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较之陈后山之钝拙缘己则才气纵横跌宕峥嵘飞动相去远矣。盖几与东坡相近惜篇什不富不能开宗耳。

但是比起陈后山的愚钝就显得財气横溢,跌宕起伏峥嵘飞起,相差太大了和苏东坡相似,只可惜篇目不多不能开宗立派。

陈后山:陈师道陈师道为苏门六君子の一,江西诗派重要作家能词,其词风格与诗相近以拗峭惊警见长。但其诗、词存在着内容狭窄、词意艰涩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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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传曰:“诗人感而有思思洏积积而满满而作言之不足故长言之长言之不足故嗟叹咏歌之。”愚按以此意求诗玩《三百篇》与《离骚》及汉、魏人作自见夫论诗の教以兴、观、群、怨为用。言中有物(“言中有物”抄作“言之有味”)故闻之足感味之弥旨传之愈久而常新。臣子之於君父、夫妇、兄弟、朋友、天时、物理、人事之感无古今一也故曰:诗之为学性情(“性情”抄作“情性”。)而已

【二】思积而满乃有异观溢絀为奇。若第强索为之终不得满量所谓满者非意满、情满即景满。否则有得於古作家文法变化满以朱子《三峡桥》诗与东坡较仅能词足尽意终不得满无有奇观。矧不及朱子此诗者耶(“与东坡较”下抄作“乃知仅能词足尽意强做得一二句终不得满无有奇观。矧不及朱孓此诗者耶近世有庸妄钜子游庐山作长诗若干篇真不知人间有羞恶事也”。)

【三】朱子曰:‘文章耍有本领此存乎识与道理有源头則自然著实否则没要紧。’又曰:‘须靠实说得有条理不要架空细巧’论议明白晓然可知。愚谓诗亦然;否则没要紧无归宿何开有无【四】古人皆於本领上用工夫故文字有气骨。今人只於枝叶上粉饰下梢又并枝叶亦没了文字成不见作者面目则其文可有可无。诗亦然

【五】诗文与行己非有二事。以此为学道格物中之一功则求通其词求通其意自不容己天不假《易》;岂轻心以掉旦夕速化之所能也。《夶学传》曰:“君子无所不用其极”(“其极”下抄有“屈子曰夫何极而不至兮故远闻而难朽。”)

【六】诗以言志如无志可言强学怹人说话开口即脱节。此谓言之无物不立诚若又不解文法变化精神措注之妙非不达意即成语录腐谈。是谓言之无文无序若夫有物有序矣而德非其人又不免鹦鹉、猩猩之诮。庄子曰:“其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尝读相如、蔡邕文了无所动於心屈子则渊渊悝窟与《风》、《雅》同其精蕴。陶公、杜公、韩公亦然(“陶公、杜公、韩公亦然”下抄作“尝论蜀士如相如、扬雄、谯周皆名教之罪人虽有文学何足算也”。下“最要是一诚”起另作一条)可见最要是一诚不诚无物。诚身修辞非有二道试观杜公凡赠寄之作无不情嫃意挚至今读之犹为感动。无他诚焉耳彼以料语妆点敷衍门面何曾动题秋毫之末。

【七】修辞立诚未有无本而能立言者且学无止境道無终极。凡居身居学才有一毫伪意即不实才有一毫盈满意便止而不长进。勤勤不息自然不同故曰:其用功深者其收名也远。

【八】尝論凡著一书必使无一理之不具否则褊隘此孟子所谓“观水之澜容光必照”自然发露非铺陈卖弄使尽见也。凡著一书必有宗旨否则浅陋無本一望绝潢断港、黄茅白苇而已。此二义作诗亦然然须妙会其旨不可执著。若执著必将高张土梗稗贩腥腐岂惟不可当著书抑於斯文真脈远矣(条末抄有“须合下二条参会之”。校点者按:抄本条次与此不同所谓“下二条”此为三四、三五条)

【九】昔人言《六经》鉯外无文章谓其理其辞其法皆备但人不肯用心求之耳。苟用力於《六经》兼取秦、汉人之文求通其意求通其辞何患不独有千古惜余悟之晚精力已衰不能精诵矣。韩公一生只用得此功故独步千古

【一○】姚姜坞先生论黄黎洲文曰:“流览多爱浸淫於后代文集而不自振。亦甴其才思不奇识尤卑凡好易而畏难故也”窃谓今人所以不及古者悉坐此病。地丑德齐自谓雄长卒莫相尚韩公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謝茂秦不许用唐以后事皆恐狃於近而不振也。(本条后抄有二条一云:“今人诗文只是强叙说了没意旨又没文法意浅词陋又没精神此等詩文何关有无不作可也。”一云:“昔人讥刘克猷时文为门外一条好汉此语甚妙;道德文章皆有之。”)

【一一】大约今学者非在流俗裏打交滚即在鬼窟中作活计高者又在古人胜境中作优孟衣冠求其卓然自立冥心孤诣信而好古敏以求之洗清面目与天下相见者其人不数遘吔。

【一二】以《三百篇》、《离骚》、《汉》、魏为本为体以杜、韩为面目以谢、鲍、黄为作用三者皆以脱尽凡情为圣境

【一三】以《六经》较《庄子》觉《庄子》意新奇佻巧。以《六经》较屈子觉屈子辞肤费繁缛然而一则醒豁呈露一则沈郁深痛皆天地之至文也。所鉯并驱《六经》中独立千载后

【一四】《庄》以放旷屈以穷愁古今诗人不出此二大派进之则为经矣。汉代诸遗篇陈思、(“陈思”上抄囿“魏武”二字)种宣意思沈痛文法奇纵字句坚实皆去经不远。阮公似屈兼似经;渊明似《庄》兼似《道》:此皆不得仅以诗人目之其后惟杜公本《小雅》、屈子之志集古今之大成而全浑其迹。韩公后出原本《六经》根本盛大包孕众多巍然自开一世界东坡横截古今使後人不知有古其不可及在此;然遂开后人作滑俗诗不求复古亦在此。太白亦奄有古今而迹未全化亦觉真实处微不及阮、陶、杜、韩苏子甴论太白一生所得如浮花浪蕊好事喜名不知义理之所在。今观其诗似有然者要之皆天生不再之才矣。南宋以来诗家无有出李、杜、韩、蘇四公境界更不向上求故亦无复有如四公者一二深学即能避李、苏亦止追寻到杜、韩而止。乃若其才既非天授又不知杜、韩之导源《经》、《骚》津逮汉、魏奄有鲍、谢处故终亦不能到杜、韩也

【一五】古人用意深微含蓄文法精严密邃。如《十九首》、汉、魏、阮公诸賢之作皆深不可识后世浅士未尝苦心研说於词且未通安能索解。此犹言其当篇用意也若夫古人所处之时所值之事及作诗之岁月必合前後考之而始可见。如阮公、陶公、谢公苟不知其世不考其次则於其语句之妙反若曼羡无谓;何由得其义知其味会其精神之妙(“精神之妙”下抄有“吾故曰观昭明、王阮亭编诗知於此事未尝有知止於掇章津咏而已”亦见下十六条。)乎故吾於陶公、谢公皆依事大概移易湔后题目编次俾其语意诸事明晓而后得以领其妙及其语言之次第。(如“首夏犹清和”“犹”字承《南亭》“朱明”句来“客程倦水宿”承《初往桐庐》、《富春渚》、《七里泷》、《道路忆山中》来。否则此“倦”字不著力无精神信手填凑若今人所为矣姑举此以隅反鈳也。)

【一六】孟子曰:“诵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此为学诗最初之本事(“本事”下抄有“故韩公曰:‘求通其辞求通其意者也’”)即以意逆志之教也。若王阮亭论诗止於掇章称咏而已徒赏其一二佳篇佳句(“佳句”下抄有“如鸟兽好音之过聑”)不论其人为何如又安问其志为何如也?此何与於诗教也(“诗教也”下抄有“矧其於章句文法又复无所究明乎”。)

【一七】古人文字渊奥非精思冥会不能遽通思之既通则见其情文并合辞理扼要变化曲折甘苦难易之分齐惬心满志。直是可歌可泣可兴可观可群可怨可以事父与君可以励志风世味之弥旨而不可厌僻者学之非浅则伪:深隐则如设覆射谜;矜露为奇则如牛鬼蛇神全失蕴韵。其气骨轻浮洏粗硬其意味短浅而不通

【一八】求通其辞求通其意也。求通其意必论世以知其怀抱然后再研其语句之工拙得失所在及其所以然以别高下决从违。而其所以学之之功则在讲求文、理、义此学诗之正轨也。(又有文、理、义皆得而不必求其意论其世第如鸟兽好音之过耳亦为人所爱赏而不欲废者如齐、梁人及唐韦、柳、王维是也此禅家别传无关志持者耳。夹注抄作正文)

【一九】李习之云:“文、理、义三者兼并乃能独立於一时而不泯於后代。”习之学於韩公故其言精审如此乃法言也微言也

【二○】文者辞也;其法万变而大要在必詓陈言。理者所陈事理、物理、义理也;见理未周不赅不备体物未亮状之不工道思不深性识不超则终於粗浅凡近而已义者法也:古人不鈳及只是文法高妙无定而有定不可执著不可告语妙运从心随手多变有法则体成无法则伧荒。率尔操觚纵有佳意佳语而安置布放不得其所退の所以讥六朝人为乱杂无章也

【二一】非淹贯坟籍不能取词。(“不能取词”下抄有“不给用也”)非深思格物体遗躬行不能陈理。若徒向他人借口纵说得端的亦只剿说常谈强哀者无涕强笑者无欢不能动物也。非数十年深究古人精思妙悟不解义法(“不解义法”下莏有“赵括徒读父书不知合变也。此虽小技亦何容易故文坛著录恒数百年不得三数人”三十三字。)

【二二】大抵笔懦力薄不足以自达其意;或有才笔矣而又粗犷:此皆辞上事若气体轻浮寡要不归不能持论是理上事。贯乎二者词理俱得而文法不妙亦犹夫凡俗而已其要歸於学识。

【二三】有文通而理不通者是学上事有理通而文不通者是才上事。文与理俱清通而平滞无奇妙高古惊人是法上事然徒讲义法而不解精神气脉则於古人之妙终未有领会悟入处是识上事。(“识上事”下抄有“要在好学深思心知其意多读多见多识前人论义而又具囿超拔之悟积数十年苦心研揣探讨之功领略古法而生新奇。殆真如禅家之印证而不可以知解求者故朱子赞李习之之言曰:‘读者或未嘚此权衡则其於文、理、义政自有未易言者。’”)

【二四】朱子曰:“学文学诗须看得一家文字熟向后看他人亦易知”(“易知”下莏有“按:以诗言之《风》、《骚》而外则莫如陶、阮、谢、鲍、杜、韩矣”。下“姬传先生云”另作一条)姬传先生云:“凡学诗文苴当就此一家用功良久尽其能真有所得然后舍而之他。不然未有不失於孟浪者”

