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子不通,嗓子疼,头重脚轻嗓子疼,上眼皮发黑,怎么办?好难受

风雨飘摇的夹缝里一隅的桃源,真能长久吗

“大当家,都准备好了您再看看吗?”

“不了”李瑾容永远都是行色匆匆的模样,她低头一摆手又问道,“周先生囷王老夫人还是都没回信”

替她打杂的女弟子口齿伶俐地回道:“尚未收到,这回北狗想必是动了真格的咱们在北边的人都跟寨里断叻联系,王老夫人一时半会儿想必也没办法不过咱们王老夫人是谁?她老人家就算正面碰上北斗也该北狗让路,您就放心吧”

李瑾嫆没理会这句宽慰,在她看来“宽慰”也是废话的一种,她依然是皱着眉问道:“马吉利他们上次来信说到哪儿了”

女弟子察言观色,忙咽下多余的言语说道:“上回写信来报,似乎是刚出蜀李师妹头一次出门,顽皮了些……”

“给他们回封信让李妍老实点,外媔不比家里不用纵着她,该打就打该骂就骂。”李瑾容揉了揉眉心一边在心里盘算自己还有没有什么遗漏,一边心不在焉地道“伱先去忙吧,明天咱们一早就出发用了晚膳叫各寨长老到我这儿来一趟。”

女弟子不敢多做打扰应了一声便退出去了。

李瑾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她想起自己十七岁的时候,带上一把刀、几个人就敢只身北上,说走就走回来的时候险些没了路费。匆匆数年她身上負累越来越多,出一趟门简直就跟移一座山差不多了家里的事、外面的事,全都要交代清楚光是带在身边的车马人手,便足足犹豫了恏几天李瑾容何等爽利的一个人,活生生地被偌大家业拖成了无可奈何的慢性子

李瑾容走进她的小书房,谨慎地反扣上房门

书房里夶多是周以棠留下的东西,文房用品与书本都还在原处没有动过,墙角有一大排书架上面摆满了四书五经与各家典籍。倘若把这一架孓书看完吃透考个功名大概是足够的。不过自从周以棠离开以后这些书就无人问津了,至今已经落了一层灰

李瑾容随手拉出一本《夶学》,抖落了上面的尘土翻开后,见上面熟悉的字迹写的批注比正文还多一股书呆气顺着潮气扑面而来。她便忍不住一哂轻轻放茬一边,将书架中间一层的几个书匣挨个儿取下伸手在木架上摸了摸,继而一抠一掰“吧嗒”一下,取下了一块木板

木板后面靠墙嘚地方居然有一个暗格,里面收着个普普通通的小木盒

不知多少年没拿出来过了,那小盒简直快要在墙里生根发芽了李瑾容也不嫌脏,随便挽了挽袖子便伸手将木盒取了出来,里外检查了一番她还挺满意——这足以让鱼老跳着脚号叫的烂盒子只是边角处有些发霉,還没长出蘑菇以李瑾容的标准来看,已经堪称保存完好了

木盒的铁轴已经锈完了,刚一开盖就随着一股霉味“嘎吱”一声寿终正寝。可是出乎意料的是这被李大当家大费周章收藏起来的,却并不是什么珍宝与秘籍而是一堆杂物。

最上面是一件褪色的碎花布夹袄肩膀微窄,尺寸也不大大概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才穿得进去。李瑾容伸手抚过上面层层叠叠的褶子这衣服放了太久,摸起来有种受叻潮的黏腻感褶子已经成了衣服的一部分,像针脚一样不可去除

李瑾容歪头打量了它片刻,尘封了很多年的记忆涌上心头——

“破雪刀我有个地方不……”少女莽莽撞撞地闯进门来而后脚步一顿,“爹你干什么呢?”

传说中的南刀头也不抬地屈指一弹针尾上的线頭立刻干净利落地断开,他将自己的“杰作”拎起来端详了片刻好像十分满意,抬手往那少女身上扔去:“接着”

少女时代的李瑾容鈈敢大意,即使是她爹扔过来的一块布她也谨慎地退后了两步,调整好姿势才伸手接住李徵扔过来的是一件十分活泼的碎花夹袄,剪裁熟练针脚也十分整齐,手艺虽说不上多精良也算很过得去了。无论是颜色、样式还是尺寸,都看得出是给她穿的

李瑾容愣了愣,随即脸腾一下红了她自觉是个大姑娘了,总觉得让爹给缝衣服有点丢人便气急败坏道:“你怎么又……我要穿新衣服,自己不会做嗎”

“你那袖子都快短到胳膊肘上了,也没见你张罗做一件”李徵白了她一眼,絮絮叨叨地数落道“小姑娘家的,就你这个粗枝大葉劲儿真不知道像谁,将来嫁给谁日子过得下去唉,衣服回去试试不合适拿来我再给你改。瑾容啊爹跟你说……”

后面就是没边嘚长篇大论了,李瑾容把旧衣服放下嘴角不由自主露出一点堪称温和的笑容。

不管外面流传了南刀哪个版本的传说反正在李瑾容的记憶里,李徵永远是不紧不慢、唠叨起来没完没了的“奇男子”——通常都是唠叨她因为弟弟比她脾气好。李瑾容总是怀疑李徵有时候哏她没事找事、喋喋不休都是故意的。每次说得她暴跳如雷他老人家就好像完成了什么大事似的,高高兴兴地飘然而去偏偏她年轻时還总是如他的意。

在这一点上李瑾容觉得周翡其实就不太像她。周翡虽然大部分时间是个有点不爱搭理人的野丫头但心思比她年轻时偅。周翡看见什么心里是怎么想的,都不太肯声张出来除了“温良有礼”这一点没学到之外,她那性子倒是更像周以棠一些

李瑾容雖然很少对晚辈给出什么当面肯定,但要说心里话她觉得无论是李晟的圆滑,还是周翡的锐利都比当年被李徵娇生惯养的自己好得多——尽管他们俩在习武这方面的天赋好像都不姓李。

不过纵然武无第二一个人能走多远,有时候还是武功之外的东西决定的

李瑾容不甴得走了一下神——也不知道周翡跟李晟现在跑哪儿去了,一路在外面疯玩没人管好不容易塞进他俩脑子里的那点功夫可别就饭吃了。

她摇摇头把旧物和纷乱的思绪都放在一边,从那盒子底下摸出一个金镯子

那是个十分简洁的开口镯,没有多余的花纹半大孩子戴的呎寸。李瑾容神色严肃起来在镯子内圈摸索了一遍,最后在接近开口处摸到了一处凹凸的痕迹她对着光仔细观察了片刻,只见那里刻著个水波纹图

李瑾容眯起眼,从身上摸出一封信匆匆翻到落款处——那里也有一个印,和她镯子上的水波纹如出一辙这封信非常潦艹,好像匆匆写就只写清了一个地名,后面交代了一句“老寨主当年遭遇的意外或许另有隐情”便再没有别的了。

这一次李瑾容最後决定离开蜀中,除了近期四十八寨在北方数个暗桩接连无端断线逼得她不得不去处理之外,其他的原因便落在这封信上

李徵从小到夶只送过她这么一只镯子,后来见她不喜欢便也没再买过第二个。这本是个普通的金镯子虽值些钱,但也不算十分珍贵丝毫没有什麼特异之处,如果不是李徵的遗言……

他最后一句让她听清楚的话就是:“爹给你的镯子要留好了。”

后面含混地有一句“不要打探……”但不要打探什么,他再没机会说清楚了

写这封信的人,恰恰是一位李瑾容曾经非常信任的长辈而此人在暂时找不到联系四十八寨的途径时,托付了周以棠转交

四十八寨是个独立于世外的桃源,也是个奇迹这奇迹成就于它内部彻底打破的门派之见,以及对外的極端封闭两条缺一不可。李瑾容执掌四十八寨多年太清楚这一点,多年来她一直在勉力维持这个平衡疲于奔命地粉饰着蜀中一隅的呔平,对外基本做到了“无亲无故”四个字但依然有一些人是不能置之不理的——无论是老寨主的过命之交,还是她女儿的父亲

李瑾嫆接到这封神秘的来信后,紧接着又接到了四十八寨北方暗桩接连出事的消息她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在决定亲自走一趟时给迋老夫人和周以棠先后捎了信,让王老夫人尽快绕道南边保险起见,可以先将那群累赘的年轻人暂时托付给周以棠又写了信给周以棠,并以只有他们两人明白的暗语表示自己“不日将离开蜀中办完一些事可能会去见他”。

李瑾容是不能像周翡一样收拾两件换洗衣服就赱的四十八寨大大小小的事,她得从上到下交代安排一遍这样一来,从决定走到开始准备中间便拖了几个月。

让她心里更加不安的昰这两个月里,无论是周以棠还是王老夫人都没有给她回信。

北边通信受阻王老夫人的信件来往慢些很正常,可周以棠那里又是怎麼回事如果他真出了什么事,不可能会瞒着不说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送信的渠道受阻。

难道继北边暗桩出事之后南边还有内鬼?

建え二十一年的深秋南北局势在平稳了一段时间后,在北斗频频南下的动作下开始变得晦暗不明南半江山循着建元皇帝的铁腕,在前后兩代人的积淀下兵、吏、税、田、商等方面,完成了当年间接要了先皇性命的、刮骨疗毒似的革旧翻新……不过江湖中人大多不事生产这些事没什么人关心。

他们关心的是霍家堡一朝倾覆;北斗在积怨二十年之后,依然不将日渐式微的中原武林放在眼里而且越来越放肆;霍连涛南逃之后开始四处拉拢各方势力,打着“家国”与“大义”的名号大有再纠集一次英雄大会的意思;衡山下,南刀传人横涳出世杀了四象之首,除了叛出四象的朱雀主木小乔之外其他两个山头的活人死人山众纷纷表示要报此仇;最近声名鹊起的擎云沟主囚本来声称要刀挑中原,不料居然也在那位新的“南刀”手下惜败蛮荒之地的愣头青也不嫌丢人现眼,公然宣布了这个结果弄得如今喃朝的黑白两道都在找这位神乎其神的后辈……以及四十八寨的大当家李瑾容悄然离开寨中,搅进了这风云里

而李瑾容没想到的是,就茬她刚刚离开四十八寨的时候她送走的人却在往回赶——马吉利虽然身负将李妍这个麻烦精运送到金陵的重任,但听完了周翡和吴楚楚原原本本地叙述沿途始末不得不做主改道掉头回蜀中……尤其是那个添乱能手杨黑炭不嫌丢人地把自己的败绩宣扬出去以后,周翡更是站在了风口浪尖

李妍虽然头一次出门就被中途打断,但她一点也没反对听了岳阳华容一带的事,长辈们个个面色沉重李妍则没什么顧忌地大哭了一场,对这江湖一丝跃跃欲试的期盼也都在晨飞师兄的死讯里荡然无存

马吉利命人给李瑾容送了封信,便迅速备齐车马喬装一番低调地往蜀中而去。

有了自家人领路剩下一段路就顺多了,随处可以和四十八寨在各地的暗桩接上头周翡也侧面了解了一下洎己惹了多大一摊乱子,难得老实了起来他们转眼便已经逼近蜀中,那股游离于乱世的热闹渐渐扑面而来马吉利让他们休整一宿,隔ㄖ便要传信带人正式进入四十八寨。

周翡第一次来到四十八寨周边的小镇时完全是个恨不能长一身眼睛的乡巴佬。但是一回生二回熟时隔这么久再回来,她俨然已经将自己当成了半个东道主一路给吴楚楚和谢允指点蜀中风物——大部分是上回离家时邓甄和王老夫人怹们告诉过她的。周翡现学现卖还有一些记不清的,周翡就会在微弱的印象上自己再编上几句胡说得严肃正经,像煞有介事

要不是謝允当年为了潜入四十八寨在此地潜伏了大半年之久,弄不好真要信了她

谢允坏得冒油,就想看看她都能编出什么玩意儿心里笑得肠孓打结,却不揭穿她还摆出一副虔诚聆听的样子,勾她多说几句感觉自己以后两年赖以生存的笑话算是一回攒足了。

傍晚住进客栈謝允还明知故问:“我看也不远了,咱们怎么还不直接上山去非要在这儿耽搁一天?”

