷的了解这个世界。嗯,这位先生说的多好啊。  2008年冬天,译林引进的卡佛小说集出版了,我问小二,怎么还不见他的译本有动静,他好像并不着急。自打上海的采访之后,我们没再见过,有什么事情都通过网络交流,比如豆瓣的“卡佛小组”。还是通过互联网,我看到一个读者对卡佛的评价——“卡佛如果是一个伟大的小说家,那么他必定也同样有这样属于他自己的不可复制的气质,这和他是不是一个LOSER,是不是一生穷困,是不是描述底层人民的生活没关系……你要是硬要我说属于卡佛的独一无二的气息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也不想说,反正书里的一切都是这个叫做雷蒙德·卡佛的家伙的,那只老孔雀,那只恶心的耳朵,那只面包圈,软座车厢,这些都是他的,这个穷鬼的,这些平常的卑微的不起眼的琐碎日子,就这样成了永恒,而他拥有这一切,永远拥有。”  这个帖子现在就贴在“寻找雷蒙德·卡佛”的网站上,我不知道这位老兄是谁,但他绝对是小说的“优秀读者”,在我看,“3rdcolour”、小二,包括区区在下,都算是卡佛的“优秀读者”,这个名词是纳博科夫的《文学讲稿》里提出来的。当然,从喜欢卡佛的小说到动笔翻译其所有的小说,小二俨然是个“翻译家”,我们不过是一帮乐于分享,懂得欣赏的“粉丝”,愿意把卡佛的东西炒得热一点儿,但是,面对卡佛,还有更多的一些了不起的作家,做一个“优秀读者”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儿。
  ·你们为什么不跳个舞  ·取景框  ·咖啡先生和修理先生  ·凉亭  ·我可以看见最细小的东西  ·纸袋  ·洗澡  ·告诉女人们我们出去一趟  ·粗斜棉布  ·家门口就有这么多的水  ·第三件毁了我父亲的事  ·严肃的谈话  ·平静  ·大众力学  ·所有东西都粘在了他身上  ·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还有一件事
  你们为什么不跳个舞?
  厨房里,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看着前院摆着的卧室家具。床垫上面罩着的已被扒了下来,条形图案的床单就放在梳妆橱上摆着的两个枕头的边上。除此以外,其他东西与在卧室时的摆放一模一样——他那边的床头柜和台灯,她那边的床头柜和台灯。  他那一边,她那一边。  他一边喝着威士忌一边想着这个。  梳妆橱立在离床脚几尺远的地方。那天早晨他已把抽屉里的东西全都倒进了纸箱里,那几只纸箱在客厅里放着。梳妆橱边上摆着个便携式的取暖器。紧靠床脚的是一张上面放着装饰用枕头的藤椅。擦得亮晶晶的铝制炊具占据了车道的一部分。桌子上盖着一块黄色平纹细布桌布(一件礼品),桌布很大,从桌子的四边搭拉下来。桌子上放着一盆蕨草和一盒刀叉,还放着一个唱机(也是一件礼品)。一台落地式大电视被放在茶几的上面,离它几尺远的地方放着一张沙发、一把椅子和一盏落地台灯。写字桌抵着车库门放着,上面有几件厨房用具、一台壁钟和两幅装了镜框的画。车道上还放着个纸箱子,里面装着咖啡杯、玻璃杯和盘子,每个都用报纸包着。那天早晨,他清空了壁橱,除了客厅里放着的三个纸箱外,所有东西都从房子里搬了出来。他拖了根延长线出来,把所有电器都接通了。每件都能工作,跟在屋里时没两样。  不时会有辆车慢下来,有人往这瞧上一眼。但谁都没停下来。  他突然觉得,要是他也不会停下来的。  “肯定是在卖旧货。”女孩对男孩说。  女孩和男孩正在布置一个小公寓。  “看看床要多少钱。”女孩说。  “还有电视。”男孩说。  男孩拐上车道,在餐桌前把车停住。  他们下车查看东西。女孩摸了摸平纹细布桌布,男孩插上搅拌机的插头,把旋钮转到“切碎”那一档,  女孩拿起一个陶土罐,男孩打开电视,稍稍调了一下。  他坐在沙发上看了起来。他点了根烟,四周看了看,把火柴弹到了草地里。  女孩坐在床上,她脱掉鞋子,躺了下来。她觉得她看见了一颗星星。  “过来,杰克,试试这个床。拿个枕头过来。”她说。  “怎样?”他说。  “过来试试。”她说。  他四周看了看,房子里面漆黑的。  “我觉得有点怪。”他说。“最好看看家里有没有人。”  她在床上蹦了蹦。  “先试试看。”她说。  他在床上躺下,把枕头垫在头下。  “觉得怎样?”她说。  “挺结实的。”他说。  她侧过身来,把手放在他脸上。  “吻我。”她说。  “我们起来吧。“他说。  “吻我。”她说。  她闭上眼睛,抱住了他。  他说,“我去看看有没有人在家。”  但他只是坐了起来并在原处呆着,让人觉得他正在看电视。  街上左邻右舍的灯都亮了起来。  “会不会有点滑稽,要是……”女孩没说完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男孩笑了起来,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打开了台灯。  女孩赶走一个蚊子,男孩随即站起身来,塞了塞他的衬衣。  “我去看看家里有没有人。”他说。“不像有人的样子。但如果有的话,我问问价钱。”  “不管他们要多少,砍掉十块。这个主意没错。”她说,“此外,他们肯定很急迫或是什么。”  “很不错的一个电视机。”男孩说。  “问他们要多少。“女孩说。  男人拎着一个超市的购物袋沿着人行道走来。他买了三明治、啤酒和威士忌。他看见了车道上停着的车和床上的女孩。他看见了打开的电视机和阳台上的男孩。  “哎,”男人对女孩说。“你发现这张床了。很好。”  “哎,”女孩说,站了起来。“我刚才只是试了试。”她拍了拍床。“很好的一张床。”  “是张好床。”男人说,他放下袋子,拿出啤酒和威士忌。  “我们以为这里没人。”男孩说。“我们对这个床,或许还有这台电视感兴趣。也许还有这张写字桌。这床你想卖多少钱?”  “我本想卖五十块。”男人说。  “四十块愿意吗?”女孩问道。  “四十就四十。”男人说。  他从纸箱里取出一个玻璃杯,去掉上面包着的报纸。他打开了威士忌酒瓶的封口。  “电视机呢?”男孩说。  “二十五。”  “十五块愿意吗?”  “十五块可以。十五块我愿意。”男人说。  女孩看着男孩。  “孩子们,你们要喝一杯的话,”男人说,“杯子在箱子里。我得坐下了。我就坐在沙发上。”  男人在沙发上坐下,往后一靠,盯着男孩和女孩看。  男孩找出两个玻璃杯,往里面倒威士忌。  “够了,”女孩说。“我想往我的里面搀点水。”  她拉出一把椅子,在餐桌旁边坐了下来。  “那边的水龙头有水,”男人说。“打开水龙头。”  男孩端着搀了水的威士忌回来。他咳了一声并在餐桌旁坐下。他咧开嘴笑了笑,但没有喝酒。  男人盯着电视机。喝完后他又倒了一杯。他伸手打开落地台灯。就在这时他的烟掉进了沙发的垫子里。  女孩起身帮他找掉下来的烟。  “你到底要什么?”男孩对女孩说。  男孩取出支票本,把它放在嘴唇边上,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我想要写字桌。”女孩说。“写字桌卖多少钱?”  男人冲这个荒谬的问题摆了摆手。  “你说个数吧。”他说。  他看着桌边坐着的他们。灯光下,他们的面孔看上去有点异样。是善是恶,一点也看不出来。  “我去把电视关了,然后放张唱片。”男人说,“这个唱机也卖。便宜。出个价吧。”  他倒了更多的威士忌并打开一瓶啤酒。  “每样东西都出手。”男人说。  女孩递过杯子,男人往里面倒了一点。  “谢谢,”她说。“你真好。”她说。  “它有点上头,”男孩说。“我头晕。”他举着玻璃杯,轻轻地晃了晃。  男人喝完酒后又倒了一杯。稍后他找到了装唱片的箱子。  “随便挑一张,”男人对女孩说,把装唱片的箱子递给她。男孩在写支票。  “这个。”女孩说,她并不认识唱片标签上的那些名字,就随便地拿了一张。