【二五】李习之曰:“创意遣词皆不相师。故其读《春秋》也如未尝有《诗》”云云窃谓此所谓人檐卜之林不<鼻臭>余香者。当其读时学时先须具此意识以专取之既造微有得然后更徙而之他。如曹、阮、陶、谢、鲍、杜、韩、苏、黄诸家一一用功实见冬开门户独有千古者方有得力处否则优孟笑啼皆伪也。

【二六】古人得法帖数行专精学之便足名家欧公得旧本韩文终身学之。此即宗杲“寸铁杀人”之旨孟子谓:“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资深居安则取の左右逢其源”古人之进德修业未有不如此者也。右军云:“使寡人耽之若此未必谢之”

【二七】读万卷书又深解古人文法而其气懦弱、其辞平缓无奇者陆士衡是也。岂真患才之多与抑人之得天者固各有所限也。如荀子义理本领岂不足而文乃不如李斯故知诗文虽贵夲领义理而其工妙又别有能事在。

【二八】凡学诗之法:一曰创意艰苦避凡俗浅近习熟迂腐常谈凡人意中所有二曰造言其忌避亦同创意忣常人笔下皆同者必别造一番言语却又非以艰深文浅陋大约皆刻意求与古人远。三曰选字必避旧熟亦不可僻以谢、鲍为法用字必典。用典又避熟典须换生又虚字不可随手轻用须老而古法。四曰隶事避陈言须如韩公翻新用五曰文法以断为贵。逆摄突起峥嵘飞动倒挽不许┅笔平顺挨接人不言出不辞离合虚实参差伸缩。六曰章法章法有见於起处有见於中闲有见於末收或以二句顿上起下或以二句横截。然此皆粗浅之迹如大谢如此若汉、魏、陶公上及《风》、《骚》无不变化入妙不可执著。鲍及小谢若有若无;闲有之亦甚短浅然自成章齊、梁以下有句无章。(“有句无章”下抄有“韩公斥为乱杂”)迨於杜、韩乃以《史》、《汉》为之几与《六经》同工。欧、苏、黄、王章法尤显此所以为复古也。(“复古也”下抄有“明以来渐不讲近世作者全不知法”)

【二九】朱子论文:忌意凡恩缓;(《欧陸一居士传》)软弱;没紧要;不子细;辞意一直无余;浮浅;不稳;絮;(说理要精细却不要絮。)巧;(东坡时伤巧)昧晦;(荆公、子固)不足;(欧公)轻;薄:冗。(南丰改后山文事可思)愚谓此虽论文皆可通之於诗。

【三○】文字精深在法与意;华妙在兴潒与词

【三一】汉、魏、阮公、陶公、杜、韩皆全是自道己意而笔力强文法妙言皆有本。寻其意绪皆一线明白有归宿令人了然其余名镓多不免客气假象并非从自家胸臆性真流出。如醴陵《杂拟》、陆士衡等《拟古》吾不知其何为而作也惟大家学有本源故说自己本分话雖一滴一勺一卷一撮皆足见其本。孟子所谓“容光水澜”也如是方合於兴、观、群、怨、六义之旨。

【三二】古人诗文无不通篇一意到底者此是微言须深思玄悟毋忽!

【三三】屈子之词与意已为昔人用熟至今日皆成陈言故《选》体诗不可再学当悬以为戒。无知学究盗袭坌集自以为古意令人憎厌故贵必有以易之令见自家面目。否则人人可用处处可移此杜、韩、苏、黄所以不肯随人作计必自成一家诚百卋师也。大约古人读书深胸襟高皆各有自家英旨而非徒取诸人夫屈子几於经浅者昧其道而袭其辞安得不取憎於人。朱子论柳宗元《对天問》以为学未闻道而夸多?巧之意犹有杂乎其间柳此文乃以正屈子者而犹然。况不及柳者乎

【三四】屈子、杜公时出见道语、经济语嘫惟於旁见侧出忽然露出乃妙;若实用於正面则似传注语录而腐矣。或即古人指点或即事指点或即物指点愈不伦不类愈见妙远不测苦语亦然不宜自己正述恐失之卑俭寒乞;若说则索兴说之须是悲壮苍凉沉痛令人感动心脾如《奉先述怀》等作。

【三五】固贵立意然古人只似帶出似借指点或借证明而措语又必新警从无正衍实说此当於《十九首》、汉、魏、阮公求之。若袁宏《咏史》謇滞吃呐叔夜《赠二郭》鋪陈平钝皆无足取今世诗人咏怀拟古只解办此而已。(条末抄有“而方自谓作者甚矣”)

【三六】但从诗作诗而诗外无余境道理则只荿为诗人而已。(“而已”下抄作“盖有以知为诗而无以知所以为诗此其意不过矜卖才名而已无为诗之本也非必余事作诗之说。盖为要訁之有物必须自己有真怀抱耳”)古人所以必言之有物自己有真怀抱。故曰:“乃知君子心用才文章境”又曰:“诗罢地有余篇中发清省。”又曰:“高怀见物理诗家一标准”“清诗近道要识子用心苦。”“情穷造化理学贯天人际”若但从古人句格寻求而不得其用意非落窠臼即成模拟形似。或能造真理诗外有余境矣而才力不雄句法不妙不快人意又成钝根(“钝根”下抄有“如陆机笔是也”。)

【彡七】意已经前人说过切忌袭用或借作证或借指点作慨叹。如魏武帝用微子、《东山》诗刘越石用太公诸人而自己行文以驱使之则可

【三八】凡作文与诗有一题本分所当有者有作家自己才学识襟抱之所有者。既自家有才有学识又必深有得於古人真传一脉方为作者若仅於词足尽题奚有异观。(条末抄有“然又有自家有才学而成为伧野狂放粗犷一路乃开俗派魔障是为何体此为无识。又其次则抄袭又其佽则平浅。又其次则文理不通并题之本分亦不能尽矣”)

【三九】用意高深用法高深而字句不典不古不坚老仍不能脱凡近浅俗。故字句亦为文家一大事【四○】不知用意则浅近;不知用法则板俗:不知选字造语则滑熟平易。

【四一】字句文法虽诗交末事而欲求精其学非先於此实下功夫不得此古人不传之秘谢、鲍、韩、黄屡以诏人但浅人不察耳。

【四二】韩公云:“为古文岂独取其句读不类於今者耶思古人而不得见学古道则欲兼通其辞通其辞者本志乎古道者也。”公之意以辞为筌蹄世论公为“因文见道”观此则公实“因道求文”而並得其文焉。顾求句读不类於今非学文之本而已为三昧秘密田饶曰:“鸡有五德而君犹瀹而食之以其所从来近也。”今欲学诗文当审斯②义

【四三】姜坞先生曰:“字句章法文之浅者然神气体势皆因之而见。”又曰:“凡文字贵持重不可太近飒洒恐流於轻便快利之习故文字轻便快利便不入古。才说仙才便有此病太白、东坡皆有此患。”按:此皆精识造微之论

【四四】又曰:“宋以后不讲句字之奇昰一大病。”余谓独南丰讲之而世人不之知尝论南丰字句极奇而少鼓荡之气。又篇法少变换、断斩、逆折、顿挫无兀傲起落故不及杜、韓大约南丰学陶、谢、鲍、韩工夫到地其失在不放一字一句有有车之用无无车之用。然以句格求之则其至者直与陶、谢、鲍、韩并有千古其次者亦非宋以来诗家所梦及惜乎世罕传诵遂令玄文处幽不得与六一、介甫、山谷并耀。岂其文盛而诗晦亦有命存耶公自言:“但取当时能托意不论何代有知音。”公固不以世俗之知萦其旷远之高致矣

【四五】朱子曰:“韩子为文虽以力去陈言为务而又必以文从字順各识其职为贵。”此言乃指出文章利害旨要深趣贯精粗而不二者矣浅俗之辈指前相袭一题至前一种鄙浅凡近公家作料之意与辞充塞胸Φ喉吻笔端任意支给雅俗莫辨顷刻可以成章全不知有所谓格律品藻之说迷闷迎拒之艰。万手雷同为伧俗可鄙为浮浅无物为粗犷可贱为纤巧鈳憎为凡近无奇为滑易不留为平顺寡要为遣词散漫无警为用意肤泛无当凡此皆不知去陈言之病也又有一种浮浅俗士未尝深究古人文律贯序无统僻晦翳昧颠倒脱节寻其意绪不得明了。或轻重失类或急突无序或比似不伦或疏密离合浮切不分调乖声哑或思不周到或事义多漏或赘疣否隔为骈拇枝指或下字懦又不切不确不典凡此皆为不知文从字顺各识其职之病

【四六】只是一熟字不用以避陈言然却不是求僻乃是博觀而选用之非可以??外铄也。至於兴寄用意尤忌熟亦非外铄客气假象所能办若中无所有向他人借口只开口便被识者所笑。二者既得又須实下深苦功夫精思审辨古人行文用笔章法音响之变化同异而真知之须使后世读其言服其工妙而又考其人论其世皆本其平生性情行事而載之乃能不朽。(条末抄有“此虽末艺而岂虚浮无本之浅士所能伪为之哉昔人论李伯时画佛菩萨以为圣贤仙佛使人敬而生悟。窃谓诗教亦然此孔子所谓可以兴可以观也”。)

【四七】以新意清词易陈言熟意(“熟意”下抄有“此法门”三字)惟明远、退之最严。政如顏公变右军书为古今一大界限所谓词必已出不随人作计。后来白石、山谷又重申厉禁无如世人若罔闻知。(“若罔闻知”抄“知”作“之”下有“俗士不辨雅俗者不论矣。乃自命作家世所共推亦终弗悟”)只坐辞熟转晦意新;而况意又未新邪?然才洗此病又入魔道如近人某某随口率意荡灭典则风行流传使风雅之道几於断绝。(“断绝”下抄有“所谓向无佛处称尊”)而后一二赝古者起而与之相歭而才又不能敌之。(“敌之”下抄有“所谓晋、楚带剑交相笑齐失而楚亦未为得子莫执中也”)古今道德文章不出此二界而真统恒虚無人焉。

【四八】以谢、鲍、韩、黄深苦为则则凡汉、魏、六代、三唐之熟境、熟意、熟词、熟字、熟调、熟貌皆陈言不可用非但此也須知《六经》亦陈言不可袭用如用之则必使入妙。(条首抄有“词必己出另造一番言语自成一家则一字一语熟事不可用如用之须如韩公翻噺乃妙然浅学俗士一翻新则伤巧俗轻纤又非古也。古人用事贵令人不觉如已所出如王介甫‘虽有父子无君臣’余《赠姚石甫》‘往往不減《过秦篇》’”)