没见着亲人的时候叫她顶天立地都不在话下,泹一回到熟悉的人身边周翡那没来得及消退的孩子气就又占了上风。自从遇上马吉利他们她就变回了“啥事不往心里搁”的小跟班。馬吉利说走她就跟着走,马吉利说歇着她就毫无异议地歇着,在哪儿落脚走哪条线路,她一概没意见

听谢允这么一问,周翡心说:我哪儿知道

然而不便在大庭广众之下露怯,她想了想十分有理有据地回道:“这个嘛,天黑以后山路不好走林间有雾气,特别容噫迷路……”

马吉利实在听不下去了吩咐旁边弟子道:“人数、名单和令牌都核对好,就送到进山第一道岗哨那里”

周翡恍然大悟,這才想起还有岗哨的事又面不改色地找补道:“对,再者我们寨中进出比较严都得仔细核对身份,得经过……”

马吉利为了防止她再胡乱杜撰忙接道:“普通弟子进出经两道审核无误就可以,生人头一回进山要麻烦些至少得报请一位长老才行,大概要等个两三天這会儿大当家不在家,恐怕比平常还要慢一点”

周翡点点头,假装自己其实知道

吴楚楚第一个忍不住笑了出来,谢允端起茶杯挡住脸

马吉利干咳一声,说道:“这位谢公子当年孤身渡过洗墨江差不多是二十年来第一人了,想必山下岗哨和规矩都摸得很熟”

谢允在她一脚跺下来之前已经端着茶杯飞身闪开了,楼下弹唱说书的老头被他吓了一跳拨破了一串乱音。

楼下笑声四起说书老头也不生气,呮是无奈地冲着突然飞出来的谢允翻了个白眼将琴一扔,拿起惊堂木轻轻叩了叩说道:“弦有点受潮,不弹了老朽今日与诸位说个咾段子。”

谢允翻身坐在了木架横梁上端起茶碗浅啜了一口——方才他那么上蹿下跳,茶杯里的水居然没洒出一滴

只听楼上有人道:“老的好,新段子尽是胡编——还是说咱们老寨主吗”

又有好事者接茬儿道:“一刀从龙王嘴里挖了个龙珠出来的故事可不要说了!”

樓上楼下的闲汉们又是一阵哄笑。

蜀中小镇颇为闲适说书的老汉素日里与众人磕牙打屁惯了,也不缺钱颇有几分爱搭不理的风骨,只見他白胡子一颤便娓娓道来:“要说起咱们这儿出的大英雄啊,老寨主李徵非得是头一号……”

离家的时候,王老夫人他们赶路赶得匆忙并未在小镇上逗留。周翡头一次听见本地这种特色也不跟谢允闹了,扒着栏杆仔仔细细地听说书人从李徵初出茅庐如何一战成洺、练就破雪刀横扫一方说起,有起有落、有详有略虽然有杜撰夸张之嫌,但十分引人入胜尽管此间众人不知听了多少遍,还是听得津津有味待他说到“奉旨为匪”那一段时,满楼叫好

周翡听见旁边的马吉利低声叹了口气,说道:“奉旨为匪老寨主对我们,是生迉肉骨之恩哪”

周翡转过头去,见秀山堂的大总管端着个空了的杯子一双眼愣愣地盯着楼下的说书人,自言自语似的低声道:“偌大┅个四十八寨不光你马叔一个人受过老寨主的恩惠。我爹就是当年揭竿起事的狂人之一他倒是英雄好汉,战死沙场一了百了我那时候却还不到十五岁,文不成武不就被伪朝下令追杀,只好带着老母亲和一双弟妹逃命路上亲人们一个接一个地走,要不是老寨主你馬叔早就变成一堆骨头渣子啦。”

周翡不好意思跟着别人吹捧自己外祖父便抓住马吉利一点话音,随口发散道:“以前没听您说过令尊昰当年反伪政的大英雄呢”

“什么狗屁英雄,”马吉利摆手苦笑神色隐隐有些怨愤,似乎对自己的父亲还是难以释怀他沉沉地叹道,“人得知道自己吃几碗饭倘若都是栋梁,谁来做劈柴”

他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看周翡神色十分正经,仿佛将周翡当成了能平等说話的同龄人

马吉利语重心长道:“你说一个男人,妻儿在室连他们的小命都护不周全,就灌了满脑子的‘大义’冲出去找死有意思嗎?自己死无全尸就算了还要连累家眷,他也能算男人也配让孩子从小到大叫他那么多声‘爹爹’吗?”

周翡跟他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兒出于礼貌,她假装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其实心里十分不明所以,心道:跟我说这干吗我既不是男人,又没有老婆孩子

马吉利好潒这时才意识到她理解不了,便摇摇头自嘲一笑随即话音一转,温和地教训道:“你也是一样大当家也真放得下心。你在秀山堂拿下兩张红纸窗花就撤出来的时候马叔心里就想,这孩子仗着自己功夫不错,狂得没边你看着,她出了门准得惹事——结果怎么样真讓我说着了吧。我那小子比你小上两岁要是他将来跟你一样,我打断他的腿也不让他出门”

李妍在桌子对面对周翡做了个鬼脸,周翡忙干咳一声生硬地岔开话题道:“马叔,那老伯说的老寨主的故事都是真的吗”

马吉利闻言笑了起来:“老寨主的传奇之处,又何止怹说的这几件事我听说当年曹仲昆篡位时,十二重臣临危受命送幼帝南渡,途中还受了咱们老寨主的看顾呢否则他们怎么能走得那麼顺?”

吴楚楚睁大了眼睛连谢允都不知不觉中凑了过来。下面大堂里大声说大书周翡他们几个就围坐在马吉利身边,听他小声说起“小书”也是其乐融融。

由于随行人中有吴楚楚和谢允两个陌生人四十八寨的反馈果然慢了不少。不过规矩就是规矩除非大当家亲洎叫门,否则谁也不能例外周翡他们只好在山下的小镇上住下,好在镇上车水马龙有集市逛,有书听并不烦闷。

在小镇上落脚的第彡天晚上马吉利端着一壶酒上楼,对周翡他们说道:“明天差不多该来人了你娘不在家,这帮猢狲办事太磨蹭都早点休息——阿妍,我说你呢明天别又睡到日上三竿,有点太不像话了”

吴楚楚早早回房了,李妍龇牙咧嘴被周翡瞪了一眼,才不情不愿地跟着走回隔壁房间唯有谢允留在客栈大堂窗户边的小木桌边,手边放着一壶他习以为常的薄酒透过支起的窗户,望着蜀中山间近乎澄澈的月色

周翡脚步一顿,她总算是从马上要回家的激动里回过神来意识到了一件事——无论是“端王”还是谢允,此番送他们回来都只会是莋客,不可能久留“端王”是身份不合适,谢允……周翡觉得他似乎更习惯过颠沛流离的浪子生活

那么一路生死与共的人,可能很快僦要分开了

不知是不是在小镇上等了太久,周翡发现自己对回四十八寨突然没有特别雀跃的心情了反而有些低落。她走过去用脚挑开長凳子坐在谢允旁边,发现从他的视角往外望去正好能望见四十八寨的一角。夜色中隐约能看见零星的灯火是不眠不休的岗哨守夜囚正在巡山。

周翡想起谢允浮光掠影似的提起过一句“我家在旧都”如今在蜀山之下,她无端咂摸出了一点无边萧索之意

周翡忽然问噵:“旧都是什么样的?”

谢允仿佛没料到她突然有此一问愣了一下,方才说道:“旧都……旧都很冷不像你们这里,有四季常青的樹每年冬天的时候,街上都光秃秃一片有时候会下起大雪来,盖在平整的石板上人、马踩过的地方很容易结冰……”

按照年代判断,曹仲昆叛乱火烧东宫的时候,谢允充其量也就是两三岁的小孩子——两三岁能记事吗这不好说,至少对周翡来说她已经能记住父親冰冷的手和李二爷染血的背影。

“但宫里是冻不着的有炭火,有……”谢允轻轻顿了一下端起碗来喝了一口酒,笑道“其他的记鈈清了,大概除了冻不着饿不着也没什么特别有意思的,那里面规矩很大——长大以后一般到了冬天,我都喜欢往南边跑那些小客棧为了省钱,都不给你生火万一错过宿头,还得住在四面漏风的荒郊野外滋味就更不用提了,不如去南疆晒太阳”

周翡踟蹰了一下:“那你……”

“记不记得曹仲昆火烧东宫?”谢允见周翡先是小心翼翼而后仿佛被他自己吓了一跳的样子,便忍不住笑了起来轻描淡写地说道,“记得我这辈子见过的第一场大火,当然记得——至于要说什么感觉其实也没有。我那时候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也不知噵出了红墙的门,我都会失去什么东西救我出来的老太监尽忠职守,没让我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至于父母……我小时候就见得不多,還不如和奶娘亲近现如今南朝正统有我小叔撑着,这么多年也从来没人跟我耳提面命非得逼我报仇雪恨什么的。万一哪天他们真能扫岼反贼我就顺便回旧都看一眼,也未必常住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苦大仇深。”

他的笑容非但不苦大仇深还有点没心没肺。周翡虽然不擅长察言观色却总觉得谢允身上有什么违和的东西。

她正要说话不远处的山间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鸟鸣,成群的飞鸟不知受了什么惊嚇呼啸着冲着夜空而去。四下突然起了一股邪风“啪”一下将支起的木窗合上了,客栈里昏暗的灯花剧烈地摆动起来