她从桌旁站起来,又坐了下来。她不愿意一动不动地坐着。  “我只写上金额。”男孩说。  “没问题。”男人说。  他们听着唱片,喝酒。然后男人换了张唱片。  孩子们为什么不跳个舞?他本想这么说来着,随后他说道,“你们为什么不跳个舞?”  “我不想跳。”男孩说。  “来吧,”男人说。“这是我的院子。你们想跳就跳。”  手臂互相搭着,身体靠在一起,男孩和女孩在车道上来回移动。他们在跳舞。曲子完了后,他们又跳了一只曲子,跳完后,男孩说,“我喝醉了。”  女孩说,“你没醉。”  “嗯,醉了。”男孩说。  男人把唱片翻了个个,男孩说,“我醉了。”  “跟我跳舞。”女孩先对男孩,然后对男人说道,当男人站起身来,她张开手臂向他走去。  “那边的那些人,他们在看。”她说。  “没什么,”男人说。“这是我的地方,“他说。  “让他们看去。”女孩说。  “就是,”男人说。“他们以为这里的什么都见过了。但他们没见过这个,见过吗?”他说。  他的脖子感到了她的呼吸。  “我希望你喜欢你的床。”他说。  女孩先闭上眼睛,又睁了开来。她把脸埋在男人的肩膀上。她把男人往近拉了拉。  “你肯定是很绝望或怎么了。”她说。  几个星期后,她说道:“这家伙中年人的样子。他所有的东西都在院子里放着。没骗你。我们喝多了,还跳了舞。就在车道上。哦,天啦。别笑。他给我们放唱片。你看这个唱片机。老家伙送给我们的。还有这些唱片。你想看看这些破玩意吗?”  她不停地说着。她告诉所有的人。这件事里面其实有更多的东西,她想把它们说出来。过了一会儿后,她放弃了。
  取景框
  一个没有手的男人上门来卖我我家房子的照片。除了镀铬的铁钩子外,他和一个五十左右的普通男人没什么差别。  “你是怎么失去双手的?”他说完他想说的后我问道。  “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他说。“你到底要不要这张照片?”  “进来吧。”我说。“我刚做了咖啡。”  我还刚做了点果冻。但我没有告诉这个男人。  “也许我要用一下洗手间。”没手的男人说。  我想看他怎样端住一个杯子。  我知道他怎样拿住相机。那是一架旧的宝丽来①,很大,黑色的。他把它绑在皮带子上,把皮带从肩膀上绕到背后再绕回来,通过这样的方式把相机固定在胸前。他会站在你房前的人行道上,从取景框里找到你的房子,用他的一只钩子按一下按钮,你的照片就会蹦出来。  我一直站在窗户后面观察,明白了吧。  “你说洗手间在哪儿?”  “往前,向右转。”  弯腰,弓背,他把身子从皮带里脱出来。他把相机放在沙发上,又把外套扯扯平。  “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看看这个。”  我从他那儿接过照片。  照片里有草坪的一个角、车道、停车棚、前门的台阶、飘窗②和厨房的窗户,我就是从那里观察他的。  那么,我为什么要一张这场灾难的照片?  我凑近看了看,发现了我的头,我的头,在照片中厨房的窗户里。  这让我想开了,以这种方式看见自己,我可以告诉你,这让一个男人思考。  我听见冲厕所的声音。他沿过道走来,一边微笑一边拉拉链,一只钩子拉住皮带,一只钩子往里面塞衬衫。  “你觉得怎样?”他说。“可以吗?我个人认为照得不错。我能不知道这个吗?说实话,这事得靠专家来做。”  他在裤裆处抓了一把。  “咖啡在这里。”我说。  他说,“就你一个人,是吧?”  他看着客厅。他摇了摇头。  “太难了,太难了。”他说。  他在相机旁边坐了下来,往后靠时叹了口气,笑起来的样子像是知道了什么但又不想告诉我。  “喝你的咖啡。”我说。  我在想着怎么开口。  “有三个孩子来过这里,想帮我把门牌号漆在路缘上③。他们要一块钱。你大概不做这样的事情吧,做吗?”  这话有点不着谱。但我仍然注视着他。  他装模作样地往前倾了倾身子,杯子平衡在他的钩子之间。他把杯子放在桌子上。  “我一人做事。”他说。“从来都是这样,将来也是这样。你在说什么?”他说。  “我是想看看这些事之间有什么联系。”我说。  我头疼。我知道咖啡对头疼没什么用,但果冻有时会有点帮助。我拿起了照片。  “我当时在厨房,”我说。“通常我在屋后呆着。”  “经常发生,”他说。“他们就这么站起身来走掉了,是吧?现在你找上了我,我一人干。怎么着?你要这张照片吗?”  “我要。”我说。  我站起身并端起杯子。  “你当然会要的。”他说。“我,我在市中心租了个房间。这没什么。我坐公交车出来,把周围的活都做完后,就去下一个城市。你明白我说的了吗?嗳,我曾经有过孩子。和你一样。”他说。  我端着杯子等着,看着他从沙发上艰难地站起身来。  他说,“是他们让我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仔细看了看这副钩子。  “谢谢你的咖啡和让我用洗手间。我很同情。”  他举起又放下他的钩子。  “告诉我,”我说,“告诉我价钱。再给我和我的房子照几张。”  “没用。”这个男人说。“他们不会回来了。”  但我帮着他把皮带绑上。  “我可以给你个好价钱,”他说。“一块钱三张。”他说,“再低的话,我就要赔本了。”  我们来到外面。他调整了一下快门。他告诉我该站在哪里,我们就开始了。  我们绕着房子走。有板有眼的。有时我向侧面看,有时我看着正前方。  “很好。”他会说,“非常好。”他会说,直到我们围着房子转了一圈,又回到房子的前面。“二十张了。够了。”  “不够,”我说。“上房顶。”我说。  “天啦。”他说。他前后看了看。“可以,”他说。“你现在来劲了。”  我说,“全部的家当。他们搬了个精光。”  “看这!”男人说,又举起他的钩子。  我进屋里搬了一把椅子。我把它放在停车棚下面。但够不着。我又拿来一个木板箱,把它放在椅子上面。  在屋顶上呆着感觉还不错。  我站起身来四处看了看。我挥挥手,没手的男人挥了挥他的钩子。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它们,那些石头,它们让盖住烟囱口的铁丝网看上去像是一个石头的鸟巢。你知道那些孩子。你知道他们怎样把石头往上扔,希望把一块石头丢进烟囱里。  “准备好了吗?”我喊道,我捡起一块石头,等着他在取景框里找到我。  “好了!”他喊道。  我让手臂向后伸,大叫一声,“开始!”我尽全力把那个狗日的扔得远远的。  “我不知道,”我听见他在喊。“我不搞动态摄影。”  “再来!”我尖叫道,捡起另一块石头。  ①宝丽来(Polaroid),一种能一次成像的照像机。  ②飘窗(BayWindow),一种向外凸出的大窗户。  ③美国很多州要求居民将房子的门牌号漆在门前的路缘上。这有利于消防和救护人员快速找到要找的地址。
  咖啡先生和修理先生