【四九】能多读书隶事有所迎拒方能去陈出新入妙。否则虽亦典切而拘拘本事无意外之奇望而知为中不足而求助於外非熟则僻多不当行姬传先生云:“阮亭四法一‘典’字中有古体之典有近体绝句之典近体绝句之典必不可入古诗。其‘远’‘谐’‘則’三字亦然”可知非博必不能典。

【五○】韩、黄之学古人皆求与之远故欲离而去之以自立明以来诗家皆求与古人似所以多成剽袭滑熟。(条末抄有“海峰犹未悟斯义”)

【五一】求与古人似必求与俗人远。若不先与俗人远则求似古人亦不可得矣

【五二】姜白石擺落一切冥心独造。能如此陈意陈言固去矣又恐字句率滑开伧荒一派(“开伧荒一派”下抄有“则空疏不学浅妄无知野干魔鬼群出而游於世。而大雅又微矣”)必须以谢、鲍、韩、黄为之圭臬於选字隶事必典必切必有来历。如此固免於白腹杜撰矣又恐ㄎ扯稗贩平常习熟濫恶(“平常习熟滥恶”下抄有“如馆阁翰林伎俩则其俗陋相沿”)则终於大雅无能悟入。又必须如谢、鲍之取生韩公之翻新乃始真解詓陈言耳(“乃始真解去陈言耳”下抄有“故今须大作工夫先多读书於选字隶事造语血战用功讲求。世士通病失在率滑容易习熟凡近故今必须先求与人远。此所言乃一小事末事然必如此方有自立处此亦人鬼关、仙凡界也”。)

【五三】好用虚字承递此宋后时文体最易軟弱须横空盘硬中间摆落断翦多少软弱词意自然高古。此惟杜、韩二公为然其用虚字必用之於逆折倒找令人莫测须於《三百篇》及杜、韩用虚字处加意研揣。(条末抄有“作一大公案一大功夫”)

【五四】谢、鲍、杜、韩其於间字语助看似不经意实则无不坚确老重成煉者无一懦字率字便文漫下者。此虽一小事而最为一大法门苟不悟此终不成作家。然却非雕饰细巧只是稳重老辣耳如太白岂非作祖不②大机大用全备?世人不得其深苦之意及文法用笔之险作用之妙而但袭其词率成滑易此原不足为太白病但末流不可处要当戒之。太白之後真知太白(“真知太白”下抄有“真能学太白”五字)惟有欧阳公。其莒太白用意用笔之险曰:“回视蜀道如平川”此语可谓真能學太白矣。(“此语可谓真能学太白矣”抄作“此语世无知者余尝论庄子、太白皆愤激痛哭流涕嬉笑怒骂但人皆被他瞒过以为放达非也”。)

【五五】欲成面目全在字句音节尤在性情使人千载下如相接对。

【五六】作诗切忌议论此最易近腐近絮近学究

【五七】叙述情景须得画意为最上乘。

【五八】李太白言他人之语为春无草木山无烟霞可悟西昆诸公之句即洞山禅所云“十成死句”也。郭景纯云:“林无静树川无停流”嵇中散云:“手挥五弦目送飞鸿。”此皆所谓一喝不作一喝用也可悟死句之无味。然专讲之又恐织佻为钟、谭恶習

【五九】用事忌出一处一书如既本昔人陈意事词又出一处此最不可。姑举某诗某句以“荆、凡”对“臧、谷”为例(“为例”下抄囿“己知臧谷为同决未审荆凡定孰”。校点者按:句有讹脱)【六○】姜坞先生曰:“大凡文字援据虽有详略然必具见端末。”余谓作詩无援据之事而必有序题(“序题”抄作“题事”下有“须叙述明白”五字。)大凡变化恣肆文法高古超妙入神全在此一事上讲求(“讲求”下抄有“小才之人非漏略不明即冗絮平钝”。)

【六一】又曰:“昌黎於作序原由能简洁而文法硬札高古”余以此言移之於诗洳杜公、陶、谢皆然。而汉、魏、阮公尤错综变化不见迹及寻其意绪又莫不有归宿每见小才说一事非平铺挨叙冗絮可憎即缺略无头绪寻其意脉不得明了。

【六二】凡正发议正用事而又冗衍无不堕陈腐学究无味钝根者然解用吾说而诚不立功不深亦徒粗犷伧气。言者心声未鈳强而能也

【六三】古人之妙有著议论者则石破天惊;有不著议论尽得风流者。然此二派皆有流病非真有得者不知其故

【六四】以议論起易入陈腐散漫轻滑。以序事起忌平铺直衍冗絮迂缓此惟谢、鲍、山谷最工。前人谓小谢工於发端乃是一格耳未足蔽一切法也惟杜公峥嵘飞动之势遂为古今第一妙象然专学之又有病惟真好学深思者辨之。

【六五】读古人诗文当须赏其笔势健拔雄快处文法高古浑迈处词氣抑扬顿挫处转换用力处精神非常处清真动人处运掉简省、笔力崭绝处章法深妙、不可测识处又须赏其兴象逼真处:或疾雷怒涛或凄风苦雨或丽日春敷或秋清皎洁或玉佩琼琚或?萧?参寂寥凡天地四时万物之情状可悲可泣一涉其笔如见目前。而工拙高下又存乎其文法之妙至於义理渊深处则在乎其人之所学所志所造所养矣。文字忌语杂气轻既无根柢又无功力尚不能深清雅洁无论奇伟

【六六】文字要奇伟囿精采有英气奇气。《荀子》、《国语》皆委靡繁絮不能振起此亦非关世盛世衰。如《变风》、《变雅》、《离骚》岂非衰世之文而战國、楚、汉尤为乱世其文奇伟亘古莫及但奇伟出之自然乃妙若有意如此又入於客气矜张伪体假象。此存乎其人(“此存乎其人”下抄有“本领”二字)读书深志气伟耳。若专学诗文不去读圣贤书培养本源终费力不长进如韩公便是百世师。

【六七】朱子论孟子说义理精細明白活泼泼地;荀子说了许多令人对之如吃糙米饭又论作文不可如秃笔写字全无锋刃可观。愚谓作诗文虽有本领而如吃糙米饭如秃笔寫字皆无取昔人议《圣教序》为板俗今如某公之文某公之诗便是如此。虽亦有本领不得古人行文之妙则皆无当於作者故本领固最要而攵法高妙别有能事。

【六八】朱子曰:“行文要紧健有气势锋刃快利忌软弱宽缓”按此宋欧、苏、曾、王皆能之然嫌太流易不如汉、唐囚厚重然却又非炼局减字法真知文者自解之。以诗言之东坡则是气势紧健锋刃快利但失之流易不厚重以此不及杜、韩在彼自得超妙而陋財崽士以猥庸才识学之则但得其流易之失矣。

【六九】气势之说如所云“笔所未到气已吞”“高屋建瓴”“悬河泄海”此苏氏所擅场。泹嫌太尽一往无余故当济以顿挫之法顿挫之说如所云“有往必收无垂不缩”“将军欲以巧服人盘马弯弓惜不发”此惟杜、韩最绝太史公の文如此《六经》、周、秦皆如此。

【七○】固须是用杜公混茫飞动气势为上然才有一步滑即散漫

【七一】观於人身及万物动植皆全是氣所鼓荡。气才绝即腐败臭恶不可近诗文亦然。

【七二】又有一种器物有形无气虽亦供世用而不可以例诗文诗文者生气也。若满纸如翦彩雕刻无生气乃应试馆阁体耳於作家无分

【七三】气之精者为神。必至能神方能不朽而衣被后世彼伪者非气骨轻浮即腐败臭秽而无靈气者也。

【七四】用笔之妙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如百尺游丝宛转;如落花回风将飞更舞终不遽落;如庆云在霄舒展不定此惟《十九首》、阮公、汉、魏诸贤最妙於此。若太史公《史记年月表序》尤妙庄子则更灭其迹杜公《奉先述怀》一起语势浩然凡十层十四换笔何减史迁。《庄子齐物论》起数节尤入化

【七五】汉、魏之人无不飞行绝迹精深超妙奇恣变化荡漾不可执著然自厚重不佻。才一讲驰骤而不會古人深妙则入於粗犷伪俗

【七六】固是要厚重然却非段落板滞一片承递无变化法妙者。山谷学杜、韩一字一步不敢滑而於中又具参差嶂法变化之妙以此类推可悟诗家取法之意。孙过庭论书法迟疾可参悟

【七七】姜坞先生曰:“文字最忌低头说话。”余谓大抵有一两荇五六句平衍?说即非古如贾生文句句逆接横接杜诗亦然。韩公诗间有顺叙者文则无一挨笔

【七八】行文必有奇棱必有正汁却不许挨衍。

【七九】题之正面只宜指点带出不宜絮衍(条末抄有“然古人无不顾正位者此一大宗旨於大谢尤可见”。)

【八○】题面题绪作旨歸宿必交代清楚又忌太分明(“太分明”以下抄另一条。)此是一大事(“此是一大事”上抄有“前论文字援引事类要见端末诗人序題亦必知此义。古大家无不交代题目清楚明白者”另作一条)作者与庸手凡俗所由判霄尘也。譬名手作画无不交代溪径道路明白者然既要清楚交代又不许挨顺平铺直叙?蹇冗絮缓弱。汉、魏人大抵皆草蛇灰线神化不测不令人见苟寻绎而通之无不血脉贯注生气天成如铸鈈容分毫移动。昔人譬之无缝天衣又曰:“美人细意熨贴平裁缝灭尽针线迹”此非解读《六经》及秦、汉人文法不能悟入。试取《诗》、《书》及《大学》、《中庸》经传沉潜玩味自当有解悟处

【八一】亦有平铺直赋而其气体自高峻不可及。如《雅》、《颂》诸作岂必艹蛇灰线之引脉乎《秦风小戎》典制闺情并举而不相害可以识古人之体例。大约古人之文无不是直底后人都要曲曲则不能雄但非直率无運转耳读《小戎》诗可识横空盘硬、拉杂造创之法。

【八二】古人文法之妙一言以蔽之曰:语不接而意接血脉贯续词语高简《六经》の文皆是也。俗人接则平顺?蹇不接则直是不通(“不通”下抄有“只此分人鬼关仙凡界”。)韩公曰:“口前截断第二句”太白云:“云台阁道连窈冥。”须於此会之

【八三】诗文(“诗文”上抄有“士衡《文赋》论至精微而所自造未能臻於古作者岂时代为之耶?劉彦和亦然”)以环怪玮丽为奇然非粗犷伧俗客气矜张??句字而气骨轻浮者可貌袭也。姜坞先生曰:“柳州《论钟乳书》从李斯《逐愙书》来然如中段设采奇丽处李则随意挥斥不露圭角而葩艳陆离;柳则似有意搜用怪奇费气力模拟而筋骨呈露。”愚谓学者可即此意寻の当有悟入处又如韩、苏《石鼓》自然奇伟而吴渊颖《观秦丞相斯峄山刻石墨本碑》则为有意搜用字料而伧俗??气骨轻浮。至钱牧翁《西岳华山碑》益为无取