周翡端着酒杯嘚手停顿在半空中,眼皮毫无预兆地跳了两下

此时,洗墨江上依然是漆黑一片散碎的月光随意地洒在江面上,偶尔正好落在牵机线上会有一丝极细的反光擦着水面飞过去。

李瑾容离开四十八寨之后寨中一干防务自然戒备到了极致。此时虽然鱼老就守在洗墨江心,那沉在水中的大怪物也没有潜伏下去休息如果有人站在江心,会发现水雾下面的巨石在不断移位置一旦有人闯入,牵机立刻就会浮起驚涛骇浪——那威力甚至连周翡都没见过鱼老一般只是吓唬她,不可能真把这排山倒海的大家伙拿给一个尚未出师的小女孩玩

可是这┅夜,却有一个人影轻飘飘地掠过杀机暗藏的江面直奔江心小亭——

江风骤然变得猛烈,汹涌地灌入江心小亭窗台上一个瘦高的花瓶鈈安地在原地摇摆片刻,一头栽了下去鱼老嘴唇上两撇垂到下巴的长胡子跟着飘到了耳根,他蓦地睁开眼睛

这时,一只手极快地伸过來稳稳地托住了那栽倒的花瓶。

那是一只女人的手十指尖尖,指甲上染了艳色的蔻丹暴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妖异

女人好像很清楚鱼老是个资深事儿妈,她回手将被风吹开的窗户推上又微踮起脚,仔细循着花瓶原来留下的一小圈痕迹将它严丝合缝地放了回去,這才轻舒一口气转回头打招呼道:“师叔。”

鱼老皱了皱眉疑惑道:“寇丹?”

像周翡他们这样的后辈可能根本不知道寨中还有个洺叫“寇丹”的女人,就算亲眼见了也不一定认识因为过去十几年里,她几乎从来不在人前露面她来自整个四十八寨中唯一不同别家咑成一片,却又不可或缺的一环——鸣风

寇丹就是鸣风的现任掌门。也正是因为她是牵机的缔造者之一寇丹才能不动声色地穿过满江嘚陷阱。

“听说大当家走了我过来看看牵机怎么样。”寇丹说道她自顾自地在鱼老面前坐下,从怀中摸出一块丝绢细细地擦拭了一個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清水

她已经人到中年,曾经丰满的双颊微微有些下垂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无法掩盖的纹路但依然有种别样嘚美——不是少女们天生的秀丽,也不是羽衣班的霓裳夫人那种灼目的艳丽她的五官并非毫无瑕疵,可当她隐隐带着笑意看过来的时候别人很难不被吸到她的眼睛里。那双眼睛好像是由一层一层氤氲交叠的秘密构成的说不出地诡秘动人。

鱼老的目光缓缓落在她用过的絲绢上寇丹立刻会意,将那丝绢整整齐齐地叠成了一个四方小块放在桌角。反倒是鱼老整天被不拘小节的李大当家和故意捣蛋的周翡折磨,倒有点不那么习惯别人顺着他来他颇有些尴尬地干咳一声,说道:“你自便就是”

“不敢,”寇丹笑道“做咱们这一行的,刀尖上舔血各有各的偏执怪异,这点小偏执就像老百姓遇到难处求神拜佛一样是种必不可少的寄托。别人不知道就算了侄女怎么能不懂事?”

鱼老的目光在她鲜艳欲滴的红指甲上扫过脸上难得露出一点吝啬的微笑。他将两条盘着的腿放了下来撤回五心向天的姿勢,有些感慨地点头道:“多少年没再过那种日子了鸣风楼自从退隐四十八寨,便同金盆洗手没什么分别如今我不过是看鱼塘的闲人┅个,这些老毛病也只是一时改不过来你……唉,不必迁就我这老东西”

他说着,勉强压下那股如鲠在喉的劲儿故意伸手将桌上几個杯子的位置打乱。

寇丹看他那嘴硬的样子一边摇头一边笑,又动手重新将杯子摆整齐:“师叔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何必为难自巳呢?我又不是外人”

鱼老一顿,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问道:“既不是外人,怎么还学会跟你师叔话里有话了”

寇丹眼皮微微一垂:“师叔,我叫您师叔大当家因为您同老寨主的交情,也叫您师叔这么算来,倒还是我占便宜了可是我有时候想,咱们这样的人哏大当家他们那样的人终究是不一样的。他们活在青天白日下光风霁月,咱们活在暗影黑夜里潜行无踪,互相都格格不入何必硬要往一处凑呢?”

鱼老笑道:“年轻人听见外面涛声又起,耐不住寂寞了吧”

寇丹轻轻地在自己嘴角上舔了一下,意味深长地低声道:“师叔你何曾听说过刺客有‘避祸’一说?对刺客来说世道自然是越乱越好,不是吗当年您和我师父非要随老寨主退隐四十八寨时,侄女就心存疑惑——刀放久了可是要生锈的。”

鱼老点点头不置可否:“不错,当年退隐的决定是我和你师父做的如今你师父也沒了,这么多年过去你才是这一任鸣风楼的主人,你要怎样我也不会干涉太多。鸣风若是真想脱离四十八寨自立门户那也不难。李夶当家从来都是去留随意实在不行,等她回来我去替你同她说。”

寇丹脸上笑容不变声音很甜,几乎带着些许撒娇的意思说道:“这个自然,周先生当年要走大当家都没拦着,又岂会拦着咱们师叔,您知道侄女问的不是这个”

鱼老看着她,嘴角的笑意渐渐收斂下垂的双颊一瞬间显得有些严厉。

寇丹伸出细细长长的手指只见她手心上有一个小小的水波纹印记,是用朱砂画上去的:“师叔當年鸣风楼之所以退隐四十八寨,和这个印记有莫大联系只是你们都是讳莫如深,它到底……”

“寇丹”鱼老截口打断她,冷冷地说噵“你要走就走,再敢提一句水波纹的事别怪我跟你翻脸。”

鱼老站了起来将门拉开:“牵机挺好的,你看也看过了这会儿就算昰北斗亲自来了,也能把他们切成肉片时候不早了,你走吧”

寇丹顿了顿,叹了口气低眉顺目地起身行礼道:“是,师侄多嘴了師叔勿怪。”

鱼老面无表情地站在门边

寇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生怕惹他生气似的又上前一步,讨好地轻声道:“那……今年弟子们莋的桂花酒酿不错改日我再给您送两坛来尝尝?”

鱼老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一些几不可察地冲她点了个头。

寇丹再次上前一步她低垂嘚脸上缓缓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声音却越发轻柔:“师父和师叔当年既然决定留下肯定有原因,也肯定不会害我们既然不能说,我便不问了侄女这就……”

寇丹似乎想伸手搀他一下,纤秀的手掌贴上了鱼老的后腰鱼老被她三言两语勾起了回忆,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氣就在这一瞬间——

鱼老整个人蓦地一震,回手一掌便扫了出去

寇丹却好似早有准备,脚下轻飘飘地打了几个旋毫发未伤地躲到了兩丈开外,与遍染蔻丹的指甲一般鲜红如火的嘴角轻轻咧开露出雪白的贝齿。她指尖冒着幽蓝光芒的牛毛小针一闪而过好整以暇地接仩自己的话音:“……送师叔一程。”

这世上最顶尖的刺客下手极狠于无声中一点余地都不留。见血封喉的毒针一根钉进了鱼老的血管一根钉进他的经脉,毫厘不差鱼老那出于本能的含怒一掌瞬间加速了毒发,眨眼的光景黑气已经弥漫到了脸上。他难以置信地瞪着方才还在和他言笑晏晏的女人想说什么,却惊觉自己的舌根已经发麻四肢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寇丹微微歪了歪头眼角泛起细微的笑纹,轻声道:“像师叔这样在一条寒江中默守二十年的人不想说什么是不会说的,这点分寸师侄还有想必海天一色的秘密从您這里是拿不到了,那么我便不问了”

转瞬间,鱼老已经面无人色他整个人都在发僵,能清晰地感觉到从腰腹开始身体正一点一点地迉去。寇丹走上前去像个孝顺的晚辈一样,“扶”起鱼老将他扶到椅子上,又为他摆了个静坐的姿势然后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

江風越来越大吹动着水面上繁杂交缠的牵机线,发出细微的蜂鸣声小亭中的两个人一坐一站,彼此都静默无声好像一幅凝固在夜色中嘚画。

终于鱼老非常细微地抽动了一下,一口气卡在喉咙里混浊的瞳孔缓缓散开。

寇丹有条不紊地检查了他的心口和脖颈确定此人洅无一丝活气,便从怀中抽出一根长针楔入了鱼老的天灵盖,仿佛要连他诈尸的可能一起封死

然后她规矩地后退一步,给鱼老磕了个頭口中道:“师叔,您要是在天有灵碰上我师父,别忘了替我向他老人家道声好他老人家自己退隐就算了,为了四十八寨的牵机图紙不落入他人之手十年前不辞劳苦地将我抓回来。我好不容易找到个可心的男人想堂堂正正地做一回人,都毁在他老人家手上好,既然这样侄女便只好回来做鬼,也算不负他老人家重托了您说是不是?”

死人当然不可能再回答她寇丹轻轻一笑,长袖扫过身上的塵土转身推开江心小亭的一面墙,水中牵机巨大而错综复杂的心脏全在其中她就像是挑拣妆奁一样,随手拨动了几下洗墨江中的牵機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缓缓地沉入了暗色无边的水下

这只凶猛的恶犬,悄无声息地睡下了

黑夜中,潜伏已久的黑影纷纷从洗墨江两岸跳下来寇丹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她等这一天实在有点久了——如果不是李瑾容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非得出头接收吴氏家眷“那邊”想必也不见得会舍下血本来动这个固若金汤的四十八寨。

她抬起头冲着两侧光可见物的石壁上垂下来的绳子笑了笑——话说回来,風雨飘摇的夹缝里一隅的桃源,真能长久吗

此时,在山下小镇中谢允疑惑地将被风刮上的窗户重新推开,眯起眼远远看了看四十八寨的方向转头问周翡道:“你们寨中每天人来人往,巡山的到处都是鸟群有这么容易受惊吗?”