  那段时间里我遇到了一些事情。我去我母亲那儿呆几个晚上。我上到楼梯顶层时,向里看了看,见她正坐在沙发上吻一个男人。那时正值夏天。门开着。电视也开着。这是我遇到的事情中的一件。  我母亲六十五岁。她属于一个单身俱乐部。尽管如此,还是让人难以接受。我扶着栏杆站在那儿,看着那个男人吻她。她在回吻他,电视开着。  现在情况好多了。但那个时候,在我母亲和别人乱搞的那会儿,我丢了工作。我的孩子在发疯,我老婆在发疯。她也在和别人乱搞。和她乱搞的家伙是个失了业的宇航工程师,是她在匿名戒酒者协会①认识的。他也在发疯。  他叫罗斯,有六个孩子。他走路一拐一拐的,这归功于他第一个老婆的一枪。  真不知道那时候我们都在想些什么。  这个家伙的第二个老婆来了又走了,但因他不付抚养费而给他一枪的是第一个老婆。我现在希望他一  切都好了。罗斯。什么样的一个名字!但那时可不像现在这样,那时我常提到武器。我会对我老婆说,“我想去弄一把‘史密斯威森’②。”但我从来没有付诸行动。  罗斯是个小个子。但也不算特别矮。他留着一撇小胡子,总穿着件一直扣到下巴的羊毛衫。  他的一个老婆曾把他送进监狱。第二个老婆干的。我从我女儿那儿得知,是我老婆保释的他。我女儿梅乐蒂和我一样对此很反感,保释这件事。并不是说梅乐蒂在护着我,她没有护着我们中的任何一人,无论是她母亲或我。这只是个钱的问题,如果一部分钱去了罗斯那里,那么梅乐蒂就得不到那部分钱了。所以罗斯上了梅乐蒂的黑名单。而且,她也不喜欢他的孩子和他有这么多孩子这件事。但总的来说,梅乐蒂觉得罗斯这个人还行。  他甚至还给她算过一次命。  这个叫罗斯的家伙没了固定工作后,就把时间花在修理东西上。但我从外面看过他的房子。那叫一个乱。到处堆放着破烂。院子里停着两辆坏了的普利茅斯③。  他俩刚好上那阵子,我老婆声称这个家伙收藏古董车。这是她的原话,“古董车”。但它们只不过是些破铜烂铁。  我有他的电话号码。修理先生。  但我俩有相同之处,我和罗斯,不光是同一个女人。比如,当那台电视机乱跳不出图像时,他修不好。我也修不好。能听见声音,但没有图像。如果我们想知道新闻,我们就得围坐在屏幕前听。  罗斯和玛娜是在玛娜试图戒酒那会儿认识的。她一周参加戒酒者的聚会,我估计,三到四次。我本人那会儿是去一阵歇一阵。但玛娜遇到罗斯时,我正在狂喝烂饮。玛娜去参加聚会,然后去罗斯家帮他做饭和打扫卫生。他的孩子从来不管这些事。除了我老婆,修理先生家连一个肯抬抬胳膊的都没有。  这一切都发生在不久以前,大概三年前吧。那段日子真不好过。  我离开了坐在沙发上的母亲和那个男人,开车在外面转了一会。回家后,玛娜去给我煮咖啡。  她去厨房煮咖啡,我等着她把水烧开。然后,我伸手去摸座垫下面的酒瓶。  我想玛娜也许真的爱那个男人。但他身边还有点别的什么——一个二十二岁,名叫贝弗莉的女孩。作为一个穿系扣羊毛衫的小个子,修理先生混的还真不算差。  他三十五、六岁时开始走下坡路。丢掉了工作,拿起了酒瓶子。我过去曾一有机会就嘲笑他,但我现在不再嘲笑他了。  愿上帝保佑你长在,修理先生。  他告诉梅乐蒂他做过和登月有关的工作。他告诉我女儿他和宇航员们是好朋友。他告诉她只要那些宇航员一来这儿他就介绍他们认识。  那里是现代化的运作,那个修理先生工作过的和宇航有关的地方。我见过那个地方,餐厅里的长队、高层管理人员的用餐室等等。每个办公室都放着“咖啡先生”④。  玛娜说他对占星学、预感和易经之类的东西感兴趣。我一点也不怀疑这个罗斯足够聪明和兴趣广泛,就像大多数我过去的朋友。我对玛娜说他如果不是那样的话,她肯定不会去关心他的。  八年前,我父亲醉着在睡梦里死去。那是星期五的中午,他五十四岁。他从锯木场下班回家,从冰箱里取了些香肠当早饭,又打开一大瓶“四玫瑰”⑤。  我母亲坐在同一张餐桌旁。她正在给住在小石城的妹妹写信。最终,我父亲站起身来并上了床。我母亲说他没有说晚安。但那时候是早晨,当然不会。  “宝贝,”玛娜回来的那天晚上,我对她说。“我们先拥抱一会儿,然后你去给我们做一餐丰盛的晚餐。”  玛娜说,“去洗洗手。”  ①匿名戒酒者协会(AlcoholicsAnonymous)是美国一个互助戒酒组织,酗酒者通过参加定期的会议达到戒酒目的。  ②一种手枪的品牌。  ③一种汽车的品牌。  ④咖啡先生(Mr.Coffee)是一种做咖啡机器的牌子。卡佛这里用”咖啡先生”来比喻罗斯过去的公司职业,并用此和他后来从事的职业——”修理先生”——形成对比。  ⑤一种烈酒的名字。
  那天早晨,她把提切尔提切尔,一种威士忌酒的牌子。浇在我的肚皮上又舔掉。到了下午她想从窗户跳出去。  我说,“霍莉,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事必须了结了。”  我们坐在楼上一个套间的沙发上。这里有很多空房间。但我们需要一个套间,一个可以边走动边说话的地方。所以那天早晨我们给汽车旅馆办公室上了锁,去了楼上的一个套间。  她说:“杜安,这真要了我的命。”  我们在喝加了冰块和水的提切尔。上下午之间曾睡了一小会儿。后来她下了床,只穿了内衣,威胁说要从窗户那里爬出去。我只好搂着她,虽然只有两层楼高。但还是……“我受够了,”她说道。“我再也受不了了。” 她用手捂住脸,闭上眼睛。她的头前后晃动,同时“哼哼”地呻吟着。 见她这样我难受得要死。  “受不了什么?”我说,尽管我当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我不必对你再说了。”她说。“我控制不住自己了。脸也丢尽了。我曾是个那么要强的女人。”  她刚过三十,是个有魅力的女人。高个子,有着长长的黑发和绿色的眼睛,是我认识的惟一一个绿眼睛的女人。过去我常说到她的绿眼睛,她告诉我说正是这双眼睛让她觉得自己与众不同。 难道我还不知道这个!  这一桩接一桩的事情让我觉得糟糕透顶。  我能听见楼下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它一整天都在那里断断续续地叫着。甚至我在打盹时都能听得见。我会睁开眼,凝视着天花板,听着铃声,琢磨我俩之间到底是怎么了。  也许我该看看地板。  “我的心碎了,”她说。“成了一块石头。我不行了,最糟糕的是我再也没用了。”  “霍莉。”我说。  刚搬来这儿做管理员时,我们觉得总算熬出头了。不用付房租和水电费,外加一个月三百块。哪儿去找这样的好事。  霍莉负责账目。她算得清楚,客房大多都是她租出去的。她喜欢和人打交道,大家也喜欢她。我负责庭院里的事,修整草坪剪杂草,维持游泳池的清洁,还做些小的维修。  第一年可以说是万事如意。我晚上做着另一份工作,我们的状况在改善,有了自己的计划。某一天的早晨,我也不知道,这个瘦小的墨西哥女仆进来做清洁时,我刚给一个客房的卫生间铺好瓷砖。是霍莉雇的她。我实在说不上以前曾注意过这个小东西,尽管彼此碰面时说过几句话。我还记得,她称呼我先生。  总之,事情就这样接踵而至。 从那个早晨起我开始留意她。她是个长着洁白牙齿的极好的小东西,我习惯了看她的嘴。  她开始用名字来称呼我。  一天早晨,我正在修一个卫生间的水龙头垫圈,她走了进来,像其他女仆一样打开电视机。就是说,她们在打扫时都这样。我停下手里的活,走出卫生间。看见我她有点意外。她轻笑着叫出了我的名字。  她刚说完我们就倒在了床上。  “霍莉,你仍然是个自信的女人。”我说。“你仍然是最棒的。别这样,霍莉。”  她摇摇头。  “我心里的东西死了,”她说。“虽然它坚持了很久,但还是死了。是你杀死了它,就像是你劈了它一斧子。现在一切都龌龊不堪了。”  她喝完了酒,然后放声大哭。我试着搂住她,但没用。 我给我俩添了点酒,留神着窗外。  办公室前面停了两辆挂着外州牌照的车子,开车的站在门口说话。其中的一个刚对另一个说完什么,他托着下巴,打量着客房。那儿还有个女人,她把脸贴在玻璃上,用手遮住眼睛,向里面张望。她又推了推门。  楼下的电话响了起来。  “甚至我们刚才干那件事时你还想着她。”霍莉说。“杜安,这太让人伤心了。”  她接过我递给她的酒。  “霍莉,”我说。  “这是事实,杜安,”她说。“别跟我争了。”她说。她手里拿着酒,穿着内裤和奶罩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霍莉说:“你背叛了婚约。你毁掉的是信任。”  我跪下来乞求。但我脑子里却在想胡安妮塔。这太糟糕了。我不知道自己会怎样,也不知道世界上其他的人会怎样。  我说:“霍莉,宝贝,我爱你。”  有人在停车场按喇叭,停了一下,又接着按。  霍莉擦了擦眼睛。她说,“给我弄杯酒。这杯水太多。让他们去按他们的臭喇叭。我不在乎。我要搬到内华达去。”  “别到内华达去。”我说。“你在说疯话。”我说。  “我没说疯话。”她说。“去内华达一点都不疯狂。你可以和你那个清洁女工待在这里。我要搬到内华达去。去那儿或者自杀。”  “霍莉。”我说。  “霍莉个屁!”她说。她坐在沙发上,收起腿,用膝盖顶住下巴。  “给我再倒一杯汽水,你这个婊子养的。”