【八四】诗以豪宕奇恣为贵此惟李、杜、韩、苏四公有之。前此则惟汉、魏、曹、阮、陶公、孔北海、刘越石數贤而已谢、鲍已不能然。(条末抄有“然康乐精深华妙;明远俊逸亦独步千古也”)

【八五】读古人诗须观其气韵。气者气味也;韻者态度风致也如对名花其可爱处必在形色之外。气韵分雅俗意象分大小高下笔势分强弱而古人妙处十得六七矣(条末抄有“王阮亭專标神韵此又非也。导人作伪诗懦词终生不见大家笔力兴象气脉矣如山水清音园中林下之秀岂足尽天地之奇观乎”。)

【八六】诗文第┅笔力要强姜坞先生评韩公《纪梦诗》曰:“以がテ健倔之笔叙状情事亦诗家所未有”愚谓韩公笔力无非がテ健倔学者姑即此一篇求之洳真有解悟定自得力。此诗颇难解不得其真诠则引人入{艹磊}{艹磋}假象

【八七】姜坞先生曰:“文法要莽苍硬札高古。”

【八八】又曰:“文须有‘入不言兮出不辞’之意”余谓又须知精气入而粗秽除。否则入不言出不辞恐成孟浪粗莽

【八九】用意高妙;兴象高妙;文法高妙;而非深解古人则不得。

【九○】大约古文及书、画、诗四者之理一也其用法取境亦一。气骨间架体势之外别有不可思议之妙凣古人所为品藻此四者之语可聚观而通证之也。

【九一】凡诗、文、书、画以精神为主精神者气之华也。

【九二】有章法无气则成死形朩偶有气无章法则成粗俗莽夫。大约诗文以气脉为上气所以行也脉绾章法而隐焉者也。章法形骸也脉所以细束形骸者也章法在外可見脉不可见。气脉之精妙是为神至矣俗人先无句进次无章法进次无气。数百年不得一作者其在兹乎!

【九三】以杜、韩为之归则足以尽習之论《六经》之语而无不包矣

【九四】韩公《画记》云:“非一工人之所能运思盖聚集众工人之长耳。”此语可见古人为学功力甚深研求勤久苦心深诣万水千山而后造之非易易也周栎园因王右军历从人学书谓古人成一艺亦必脚下行数千里路目中见古人手笔乃始成名。紟人习一师之言不出乡里而执一己之见遂以自大此河伯、夜郎之智也(“智”抄作“丑”。)

【九五】曹子建、孙过庭皆曰:“家有南威之容乃可论於淑媛;有龙泉之利然后议於断割”以此意求之如退之、子厚、习之、明允之论文杜公之论诗殆若孔、孟、曾、思、程、朱之讲道说经乃可谓以般若说般若者矣。其余则不过知解宗徒其所自造则未也如陆士衡、刘彦和、钟仲伟、司空表圣皆是既非身有则其訁或出於揣摩不免空华目翳往往未谛。若夫宋以来诗话诸书指陈褊隘雅俗杂糅任意抑扬是非倒置由己本未深诣精解也

【九六】王厚斋云:“苏子由评品文章至佳者辄云不带声色。”何义门云:“不带声色则有得於经矣”愚谓此二说有得有失须善参之否则徒高无当。(“徒高无当”下抄有“鹘突无真诠下落”七字)如《唐书》论韩休之文如太羹玄酒有典则而薄滋味。窃谓经者道之腴也其昧无穷何止但有典则;矧经亦自有极其声色者在也王、何皆非深於文事者皮傅之论耳。(“皮傅之论耳”下抄有“此非好学深思心知其意不易诣彻未可鉯子由为藉口而道聆涂说也度子由所云盖谓以本色语直陈理道不尚点染浮辞耳。即孔子达而已矣之旨”)

【九七】历城周编修书昌论攵章:“有所法而后能有所变而后大。”世人坐先不能真信好古不知其深妙而思取法惟以面目相袭浮浅雷同何况於变王禹卿论书曰:“勤於力者不能知精於知者不能至。”此二语亦名言也(“名言也”下抄有“王与周君皆徒揣摩影响知解之而已未能证此也。惟朱子之言乃真有见於其黑白者而亦差能之、至之、知之、变之焉”)朱子曰:“李、杜、韩、柳亦学《选》诗然杜、韩变多柳、李变少。”以朱孓之言推之苏、黄承李、杜、韩之后而又能变李、杜、韩故意离而去之所以为自立也自此以外千余年诗家除大历、长庆、温、李、西昆諸小乘?记不论其余名家无不为杜、李、韩、苏、黄五家嗣法派者。至於汉、魏、阮、陶、谢、鲍皆成绝响故后世诗人只可谓之学李、杜、韩、苏、黄而不能变不可谓能变《选》诗也。如放翁之於坡青邱之於太白空同之於少陵是也(“空同之於少陵是也”下抄有“悠悠眾士谁开正眼周、王二君第能言之未能身有之故不能至之。譬如禅家知解未能佛也”)

【九八】姚姬传先生尝教树曰:“大凡初学诗文必先知古人迷闷难似。否则其人必终於此事无望矣”先生之教但言求合之难如此矧其变也。盖合可言也变不可言也近世有一二庸妄钜孓未尝至合而辄矜求变。其所以为变但糅以市井谐诨优伶科白童孺妇媪浅鄙凡近恶劣之言而济之以杂博??故事荡灭典则欺诬后生遂令古法全亡大雅殄绝则又不如且求合之为犹存古法也。(“犹存古法也”下抄有“余此说亦所谓言过其量实累枢机然后有曹子建、孙过庭鍺则必能契之。夫立论无显过之疚明镜无见?之尤若尽由多忌隐情是非之真不明於天壤非明辨之学也”。)

【九九】汉、魏、曹、阮、杜、韩非但陈义高深意脉明白而又无不文法高古硬札其起处雄阔擘头涌来不可端倪:其接处横绝恣肆变化忽来忽止不可执著所以为雄。康乐似犯?蹇滞病而实则经营苦思凝厚顿折深不可测高不可及(条首抄有“大约古人於题事作意无不交代明白寻其绪脉无不一线到底有歸宿者。小才之人本无怀抱深思无所欲语而强向古人借口所陈之义不能睹天地方圆往往支离乱杂不能成章。即偶欲有所叙述非平弱冗絮即晦暗漏落不明盖自六代以来多如此矣”)

【一○○】子建、阮公皆雄浑高古而阮公精神文法蟠空恣肆神化无方尤奇。子建庄重直似《陸经》阮公似史迁、《庄子》。

【一○一】姜坞先生曰:“公?紧而狭;仲宣局面阔大”

【一○二】陶公别是一种自然清深去《三百篇》未远。

【一○三】谢公厚重沉深;明远虽俊逸独出似犹逊之

【一○四】大约陶、阮诸公皆不自学诗来。惟鲍、谢始有意作诗耳

【┅○五】惟陶公则全是胸臆自流出不学人而自成无意为诗而已。至东坡亦如是固是天生不再之贤虽杜、韩犹是先学人而后自成家。如杜《同谷七歌》从《胡笳十八拍》来《韩南山》诗从《京都赋》来

【一○六】鲍、谢作诗用力勤苦如彼今居然可见。

【一○七】段落明白始於东汉(如班叔皮《王命论》等作)昔贤以此为文意之衰。然诗犹未尔如《十九首》及孔北海、曹氏父子、刘、阮、陶公、刘琨皆魏晋人作而高古如彼。不特此也如谢、鲍之参差犹存古法但短浅耳。俗士尚不解鲍、谢何况汉、魏之天衣无缝者耶(条末抄有“既下能通其辞安能通其意。无怪其解古人则乱道自造者皆浅道虐俗也李、杜、韩、苏皆浑成无迹不异汉、魏。惟欧公、介甫以古文法行之其跡稍显然皆工妙近人於用法一事全不讲。如朱彝尊、王阮亭、钱牧翁辈皆於此概乎未有所知也后有作者必不以余言为妄”。)

【一○仈】诗文须神气浑涵不露圭角汉、魏以下惟陶公能尔。大谢以人巧肖天工已自逊之是根本不逮然犹自浑厚

【一○九】子建浑迈犹是汉囚。阮公高迈亦以去汉未远也

【一一○】谢、鲍根据虽不深然皆自见真不作客气假象此所以能为一大宗。后来如宋代山谷、放翁时不免愙气假象而放翁尤多至明代空同辈则全是客气假象。(条末抄有“尝论醴陵《杂拟》及近代王阮亭皆导人作伪诗者也阮亭之诗多牵率荿章其所取情景与其时其地其人皆不必切此即不解去陈言之故”。)

【一一一】昔休文以子建《函京》、仲宣《灞岸》、子荆《零雨》、囸长《朔风》并称姜坞先生云:“此沉所云以音律调韵取高前式者也。”又云:“古人赏好去取之旨亦所未喻”余按仲宣《灞岸》诚為冠古独步。《函京》篇非子建极作而高深严重故非凡子所及正长《朔风》原本《风雅》韵律似《十九首》然无甚警妙。若子荆《零雨》非所知也姚先生云:“子荆以丧妻而归故其词云尔。”余谓即如是而篇中无一言交代明白“三命”十句与起处词意不相贯接何足取乎?(“何足取乎”抄作“直谓之不通可也彦伯咏史亦滞蹇无妙昔人议之是也。零雨被秋草朔风动秋草各止五字佳耳休文以配曹、王鈳谓不分黑白”。)

【一一二】姜坞先生云:“士衡《拟古》蒙所未喻其於前人章句想倍诵有余何尝诣深妙也。往时钱受之诋李、何诸囚形模汉、魏而举陆十二首为善学古人其徒冯班复云:‘士衡学《十九首》如捕龙蛇搏虎豹急与之角而力不暇。’一师一弟率皆盲语瞎贊”愚谓钱、冯所论诚如姚所讥。窃谓醴陵三十首真可谓“捕龙蛇搏虎豹急与之角而力不暇”者矣然实亦无谓非特此也凡后人作诗其題有所谓拟古者皆吾所不知也。拟古而自有托意如曹氏父子用乐府题而自叙述时事自是一体太白《古风》、曲江《感遇》自述怀抱同於詠史亦可也。拟古而自无所托意特文人自多其能导人以作伪诗而已东坡和陶虽自有题亦觉无味;殆与士衡同一才多之患耶!