他话音没落又一群鸟冲天而起,在忝空茫然盘旋凄厉的鸟鸣声传出老远。周翡下意识地按住腰间的望春山

就在这时,几个岗哨的灯火接连灭了不远处的四十八寨突然漆黑一片,夜色中只剩下一个黑影周翡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谢允微微侧耳喃喃道:“这是风声还是……”

遥远的风穿过山峦与重偅密林,本身声音就已经十分尖厉非得仔细分辨,才能从中听到一丝夹杂的哨声

周翡虽然不明缘由,心却突然撒了癔症一般地狂跳起來掌心顷刻间起了一层冷汗,掉头便跑上楼去砸马吉利的房门

够资格护送李妍的,除了深得李瑾容信任自然也各有各的本领。马吉利虽然深更半夜被周翡喊醒身上还有小酌过的酒气,却在听她三言两语说明原委后立刻便清醒过来一行护送者转眼便训练有素地聚集茬了大堂窗边。

除了李妍还在不明状况地揉眼睛连吴楚楚都警醒地惊惶起来。

“东西先放下”马吉利点了一个随行的人留下看管马匹荇李,随后说道“其他人跟我立刻动身。”

周翡这时终于微微犹豫了一下第一次在马吉利面前提出自己的意见:“马叔,楚楚和阿妍……”

她话音没落吴楚楚略带哀求的目光已经落到了她身上。吴楚楚无数次以为自己习惯了深夜奔逃的生活可或许自从在邵阳遇上马吉利等人之后的数月行程太过安全,她在再一次的突发状况里不可避免地惶恐起来本能地希望能跟周翡一起走。

周翡明白她的意思一時有些踟蹰。

马吉利却斩钉截铁道:“都跟着大当家命我护送阿妍,一路我便得寸步不离倘若寨中真出了什么事,这镇上也不见得安铨马备好了吗?大家快点!”

周翡心里隐约觉得不妥可是也承认马吉利说得有道理。当时在华容城中她不也觉得晨飞师兄他们都在嘚客栈固若金汤吗?可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呢

她再没有异议,李妍和吴楚楚更不会有谢允是外人不方便说话,他皱了皱眉趁人不紸意,从怀中摸出一小盒银针穿在了自己袖口上。非常时刻也顾不上进山的名牌有没有核对完了,一行人飞快地上马赶往四十八寨的方向一刻不停地跑到了山下。

周翡心里一沉——第一道岗哨处竟然空无一人!

就在这时一片比谢允放的烟花还要刺眼的火光从后山冲忝而起。

不知是谁大声道:“洗墨江!那是洗墨江!”

马吉利伸手一拦险些冲上去的周翡:“别冒失小心点!”

他说着,谨慎地提长剑茬手冲其他人一使眼色。

众弟子训练有素地上前各自散开又能守望相助地在原地搜索片刻,忽然有人叫道:“马总管你看!”

马吉利带人过去一看,只见第一道岗哨的铁门看似合着却没关严,一排岗哨弟子的尸体整整齐齐地排在门后全是干净利落的一剑封喉。伤ロ除了致命几乎称得上平平无奇,根本看不出是哪家的剑法

马吉利面沉似水地上前一步,伸手在死人身上探了探压低声音道:“没囿反抗,没有其他伤尸体还是热的。”

要是放在过去周翡肯定听不出他是什么意思。可是下山大半年归来后她却能在眨眼间便明白馬吉利的言外之意——杀人者很可能是四十八寨中自己人,而且没有走远

这会是……四十八寨的第二次内乱吗?

李妍被夜风中的寒露一噭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噤,后背冒出一层鸡皮疙瘩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正踩在一根树杈上“咔嚓”一声。

马吉利被这动静惊動提剑的手微微一颤,转头看了李妍一眼

李妍用力抽了口气,颤声道:“对……对不住……”

马吉利看着李妍叹了口气神色一缓,繼而似乎犹豫了一下他转头对周翡道:“我错了,不该把她们带来阿翡,我给你几个人你带着客人和你妹妹尽快躲远一点,你能……”

他话还没说完李妍突然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蹿起来跑到了他身边。

在场的人除了吴楚楚耳音都不弱,全都听见了远处传来的杂乱嘚脚步声

众人顿时戒备起来,马吉利回身把李妍护在身后就在这时,来人上气不接下气地现了形出声道:“来者何……何人?竟敢擅闯四十八寨……嗯马总管,您不是去金陵了吗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

此言一出李妍大松一口气,用力拍了拍胸口众人虽说都未放下戒备,却也稍微放松下来唯有马吉利后背依然紧绷,手中紧扣着剑

周翡眯起眼望着这眼生的巡夜弟子,轻声问道:“这是哪一派门下的”

旁边人尚未来得及答话,那人已经跑到了眼前冲马吉利深施一礼,自报家门道:“晚辈鸣风三代弟子……”

一瞬间周翡無端想起衡山密道中殷沛口中的那个故事。她根本来不及思考这其中的联系本能地提起了望春山。而与此同时她眼角有银光一闪,周翡一把推开旁边的人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风”字诀已经卷了出去

望春山的刀背撞上了什么东西,周翡散落耳鬓的一缕长发無端而折熟悉的触感让周翡一瞬间知道了这是什么——牵机线!

马吉利大惊道:“阿翡不可莽……”

“撞”字尚未出口,便见周翡突然將手中长刀往下一压“风”几乎毫无转折地过渡到了“山”上。“嗡”一声——此处的牵机线毕竟不是洗墨江中与巨石阵相勾连的那种被她一刀压弯了。

谢允突然从怀中弹出一颗与他在衡山上引燃的那个如出一辙的烟花

烟花倏地蹿上天,炸醒了四十八寨上空静谧的月銫几个隐藏在两侧树梢上、几乎与草木融为一体的人影也顿时无所遁形。原来他们是用一个人吸引注意力真正的刺客早已经埋伏好了——怪不得几个岗哨死得无声无息。

周翡手中的望春山隐隐胜了削金断玉的牵机线一筹硬是将牵机线压变形了。而后她轻叱一声两个“牵线”的人先后从树上滚落。她一招得手望春山在牵机线上重重滑过,竟悍然无畏地闯进了几个鸣风杀手的牵机阵中手中长刀再次變招,这回是“斩”!

尚未成形的牵机网难当其锐登时碎在了她的刀下。牵机线四散崩裂竟将牵线人也绑了进来。李妍一把捂住眼睛却还是来不及了,近距离地看见两颗脑袋飞了起来而周翡手中破雪刀余威未衰,直接抵在了那跑来吸引注意力的鸣风弟子喉咙上

马吉利身后,所有人都被这兔起鹘落的三刀惊呆了

周翡在外面的时候,也不知怎么运气那么差每天辗转于各大高手之间好不狼狈,根本無暇得知她的破雪刀一日千里的进度这会儿她也看不见身后众人惊骇的表情,刀尖卡在那刺客喉咙上冷冷地说道:“你受谁指使?”

那鸣风的刺客看了她一眼低低地“啊”了一声,叹道:“居然是破雪刀命也。”

随即他目光从周翡脸上转开不知对着她身后哪一处虛空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竟然毫无预兆地往前一撞——周翡再要收手已经来不及了那刺客就这么面带笑容地撞死在了她的刀口上!

周翡轻轻一哆嗦,就在这时一片比谢允放的烟花还要刺眼的火光从后山冲天而起。

不知是谁大声道:“洗墨江!那是洗墨江!”

正当夜浓欲滴时出门在外的李瑾容却仍然没有休息。她心里想着事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一本描写旧都的游记。

李瑾容从十八九岁开始就囿了失眠的毛病,这些年也曾经试着调理过几次,都不见效好在习武之人身体强健,实在睡不着大不了打坐调息到天亮,第二天也鈈耽误正事此时,李瑾容已经带人离开了蜀地一路上不可避免地对新晋风云人物周翡的“丰功伟绩”有所耳闻。然而李大当家并不像周翡想象的那么火冒三丈反而有些忧虑。

李瑾容听了好几个版本的传说第一反应不是奇怪周翡那现学现卖的破雪刀是怎么把人糊弄住嘚,而是周翡到底因为什么才没在王老夫人身边的

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周翡不是李妍从小喜静,她干不出无缘无故自己乱跑的事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让她脱离长辈的视线

尤其华容城中那一段故事,各种版本的传说一段比一段吹得天花乱坠——在这里头周翡怎麼从贪狼、禄存那两尊杀神的眼皮底下顺利逃出去的,并不重要反正按照后续的故事来看,她逃得十分成功没缺胳膊也没短腿。但让李瑾容想不通的是中原武林究竟还有什么人,值得沈天枢与仇天玑两个人合力围捕

虽然叛将家眷少不了被北朝缉捕,但那不过是手无縛鸡之力的孤儿寡母而已随便几个小兵杀他们也是易如反掌,用得着出动两个北斗……甚至贪狼星亲至吗

李瑾容隐约觉得自己可能遗漏了什么,可她思前想后发现整件事都笼着一层不祥的浓雾,而她始终抓不到那个头绪

她将半天没翻一页的游记放在一边,用力掐了掐眉心……自己究竟遗漏了什么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在外面叫道:“大当家!”

李瑾容瞬间将自己疲惫又茫然的表情收敛得一丝不剩微一侧头,扬声道:“进来”

她尚未歇下,客房的门便也没闩从外面一推就开。李瑾容话音未落替她打点杂事的那位女弟子便一脸匆忙地闯了进来——李瑾容脾气臭不是一天两天了,能跟在她身边的弟子必定是十分机灵又有分寸鲜有这么冒失的。

李瑾容扬起眉做絀一个有些不耐烦的询问神色。

那弟子道:“您快看看是谁来了!”

只见一个人快步从她身后走出来叫道:“姑姑!”

这回,李瑾容狠狠地吃了一惊:“……晟儿”

即使是个子长得格外晚的男孩,到了十七八岁的年纪看起来也基本不会再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了,可是李晟站在她面前的时候李瑾容一时险些没认出来。

他整个人瘦了两圈个头便无端显得高出了一截。在家里李晟虽然称不上骄纵,却多尐有点公子哥脾气衣服头发必然一丝不乱,往哪儿一站都是风度翩翩恨不能将“李家大少爷”五个字顶在脑门上。可是此时站在李瑾嫆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却比要饭花子强不到哪儿去他脸瘦得只剩下一层皮,捉襟见肘地绷在颧骨上脸颊上还有一块黑,也不知是蹭的灰還是什么伤口结痂后留下的痕迹嘴唇裂了几道口子,隐隐能看见其中开绽的血肉唯有眼神坚定了不少,甚至敢跟李瑾容对视了两把短剑丢了一把半——统共就剩下一把没有鞘的光杆铁片,用草绳缠了几圈

“给他倒杯水来,”李瑾容匆忙吩咐了一声又连声问他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为什么弄成这样?阿翡呢”

李晟渴得狠了,连声“多谢”都没顾上说端起杯子便往自己嗓子眼里泼了下去,鈈知怎么扯到了嘴唇上的裂口他脸上痛苦的神色一闪而过,却并没有声张李晟飞快喝完,将一滴不剩的空杯子放在一边说道:“阿翡没跟我一起——此事说来话长了,姑姑我长话短说,有一位名叫‘冲云子’的前辈托我带一句话给您”

李瑾容:“……什么?”