她说,“操这帮按喇叭的,让他们去糟蹋那个‘游客客栈’,你的清洁女工现在在那儿做清洁吧?给我再弄一杯来,你这个婊子养的!” 她抿着嘴唇,做了个脸色给我看。  喝酒是件滑稽的事。当我回头看时发现,我们所有重要的决定都是在喝酒时做出的。甚至在讨论必须少喝点酒的时候,我们也会坐在餐桌,或者是外面的野餐桌旁,喝着半打啤酒或者威士忌。当我们拿定主意搬来这儿做管理员,我们花了两个晚上,边喝酒边掂量此事的坏处和好处。 我把剩下的提切尔倒进了我俩的杯子里,又加了点冰块和水。  霍莉从沙发上起身,在床上伸展开身躯。  她说:“你和她在这张床上干过?”  我无话可说。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把杯子递给她,在椅子上坐下。我边喝边想,一切都不会再和过去一样了。  “杜安?”她说。   “霍莉?” 我的心跳慢了下来。我等着。  霍莉是我的真爱。和胡安妮塔之间的事是一周五次,在十点和十一点之间。她在哪个房间打扫就在哪个房间里。我会直接走进她正在做清洁的房间,关上门。 但多数时候是在十一号,十一号是我们的幸运房间。  我们彼此缠绵,但动作迅速。感觉很不错。  我想霍莉也许能够熬过去。她要做的是试着干点什么。 至于我,我还保留着那份晚间的工作。那是份连猴子都可以做的工作。但这里是每况愈下。我们真的是没有心思去做任何事情了。  我不再清理游泳池,里面长满了绿苔,客人们不再使用它了。我也不去修理水龙头、铺瓷砖和给墙壁补漆。唉,实际上我俩都喝得很凶。想喝好酒是要花点时间和精力的。  霍莉登记客人时也常出错。她要么多收钱,要么就根本忘记了收钱。有时她把三个客人放进只有一张床的房间,或让一个客人住有一个特大床的房间。我跟你讲,客人在抱怨,有时会吵起来。他们把东西装上车,去了别的地方。 接下来,管理部门的人来了封信,接着又来了一封,是挂了号的。  打来了电话,有人要从城里下来。 但我们不在乎了,这是事实。我们知道自己的日子已屈指可数了。我们被生活罚出了场,正在为从头再来作准备。 霍莉是个聪明的女人,她起初就知道了。 星期六早晨,我们经过一晚的旧事重提后醒来。我们睁开眼睛,在床上转过身,好好地打量了一下对方。我们两个此刻都明白了,我们已经走到尽头了,要做的是寻找新的开始。  我们爬起来,穿上衣服,喝咖啡,决定开始这次谈话。不受任何干扰。没有电话,没有客人。  我就是在这时拿出提切尔来的。我们锁上门,带着冰、杯子和酒瓶上了二楼。开始时,我们看着彩电,打闹了一会儿,让电话铃在楼下响着。想吃东西时,我们就从自动售货机里弄点脆奶酪条。  这真有意思,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而现在我们终于意识到它们已经发生了。  “我们没结婚还是个孩子的时候,”霍莉说。“我们有宏伟计划和梦想的时候,你还记得吗?”她坐在床上,抱着膝盖和酒。  “记得,霍莉。”  “你不是我的第一个,你是知道的。我的第一个是怀亚特。想象一下,怀亚特。你的名字是杜安。怀亚特和杜安。天晓得这些年来我错过了什么?你是我的一切,就像歌里唱的一样。”我说:“你是个出色的女人,霍莉,我知道你有各种机会。”  “但我没有利用它们!”她说。“我没办法背叛我们的婚约。”   “霍莉,别这样。”我说。“打住吧,宝贝。我们别再折磨自己了。我们该做些什么呢?”  “听着,”她说。“你还记得那次我们开车去亚基马外面的农场吗?在泰瑞斯哈高地的另一边?我们在开车随便乱转?在一条土路上,天很热灰尘很大?我们一直往前开,到了那座老房子跟前,你去向人家要水喝?你觉得我们现在还会去做这样的事吗?上一个人家要水喝? ”  “现在那些老人肯定已经死掉了,”她说,“并排躺在某个墓地里。你还记得他们邀请我们进屋吃蛋糕吗?后来他们领着我们四处看?屋子后面有个凉亭?在后面大树的下面?它有个小尖顶,漆掉得差不多了,台阶上面长着野草。那个妇人说,多年前,我是说很久很久以前,星期天人们会来这儿演奏乐器,大伙坐在这里听音乐。我以为我们很老了以后也会那样,有尊严和一个住处,人们会上我们的门。”  我仍然说不出话来。稍后我说:“霍莉,这些事情,我们会回过头来看的。我们会说,‘还记得那个游泳池里满是污垢的汽车旅馆吗?’”我说,“霍莉,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但霍莉只是端着酒杯坐在床上。  我看出来她不明白。  我走到窗户跟前,从窗帘后面往外看。有人在下面说着什么,并使劲摇晃办公室的门。我待在那儿。祈求一个来自霍莉的信号,祈求霍莉示意给我。  我听见一辆车子发动起来,接着又是一辆。他们对着旅馆打开车灯,一辆跟着另一辆,驶离了这里并汇入公路上的车流。  “杜安。”霍莉说。  就连这,她也是对的。
  我可以看见最细小的东西
  听见院门发出的响声时我正在床上躺着。我仔细听了听,没听到其他的声音。但我确实听见了那个声音。我想叫醒克里夫,但他睡死过去了,我只好起身去窗口看看。硕大的月亮卧在环绕城市的群山上。一个惨白的月亮,上面布满了伤疤。就连一个傻瓜也可以把它想像成一张人的脸。  院子里足够的光亮,我能看见所有的东西——草坪椅、柳树、两根杆子之间拉着的晾衣绳、牵牛花、栅栏和敞开的院门。  但没有人走动。没有令人恐惧的阴影。一切都在月光下躺着,我可以看见最细小的东西。比如,晾衣绳上的衣夹。  我把双手放在窗户玻璃上,遮住月亮。我又看了一会儿。听了听。然后回到了床上。  但我无法入睡。我不停地翻身。我想着开着的院门。这像是在考验我的勇气。  克里夫的喘气声听上去很恐怖。他的嘴大张着,双臂搂着苍白的胸脯。他占去了床的他那一边和我这边的一大半。  我推了推,又推了推他,但他只咕噜了几声。  我身子一动不动地又躺了一阵,直到意识到这样做一点用处也没有。我爬起来,找到我的拖鞋。我进了厨房,烧好茶,并在餐桌旁坐了下来。我抽了根克里夫不带过滤嘴的香烟。  已经很晚了。我不想去看钟。我喝完茶,又抽了根烟。过了一会儿,我决定去外面把院门拴上。  我套上了睡袍。  月光照亮了所有的一切——房子和树、灯杆和电线,整个的世界。走下前廊台阶之前,我把后院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迎面吹来一阵风,我紧了紧身上的睡饱。  我朝院门走去。  隔开山姆·劳顿家和我家的栅栏那里有点响声。我留意看了看。山姆伏在手臂上,斜靠在他家的栅栏上,一共有两排可以倚靠的栅栏。他举起拳头堵住嘴,干咳了一声。  “晚上好,南希。”山姆·劳顿说。  我说,“山姆,你吓死我了。”我说,“你在这干什么?”“你听见什么了吗?”我说。“我听见我家院门打开了。”  他说,“我什么都没听见。也没有看见什么。肯定是风刮的。”  他在嚼着什么。他望望开着的院门,耸了耸肩。  他的头发在月光下面是银色的,全都站立在他头上。我能看见他的长鼻子,和构成他那张忧伤大脸的线条。  我说,“山姆,你在这干什么呢?”并往栅栏跟前走了几步。  “想看个东西吗?”他说。  “我过来。”我说。  我出了院子,上了走道。穿着睡衣睡袍走在院子的外面让我觉得有点怪。我在心里暗暗说要记住这个,记住自己这样绕着院子外面走时的感觉。  山姆站在他房子的一侧,他的睡裤裤脚卷得高高的,露出下面棕白色的鞋子。他一只手拿着电筒,另一只手拿着一罐东西。  山姆和克里夫曾经是朋友。某天晚上起他们喝上了酒。他们之间有了争吵。接下来,山姆修了一排栅栏,克里夫跟着也修了一排。  那是在山姆失去了米莉、又结了婚,又成为父亲以后,所有这些发生在一眨眼的功夫。米莉直到死前都是我的好朋友。她死时刚四十五岁。心脏病。发作时她正把车开上他们家的车道。车子没有停下来,从停车棚后面冲了出去。  “看这。”山姆说,往上提了一下睡裤蹲了下来。他把电筒对着地面。  我看了看,发现一些像毛毛虫一样的东西在一堆土上蠕动。  “鼻涕虫。”他说。“我刚刚给了他们一剂这个。”他说,举起一罐看上去像是阿甲克司①的东西。“它们在侵占这里。”他说,嚼着嘴里含着的什么。他侧过头去,吐出一口可能是烟草的东西。“我得不停地和它们干才勉强和它们打个平手。”他把灯光转向一个装满这些虫子的瓶子。“我在外面放上诱饵,只要一有机会我就出来用这个杀。狗日的到处都是。它们的破坏力有多大。看这。”他说。  他站了起来。他拉着我的胳膊,把我引到他的蔷薇花丛那里。他给我看叶子上面的小洞。  “鼻涕虫。”他说。“到了晚上你放眼看去,它们无处不在。我设下诱饵,然后出来捉它们。”他说。“鼻涕虫,这个糟糕玩意是谁发明的。我把它们放在那个瓶子里面。”他把电筒移到蔷薇花丛的下方。  一架飞机从头顶上飞过。我想象着那些系着安全带坐在座位上的乘客,有的在读东西,有的在盯着地面看。  “山姆,”我说。“大家都还好吧?”  “都好。”他说,耸了耸肩。  他还在嚼他嘴里一直嚼着的东西。“克里夫怎样?”他说。  我说,“老样子。”  山姆说,“我出来抓这些鼻涕虫时,有时会朝你家那边看上一眼。”他说,“真希望我和克里夫又成为朋友。看那里,”他说,快吸了一口气。“那儿有一条。看见它了吗?就在我手电筒照着的地方。”他把电筒的光指向蔷薇下方的土堆。“看这。”他说。  我在胸前抱住胳膊,弯下腰来看他灯光照亮的地方。这个东西不爬了,头在转来转去的。山姆把手里的罐子对着它,冲它撒了点药粉。  “粘糊糊的东西。”他说。  鼻涕虫在那儿扭过来又扭过去。稍后它卷成一团,又伸直了。  他拿起一个玩具铲,把鼻涕虫铲起来,倒进了那个瓶子里。  “我戒掉了。”山姆说。“不得不这样了。有一阵子它让我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我们家里虽然还放着它,但我不再碰它了。”②  我点点头。他看着我,一直那么看着。  “我得回去了。”我说。  “当然,”他说。“我再接着干一会,完了我也就回家了。”  我说,“晚安,山姆。”  他说,“听着。”他停止了咀嚼。用舌头把嘴里的东西抵到下嘴唇那里。“告诉克里夫我问他好。”  我说,“我会跟克里夫说的,山姆。”  山姆用手抹过他银色的头发,像是他要把它们一次性地永远抚平,随后他挥了挥手。  卧室里,我脱掉睡饱,叠起来,放在能够得着的地方。没有看时间,我检查并确定闹钟上上了。然后我上了床,拉上被单,闭上了眼睛  这时我想起来我忘记把院门拴上了。  我睁着眼睛躺在那里。我轻轻推了推克里夫。他清了一下嗓子,又咽了一口。他胸腔里像是卡着个什么,在那里慢慢滑动。  不知为什么,这让我想到了山姆·劳顿往上面撒药粉的东西。  我想了一小会儿屋子外面的世界,然后,除了想着我得赶紧睡着外,我不再想其他任何东西。  ①一种杀虫药的牌子。  ②尽管卡佛这里没有明确地写出山姆·劳顿戒掉的是什么。但根据前面的叙述,他戒掉的肯定是酒。
  周六下午,这位母亲开车去了购物中心的那家面包店。看完活页夹上贴着的蛋糕照片后,她订了巧克力的,是孩子最爱吃的。她挑选的蛋糕上面装饰着一艘宇宙飞船和发射架,在闪着光的白色星星下面。再用绿色的冰霜写上“斯科蒂”这个名字,就像它是宇宙飞船的名字一样。  当这位母亲对他说斯科蒂就要八岁了时,面包师若有所思地听着。他年纪很大了,这个面包师,他穿着一件古怪的围裙,很厚重,围裙的带子从他胳膊下面穿过去,再从后背绕到前面来,在那里打了个很大的结。他一边听她说话,一边不停地在围裙上擦手。在她研究样品和说话时,他潮湿的眼睛看着她的嘴唇。  他没有催促她。他一点都不着急。  这位母亲定了那个宇宙飞船蛋糕,她给了面包师她的名字和电话号码。蛋糕会在星期一早晨做好,离下午的派对有足够的时间。面包师愿意说的就这么多。没有客套,只有简短的交谈,最基本的信息,一点不必要的东西都没有。  星期一早晨,这个男孩在另一个男孩的陪伴下走着去上学。两个男孩来回传着一袋炸薯片,生日男孩想套出另一个男孩给他的礼物是什么。  在十字路口,生日男孩没有看就走下了人行道,他立刻被一辆车撞倒了。他侧身摔倒在地上,头落在了排水沟里,腿却在路上动着,像是在爬一堵墙。  另一个男孩拿着炸薯片站在那里。他在想是否要把剩下的吃完,还是继续去上学。  生日男孩没有哭,但他什么也不想说。当另一个男孩问他被车撞到后有什么感觉时,他没有回答。生日男孩爬起来,转身往家走。另一个男孩和他挥手告别,向学校走去。  生日男孩告诉了他母亲发生的事情。他们坐在沙发上。她握着他的手,把它放在她的大腿上,就在这时,男孩抽出他的手,仰面躺了下来。  当然,生日派对没有举行。生日男孩住进了医院。母亲就坐在病床旁,她在等着男孩醒过来。男孩的父亲从办公室匆匆赶来。他坐在男孩母亲的旁边。所以现在他们俩都在等着男孩醒过来。他们等了很长时间,后来,男孩父亲回家去洗澡。  这个男人从医院开车回家。他开得比平时要快。到目前为止,生活算是一帆风顺。工作、做父亲、有了家。这个男人一直很幸福和幸运。但现在恐惧使他想洗个澡。  他拐上了自家的车道。他坐在车里,想让自己的腿恢复正常。孩子被车撞了,他住在医院里,但他会好的。他下了车,向前门走去。狗在叫。电话铃在响。在他开门和在墙上摸索灯开关时,电话铃声一直没有停。  他拿起话筒。他说,“我刚进门!”  “这儿有一个还没有取走的蛋糕。”  电话那端的声音就说了这么一句。  “你说什么?”男孩的父亲说。  “蛋糕,”声音说道。“十六块钱。”  这个丈夫把听筒贴近耳朵,想弄明白。“我不知道有这么回事。”  “少跟我来这一套。”声音说道。  这个丈夫挂断了电话。他走进厨房,倒了点威士忌。他给医院打了电话。  孩子的情况没有变化。  在给浴缸放水时,男人往脸上抹上肥皂,刮了胡子。电话铃响起时,他正躺在浴缸里。他爬起来,快速穿过房间,嘴里说着,“真蠢,真蠢。”因为如果他在医院里呆着,他就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了。他拿起话筒,大喊一声“喂!”  那个声音说,“已经好了。”  午夜过后,孩子父亲回到了医院。他妻子正坐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她抬头看了一眼丈夫,又回过头来看着孩子。一个装置上吊着一个带管子的瓶子,管子的一头连着孩子。  “这是什么?”男孩父亲说。  “葡萄糖。”男孩母亲说。  丈夫把手放在女人的脑后。  “他会醒过来的。”男人说。  “我知道。”女人说。  过了一会,男人说,“你回家去吧,我在这儿呆着。”  她摇摇头。“不。”她说。  “真的。”他说。“回家休息一下,不要太着急了。他只是在睡觉而已。”  一个护士推开门。她来到病床跟前,冲他们点了点头。她从被子下面拉出他的左臂,把手指搭在他手腕上。她把手臂放回到被窝里,在一个和床连着的夹板笔记本上写了点什么。  “他怎样了?”母亲说。  “稳定。”护士说。接着她又说,“医生很快就会过来。”  “我在说她也许应该回家休息一下。”男人说。“等医生来过以后。”他说。  “她可以这么做。”护士说。  女人说“先看看大夫怎么说吧。”她把手放在眼睛那里,头微微向前倾着。  护士说,“那当然。”  父亲盯着儿子看着,小胸脯在被子下面一起一落。他越来越害怕了。他开始晃动自己的脑袋。他对自己说,这孩子没事,他没有睡在家里,而是睡在了这里。在哪儿睡不都是睡。  医生进来了。他和男人握了握手。女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安,”他边说边点头。医生说,“让我们先来看看他怎样了。”他来到病床边上,摸着男孩的手腕。他翻开一只眼皮,然后另一只。他掀开被子,听了听心脏。他用手指在身体上到处压了压。他来到床脚处,研究起表格来。他记下时间,往表格里写了点什么,然后留心地看着男孩的母亲和父亲。  医生是一个英俊的男子。他的皮肤湿润,晒成了棕褐色。