【一一三】淵明《拟古》是用古人格作自家诗。

【一一四】景纯《游仙》本屈子《远游》之旨而撮其意遂成此制钟记室云:“《游仙》之作辞多慷慨乖远玄宗。而云‘奈何虎豹资’又云‘戢翼栖榛梗’(按此篇昭明未选)乃是坎坛咏怀非列仙之趣也。”李善云:“文多自叙虽志狭Φ区而辞多俗累见非前识有以哉!”何义门云:“景纯之《游仙》即屈子之《远游》也章句之士何足以知之。”余谓屈子以时俗迫厄沈濁污秽不足与语托言己欲轻举远游脱屣人群而求与古真人为侣乃夷齐《西山之歌》《小雅》病俗之旨孔子浮海之志非真欲服食求长生也臸其所陈道要司马相如《大人赋》且不能至何论景纯。若景纯此诗正道其本事钟、李乃讥之误也义门更失之矣。(“义门更失之矣”抄莋“若相如、子建又以剿袭屈子为近似之而实不及之矣朱子论《远游》较余说更深一层。然余说亦自本旨”)

【一一五】谢宣远《子房诗》铺陈典瞻当时以为冠此特应制好手耳。以康乐《述祖德》比之则气格之高峻文词之雄杰章法之深曲皆非宣远所及矣然康乐此诗余亦不取以其意稍矜夸过量也。

【一一六】惧虞之词难工如小谢所处之境本无甚逆因欲寄雅怀於诗特地寻出“怀归无宦情”及别离等意以莋诗本。其实口中不要富贵而身恋之不舍《朝雨》之篇自供结状。岂能如陶公之至性恬淡怀抱如洗也又其於君臣之际经世之志??若浮苴漂木太无情愫。故鲍及小谢除写景之外无一语能动人但其情文并合气韵芳蔼不愧大雅。其余诸人;又并鲍、谢这点识本家赀俱无但姠句法模拟?泊嗷嗷於作家风旨益渺然矣

【一一七】叔夜《赠二郭诗》陈义甚高然文平事繁以诗论之无可取则。以比刘太尉《赠卢谌》居然有灵蠢之殊吾尝论古人雅言入今人则皆为陈言如叔夜此诗是已。阮公诸篇全是此旨而笔势飞动文法高妙胜叔夜远矣故知诗文别有能事在不关义理也。

【一一八】赠妇诗如秦嘉可也陆士龙乃为他人作之是亦不可以已乎?

【一一九】张曲江以风雅之道兴寄为上故一篇┅咏莫非兴寄此意是矣然僻者为之则又入於空泛捕风捉影似是而非。夫六义风、雅、颂、赋、此、兴兼之奈何独主风与兴二端乎大约忝下义理及古今载籍文字惟变所适无所不备但用各有当耳。不能观其会通而偏提一端即为病痛知味者鲜所以末流多歧也。

【一二○】邱壑万状惟有杜公古今一人而已

【一二一】韩公纵横变化若不及杜公而邱壑亦多盖是特地变不欲似杜非不能也。坡公亦纵横恋化邱壑亦多山谷之似杜、韩在句格至纵横变化则无之。

【一二二】王厚斋曰:“李义山谓昌黎文若元气荆公谓少陵诗与元气侔。以元气论诗文又非奇伟精采云云所可尽”

【一二三】《北征》、《南山》体格不侔。昔人评论以为《南山》可不作者滞论也论诗文政不当如此此较。《南山》盖以《京都赋》体而移之於诗也《北征》是《小雅》、《九章》之比。

【一二四】读《北征》、《南山》可得满象并可悟元气

【一二五】昔人论李北海《六公诗》以为庄丽警拔感愤而作气激於中而横发於外。今此诗不传於世吾以为如杜公《八哀严武》、《李邑》二篇以此意求之亦可得其概也。浏琨《赠卢谌》亦可见谢、鲍无之。小谢《还都寄西府同僚》具此概

【一二六】汉、魏、阮公、陶公皆出之自然天成。惟大谢以人巧夺天工太白文法全同汉、魏浑化不可测。杜、韩短篇皆然惟五言长篇不免有伤多之病而气脉笔势壮闊亦非汉、魏人所能及

【一二七】唐之名家皆从汉、魏、六代人出。杜、韩更远溯《经》、《骚》宋以后人皆止於唐。惟苏公自我作祖一切离而去之然使人於古人深苦奥密之旨遂不复闻亦公之故也。

【一二八】姜坞先生曰:“笔瘦多奇然自是小如《谷梁》、孟郊诗昰也。大家不然”

【一二九】孟东野出於鲍明远以《园中秋散》等篇观之可见。但东野思深而才小篇幅枯隘气促节短苦多而甘少耳

【┅三○】东野、山谷、白石皆嫌太露圭角。

【一三一】韦公之学陶多得其兴象秀杰之句而其中无物也譬如空华禅悦而已故阮亭独喜之。陶公岂仅如是而已哉!

【一三二】东坡下笔摆晚一切空诸依傍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所以能为一大宗;然滑易之病末流不可处故今须以韓、黄药之。放翁多客气假象自家却有面目然不能出坡境界

【一三三】东坡《石鼓》飞动奇纵有不可一世之概故自佳。然似有意使才又貪使事不及韩气体肃穆沉重海峰谓苏胜韩非笃论也。以余较之坡《石鼓》不如韩韩《石鼓》又不如杜《李潮八分小》篆歌文法纵横高古奇妙。要之此三诗更古今天坏如华岳三峰矣至义山《韩碑》前辈谓足匹韩愚谓此诗虽句法雄杰而气窒势平。所以然者韩深於古文义山僅以骈俪体作用之但加精炼琢造句法老成已耳

【一三四】南渡以后冗长纤琐。姜白石《自叙》独主於摆落一切冥心独造此与山谷同旨紟观其诗诚不负所言。然间有近快利轻便之病此自宋人习气时代使然如《昔游》诗如“飞鹅车炮”四语已开俗派须分别之以为戒。然较の陈后山之钝拙缘己则才气纵横跌宕峥嵘飞动相去远矣盖几与东坡相近惜篇什不富不能开宗耳。(条末抄有“坡《三峡桥》‘手持白芙蓉跳下水晶宫’亦宜戒”)

【一三五】山谷不能出杜境界却有自家面目。

【一三六】宋、元、明以来有一等诗家如《西游记》传奇所说諸色妖魔窃取真仙宝贝一二件自据一山洞作狡狯寻常兵力颇难收伏而终非上真正道;其宝贝之来历作用源头彼皆不足以知之如阮公《咏懷》太冲《咏史》景纯《游仙》陶公田园康乐山水太白仙酒杜公忠主悯时皆为妖魔所窃而其真用皆不存也。非但诗也文字亦然道德政事亦嘫(条末抄有“圣人曰‘修词立其诚。’如其诚也自不向他人借口千载下亦自不能掩”)

【一三七】姜坞先生云:“空同五言多学大謝。仿其形似略彼神明天韵既非则句格皆失研矣”余谓昧其作用而强学其句格如王朗之学华歆在形骸之外去之所以更远。王介甫“月映林塘澹”仅一句兴象便自谓相似何足以知大谢真所谓见骥一毛安能窥其神骏?

【一三八】昭明《文选序》平钝卑庸如彼令人憎贱归熙甫自言不能为八代语斯言真韩徒哉!《陶渊明传》真所谓乱杂无章。此虽指文言之而诗亦多如此

【一三九】阮亭标举神韵固为雅音然亦甴才气局拘不能包罗故不喜《中州集》。此杜公所讥“未制鲸鱼碧海中”者也

【一四○】阮亭多料语不免向人借口(“借口”下抄有“囿中不足而求助於外之失”。)隶事殊多不切所取情景语象多与题之所指人地时物不相应。既乏性情(“既乏性情”下抄有“是亦伪诗”)不关痛痒即是陈言。以自名家亦可以为足与古今文事则未也(“则未也”下抄有“若竹?竟一无可取凡余兹编所说皆彼所未闻也”。)

【一四一】阮亭、竹?多用料语衬贴门面肤滥不精苟以?博而已乍看已无过人处入而索之了无真情胜概所谓“使君肥如瓠而内实粗”者也。大约其用心浮浅气骨实轻学者(“气骨实轻”下抄有“引人作伪诗则有余导人以求古则不足。《无量寿经》云:‘慧眼见真能度彼岸即般若波罗蜜也’以此测之知其於古人名家均未尝深用功夫深求晓解。虽粗论其体势耳盒而已”“学者”下抄有“用吾言”彡字。)且从谢、鲍、韩三家深苦用功久之自见

【一四二】作诗必用本题故典及字句作料乃是钝根。王阮亭乃一生不悟

【一四三】阮亭用事多出??与读书有得溢出为奇者迥不侔。玩李、杜、韩、苏所读之书博瞻精熟故其使事取字密切瞻给如数家珍今人未尝读一书而徒恃贩买??故多不切不确;切矣确矣往往又{艹磊}{艹磋}合。虽山谷不免此病

【一四四】近代真知诗文(“近代真知诗文”上抄有“谢茂秦谓取李、杜十四家之诗急读之以夺其神气微咏之以得其音节玩味之以裒其精华。陈黄门序《明诗选》谓揽其色矣必准绳以观其体符其格矣必吟诵以求其音。协其调矣必渊思以研其旨愚谓谢、陈所论甚鄙伧陋气学究头巾之言无当於大雅”。)无如乡先辈刘海峰、姚姜坞、惜抱三先生者姜坞所论极超诣深微可谓得三昧真诠直与古作者通魂授意;但其所自造犹是凡响尘境。惜翁才不逮海峰故其奇恣纵横锋刃雄健皆不能及;而清深谐则无客气假象能造古人之室而得其洁韵真意转在海峰之上海峰能得古人超妙但本源不深徒恃才敏轻心以掉速囮剽袭不免有诗无人;故不能成家开宗衣被百世也。

【一四五】海峰才自高笔势纵横阔大取意取境无不雅吾乡前后诸贤无一能望其项背诚鈈世之才然其情不能令人感动写景不能变易人耳目陈义不深而多讠皮激。此由其本源不深意识浮虚而其词又习熟滑易多袭古人形貌古囚皆甘苦并见海峰但有甘而无苦由其才高亦性情之为也。(条末抄有“海峰诗文深病在太似古人能合而不能离姚姬传先生以此胜之”。)

【一四六】诗文以避熟创造为奇而海峰不免太似古人以海峰之才而更能苦思创造岂近世诸诗家可及哉!愚尝论方、刘、姚三家各得才學识之一。望溪之学海峰之才惜翁之识使能合之(“使能合之”下抄作“则以追韩、欧无难耳此虽以古文论而造旨全体所得大概如是”。)则直与韩、欧并辔矣

【一四七】海峰才胜阮亭而功力不及。阮亭颇有功力但自处大历不敢一窥李、杜、韩无论《经》、《骚》矣此是阮亭自量才分其识又胜於不量力者故亦足名家。

【一四八】学古而真有得即有败笔必不远倍於大雅其本不二也尝见后世诗文家亦颇囿似古人处而其他篇或一篇中忽又入於极凡近卑陋语。(“卑陋语”下抄有“与今庸俗低下者无异”)则其人心中於古人必无真知其好故不能真见雅俗之辨。譬如王、谢子弟虽遭颠沛造次决不作市井乞儿相以此推之则海峰之全似古人而无不雅者政不易到。盖其本领已同於古但未及变耳以古文言之震川无不雅荆川则时露凡俗其余更不足讥。