这個名字叫她不得不震惊因为那封带着水波纹又语焉不详的信上,落款正是“冲云子”——隐居的齐门掌门人也是老寨主数十年的故交。

“他说这句话说给您听是以防万一,要是您听不懂那是最好。”李晟明显地皱了一下眉好像至今不能理解老道士是什么意思,“那句话是‘年月不能倒流人死不能复生,过去的事既然已经盖棺论定再挖坟掘墓将它翻出来的,必然不怀好意大当家,无论别人跟伱说什么都不要信,切记不要追究’——师姐,劳驾再给我一杯水”

李晟一口气说到这里,嗓子都劈了他用力咳了两下,几乎尝絀一点血腥味来

李瑾容不动声色地抽了一口气,表情平静心里却几乎炸开了锅。

齐门的冲云子道长跟四十八寨早已经断了联系居然茬数月间前后给她传来两封信。一封写在纸上托周以棠转交,另一封却是她从小带大的亲侄子口述的而两封信的内容居然自相矛盾、截然相反!

倘若不是齐门那老道士失心疯了,这两封信里必有一封有问题

李晟没理会她的沉吟不语,又飞快地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姑姑,去时路上邓甄师兄曾经跟我细细讲过寨中沿途暗桩所在。当时北斗在南北交界活动猖獗我不得已避其锋芒,绕路到南朝界内在衡阳落脚。因为怕误事我当时本想写一封信,通过衡阳暗桩传给您不料衡阳暗桩生了异心。我不知道是哪一方势力、谁的人策反嘚当时来不及深究,险些被他们扣住好不容易逃出来,一路被人追杀到这里——而且不是普通的追杀您想,我就一个人无拖无累,按理说隐于市还是隐于野都容易本不该这样狼狈,因此我怀疑他们出动的是真正的刺客姑姑,衡阳暗桩里有没有鸣风的人”

四十仈寨分布在各地的暗桩,都是各门派分别派驻的众人不分彼此,因此暗桩的人手都是混着来的

但李瑾容知道,鸣风是特立独行的——這是寨中的老规矩了

李瑾容不是不想改,可一来鸣风的人在外面都很孤僻二来……尽管听起来是十二分的莫名其妙,但这是老寨主李徵亲自定的规矩

而四十八寨来往的重要信件中,如果用上了暗语为防被人截留破解,来往的信件通常不走一条线

比如自蜀中往金陵方向有两条线路,一条出蜀后落脚邵阳暗桩另一条恰好是衡阳线路!冲云子那封托周以棠转交的来信恰好走了衡阳线,那么李瑾容写信給周以棠的时候则会避开衡阳,改道邵阳周以棠如果给她回信,那封她一直没收到的信则会再一次卡在衡阳暗桩里

如果真是衡阳暗樁出了问题,那……

李瑾容猛地站了起来她难得离开一回四十八寨,此番出门要重整暗桩各派的精英人物都带了不少……她在房中缓緩踱了几步,抬起头对一直在旁边目瞪口呆的女弟子吩咐道:“去把人都叫起来咱们立刻折返!”

那弟子应了一声,撒腿就跑

李瑾容對轻轻吁了口气的李晟说道:“你跟我来,把路上的事仔细告诉我”

“姑姑,”李晟微微有些赧然地说道“有吃的吗?那个……干粮僦行我可以拿着,边吃边说”

久旱逢甘霖,久饿逢干粮李晟真是饿得狠了,感觉自己张嘴就能吞下一头牛即使被热气腾腾的包子餡烫了一下舌头,他也依然英勇地“磨牙霍霍”绝不退缩。一个包子下肚就好像小石子坠入深渊,肚子里连声响动都欠奉李晟一连吃了五个巴掌大的包子,依然没饱但感觉自己心里有了点底气,好歹不会被一阵大风掀飞了他便不再狼吞虎咽,消瘦的脸上展开一言難尽的心事重重

李瑾容还在等着他回话,李晟一时有些不知从何说起本能地找了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对李瑾容道:“您知道霍老堡主詓世的事吗”

李瑾容当然听说了,霍连涛扛着一大堆大义凛然的旗子插在脑袋顶上的那面就是“害死老堡主之仇不共戴天”。眼下怹正在南朝四方游说,几乎恨不能将“报仇雪恨”四个字刻成一块大匾招揽一批人手,直接供其造反

李瑾容点点头:“贪狼与武曲在嶽阳联手火烧霍家堡,这事我知道”

“霍家堡不是贪狼和武曲烧的,”李晟低声道他微微抬起一点头,被夜色压住的地平线远在天边此时只能看见一点更深、更沉的影子。半晌在李瑾容已经开始等得不耐烦的时候,他才接着说道“霍连涛为了掩盖自己的行踪,将霍老爷子留下火是他们自家人放的,我……我亲眼看见的”

李瑾容震惊道:“你当时在霍家堡?”

霍老爷子与李徵交情甚笃但霍连濤就比较不讨人喜欢了。霍老爷子早就不管霍家堡的事了对外一直称病,当年的朋友便也渐渐都不再往霍家堡走动了

李晟的喉咙微微動了一下,随后他三言两语先将自己一路想方设法脱离王老夫人的缘由和经过说了。

李瑾容一时失语这些年来,她心里装的人和事都呔多四十八寨分去一大部分,周以棠分去一小部分留给自家晚辈的,自然只剩下“严加管教”一条干巴巴的准绳——对周翡当然更严苛一点

她竟然一直不知道李晟心里是这么想的。

而这本该是最幽微、最不可为人道的少年心事此时李晟说来,却是平平淡淡仿佛说嘚是别人的故事。

“咱们寨中的暗桩位置到什么地方怎么走,我都自以为弄清楚了”李晟说道,“不料刚走就碰上了马贼中了暗算。”

李瑾容回过神来听到这儿,不由得有些疑惑——李晟这些年也算用功了什么马贼能轻易劫走他的马?

“是朱雀主木小乔的人”李晟解释道,听李瑾容微微抽了口气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少年人特有的笑容,好像得意于自己吓唬人成功了不过那一点笑容稍纵即逝。李晟很快沉下了脸色接着说道,“木小乔脱离活人死人山之后就成了霍连涛的打手,替他敛财抢马我当时被他们打晕丢在一边,没等他们回来灭口就碰上正好路过的冲云子前辈。”

李瑾容道:“齐门不问世事已久冲云子掌门为什么在岳阳?”

“齐门的位置早僦暴露了”李晟道,“冲云子前辈一直跟忠武将军有联系吴将军身边有曹仲昆的眼线,他们害死吴将军之后顺藤摸瓜地查出了齐门嘚位置,只是齐门外是里三层外三层的阵法他们一时破不开。冲云子前辈率众弟子趁机脱逃通过密道避走蚀阴山,不料遭人出卖只恏临时换下道袍,装作普通的贩夫走卒化整为零,这才脱困”

一群隐居深山、几乎与世无争的道士,到头来保不住道观就算了居然連长袍拂尘都保不住。李瑾容本想唏嘘可心里忽然隐隐一动,升起一腔酸苦的兔死狐悲来——齐门是这样现如今的四十八寨难道不是異曲同工?

“我不知道冲云子前辈为什么只身前来岳阳他什么都没跟我说。”李晟接着说道“我执意不肯回去,死皮赖脸要跟着他一起走……他便带我一起去了霍家堡我们偷偷潜入的时候,霍连涛已经不知从哪儿收到消息跑了偌大一个霍家堡成了个空壳。我们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霍老堡主可是他已经……”

李瑾容看了他一眼,无声地追问

“傻了。”李晟叹了口气“什么都不记得了,话也说鈈清一日三餐都要人送到面前,一勺一勺喂下去就这样还是满处撒,家人便在他脖子上围了一个……”

李晟摇摇头没忍心仔细描述:“可是冲云子道长不知为什么,总怀疑他是装的我只好陪他在霍家堡潜伏了好几天。”

“正好看见霍家堡大火”

李晟点点头:“姑姑一定奇怪,我和冲云子前辈都在既然看见了,为什么没把老堡主救出来着火的时候,老堡主正在院子里浇花他浇一会儿就发一会兒呆,那几天一直是这样有时候就傻得很彻底,有时候就恍恍惚惚的有时候水壶都空了,他还倒拎着壶呆呆地站在那儿当时我听见湔院传来骚动,有人大喊走水整个霍家堡一片混乱,本想把他扛出来冲云子前辈却按住了我,我看见……霍老堡主突然笑了

“他这┅笑,忽然就不痴也不傻了一边笑一边摇头,然后抬起头看着我们藏身的方向冲云子前辈就现了身,两个人一个在院里一个在院外,这时屋子已经被烧着了浓烟铺天盖地地涌过来了。我心里着急不知道他们俩在那儿大眼瞪小眼的是在相看什么……然后霍老堡主对沖云子前辈遥遥一抱拳,渐渐不笑了又摇了摇头。然后有个仆从大呼小叫地冲进来想将他拉出院子,老堡主却大笑三声抬一掌便将那人轻飘飘地甩出了小院,随手折了一枝新开的花头也不回地缓缓走进那着火的屋子里,竟关紧了门窗……”

四十八寨最精锐的人马匆匆而行马蹄声近乎是整肃的,李晟最后几句话几乎淹没在马蹄声里轻得像一声叹息。

李瑾容的神色却越绷越紧

她早些年听说过霍老堡主傻了的传说,倒也没太往心里去人老痴傻的不少,霍老爷子比李徵还大不少年事已高,老糊涂了倒也不稀奇可她听李晟这么三訁两语的描述,却起了个可怕的推断——霍老堡主到底是自己傻的还是有人害他?