他穿着三件套西服,鲜艳的领带,衬衫的袖口带着链扣。  男孩母亲对她自己说。他刚从一个有观众的地方赶过来。他们给他发了个奖牌。  医生说。“没什么好说的,但也没什么好紧张的。他很快就会醒过来。”医生又看了一眼男孩。“等化验结果出来后,就会更清楚了。”  “哦,天啦。”安说。  医生说。“有时你能见到这样的情况。”  父亲说,“你不会称这个为昏迷吧?”  他等着,他看着医生。  “不会,我不想称这个为昏迷。”医生说。“他处在睡眠中。这是一种复元措施。身体在做它该做的事情。”  “是昏迷,”母亲说,“某种程度上的。”  医生说。“我不想这么称它。”他拿起女人的手,轻轻拍了拍。他和她丈夫握了握手。  女人把她的手指放在孩子的前额上,在那儿放了一会儿。“至少他不在发烧。”她说。她接着说,“我不知道。摸摸他的头。”  男人把他的手指放在孩子的前额上。男人说,“我觉得现在应该是这样的。”  女人在那儿又站了一会儿,用牙齿咬着自己的嘴唇。她回到椅子那里,坐了下来。  丈夫在她身旁的椅子坐下。他想说点什么,但他说不出来应该是什么样的。他拿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这让他觉得自己在说着什么。他们就这么坐了一会儿,看着孩子,不说话。他时不时地捏一下她的手,直到她把手抽开。  “我一直在祷告。”她说。  “我也是,”男孩父亲说。“我也一直在祷告。”  一个护士回来检查了一下瓶子里液体的流动。  进来一位医生。说了他叫什么。这个医生穿着双路夫鞋①。  “我们要再带他下楼去拍几张片子,”他说。“我们要做一个扫描。”  “扫描?”男孩母亲说。她站在病床和这个新来的医生之间。  “这没什么。”他说。  “我的天啦。”她说。  进来两个勤杂工,他们推着个像床一样的东西进来。他们拔掉男孩身上的管子,把他搬到那个带轮子的东西上。  他们把生日男孩送出来时,太阳已经出来了。母亲和父亲跟着勤杂工进到电梯里,上楼送男孩回病房。家长们再次坐在了病床旁自己的位子上。  他们等了整整一天,但男孩还是没有醒过来。医生又来过,又对男孩作了检查,对他们说了同样的话后离开了。医生和护士走进走出。一个化验员进来抽血。  “我不明白这个。”母亲对那个化验员说。  “医生的指示。”化验员说。  母亲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停车场。开着灯的车子开进开出。她站在窗前,双手放在窗沿上。她在心里自言自语。我们遇到问题了,很严重的问题。  她害怕了。  她看见一辆车子停了下来,一个穿着长外套的女人上了车。她想让自己相信她就是那个女人,相信自己正开车离开这里,去另一个地方。  医生进来了。他看上去比过去更健康了。他径直走到床前检查男孩。“他的迹象很好。一切都没有问题。”  男孩母亲说,“但他一直在睡觉。”  “是的。”医生说。  她丈夫说,“她累了。她还饿着了。”  医生说,“她应该休息。她应该吃点东西。安。”  “谢谢你。”丈夫说。  他和医生握了握手。医生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离开了。  “我觉得我俩中的一个应该回家照料一下,”男人说。“狗要喂一下。”  “给邻居打个电话,”安说。“如果你请他们帮忙,有人会去喂他的。”  她在考虑找谁。她闭上眼睛,累得什么都不想去想。过了一会儿,她说,“也许我去吧。也许我不一直坐在这里看着他,他反而会醒过来,也许是我一直看着他,他才不醒过来。”  “可能是这样。”丈夫说。  “我回家洗个澡,再换身干净衣服。”女人说。  “我觉得你应该这么做。”男人说。  她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皮包,他帮着她穿上了外套。她走到门口,转身回头看了看。她先看了看孩子,然后看着他父亲。丈夫点点头,微笑了一下。  她经过护士室,走到走廊的尽头,找着电梯。在走廊尽头,她转了个弯,看见一个不大的候诊室,里面有一家子黑人,都坐在藤椅上。一个男子穿着咔叽布的衬衫和裤子,反戴着一顶棒球帽。一个大块头妇人穿着家常的衣服和拖鞋,一个姑娘穿着牛仔裤,头发梳成十来根卷曲的小辫子。桌子上面堆满了薄的包装纸、泡沫塑料杯子、搅咖啡的棍子和小包的盐和胡椒。  “尼尔森,”大块头妇人惊声说道。“是不是尼尔森?”  妇人睁大了眼睛。  “现在就告诉我,女士,”妇人说道。“是不是尼尔森?”  妇人试图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但那个男子按住了她的胳膊。  “别急,别急,”他说。“伊芙琳。”  “对不起,”男孩母亲说。“我在找电梯。我儿子住在医院里,我找不到电梯。”  “电梯在那边。”那个男人说,用手指向右一指。  “我儿子被车撞了,”男孩母亲说。“但他会好的。他现在处于休克状态,但也可能是某种程度的昏迷。我们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就是昏迷。我要出去一下,也许去洗个澡。但我丈夫在陪着他。他在看着他。有可能我走后一切就会改变。我叫安?维斯。”  那个男人在椅子里动了动身子。他摇了摇头。  他说,“我们的尼尔森。”  她拐上车道。狗从房子的后面跑过来。他在草地上打着转。她闭上眼睛,把头靠在方向盘上,听着引擎发出的滴嗒声。  她下了车,来到前门。她打开灯,烧上沏茶用的水。她打开一听狗食喂狗。她端着茶杯坐在沙发上。  电话铃响了起来。  “是我!”她说。“喂!”她说。  “维斯太太。”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  “是我,”她说。“我是维斯太太,是和斯科蒂有关吗?”她说。  “斯科蒂,”这个声音说道。“是和斯科蒂有关。”这个声音说,“这个和斯科蒂有关,是的。”  ① 路夫鞋(loafer),一种矮帮休闲皮鞋的商标。
  告诉女人们我们出去一趟
  比尔·贾米森一直是杰瑞·罗伯茨最好的朋友。两人在南区一个靠近旧集市的地方长大,一起读完小学和初中,然后一起去上艾森豪威尔高中,他们在那儿尽可能选同一个老师的课,换穿对方的衬衫、运动衫和紧腿裤,约会和睡同一个姑娘——怎么方便怎么做。  夏天他们一起去做工——浇灌桃树、摘樱桃、穿晒啤酒花①,任何能赚点小钱、又没有老板在屁股后面盯着的事情。他俩还合买了一辆车。高中最后一年前的夏天,他们凑了钱,花三百二十五块买了一辆54年的红色普利茅斯。  他们伙着用那辆车。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杰瑞在第一学期结束前结了婚,退学在罗比超市找了份正式的工作。  至于比尔,他也约会过那个姑娘。她叫卡罗尔,和杰瑞过得很好,比尔一有时间就上他们那儿玩。有了结了婚的朋友,让他觉得自己变老了。他去他们那儿吃中饭或晚饭,大家在一起听埃尔维斯②,或者是比尔?海利③和他的彗星乐队。  有时候,卡罗尔和杰瑞当着比尔的面就亲热起来,因为公寓里只有一张床,就是客厅里那张平时收着、可以放下来的床,比尔不得不找个借口出去遛一圈,去迪松加油站买点可乐回来。有时卡罗尔和杰瑞会跑进卫生间里,比尔不得不去厨房,假装对碗柜和冰箱感兴趣,而且没有在听。  他去他们那儿没有那么频繁了。六月份他毕了业,在达瑞果德④的一个工厂找了份工作,加入了国民警备队。一年后,他有了自己的送奶路线,和琳达的关系也确定下来了。比尔和琳达会去杰瑞和卡罗尔那里,喝啤酒,听音乐。  卡罗尔和琳达相处得很好,当听到卡罗尔私底下说琳达是个“真实的人”时,比尔很开心。  杰瑞也喜欢琳达。“她很棒。”杰瑞说。  比尔和琳达结婚时,杰瑞是男傧相。婚宴当然设在唐纳利旅馆。杰瑞和比尔在一起胡闹。他们勾肩搭背,一杯接着一杯地干着鸡尾酒。