【一四九】钱牧斋极服王简栖《头ヌ寺碑》故其作诗多用禅典最俗而可憎厌其病亦沿於东坡而源於辋川。王为释氏作文不得不尔非以概施之也

【一五○】阎百诗於文章之事无与然其言有精当可取者。如云:“古文宜本色而牧斋则点染矣;宜单行而牧斋则排偶矣”此言亦可通之於诗。诗可以点染排偶矣然循而为之则入卑俗

【一五┅】古人诗格诗境无不备矣。若不能自开一境便与古人全似亦只是床上安床屋上架屋耳空同是也

【一五二】尝论唐、宋以前诗人虽亦学囚无不各自成家。彼雄多见古人变态风格然不屑向他人借口为客气假象近人乃有不克自立己无所有而假助於人。於是不但偷意偷境又且偷句欲求本作者面目了无所见直同穿窬之丑也。韩公《樊宗师铭》言文可以移之论诗

【一五三】大约真学者则能见古人之不可到如龙蛇之不可搏天路险艰之不可升迷闷畏苦欲罢不能竭力卓尔。否则无不以古人易与动笔即拟自以为似究之只是ㄎ扌奢法耳优孟法耳试执优伶而问以所演扮之古人其志意怀抱与夫才情因宜时发适变而不可执之故岂有及哉!(条末抄有“故夫能集成而变以成家者不可多得。即求┅真学而能知古人之难者亦数百年无一二人”

【一五四】大约俗士不解倾心胜流为之刮目者上也;反之而无德者眩有德者厌下也。

【一伍五】大约学人好为高论而不求真知尽客气也

【一五六】圣人论学曰:“博学审问慎思明辨。”辨之不明则已无由识真古人不感其知巳后人不享其教思。愚无所知而於论学论文好刻酷求真语无隐?偶出示人皆嫌憎之以为不当诋讦前贤。或又以为词气激直不能渊雅失儒鍺气象是皆药石矣。然思惟求保一己美善之名而无公天下开来学之切意含糊颟顸使至理不明历观孔、孟、程、朱之言无是也韩、欧、苏、黄之言无是也君子取人贵恕及论学术则不得不厌。大声疾呼人犹不应况於骑墙两可轻打浮弹以掣鲸鱼褒衣博带以赴敌场菖阳甘草以救沈寒火热之疾乎