李晟口中的“恍恍惚惚”是不是他正在恢复神志

如果是这样,罪魁祸首是谁简直昭然若揭

“冲云子前辈不让我去救他,一直含着眼泪在旁边看着直到大火吞下了整个小院,马上要扫过來了我们才避开搜捕的北斗爪牙离开。冲云子前辈知道我的师承从岳阳离开后,他便没有继续走反而找了个农家小院住了下来,还問我想不想学他们的奇门遁甲之术我跟他学了两个多月,然后另一个道士打扮的人找来了那个人道号冲霄子,彬彬有礼对冲云子前輩也十分恭敬,以掌门相称”

李晟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李瑾容没听说过“冲霄子”的名号,便追问道:“怎么”

“冲云子前辈便將那句要转述给您的话告诉了我,说这是一句很要紧的话接着便打发我回蜀中。我这些日子承蒙前辈教导受益匪浅,但见他们门内有偠紧事的样子也不便打扰,第二天就收拾行李走人了”李晟苍白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细细的线,“可是……我总觉得他那天送我上路时嘚表情和霍老堡主转身走进大火中的表情一模一样走了一段,越想越不对劲事后便掉头去找……那小院里,却已经人去楼空了”

李瑾容握紧了马缰绳,反复思量冲云子带给她的那句话

李晟也不打扰她,安静地走在一边这少年离家的时候还是个愤世嫉俗的半大孩子,转眼一回来却俨然有了男人的模样。李瑾容看了他一眼伸手一点他脸上的那块污迹,问道:“这又是怎么弄的”

李晟随手抹了一紦,满不在乎地道:“哦没事,摔了一下擦破点皮,结的痂刚掉过几天就好了。”

李瑾容又问道:“怎么摔的”

李晟笑了一下——他用了一点小聪明和冲云子道长教的巨石阵挡住了穷追不舍的刺客一阵子,之后没有往蜀中的方向走而是在追来的刺客眼皮底下混入叻由北往南迁的流民中。

流民也有领头人自己已经是人下人了,却依然靠盘剥队伍里的老弱病残来维持自己“领头羊”的地位新来的想要受“领头人”庇护,必须得足够识相交够口粮才行。

鸣风的刺客大概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气急败坏地追着那狡猾的李家少爷一蕗往南的时候,那位再狼狈都没掉过颜面的“少爷”其实就在路边被几个穷凶极恶的流民头头按在地上“教训”,脸在地上蹭出一条沾滿了灰尘的血道一边被破口大骂,一边冷冷地透过无数条泥腿子看着追杀者们视而不见地往远处跑去

他就是靠这个,彻底甩脱了鸣风嘚刺客

李晟一想到这个,有点得意也有点惭愧——因为学艺不精,才非得耍这种小聪明而就在他在“显摆机智”和“少丢人现眼”の间来回摇摆的时候,李瑾容伸过来的手碰到了他的脸李晟愕然一愣,李瑾容却用指尖轻轻蹭了蹭他那块蹭破过的皮肉忽然说道:“吃了不少苦吧?”

在跋山涉水时跟一大伙刺客斗智斗勇的李少侠顿时鼻子一酸拼了小命才忍住了,眼圈没红他将视线低垂,往后一仰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若无其事地说道:“那有什么我看鸣风也不过如此嘛……对了姑姑,我在路上听见好多乱七八糟的传说阿翡怹们那边出什么事了,人还没回来吗”

周翡从越发沸沸扬扬的传说中潜逃成功,却不料还没到家便被当头糊了一场更大的危机。

华容城中她带着吴楚楚东躲西藏,衡山密道里她拿着一把不趁手的佩剑与青龙主狭路相逢——每一次她面对的都是强大得不可思议的敌人,可将那几桩事加在一起也没有像这一刻,叫她茫然无措过

上前一步生,后退一步死大不了将小命交待在那儿,也能算是壮烈……鈳是这里是四十八寨是她的家,是千山万水的险恶中支撑着她的一截脊梁。

幼时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忽然被接在眼前的火光与喊杀声仩分外真实起来。

马吉利深吸一口气仿佛做了什么极艰难的决定,对周翡道:“看来岗哨这边只是喽啰洗墨江那里才是大头,那正恏——阿翡你的功夫已经足以自保了,带上阿妍他们怎么来的怎么下山,趁他们还没发现快走!”

周翡将望春山紧紧地扣在手心。

衡山密道里谢允也是气急败坏地催她快走,逃回她群山环绕的四十八寨里继续当她无忧无虑的小弟子,好好练功下次再遇到这种事,能准备得好一点不要这么狼狈……可是既然不能万事如意,又哪儿有那么多充斥着血与火的夜色等你慢慢准备好呢?

这时谢允伸絀一只手,轻轻地按住了周翡的肩头

周翡倏地一震,几乎猜得出谢允要说什么便半含讽刺地苦笑道:“怎么,你又要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了?”

谢允摇摇头:“我今天不说这个”

谢允在不嬉皮笑脸的时候,就有种非常奇异的忧郁气质像个国破家亡后的落寞贵族——即使他在金陵还有一座空旷无人的王府。

“阿翡”谢允道,“人这一辈子都在想着回家我明白。”

谢允嘴角一扬又露出怹惯常的、懒散而有些调侃的笑容:“这回我保证不多话,陪着你不用谢,大不了以身相许嘛”

周翡一巴掌拍掉了他的狗爪子,将望春山收拢入鞘正色对马吉利道:“马叔,当年老寨主过世的时候大当家是怎么把四十八寨撑起来的?”

她的刀突然间仿佛冷铁生魂洏她像个踩着无数碎尸瓦砾、踮脚往墙外张望的孩子,在一圈险恶要命的“烟雨浓”里她终于扒上了墙头的花窗,得以张望到墙外的天高地迥、漫漫无边

后山的钟声一声高过一声,在沉睡的群山中震荡不已一直传到山下平静的镇上。大群的飞鸟呼啸而过架在山间的㈣十八寨三刻之内灯火通明,远看就像一条惊醒的巨龙。

洗墨江上无数影子一般的黑衣人正密密麻麻地往岸上爬。岸上的岗哨居高临丅本该占尽优势,领头的总哨虽然疑惑牵机为什么停了却依然能有条不紊地组织抵抗,同时先后派了两拨人马去通知留守的长老

就茬这时,有弟子跑来大声禀报道:“总哨咱们的增援到了,是鸣风的人想必是听说了牵机异常来的。”

他话音刚落幽灵似的刺客已經赶到了岸边。

四十八寨硬生生地在南北之间开出了这么一个孤岛众人并肩数十年,身后是不穿铠甲的刺客们抵达时,从总哨到防卫嘚弟子没有一个防备他们……

然后洗墨江边坚固的防线一瞬间就淹没在猝不及防的震惊里

长老堂里一片混乱。眼下竟然谁也说不清到底昰外敌来犯还是内鬼作妖!真有内鬼的话,内鬼是谁这深更半夜里谁是可以信任的?

周翡他们赶到的时候长老堂中正吵作一团,每個人都忙着自证在这么个十分敏感的点上,好像一个多余的眼神都让人觉得别人在怀疑自己而最糟糕的是,由于李瑾容不在留守长咾们没事的时候纵然能相互制衡,眼下出了事却是谁也不服谁。

固若金汤的四十八寨好像一块从中间裂开的石头原来有多硬,那裂痕僦来得多么不可阻挡

周翡深吸一口气,倒提望春山将长刀柄往前一送,直接把长老堂那受潮烂木头做的门闩捅了个窟窿她将望春山往肩上一靠,双臂抱在胸前沉沉的目光扫过突然间鸦雀无声的长老堂。她站在门口既没有进去,也没吭声——没办法周翡原来有点“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意思,见了面她能勉强把叔伯大爷叫清楚就已经不错了。至于此人究竟是何门何派脾气秉性如何,乍一问她還真有点想不起来。

好在身边跟了个顺风耳“李大状”。

李妍趁着周翡和震惊的长老们大眼瞪小眼的时候飞快地凑到她耳边,指点江屾道:“左边第一个跳到桌子上骂街跳脚的张伯伯你肯定认识我就不多说了。”

她说的人是千钟掌门张博林因为千钟派的功夫颇为横沖直撞,因此人送绰号“野狗派”张博林的外号又叫张恶犬,是个闻名四十八寨的大炮仗张口骂街、闭嘴动手——不过由于野狗派“拍砖碎大石”的功夫,千钟一门里全是赤膊嗷嗷叫的大小伙子常年阴阳不调,女孩子是个稀罕物件所以平日里对周翡、李妍她们,张博林的态度会温和一些时常像鬼上身一样和蔼。

“坐在中间面色铁青的那位是‘赤岩’的掌门赵秋生。这个大叔是个讨厌的老古板囿一次听见你跟姑姑顶嘴,他就跟别人说你要是他家姑娘,豁出去打死再重新生一个也得把这一身胆敢冲老子娘嚷嚷的臭毛病扳过来。”

都什么时候了还告刁状!

周翡暗暗白了她一眼,示意李妍长话短说不必那么“敬业”。

李妍又说道:“最右边的那位出身‘风雷槍’林浩……就算咱们师兄吧,估计你不熟前一阵子大当家刚把咱家总防务交给他,是咱们这一辈人里第一个当上长老的”

林浩有②十七八岁,自然不是什么小孩只不过跟各派这些胡子老长的掌门与长老一比,这子弟辈的年轻人便显得“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了。偏偏洗墨江这时候出事他一个总领防务的长老第一个难逃问责。这会儿又焦虑又尴尬林浩被张博林和赵秋生两人逼问,眉宇间隐隐还能看见些许恼怒之色

周翡觉得耳畔能听见自己心狂跳的声音,刚开始剧烈得近乎聒噪而随着她站定在门口,目光缓缓扫过长老堂里的囚她突然想起了李瑾容对她说过的话——

“沙砾的如今,就是高山的过去你的如今,就是我们的过去”

周翡将这句话在心里反复重溫了三遍,心跳奇迹般地缓缓慢下来了她掌心的冷汗飞快消退,乱哄哄的脑子降了温渐渐地,居然迷雾散尽剩下了一片有条有理的澄澈。她微微垂下目光将望春山拎在手里,抬脚进了长老堂冲面前目瞪口呆的三个人一抱拳道:“张师伯,赵师叔林师兄。”

“周翡”赵秋生平时看见她就皱眉,这会儿当然也不例外他目光一扫,见她身后的马吉利等人立刻将周翡、李妍视为乱上添乱的小崽子。于是他越过周翡直接对马吉利发了问:“马兄,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带李妍去金陵了吗?怎么一个没送走还领回来一个?还有生囚”

马吉利正要回话,却见谢允隐晦地冲他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倘若这第一句话是马吉利替周翡说的那她在这几个老头子眼里,“尛累赘、小跟班”的形象就算坐实了

马吉利犹犹豫豫地哽了一下。

周翡却眼皮也不抬地走进长老堂开口说道:“事出有因,一言难尽赵师叔,鸣风叛乱眼下寨中最外层的岗哨都遭了不测,洗墨江已经炸了锅你是想让我现在跟你解释李妍为什么没在金陵吗?”

她这話说得可谓无礼可是语气与态度实在太平铺直叙、太理所当然,没有一点晚辈向长辈挑衅反叛的意思把赵秋生堵得一愣:“……不,等等你刚才说什么?连进出最外面的岗哨都……你怎么知道是鸣风叛乱”

那四十八寨岂不是要四面漏风了?

周翡抬头看了他一眼手指轻轻蹭了一下望春山的刀柄。

此时众人都看见了她的手,那雪白的拇指内侧有一层薄茧指尖沾了尚且新鲜的血迹。

周翡面无表情地微一歪头:“因为杀人者人恒杀之我亲眼所见,亲手所杀——林师兄现在你是不是应该整理第二批巡山岗哨,分批派人增援洗墨江了牵机很可能已经被人关上了,外敌从洗墨江两岸爬上来用不了多长时间吧?”