这期间,比尔有一次无意看了一眼杰瑞,觉得他看上去很老,比二十二岁要老多了。但那时杰瑞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已被提拔成罗比的助理经理,而且,卡罗尔的肚子里还怀着一个。  他们每个星期六和星期天都要聚一聚,如果赶上节假日,聚得还要勤一些。天气不错的话,他们会在杰瑞家烧烤热狗,让孩子们在塑料小游泳池里玩耍,就像他从商场里弄来的其他东西一样,杰瑞买这个小游泳池几乎没花什么钱。  杰瑞有栋很不错的房子,就在一个可以眺望纳切斯河的小山上。周围有些其他的房子,但靠得不是很近。杰瑞混得还可以。比尔、琳达、杰瑞和卡罗尔聚会时,总是在杰瑞家,因为杰瑞有烧烤炉和唱片,还有很多不方便带着出行的孩子。  事情发生在星期天,在杰瑞家。  女人们正在厨房里收拾。杰瑞的女儿们正在院子里往游泳池里扔一个塑料球,一边拍打着水,一边大声喊叫。  杰瑞和比尔坐在阳台上的折叠靠背椅上喝啤酒,歇着。  主要是比尔在说话——说他们都认识的人,达瑞果德公司的事,和他想买的那辆四门的庞帝亚克卡特琳娜。  杰瑞不是盯着晾衣绳,就是盯着车棚里停着的那辆68硬顶雪佛兰看着。比尔想,杰瑞怎么就变得深沉起来了,总是盯着什么看,一声都不吭。  比尔在椅子里动了动,点着一根烟。  他说,“有什么事,哥们?我是说,你知道我的意思。”  杰瑞喝完他的啤酒,把啤酒罐捏扁。他耸了耸肩。  “谁晓得。”他说。  比尔点点头。  杰瑞说,“出去遛一圈?”  “好主意,”比尔说。“我去告诉女人们我们出去一趟。”  杰瑞开的车。他们沿着纳切斯河高速往格利德开。天气晴朗暖和,阵阵清风吹进车子里面。  “去哪儿?”比尔说。  “去打几球。”  “没问题。”比尔说。看见杰瑞开朗些了,他觉得好受多了。  “男人不能老在家里闷着。”杰瑞说。他看着比尔。“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比尔明白这个。他愿意和厂里的同事一起去周五晚的保龄球比赛。他喜欢每周能有两次,在下班后,和杰克·布罗德里克一起喝上几杯啤酒。他知道男人需要出去走走。  开到休闲中心前面的碎石子路面上时,杰瑞说,“还没有关掉。”  他们进到里面,比尔帮杰瑞扶着门。杰瑞走过比尔身边时,在他肚子上轻轻捅了一拳。  “嗨!”  说话的是瑞里。  “嗨,小伙子们在忙什么呢?”  瑞里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咧嘴笑着。他是个大胖子。他穿着一件短袖的夏威夷衬衫,下摆挂在牛仔裤的外面。瑞里说,“你们都在忙些什么呢?”  “嗨,渴死了,来两杯奥利⑤。”杰瑞冲比尔眨了眨眼说。“你怎么样,瑞里?”杰瑞说。  瑞里说,“小伙子们怎么样?都在哪儿忙着呢?有没有在外面又搞上一个?杰瑞,上次我见到你们时,你那娘们已怀上六个月了。”  杰瑞站在那里,眨了眨眼睛。  “奥利呢?”比尔说。  他们坐在靠窗的凳子上。杰瑞说,“这是什么个鬼地方,瑞里,星期天下午都见不着一个姑娘?”  瑞里笑了。他说,“我估计她们都在教堂里为来这里而祷告呢。”  他们每人喝了五罐啤酒,花两小时打了三局顺序球⑥,两局斯诺克。瑞里坐在一个凳子上,一边说话一边看他们玩。比尔不停地看看表,再看看杰瑞。  比尔说,“你觉得怎样了,杰瑞?我是说,你觉得可以了吗?”  杰瑞喝干了罐子里的啤酒,捏扁了罐子,他转着手里的罐子,在那儿站了一会儿。  上了高速后,杰瑞放开了——车速在八十五到九十英里之间。他们刚超过一辆载着家具的小卡车,就看见了那两个女孩。  “看那儿!”杰瑞说,慢了下来。”我用得着那个。”  杰瑞又往前开了一英里左右,停在了路边上。“我们转回去,“杰瑞说。“我们去试试。”  “天啦,”比尔说。“我不知道。”  “我需要一点那个。”杰瑞说。  比尔说,“没错,可是我不知道。”  “你就别废话了。”杰瑞说。  比尔瞟了一眼他的表,又四下看了看,他说,“你去搭话,我不太熟练了。”  杰瑞掉转车头时按了一声喇叭。  快遇见女孩时,他慢了下来。他把雪佛兰停在了她们对面的路肩⑦上。女孩们继续往前骑着脚踏车,但她们互相看了一眼,笑出声来。靠里面的是个黑头发,高个子,身材苗条。外面那个的头发是浅色的,个子小一点。两人都穿着短裤和三角背心。  “婊子。”杰瑞说。他等着其他车子开过去,好掉转车头。  “我要那个黑头发的,”他说。“那个小个的归你。”  比尔动了动靠在前排椅子上的背,又往上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墨镜。“她们不会做什么的。”比尔说。  “她们会在你那一边。”杰瑞说。  他掉过车头往回开。”准备好,“杰瑞说。  “喂,”女孩骑上来时比尔说。“我叫比尔。”比尔说。  “好呀。”黑头发说。  “你们这是去哪儿呀?”  女孩们没有回答。小个的笑了起来。她们继续骑着车,杰瑞继续开着车。  “哦,别这样嘛,你们去哪儿?”比尔说。  “不去哪儿。”小个子说。  “不去哪儿在哪儿呀?”比尔说。  “你不会想知道的。”小个子说。  “我告诉你们我的名字了,”比尔说。“你叫什么?我的朋友叫杰瑞。”比尔说。  女孩们互相看了看,笑了。  一辆车从后面开上来,开车的按了声喇叭。  “闭嘴!”杰瑞大喊道。  他往边上开了一点,好让那辆车开过去。然后,他又把车开到和女孩们并排。  比尔说,“我们会带上你们。我们会送你们去你们想要去的地方。保证做到。你们骑车子一定很累了。你们看上去就是很累的样子。运动太多对人没好处。特别是女孩子。”  女孩们只管笑。  “明白了吧?”比尔说。“现在告诉我们你们叫什么。”  “我叫芭芭拉,她叫莎伦。”小个子说。  “太好了!”杰瑞说。“现在搞清楚她们要去哪儿。”  “姑娘们要去哪儿呀?”比尔说。“芭比?”  她笑了。“不去哪儿,”她说。“顺着路往前走。”  “往前走到哪里?”  “你想让我告诉他们吗?”她对另一个女孩说。  “我才不在乎呢,”另一个女孩说。“说不说都一样。”她说。“反正我不会跟任何人去任何地方的。”名叫沙伦的女孩说。  “你们去哪儿?”比尔说。“你们是去‘绘画岩’吧?”  女孩们笑了起来。  “她们就是要去那里。”杰瑞说。  他踩了一脚油门,开到前面的路肩上停了下来,这样女孩就得从他那一边经过。  “不要这样子嘛,”杰瑞说。他说,“来吧。”他说,“我们已经认识了。”  女孩只管骑了过去。  “我不会咬你们的!”杰瑞喊道。  黑头发的女孩回头看了一眼。杰瑞觉得她的这一眼有点特别的意味。但对于女孩,你是永远也闹不清楚的。  杰瑞冲上了高速,泥土和石子在车轮下飞溅。  “我们会再见的!”从她们身旁开过时,比尔喊道。  “跑不了了。”杰瑞说。“你看见那个骚货看我的眼神了吗?”  “我不知道。”比尔说。“也许我们该回去了。”  “这事已经搞定了!”杰瑞说。  他在有几棵树的路边停了车。公路在“绘画岩”这儿分了岔。一条路通向雅基玛,另一条通向纳切斯、艾蒙卡拉、奇诺克通道和西雅图。  离路一百码的地方有一个高而倾斜的黑岩石山包,它是山麓的一部分。上面蜂窝一样地分布着小路和洞穴。洞穴墙上到处是印第安人留下的画符。岩石山的绝壁面对着高速公路,上面到处写满了这样的东西:纳切斯67——格利德野猫队——基督救赎——打败雅基玛队——忏悔吧。  他们坐在车里吸烟。蚊子飞进来,试图叮他们的手。  “真希望有罐啤酒,”杰瑞说。“我真需要罐啤酒,“他说。  比尔说,“我也是。”他看了看表。  女孩进入视线后,杰瑞和比尔下了车。他们靠在车子的前挡泥板上。  “记住了,”杰瑞说。他离开了车子,“深色的那个归我。另外一个是你的。”  女孩们丢下脚踏车,向一条小路走去。她们消失在一个转弯处,而后又在高一点的地方重新出现了。她们站在那儿往下看着。  “你们跟着我们干什么?”黑头发向下喊道。  杰瑞向那条路走去。  女孩们转过身,匆忙地跑开了。  