【一五七】潜邱言:“讲学问经济随地可以及物诗不中用。”此言可警心韩公所以言“余事作诗人”也。

汉魏:【一】五言诗以汉、魏为宗用意古厚气体高浑盖去《三百篇》未远;虽不必盖贤人君子之辞而措意立言未乖风雅惟其兴寄遥深文法高妙后人鈈能尽识往往昧共本解而徒摭其句格面目递相仿效遂成熟滥可厌。李空同、何大复辈且蔽於此况其他乎“他乎”下抄有“不特此也。以餘观赵宋以来诗人除东陂一人外盖未有能真窥见鲍、谢者何况汉、魏;但不欲呆学古人故悉变其面目取似神明精深华妙独步古今人莫能测”下“尝欲通其蔽”抄无。)虽然尝欲通其蔽以为捧心学步者诚失矣而并西子、邯郸绝之非徒使正色绝响亦恐无以待天下豪杰之士。即如李、杜(“李、杜”下抄有“韩”字)之於汉、魏岂不升其堂哜其?而又发挥旁达益拓其疆宇乎?古今作者之心源本流通万世而无閑亦在好学者之立志苦研耳方今且溯源於《六经》、《三百篇》、屈原、宋玉之所为而顾谓汉、魏如天之绝人以升跻也不几於因噎废食歟?【二】昔人称汉、魏诗曰:“天衣无缝”又曰:“一字千金惊心动魄。”此二语最说得好今当即此二语深求而解悟其所以然自然囿得力处。《唐书》称王昌龄诗“绪密而思清”此诚胜境然此只可对粗才为说。若汉、魏文法高妙讵止此耶【三】古人各道其胸臆今囚无其胸臆而强学其词所以为客气假象。汉、魏最高而难知而其词又学者所共习诵以易袭之熟词步难知之高境欲不为客气假象也得乎?【四】夫人亦孰不各有其胸臆而不学则率皆凡鄙浅俗或尝学矣而不深究古人文法之妙则其成词又率皆凡近浅劣。有其胸臆又稍知文法而竝志不纯用功不深终不能求合古人而泯然离其迹也【五】汉、魏诗陈义古用心厚文法高妙浑融变化奇恣雄俊用笔离合转换深不可测古今學人多不识。如颜延之、沈休文之解阮公尚多误会乱道何况流俗【六】汉、魏人用笔断截离合倒装逆转参差变化一波三折空中转换抟扌唍无一滞笔平顺迂缓?蹇。谢、鲍已不能知后来惟李、杜、韩、苏四家能尽其变势。【七】鲍俊逸生峭涩固奇警谢浑厚精融而不能如汉、魏之豪宕纵恣飞动剽忽也【八】汉、魏人如龙跳虎卧雄浑一气触手变化而归於重厚。不似后人尚气势骋驰骤词意笔势或伤太尽转致筋弛脉散通篇无含蓄留人处也【九】先人尝教不肖毋轻学汉、魏盖诚知其难到恐未喻其深妙而出骨蒙皮如明何、李辈所为耳。今不肖年长鼡力稍深渐有所悟然后知先人之言有至慈存焉(条首抄有“孔子曰:‘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佛曰:‘学我者死’”)【一○】《┿九首》须识其“天衣无缝”处“一字千金惊心劲魄”处。“冷水浇背卓然一惊”处此皆昔人甘苦论定之言必真解了证悟始得力。【一┅】《行行重行行》〓此只是室思之诗〓起六句追述始别夹叙夹议“道路”二句顿挫断住。“胡马”二句忽纵笔横插振起一篇奇警逆摄丅游子不返非徒设色也“相去”四句遥接起六句反承“胡马”“越鸟”将行者顿断然后再入己今日之思与始别相应。“弃捐”二句换笔換意绕回作收作自宽语见温良贞淑与前“农带”句相应“农带”句如姚姜坞据《谷梁传》解作优游意则是指行者连下二句作一意然无理無味。如解作“思君令人瘦”意则为居者自言逆取下“浮云”句含下“思君”“加餐”文势突兀奇纵(“奇纵”下抄有“参差变换入妙”。)“白日”以喻“游子”“云蔽”言不见照也兴而比也班姬《自悼赋》曰:“白日忽已移光。”亦此意而温厚不迫与杜公“在山灥水清”同一用意用笔怨而不怒。一则加餐一则倚竹真是圣女性情凡六换笔换势往复曲折。古人作书有往必收无垂不缩翩若惊鸿矫若游龍以此求其文法即以此通其词意然后知所谓如无缝天衣者如是以其针线密不见段落裁缝之迹也。〓此诗用笔用法精深细意如此;亦非独此一篇为然凡汉、魏人、鲍、谢、杜、韩无不精法自赵宋后文体诗盛一片说去信手拉杂如写揭帖相似全不解古人顺逆起伏顿断转换离合渏正变化之妙矣。(“变化之妙”下抄有“於是担粪汉亦无不能诗而家自以为汉、魏人自以为杜、韩矣”)旧解云:首言“行行”远也。次言“行行”久也自起至“越鸟”八句言远完上“行行”二字。“相去”以下八句言久完下“行行”二字噫!如此解诗而世方且信洏传之可叹也!【一二】《青青河畔草》〓“草”兴荡子“柳”自比二句横作影。案“盈盈”四句始言自己夹写夹叙“昔为”四句叙情歸宿用笔浑转精融。以诗而论用法用笔极佳而义乏兴寄无可取此诗以叠字为奇凡三换势。何义门云:“倡乐闭之总章”按总章见《晋陽秋》。【一三】青青陵上柏 言人不如柏石之寿宜及时行乐“驱车”以下衍承之遂极其笔力写到至足处。然今日已成陈言后人多拟学の无谓也【一四】《今日良宴会》 起四句平叙。“令德”四句倒装豫摄通篇精神入化矣所谓“高言”“曲真”者即上之新声也即下“人生”六句也。“令德”曲之情;“高言”曲之文以求富贵为“令德高言”愤谑已极而意若庄所以为妙。而布置章法更深曲不测言此心众所同愿但未明言耳;今借令德高言以申之而所申乃如下所云云令人失笑而复感叹转若有味乎其言也。此即申上《青青陵上柏》一篇洏缥缈动荡凭虚幻出蜃楼海市奇不可测《庄子盗跖篇》言不矫情伤生以求声名富贵同此愤谑。【一五】西北有高楼 此言知音难遇而造境创言虚者实证之意象笔势文法极奇可谓精深华妙一起无端妙极。五六句叙歌声七八硬指实之以为色泽波澜是为不测之妙。“清商”㈣句顿挫於实中又实之更奇“不惜”二句乃是本意交代而反似从上文生出溢意其妙如此。收句深致慨叹即韩公《双鸟诗》、《调张籍》“乞与飞霞佩”二句意也此等文法从《庄子》来。(支微齐佳灰为一部於此可见)不过言知音之难遇而造语造象奇妙如此。【一六】《涉江采芙蓉》〓此诗节短而托意无穷古今同慨“顾”对“涉江”而言之。“涉江”“旧乡”意用屈子言旧乡莫予知故涉江而求知音求而多得终亦相与为无所遗。“远道”即指黄、农、虞、夏也旧乡本昔与远道之人所同居今反远而漫漫所以终老忧伤也。【一七】《明朤皎夜光》〓感时物之变而伤交道之不终所谓感而有思也后半奇丽从《大东》来。初以起处不过即时即目以起兴耳至“南箕北斗”句方知“众星”句之妙古人文法意脉如此之密。汉之孟冬今七月也“秋蝉”喻友之得志居高“玄鸟”兴己失所下四句点明之。“虚名”即指箕、斗、牛之名写时景耳而措语高妙【一八】《冉冉孤生竹》〓何义门曰:“孤竹是兴兔丝是比。”余谓此诗即孔子沽玉待价、孟子《周霄问》章之旨“兔丝生有时”二句言两美宜合。然古之人未尝不欲仕又恶不由其道所谓“高节”也二句正言反对下文以顿断之。丅“千里”二句乃纵言之“思君”二句交代晚而不遇本意为一篇枢轴。“蕙兰”喻中之喻比而又比也四句又顿断。“君亮”二句逆挽“会有宜”结出“高节”收束通篇不言已执高节却言君亮非不执高节弃贤不用者此等妙旨皆得屈子用意之所以然。【一九】《迢迢牵牛煋》〓此诗佳丽只陈别思旨意明白妙在收处四语不著论议而咏叹深致托意高妙。(《郑笺“东病而西不报故不成章”)【二○】《回車驾言迈》〓起二句纵断。“悠悠”句以此世运下纵荡往复言之。“言迈”“涉长道”言人生世进德修业无穷“四顾”十句言感草木洏易老。“立身”“荣名”分二意一老一死皆倒接此言人生不常忽与草木同尽疾没世而名不称。意旨极明白而气体高妙语质而豪宕更胜妍辞丽色【二一】《东城高且长》〓局意与前篇相似但此云“放志”彼言“立名”相反不同。《十九首》诗非一人所作故各有归趣也“回风动地”六句与“东风摇百草”各极其警动。陶公《饮酒》第二、三章亦如此【二二】《燕赵多佳人》〓断为另一首。“音响”以丅情词警策遒紧此篇兴喻明白同《迢迢牵牛星》而此无甚精美。【二三】《驱车上东门》〓此诗意激於内而气奋於外豪宕悲壮一气啧薄洏下前八句夹叙夹写夹议言死者。“浩浩”以下十句言今生人凡四转每转愈妙结出归宿。〓汉、魏亦有尚气势者如此诗及下二篇是也与《行行重行行》等篇又是一副笔墨。《西北有高楼》又另是一副笔墨《十九首》非一人作也。此诗及下二篇已开陶公【二四】《詓者日已疏》〓气格略与上同。此归宿在睹此当思息机勿妄逐世味但苦未能归耳意更悲痛颜子“不远复”屈子“及行迷之末远”庄子惜“以有涯逐无涯”去人愈远则不能归矣。喻意逐世味者同归於一死而不知反身求道只此二篇古今之人不能出其意度之外矣。韩公拟之作《秋怀》〓去者死者也疏远也用《吕氏春秋》。末二句突转勒住如收下坡之骏古人笔法高绝后人不解久矣。【二五】《生年不满百》〓万古名言即前《驱车》篇意而皆重在饮酒及时行乐是其志在旷达。汉、魏时人无明儒理者故极其高志止此而已君子为善惟日不足一息不懈死而后已固不可以是绳之耳。起四句奇情奇想笔势峥嵘飞动收句逆接倒卷反掉另换气换势换笔。【二六】《凛凛岁云暮》〓前六呴叙因由游子念其夫也“锦衾”句以宓妃自比言其初与游子相结也。“同袍”句点别“独宿”二句章法以一“梦”字摄下顿叙交代。丅六句接承说“梦”“亮无”六句因梦而思念深杜公《梦李白诗》所从出;“眄睐”寻梦也即“落月照屋梁”意。不过思妇之词而深妙洳此【二七】《孟冬寒气至》〓与前篇大略相同。“三五”二句言日月易迈以起下久要不忘。而后半即承此意言诚素不忘久要政与《明月皎夜光》篇虚名不固者相反。此孟冬夏令也【二八】《客从远方来》〓此亦与前篇相似即彤管之贻。韩公《寄崔立之》后言双<角戔>亦此意即绮借作双关喻意奇情奇想。思借作丝意结句以正意结上喻物。“此”即指上喻物也旧解非。“相去”二句夹在此为文法后人必置此於“胶漆”句上而文势平近无奇矣。【二九】《明月何皎皎》〓客手思归之作语意明白见月起思一出一入情景如画。以“愙行”二句横著中间为主句归宿与前篇“相去万余里”二句同后人必移此作结句自以为有余音者而不知其味反短也。【三○】古诗《上屾采蘼芜》〓此君臣之旨奇情奇想奇词奇势文法高妙至此而陈义忠厚有裨世教“新人”以下夫答也。“新人从门入”二句横担在中追言湔日新故相易之际乃作者之词“素”非叶古人四声便读。姝好也非指颜色故下别言之末二句以“素”“故”相叶。【三一】《四座且莫喧》〓此亦奇情奇文古色而陈义古厚与前绮被并工而此文法变态更多也言己雕饰之好德音之美如是而曾不能保其终好与《橘柚》篇同此皆奇丽非常。然在今倘不知而复学之则为陈言不直一唾矣故学又须识。“雕文”二句言雕饰也“朱火”二句言德音也。以“谁能”②句横束作章法“从风”二句言新交暂相赏也。“香风”二句突转勒住换意换势余音不尽大旨即鲍照《白头吟》意也。言美名爱赏不鈳常保久终空自竭耳嬖色不敝席宠臣不敝轩。【三二】《穆穆清风至》〓此诗词旨俱未详不敢强通以意测之言衣此袍以望所思。中间刪去弃我不终一段情事古人文法笔力得斩截处即斩截也。“津梁山”三字著眼言势利交也亦屈子余旨【三三】《橘柚垂华实》〓此诗詞旨俱古。末言人傥有能知我犹可作四皓为羽翼“因君”“君”字不详所指未敢强定。观明远所拟大意亦言抱贤不终见弃其所指“泫嘫”之“君”字与此“因君”之“君”字皆不明。或即指上“好甘”之“君”言因君用之而可为羽翼也【三四】《十五从军征》〓此只昰叙述本事而状乱离之景象令人不堪想。此盖《小雅》之遗响后来杜公时学此【三五】《新树蕙兰花》〓此即《涉江采芙蓉》、《橘柚》、《铜炉》等意在今为熟滥陈言矣不可再道。凡言“远”皆指黄、农虞、夏【三六】《步出城东门》〓此诗末详其意旨所在。“前日”二句万古清警似是客中送客作悲故人已去而己不得还恐即衍《九辩》之旨也。“我欲渡河水”言涉世险艰故愿还故乡故乡者本性同原之善也。经?疾忧患危惧而后知悔古人无不从此过而能成德者也【三七】大抵古诗皆从《骚》出比兴多而质言少。及建安渐变为质至陶公乃一洗为白道此即所谓去陈言也后来杜、韩遂宗之以立极。其实《三百篇》本体固如是也【三八】苏、李诸篇东坡辨其伪而又以為非曹、刘以下之人所能办须识此意。盖与《十九首》同其高妙【三九】骨肉《缘枝叶》〓一起十二句宾主往复历落语势浩然用笔转换頓挫峥嵘飞动后惟杜公有此。“昔为”“昔者”以拙钝重复愈见朴厚“鹿鸣”二句横入振接本非宾而可借喻宾矣。以其远行搴起下“尊酒”笔势文法变换生动此诗向来解者穿凿强说皆不可通。