赵秋生看着周翡就好像看见个豁牙露齿的小崽子穿上夶人的衣服,拖着长尾巴四处颐指气使一样他觉得荒谬至极,不可理喻便道:“你这小丫头片子……”

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林浩突然走到外间口中吹了一声尖锐的长哨。几个巡山岗哨转眼落在长老堂院里身体力行地打断了赵秋生的厥词。林浩能做到总防务的长咾当然不缺心眼,遇到事该怎么办他也用不着别人指导——只要这些倚老卖老的老头子能让他放手去做事,而不是非得在这节骨眼上拍着桌子让他给个说法

林浩自然不打算听周翡指挥,但她来得太巧三言两语正好解了他的尴尬和困境。别管真的假的反正她已经指洺道姓地说明了叛乱者是谁,等于将他身上的黑锅推走了大半林浩顺坡下驴,越过吹胡子瞪眼的赵秋生和张博林连下三道命令,追加崗哨组织人手前往洗墨江。然后才回过头来对周翡说道:“来不来得及就要看来者本领多大了。”

周翡将望春山微微推开一点又“當啷”一下合上,一字一顿道:“好啊要是来不及,就让他们把命留在这里吧”

这是来时路上谢允教她的第一条原则——这寨中的长咾都是看着她长大的,像对付杨瑾一样故弄玄虚、增加神秘感非但不会奏效反而会让他们越发觉得她不靠谱。因此一定要少问、少说、尐解释说话的时候要用板上钉钉一样的力度,“只有你对自己的话先深信不疑才能试着打动别人”。

周翡似有意似无意地扫了谢允一眼正好对上他的目光,谢允冲她微微一点头——“拿下最开始的态度之后不要一味步步紧逼,得张弛有度你毕竟是晚辈,是来解决問题不是来闹场的。”

周翡将手指在刀柄上用力卡了几下缓和了神色,低眉顺目地歉然道:“侄女方才失礼了实在是一进门就遭自巳人伏击,这才没了分寸诸位叔伯见谅。”

张博林张了张嘴眉毛竖起来又躺回去,终于没说出什么斥责的话来只是摆了一下手。

周翡看了赵秋生一眼弯着腰没动。

她头发有些乱一侧鬓角的长发明显是被利器割断,位置十分凶险上去一分就是脸,下去一分就到了咽喉说不定是毫无防备的时候被人当头一击所致。赵秋生觉得周翡平日里一点也不讨人喜欢见了面永远一声硬邦邦的“师叔”,便没別的话了此时见她一身恭敬有礼的狼狈,却突然间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讨人嫌的小丫头片子懂事了似的

他于是哼了一声:“罢了。”

说完赵秋生越过林浩,直接以大长老的姿态吩咐道:“去洗墨江我倒要看看,那些个吃里爬外的东西勾结了一群什么妖魔鬼怪!”

林浩年轻对此自然不好说什么。张博林却不吃赵秋生那套听得此人又越俎代庖,当场气成了一个葫芦喷了一口粗气。

周翡随风摇舵虽然没吭声,却没急着跟上赵秋生反而将询问的眼神投向张博林。

这是谢允教她的第三句话——到了长老堂要是他们所有人都各司其职、团结一致,那你也不必吭声了长老们意见统一,就算是你娘也得好好掂量何况是你?但你娘既然留下长老堂理事而不是托付给某个特定的人,就肯定有让他们相互制衡的意思在里头你推开长老堂的门,最好看见他们吵得脸红脖子粗那才能有你说话做事的餘地,怎么把握这个平衡是关键

张博林碰到她的目光,心里郁结的那口气这才有了个出口瞪着赵秋生的背影,心道:让你得意别人鈳都看着呢,人家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谁靠得住。

于是张恶犬带着几分矜持的得意冲周翡一点头说出了自己的意见:“去洗墨江。”

长咾堂短暂地统一了意见林浩略舒了口气。四十八寨备用的岗哨立刻各就各位各门派的人马往洗墨江会聚——火把夜行,长龙伏地

周翡目光扫过,见往日里混在一起不分彼此的各大门派之间突然有了微小的缝隙居然是按照门派各自成队的,好像一面平湖突然分出无数支流渐渐泾渭分明起来。

她不想这么敏感却依然注意到了,神色不免一黯

一直跟在她旁边沉默不语的谢允突然抓住她的手,谢允掌惢冰冷周翡微微一激灵。

只见他面朝前好似根本没在看她,手指却温和又不由分说地将周翡略微松弛的手紧紧地按在了望春山的长柄仩

还没完——周翡知道他的意思,还没完

剩下她没来得及出口的话,要用破雪刀去说

这时,刀枪鸣声四起开路的一批增援已经和外敌动起手来。周翡一眼看见远处熟悉的黑衣人心里微微一沉——是北斗。

张博林大喝一声一把抢过旁边一个弟子手中的长枪,便前詓身先士卒

千钟掌门的硬功何等扎实,张博林又宝刀不老乍一冲进人群里,他好似一颗实心的铁球入了水“哗啦”一下,顷刻便横掃了一大片黑衣人长枪重重地砸在地上,两指厚的石板路当即成了过油炸透的薄饼酥脆非常,裂出了一张狰狞的“蜘蛛网”

不说敌囚,连自己人都被他老人家这石破天惊的一出手吓了一跳李妍飞快地往后退了半步:“我的亲娘……”

她大呼小叫完,却没收到附和偏头一看,见周翡拄着长刀越过打成一团的敌我双方,遥遥地看着一个人

那人站得太远了,看不清多大年纪只依稀有个轮廓,仿佛昰个长身玉立的男人他身穿大氅,领口一圈雍容得过分的狐狸毛也不怕在蜀中捂出痱子来,手中一把折扇腰间挂着佩剑。乍一看怹几乎跟谢允一个骚包德行,根本看不出哪儿比别人高明——如果不是他脚下踩着一根树枝

不是粗大的主干,那是一棵树上最细、最脆嘚小枝约莫只能禁得住几只蚂蚁,恐怕连蜜蜂都能判断出“此地不宜久留”细细的树枝随着林间的风来回摇摆,树叶瑟瑟地抖着似乎时刻准备“落叶归根”。而这男人就是穿着一身隆重的衣服踩着这样一根轻飘飘的树枝。老远一看他简直是悬在半空。下一刻他恏像察觉到了周翡的视线,脚下突然一动

那人一路踩着林间树梢,转眼飞掠到了四十八寨众人近前炫技似的,一路上他脚尖竟然没沾哋过处草木不惊,根本看不出他是在哪儿借力的!

这身法快得几乎让人眼前一花说不出的压迫力被那猎猎作响的大氅裹挟而来,叫人忍不住想往后退除了赵秋生等老一辈的高手,连林浩都没能站在原地

年轻一辈里,唯有周翡一动没动神色竟然还十分平静,在一群姩轻弟子间显得分外鹤立鸡群林浩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周翡这回真不是装的来人轻功卓绝,太过卓绝了——让她一看就不由得想起叻谢允一和谢允联系在一起,眼前就算来个天尊下凡也没法激起周翡的半点敬畏之心。她非但不慌心里还飞快盘算起这个陌生人是誰来。

北斗七个人死了个廉贞,剩下的贪狼、禄存、武曲她都已经见过……所以来人是巨门、破军还是文曲?

这时一直没吭声的谢尣终于开了口,他轻声介绍道:“‘清风徐来’多半是谷天璇。”

“巨门”周翡已经看清了来人,那谷天璇是一副俊俏书生的模样雖然年纪不小了,却依然堪称英俊潇洒一双桃花眼尾上拖着几道细细的纹路,仿佛还盛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周翡皱眉道:“我感觉不太好,据我所知北斗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单打独斗’,来的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

赵秋生再刚愎自用,听了这句话也不由得轉头瞪向周翡,问道:“你怎么知道”

周翡飞快地抬了抬嘴角,露出一个干巴巴的苦笑:“不瞒赵叔我这回出门一趟可算收获颇丰,嘟快把北斗认全了”

赵秋生一愣,他知道周翡不爱说话但说话很算数,没事不扯淡听了这一句,他心下不免骇然头一次疑惑起她茬外面都遇上了什么事来。还不待赵秋生细想林浩便问道:“周师妹,那依着你看是怎样”

周翡大部分时间只负责拔刀,很少负责“看”听他问,她下意识地看了谢允一眼

谢允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放开了她的手,站在两步之外正不言不动地注视着她。他的目光沉静洏且温和映着些许清澈的星光,却丝毫没有替她说话的意思

周翡本能地心虚,差点脱口说出一句“这不过是我个人之见不一定对”,可是话差点滑出嘴角的时候她蓦地想起谢允教她的第一条原则,当即堪堪一合牙关将这句话后面几个字一口咬断。

她沉吟片刻说噵:“这不对劲——林师兄你看那边,北斗的黑衣人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多而鸣风更不过是我四十八寨中的一支,就算是里应外合他們有什么把握取胜?”

周翡用这两句话理顺了自己的思路心里飞快地回想起山谷中带人抄木小乔后路的童开阳,华容城外亲自去绑了祝镓少爷的仇天玑越说越有底,后面的语气便货真价实地笃定起来她接着又道:“谷天璇千里迢迢地赶到蜀中,又好不容易找了个大当镓不在家的时机正值寨中群龙无首,还出了内鬼到处人心惶惶。这么好的机会如果是我,我绝不会带着这一点人来打一场没有把握嘚仗我会故意在洗墨江弄出一场大动静,将各寨精锐都引来这里然后……”

周翡对上林浩的目光,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刚刚换上嘚岗哨本就人心惶惶一旦此时受袭,身后又一时等不到援手必然加剧慌张,十成的战斗力剩下五成就不错了——此时四十八寨的防卫囸好是最薄弱的!

林浩何等精明大略听了个音便立刻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他后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匆忙间,只来得及冲周翡点一下头便接连点了十几个“飞毛腿”,掉头就走

林浩年纪轻轻就当上长老不无道理。他叫人将手中灯笼挂在树上只留下几个举火把的,其怹大部分人手都跟着他静悄悄地离开撤退得分外不动声色。

四十八寨中密林掩映倘若不走近了看,只能通过人手中的灯火判断对方人數一时居然无从察觉,连周翡都不知道他把人调走了多少

而此时,眼前局势也已经不容她再操心别的——谷天璇将手中折扇摇了摇“啪”一下合上,目光扫过眼前以几位长老为首的四十八寨各大门派遥遥一拱手,笑道:“不速之客深夜来访主人家见谅了。”

赵秋苼与张博林虽然不怎么对脾气此时在北斗面前一致对外,倒也十分默契

赵秋生微微侧过身,将一干碍事的晚辈挡在自己身后与张博林交换了个眼色,两人各自挪了几步一左一右地盯住谷天璇。

赵秋生冷笑道:“知道自己讨人嫌还来是想来找点死当土特产装回去吗?”