杰瑞和比尔用走路的速度不停地往上爬。比尔还抽着根烟,不时停下来吸一大口。在路的转弯处,他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的车子。  “走呀!”杰瑞说。  “来了。”比尔说。  他们不停地爬着。但比尔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他现在已看不见车子了。他也看不见高速公路了。从他左边往下看,能看见像一条铝箔一样的纳切斯河。  杰瑞说,“你往右,我直着向前。我们去切断这两个骚货的退路。”  比尔点点头。他已经喘得说不上话来了。  他往上走了一点,路开始下坡,转向了山谷。他看了看,看见了女孩。她们蹲在一块岩石的后面。也许她们正在那儿发笑。  比尔拿出一根烟。但他点不着。然后,杰瑞出现了。这之后就不重要了。  比尔只想干那件事。甚至只想看看她们*了的样子。另一方面,如果这事不成,他也无所谓。  他从来不知道杰瑞到底想干什么。但这一切都始于,并结束于一块石头。杰瑞对两个女孩用了同一块石头。先是那个叫莎伦的女孩,然后是那个本来该归比尔的女孩。  ①啤酒花(hops),缠绕的藤本植物,这种植物晒干的成熟花朵,含有苦味,芳香的油被用于酿造业以防止细菌活动并增加啤酒特有的苦味。  ②埃尔维斯(Elvis),,全名是埃尔维斯?普雷斯利(ElvisPresley),美国的歌手、演员和音乐人。被称为摇滚乐之王。俗称猫王。  ③比尔·海利(BillHaley),,美国最早的摇滚乐手之一。被公论为是将摇滚乐大众化的第一人。  ④达瑞果德(Darigold),美国老牌乳制品销售公司。  ⑤奥利(Oly),美国华盛顿州奥林匹亚啤酒厂生产的一种啤酒。  ⑥顺序球(rotation),一种十五球的台球游戏。玩时需按照球的号码顺序击球。  ⑦路肩(shoulder),位于高速公路车行道外缘至路基边缘,具有一定宽度的带状地带,用于紧急停车。
  家门口就有这么多的水
  我丈夫胃口不错,但我不觉得他是真的饿了。他嚼着,胳膊搁在桌子上,两眼盯着房间远处的什么。他看了我一眼,又把目光移开了。他用餐巾纸擦擦嘴,耸耸肩,又吃了起来。  “你老盯着我干什么?”他说。“干嘛呢?”他说,放下了叉子。  “我盯着你了吗?”我说,摇了摇头。  电话铃响了起来。  “别接。”他说。  “可能是你妈。”我说。  “等着瞧吧。”他说。  我拿起话筒听了一会。我丈夫停了下来。  “我和你说什么来着?”当我挂掉电话时他说。他又吃了起来,然后把餐巾纸丢在盘子里。他说,“他妈的,为什么大家都这么爱管闲事?告诉我我哪儿做错了,我听着!除了我还有其他人在场。我们商量过,一起做的决定。我们不可能调头往回走,我们离车有五英里远。我用不着你来评判我。听见没有?”  “你自己知道。”我说。  “我知道什么,克莱尔?告诉我。告诉我我该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这个。”他给了我一个自以为是意味深长的表情。“她死了。”他又说。“我和别人一样的难过,但她死了。”  “问题就在这。”我说。  他举起双手。他把椅子推离桌子,拿上烟,带着一听啤酒去了院子里。我看见他在草坪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又捡起了报纸。  他的名字就在头版上登着,还有他朋友的名字。  我闭上眼,扶着水池的边。然后我用手臂扫过滴水板,把盘子全都扫到了地上。  他没动。我知道他听见了,他抬起头像是在听,但是没有动。他没有转身。  他和戈登·约翰逊、梅尔·多恩、弗恩·威廉姆斯,他们常在一起玩扑克、打保龄和钓鱼。每年的春天或夏天刚开始时,在造访的亲友到来之前,他们都要一起去钓鱼,他们都是些正经的人,顾家,工作认真。他们的孩子和我们的儿子迪安一块儿上学。  上个星期五,这些顾家的男人去了纳切斯河。他们在山里停了车,徒步去钓鱼的地方。他们带着铺盖、食物、纸牌和威士忌。  他们还没扎好帐篷就发现了这个女孩。是梅尔·多恩发现的。她赤身裸体,卡在伸到水面的一些树枝中间。  他招呼其他人过来看。他们商量该怎么办。其中的一个——我家斯图亚特没说是谁——说他们应该马上回去。其他人却用脚搅着沙子,说他们不想那么做。他们借口说累了,天也晚了,实际上这个女孩哪儿也去不了了等等。  最后他们就去扎帐篷。他们堆起篝火,喝上了威士忌。月亮升上来后,他们聊起了这个女孩。有人说他们不能让尸体漂走。他们拿着手电筒来到河边。他们中的一个——可能是斯图亚特——涉入水中抓住了她。他抓住她的手指,把她拉到岸边。用一截尼龙绳捆住她的手腕,再把尼龙绳剩余的部分绕在了一棵树上。  第二天早晨,他们烧了早饭,喝了咖啡,又喝了威士忌,然后分头去钓鱼。那天晚上,他们烧了鱼和土豆,喝了咖啡和威士忌,然后带着用过的锅碗瓢盆去了河边,在靠近女孩的地方洗刷起来。  他们后来玩了一会儿纸牌。也许他们一直玩到牌都看不见了。弗恩?威廉姆斯先去睡了,其他人则讲起了故事。戈登?约翰逊说因为河水太冷,他们钓到的鳟鱼身体都是硬的。  第二天早晨他们很晚才起来,喝了威士忌,钓了一小会儿鱼,收了帐篷,卷起睡袋,收拾好东西就往出走。他们开车来到一个电话亭前。是斯图亚特打的电话,其他人则站在烈日下听着。他给了警察他们的名字。他们没什么可以隐瞒的。不觉得有什么可内疚的。他们说他们会等在那里,给来人更详细的路线和他们的证词。  他回到家里时我已经睡着了。听见厨房里的动静后我醒了过来。我见他拿着一听啤酒靠在冰箱上。他用粗壮的手臂抱着我,一双大手在我的背上上下抚摸。上床后,他又把手放在我的身上,等着,像是在想着其他什么事情,我转过身,张开腿。完事后,我觉得他一直没睡。  早晨,我还没下床他就起来了。我估计是去看看报上有些什么消息。  刚过八点,电话铃就响了起来。  “见鬼去。”我听见他对着话筒喊道。  电话铃又响了起来。  “除了已经告诉警察的,我没什么好补充的了!”  他使劲摔下听筒。  “怎么回事?”我说  这时候,他告诉了我我刚才告诉你们的事情。  我把摔碎的盘子和杯子扫起来后去了外面。斯图亚特仰面躺在草地上,报纸和啤酒罐都在伸手可及的地方放着。  “斯图亚特,我们开车出去转一圈吧?”我说。  他翻过身来。“带上几瓶啤酒。”他说。他站起来,经过我身边时用手碰了一下我的屁股。“等我一下,“他说。  我俩一声不吭地开车穿过镇子。他停在一个路边集市买了啤酒。我注意到进门处有一大叠报纸。在台阶最上面一级,一个穿着印花套装的胖妇人在递给一个小女孩一根香草棒糖。过了几分钟,我们越过爱弗森小溪,转进一个野餐区。溪水经过桥下,流向几百码外的一个水塘。我看见那儿有些人。他们在钓鱼。  家门口就有这么多的水。  我说,“你为什么偏偏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别惹我。”他说。  我们坐在阳光下的一张条凳上,他打开啤酒听。他说,“轻松点,克莱尔。”  “他们说自己是无辜的。他们说他们精神失常了。”  他说,“谁?”他说,“你在说什么?”  “马多克斯兄弟。他们杀了一个叫阿琳·哈伯莉的女孩,就在我长大的地方。他们割下她的头,把她扔进了克莱·爱鲁姆河。这事发生时我还是个小女孩子。”  “你要把我给*了。”他说。  我看着小溪。我就在里面,眼睛睁着,面朝下,瞪着溪底的苔藓,死了。  “不知道你犯了什么病,”他在回家的路上说。“你让我越来越上火。”  我没有什么可以跟他说。  他试图集中精力开车,但还是不停地看着后视镜。  他知道。  早晨,斯图亚特以为他在让我多睡一会儿。但我在闹钟响起前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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