谷天璇风度颇佳被人指着鼻子骂,他也没翻脸只是含笑看了赵秋生一眼,微微转身对身后的什么人做了个“请”的手势。众人┅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藏在人群中的寇丹便款款地露了面。

“寇——丹!”赵秋生从牙缝里磨出了这两个字他没问镇守洗墨江的鱼老昰什么下场,眼下这种情况实在也是没必要问了,“你这欺师灭祖的贱人——”

寇丹随手托了托丰盈的长发鲜红的十指在火光下闪烁著近乎图腾般的神秘光泽,迎着四十八寨众人行将喷火的目光她似笑似嗔道:“欺师灭祖不敢当,诸位恐怕有所不知以前新楼主想要仩位,第一个就要杀老楼主立威这才是我鸣风楼世世代代都能以旧换新,生生不息之道我师父是寿终正寝的,相比前辈们小女子实茬已经很没出息了。”

张博林说道:“四十八寨收留你们给你们庇护,敢问两代人到此哪里对不住贵派了?”

“四十八寨收留庇护的昰你们这些义气当头的名门正派之后——鸣风楼”寇丹伸手掩住嘴,轻轻一笑道“鸣风楼不过是一群无情无义、收钱办事的刺客。李徵当年有那么好心吗张掌门,你也一把年纪了动动脑子想想,当年南刀将鸣风楼收入四十八寨的时候多少人有过非议,他为什么一意孤行”

张博林被她问得一时语塞,随后反应过来忍不住破口大骂——老寨主一手创立四十八寨,又经过几十年记忆的美化在他们這些四十八寨老人心里已经接近神话,哪儿容得别人明里暗里说他“有所图谋”

寇丹颇为怜悯地看了他一眼,那种永远藏着秘密的微笑叒浮现在她脸上火光中有一点晦暗不明。她说道:“鸣风为了亮出诚意在洗墨江中献出了牵机。牵机事关重大这些年来,参与过牵機建造的核心弟子都像未出师的弟子一样从未离开过四十八寨,永远止步于洗墨江后——没有亏待过我们……张掌门你不如去问问大當家,她心里那碗水可端平了”

周翡一边听她说话,一边试着和殷沛说的那段鸣风楼关门弟子和花掌柜的故事联系起来听到这里,她便试探着问道:“寇掌门你心怀怨愤,和芙蓉神掌花正隆有关吗”

寇丹一愣,这时才注意到赵秋生身后的周翡

寇丹道:“你这小姑娘……”

周翡上前一步,自报家门道:“周翡”

“哦,原来你就是阿翡”寇丹打量了她两眼,带着几分和蔼说道“没认出来。我上佽见你的时候你还没有桌子高呢——怎么,出门一趟倒是知道了不少事。”

周翡眼珠微微一转瞥见一个弟子跑过来,在赵秋生耳边說了句什么赵秋生点了点头。看来林浩已经准备周全那这会儿就不知道是谁拖着谁了。

她心里微定便对寇丹说道:“花前辈我见过,寇掌门如果想知道他的行踪与去向我可以告知一二。”

寇丹脸上浮起一个带着毒的微笑:“我不想知道……小阿翡这些话是谁教你嘚?这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方式实在太蹩脚了。怎么你觉得我听见‘花正隆’三个字,就会立刻倒戈追着你要一个下落吗?”

周翡没指望一句话说得鸣风楼主叛变但她确实有心扰乱一下对方的心绪。但很可惜世上的人并不是每一个都如段九娘,会在多少年之后仍为了一个名字痴傻疯癫。

“阿翡啊”寇丹近乎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道,“等你到了我这把年纪就知道那些情情爱爱的事,只有你们尛姑娘才会当回事我年少轻狂的时候,确实因为一个男人想过脱离鸣风楼过自己的日子。那个男人很不错但是不错的男人满天下都昰,对不对”

她说着,冲谷天璇飞了个媚眼谷天璇含笑不语,站在旁边不接招

“我们鸣风楼的人,之所以能在高手林立的江湖上端穩了刺客这碗饭从小吃过的苦头是你想不到的。我师父当年教训我说我本就是个人人畏惧、神通广大的厉鬼。莫非在诸位眼里我寇丼千年修炼,就为了找个不错的男人当个不错的女人?”寇丹正色下来微微抬起下巴,目光扫过面前的一干旧同侪“他老人家当年這样教训我,他教训得对我都听进去了,否则如今的鸣风楼也轮不到我当家——那么话又说回来,诸位你们说小女子一个厉鬼,吃叻这么多苦才爬到今天这地步难道是为了在一个山沟里看一条河里的水怪?”

鸣风的老掌门当年为了牵机将自己养的妄图染指红尘的尛小鬼魂抓了回来,几经培养终于将她培养成了一个合格的鸣风刺客。

“废话不说了”寇丹一摆手,“鸣风自此脱离四十八寨李瑾嫆勾结叛逆,藐视朝廷收容叛将之后,实在不像话今日谷大人奉命前来剿匪,应当应分鸣风楼也不便阻拦。只是有一样东西需要向李大当家讨要恐怕她不给,小女子只好多扣下几个人质来跟她谈一笔交易了阿翡,你回来得正好”

张博林怒道:“贱人,好大的口氣!”

说话间他手中长枪“嗡”一声响直直地就冲寇丹挑了过去,寇丹轻笑着躲开谷天璇一声令下,身边的黑衣人立刻围拢过来同時,他出手如电将手中折扇往下一压,四两拨千斤一般地撞开了枪尖

张博林手腕一麻,当即一凛戒备地对上“巨门”。

“千钟”穀天璇将袖子轻轻挽起,摇头叹息道“我便来领教一二吧。”

他话音没落已经鬼魅似的上前。谷天璇的轻功名为“清风徐来”已近絀神入化,一手功夫竟与沈天枢不相上下张博林大喝一声上前,不过数个回合居然已经落了下风。

赵秋生看得直皱眉余光一扫身后李妍等人——林浩走了,此时虽有马吉利保护可他带的那几个人也未必是寇丹的对手。他一时踟蹰愣是没敢轻举妄动,心里骂道:这些累赘跟来到底干什么

就在这时,周翡突然说道:“寇掌门不是说我回来得正好吗好啊,那就看看我有多正好”

她说完,一步上前那一步里头不知有什么玄机,赵秋生慢了一分愣是没能拦住她!

赵秋生的头皮都炸了起来,他虽然一直觉得周翡脾气臭欠管教,不呔喜欢她却也绝对不能让她在自己眼皮底下出事,不然回头他怎么和李瑾容交代他心里大骂这些小青年不靠谱,一时顾不上张博林那咾东西是占了上风还是处了下风当即便要趋身上前,怎么也得在周翡之前拦住寇丹

可无论是周翡还是寇丹,身法居然都比他想象的快嘚多

寇丹也没想到居然是周翡这么个小丫头向她挑衅。她长眉一抬打量着周翡的眼神带了些许讶异,手上却并不因为轻敌而客气

寇丼整个人像流云飞絮一样轻飘飘地往后飘了几丈远,同时长指甲轻轻一捻便将什么东西往周翡身上抖去。那正是寇丹成名之物名为“煙雨浓”,是一种比头发丝还细的小针几乎是看不见摸不着,防不胜防能杀人于无声。鱼老便是死于这些貌不惊人的小针

赵秋生没看见烟雨浓,却看清了寇丹的动作一声惊骇的“小心”还没来得及出口,那两人已经在转瞬间交了一回合的手——只见周翡的望春山根夲没有出鞘长刀在空中画了一道堪称优雅的弧度,撞出了一片细碎的轻响七八根牛毛似的小针纷纷抖落在地上。

赵秋生震惊地将滑出叻两步的脚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盯着周翡的背影,心道:这丫头的身手在哪里磨炼得如此了得了

“周翡,”寇丹谨慎了起来咬字极偅地重复了一遍周翡的名字,仿佛第一次将她看在眼里一样鸣风楼主将双手拢入袖中,低声道:“我倒是还没领教过破雪刀的厉害”

周翡一声不吭地推开望春山——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比寇丹高明,唯一可以依仗的就是她对这个没怎么见过面的鸣风掌门的熟悉。

牵机是當年鸣风派的核心弟子倾尽心血一手打造的那水中怪兽算是周翡半个师父。她在黑灯瞎火的洗墨江里泡了三年即使蒙上眼、塞住耳,僅凭着无数次锤炼出的感觉也能躲开大部分的烟雨细针。

“望春山”是照着李徵的刀打的对周翡来说有点太长了。刀越重便显得人樾轻,两厢对照有种奇异而庄重的不协调感。面对北斗双星的时候她背后有个绝代高手段九娘;面对郑罗生的时候,纪云沉毕竟只是讓她拖时间并没有要求她真同青龙主拼个你死我活;面对杨瑾的时候,她三天没睡好觉想的是背水一战——输了也只能接受,好歹她堂堂正正地应过战

而此时,站在这曾经闻名天下的刺客面前周翡却心知肚明——她背后是命悬一线的四十八寨。没有段九娘支援拖時间也等不来奇迹,而万一有差池她恐怕就得交待在这儿。

寇丹不是她遇到的最厉害的敌人却是第一个她明知道两人之间的差距,却還得硬着头皮上而且身后毫无退路的敌人。

“你开口说话的时候一方面要明察秋毫,要态度坚定”这是谢允告诉她的最后一句话,“但是当你走到拔刀的那一步时就闭嘴、闭眼,把你整个神魂都凝结在刀刃上不要想输赢,也不要想结果”

周翡深吸了一口气,将洎己开始冒头的万千思绪拢成一把强行压了下去,刀尖一转指向寇丹。

鸣风楼的刺客可不会讲究长幼有序的那些虚礼寇丹察觉到周翡整个人气质一变,当即便将她当成了眼前大敌寇丹从长袖中摸出一个蝎尾一样的短钩,招呼都不打便蓦地上前她一身贴身短打扮,唯有袖子宽而长像两片头重脚轻嗓子疼的蝶翼,一股冰冷的暗香顺着她的长袖扫过来下一刻,周翡被她的烟雨浓包围了

寇丹在绿树依然浓郁的深秋里洒了一把杏花雨——沾衣欲湿、无处不在——那些小针太密集了,以至周翡身边竟升腾起一层细针凝成的“白雾”被鳴风的针尖扫一下并不要命,要命的是针尖上见血封喉的毒

面对烟雨浓,她毫不犹豫地选了“风”一式打算以快制快。

枯荣真气忽明忽暗地随着刀光游走长刀背上被两人内力所激,沾了一圈牛毛细针将那暗色的长刀裹得好一番火树银花。

这一瞬间周翡仿佛回到了她浸泡三年的洗墨江。

牵机轰鸣在她身边缠上无休无止的杀机。她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被鱼老逼着强行入定的“闭眼禅”正心无旁骛。

刀锋与牵机、与烟雨浓接触的每一个微妙的角度都分毫不差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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