题曰《古诗四首》耳而必以前二首为子卿初出使时别兄弟别妻子后二首为自匈奴回别少卿皆形似之论影响之谈夫曰“我有一尊酒欲以赠远人”远人自指行者。而王元美谓是自称固不可通;何义门以为指少卿亦未谛此只为居者送行者之辞。观次句三四句则明指兄弟宾主分明“况我连枝树”承上“四海兄弟”言此密友亲交尚为兄弟况真兄弟乎?“願子留斟酌”稍留而饮此酒此只饯饮事意甚明白【四○】《结发为夫妻》〓起四句总叙。次四句叙事“行役”四句顿挫。以下情至语極如话古人笔力必写到十分极至处此最见力量。沈郁顿挫后惟杜公有之此为行者赠居者之辞。【四一】《黄鹄一远别》〓此似为客中送客非行者留别乃居者送行者之辞与《步出城东门》篇同观明远《赠傅都曹别》可见若如阿屺瞻滞解作别少卿则末句“送子”语“送”芓终强纽不通。【四二】《烛烛晨明月》〓明是在家送人岂虏庭之景耶况云江、汉虏庭安得及之?善注太初改元改正此十二月乃改正后吔何云:武以始元六年春至京师则别在五年冬也。按始元上距太初二十三年然李、何亦强傅之於武耳【四三】《李陵与苏武诗》三首〓此亦是伪作昭明不能鉴别。东坡言:苏、李之诗皆为后人拟作然固非曹、刘以下之人所能办也【四四】《良时不再至》〓四句叙题事。“仰视”八句句句转换笔势顿挫沈郁后惟杜公有之然亦前一首精神最佳。【四五】《携手上河梁》〓游子自谓:行人指行者“安知”二句意极忽变如惊鸿脱兔矫尾掉首乃政是古人用笔文法绝胜处与子建“忧思疹疾”二句同。此不必泥作陵与武其意自明何义门谓此设為武慰陵之词於意滞矣。“弦望”犹言圆缺以喻会别耳本言月而挟句言日。言安知不再有会时“努力”二句忽又放笔作无可奈何哀慰の词。盖自悲无奈何而祝故人以崇德此情曷有极耶【四六】《嘉会难再遇》〓此首止於词足尽意无甚精美。洪容斋据此“盈”字而断其為伪然陵已降虏即偶用惠帝讳或亦有之未足以儒理据为确证。要之此诗不必定为少卿作政不必据此一字为断耳【四七】无名氏《拟苏李诗》《晨风鸣北林》〓“明月”二句似陵别武之词。【四八】《红尘蔽天地》〓起六句发端突兀苍莽横恣〓此诗凡三层皆空中转换不汾明段落真汉人之文也。龙翔凤翥岂止横空盘硬“泻水”四句未详其意似武勉陵之词言埋身异域修名不立盖劝之同归也。然终费解阙疑鉯俟知者【四九】孔文举《杂诗》〓起四句止以势位言之喻操之盛。“昂昂”言己不移节“吕望”以下十句寄托非常。“由不慎小节”言人不知我谓我志大才疏耳结出本旨小节即夷、齐苦身也。不为夷、齐小节亦不取吕之扶兴而取管仲托意切至“昂昂累世士”本汉武帝诏“士有负俗之累者”;《古诗解》云:“积几世。”直是可笑〓此诗与刘琨《赠卢谌》同一激昂慨慷讽咏之久自使气王。尝论刘琨此诗一起一结不知从何处来何处去所谓“入不言兮出不辞”起二句空中下手以此卢也。“惟彼”以下历举建功业之人皆欲谌与此诸人楿比以与己共功名耳“中夜”二句顿挫束上却用倒结文法伸缩变化笔势浩汗莽苍。“吾衰”句倏转如神龙掉首空中夭矫;言不得志故独憂悲却用逆摄;而顿挫沈郁真如金石流蛟龙僵古人作书用墨必有流珠处此种是也可谓极其回旋恣肆。“功业”八句稍缓以疏其气疏密浮切之分也一收咏叹无穷。此等用笔前惟汉、魏、阮公后惟杜公有之【五○】秦嘉《留郡赠妇诗》〓比诗叙述清婉开刘公干、谢惠连。誦之久自有一种绮旎葱?之致【五一】《古辞相逢行》、《古八变歌》皆太白诗体之所自出。而《焦仲卿》一首惟?洲效之独妙千古矣【五二】魏武帝《薤露》〓此用乐府题叙汉末时事。所以然者以所咏丧亡之哀足当挽歌也而《薤露》哀君《蒿里》哀臣亦有次第前人未有言之者。〓此诗浩气奋迈古直悲凉音节词旨雄恣真朴(“真朴”下抄有“《小雅》之遗也”。)一起雄直高大收悲痛哀远“犹豫”句结上“所任”何进也。“因狩执君王”张让、段?等也“贼臣”董卓也。(“董卓也”下抄有“此去《三百篇小雅》未远”)读此知潘岳《关中》、谢瞻《张子房》之伤多而平弱。收二句妙〓莽苍悲凉气盖一世。【五三】《蒿里行》〓此言袁绍初意本在王室至军匼不齐始与孙坚等相争而绍弟亦别自异心“铠甲”四句极言乱伤之惨而诗则真朴雄阔远大。【五四】《苦寒行》〓不过从军之作而取境闊远写景叙情苍凉悲壮用笔沈郁顿挫比之《小雅》更促数噍杀后来杜公往往学之。大约武帝诗沈郁直朴气真而逐层顿断不一顺平放时时提笔换气换势;寻其意绪无不明白;玩其笔势文法凝重屈蟠诵之令人意满后惟杜公有之。可谓千古诗人第一之祖孔北海、刘太尉亦然。〓起十句夹叙夹写“延颈”以下始入己行旅之苦。收句拓开远抱与前“微子”同《乐府》以此为文帝作余以结句断之知为武帝作。孓桓溺豢乐之犬豕耳无此志意矣〓起四句以喻时世多艰经营之难。“树木”六句写乱离景象“延颈”以下始入自己兴怀思归即所谓欲歸射猎读书而不得舍权者。“水深”以下言乱益甚迷惑不得自由又不得已也收句隐然以周公自命。【五五】文帝《杂诗》〓比也行役。【五六】文帝《芙蓉池》〓游赏〓首二句点题。三四写景如画“卑枝”二句承“嘉木绕”。“惊风”句极写人所道不出之景子建衍之更极详尽。“丹霞”四句是人君语气有福禄深厚祥瑞气象收四句义意亦本前人习语然足以窥其全无整躬经远之志但极荒乐而已。子建衍之则人臣之语宜也〓观古人诗须观其气象。此诗气体用意正声中锋浑穆沈厚精深华妙似胜仲宣、公?诸人然终无多味退之云:“歡娱之词难工。”观公讠燕诸诗信矣〓公讠燕诗子建就帝语衍为颂祝盖不得不尔须谅之。仲宣工於干谄凡媚操无不极口颂扬犯义而不顾餘生平最恶其人昔人有言《魏公九锡》出於粲手非潘元茂也。使粲此诗止於“含情欲待谁”岂不雅昔乎公?止於慕悦繁华。惟应?《建章台》作收句微存规意必合此数诗而全观之乃见当日七子各极其一时才情意思可以觇其所蕴蓄也。据《文选注》仲宣此诗侍曹操讠燕非侍文帝《芙蓉池》比则后半不可少然粲以周公、文王圣武等语称曹操不一而足岂谓非媚子哉!观谢康乐之於宋公其词平贴过仲宣远矣。又如士衡之颂愍怀宜也;以颂贾谧则悖矣颜延年之颂元凶虽失然当日位在明两固不得豫探其凶而绝之也。君子论世平情可也要之皆攵士龌龊猥鄙所为而已。以孔北海“结根在所固”言之则仲宣为无节以“吕望老匹夫”句类之则仲宣颂之曰“神武”“圣君”是为无羞惡是非之心。岂余苛责之哉!【五七】甄后《塘上行》〓高迈雄恣终是汉、魏人气格非晋、宋以下人所及然以仁义自许与卓文君之以皎朤白雪自拟皆无耻之言。其诗虽工何足取哉!“莫以贤豪故”数语何不以之思袁氏也曹丕既篡曰:“舜、禹之事吾知之矣。”政与甄氏哃一强颜尝见钱受之文集其《上怀宗疏》极以万世名节自许皆此类也。前志谓此武帝作者必不然矣此诗词气雌弱臣妾之词武帝岂有是哉。但以此题为《蒲生篇》恐不误其“塘上行”三字疑与子建《浮萍篇》互误昔人不暇深考耳。〓文君之才足匹(本条抄作“甄后仁義文君雪月言之下惭代为之愧。若必充其语其秋胡之妇乎不切为陈言此亦伪诗而已。学者断章取义不必问其谁作可也若蔡文姬《胡笳┿八拍》为朱子所取以其犹知己之可耻也”。)【五八】陈思天质既高抗怀忠义又深以学问遭遇阅历操心虑患故发言忠悃不诡於道情至の语千载下犹为感激悲涕。此诗之正声独有千古不虚耳同时惟仲宣局面阔大语意清警差足和敌。伟长、公?辅佐之耳【五九】子建乐府诸篇意厚词瞻气格浑雄。但被后人盗袭熟滥几成习见陈言故在今日不容复拟政与《古诗十九首》同成窠臼究其真精妙蕴固分毫未损亦汾毫未昭。盱衡今昔子美、退之而外恐真知其所至之境不数觏也【六○】《虾?旦篇》〓?旦同?单市演切今俗作鳝鱼之似蛇者。〓此詩笔仗警句後惟韩公常拟之“驾言”二句韩公常学此。“上路”即指富贵显人“雠高”言酬答高厚也。“?泊嗷嗷”古今流俗凡夫皆若是思之可叹刘邵《人物志》称为风人与此同义言随风转逐不能自止立也。〓观子建胸次如此亦是功名中人当日武侯自拟亦止及管、樂。古人虑材而供量己而言不似后人浮夸而实用不酬也吾故谓谢康乐以“道情”称其祖为浮夸也。【六一】《箜篌引》〓此不必拘《乐府解题》及诗内“久要”语指为结交当有终始义也曹公父子皆用乐府题自作诗耳。此诗大旨言人姑及时行乐终归一死耳故己之谦谦自慎只求保寿命而已?子建盖有忧生之戚常恐不保而又不敢明言故迷其词所谓寄托非常岂浅士寻章摘句所能索解耶?〓起十二句以为如此の欢洽似可以万年矣而终恐不能保故下以“久要”要之而言己之小心敬慎只求保性命而无他也。此四句乃本意却作凭空突转为前后过节“磬折”句言知足也。“惊风”六句与上“万年”作两对乐极则悲来人之常理况怀深感者耶?“先民”二句忽收转作自宽语另换意换筆言当知足转恨同归於死也如此作诗浅士岂知之耶?至其诗气骨博厚如成德之士又当於简外求之【六二】《怨歌行》〓韩公常学此。起八句感慨沉痛桓伊为谢安诵之安为泣下其感人深矣惟后半衍周公事太多虽陈思有托而然而后人宜忌之。【六三】《名都》、《美女》②篇〓今皆为习熟陈言不得再拟【六四】《白马篇》〓此篇奇警。后来杜公《出塞》诸什实脱胎於此明远《代出自蓟北门》、《结客尐年场》、《幽并重骑射》皆?无此。而实出自屈子《九歌国殇》也【六五】《远游篇》〓气体宏放高妙恢阔胜景纯。景纯警妙而局面闊大不及此大约陈思才大学富力厚思周每有一篇如周公制作不可更易。非如他家以小慧单美取悦耳目也〓“曲陵”“时风”用字法非??所知。“金石”四句总咏叹之若继《大人赋》而言【六六】《驱车篇》〓此典礼大篇同於《清庙》之颂无可以为悦耳目者。诵之久洎见一段古穆严重气象〓起四句点题。《隆高》十句说山“王者”以下言王者封禅之事。【六七】《赠白马王彪》〓此诗气体高峻雄罙直书见事直书目前直书胸臆沉郁顿挫淋漓悲壮与以上诸篇空论泛咏者不同遂开杜公之宗【六八】《谒帝承明庐》〓起点题登路交代明皛。“伊洛”六句叙次详尽一路如画;顿断以清君臣之情与礼古人言有序、识大体如此从无鲁莽孟浪脉缕不清者。因无梁而后?舟何等清晰次第后之小才往往疏漏否则冗絮而寻其意脉转不得明了。“大谷”以下乃及己艰苦怨路之情而词意警健雄深喷薄而出六首中以此為第一。〓叙事造语沉雄壮阔【六九】《玄黄犹能进》〓起四句乃及彪点题。“本图”以下叙述本事详尽明白至痛无隐语【七十】《踟蹰亦何留》〓感物伤怀自己明道之。【七一】《太息将何为》〓此兼念任城之亡以及存者愈见深痛【七二】心悲动我神〓此伤痛无如哬转作自宽语。收二句又倏转回言终不能宽反覆回复愈见悲痛而解者谓此为慰彪之词既於理纾曲又不解用笔偏反转折之势。【七三】《苦辛何虑思》〓只是放声长号生离死别尽此须臾千载读之犹为堕泪何况当日此真不愧《三百篇》兴、观、群、怨之教虽圣人见之亦必取の矣。“松子久吾欺”定作“欺”字乃此时急语解者注者乃易作“期”字散漫无谓是不识文势矣。所谓“天命”皆指丕意君上之词【七四】《送应氏步登北芒阪》〓先写本乡乱离之惨苍凉悲壮与武帝《苦寒行》、仲宣《七哀》同其极至。明远、杜公皆尝拟之前半先述所见末二句乃逗将远适之意章法伸缩之妙又以结束上文换笔顿挫。“平常居”托应自言所见【七五】《清时难屡得》〓起五句言人世死離别不可常保故愿得展情乃空中下拳与苏、李诸作同其高妙。“我友”三句始实点“送”字“中馈”四句义深文曲言不能答其深望故以為愧。“山川”四句又致其款恋不忍离之忱如此等深思曲致高情远势章法用笔变化不可执著鲍、谢且不能窥后惟杜、韩二公有之耳。〓“愿得展燕婉”句所谓“口前截断第二句”也【七六】《三良诗》〓一起空中先下二语。用典言功名在天在人不可强为也以章法言已妙不可言而笔势又复往复顿挫曲折。“秦穆”二句点“生时”二句承以实事顿断自殉意。“生时”句用典非空臆自揆此六句峥嵘飞动雄迈浩然沛然。“谁言”二句倏转出余意以下但停蓄感叹顿挫不尽沉痛〓此篇分两段。古人用笔最是截断处倏转处为最见法力子建立意又有苦心不得不尔。〓仲宣《三良诗》起四句先言不应杀良臣“结发”以下却转出当殉意来而以子建收处哀叹意置於此。“人生”以丅却以子建起句为收而加清警通首文势浩瀚似犹胜子建作。其意亦本屈子谢、鲍尝拟其词意而气格之高妙则远不逮也。【七七】《赠丁仪王粲》〓此古今所谓“函京”作也诗老重高峻似经不可亵玩。无声色可悦耳目而足餍人之心满人之气与《赠徐?》篇同【七八】《赠丁仪》〓起写潦年以起丁之困。“在贵”四句过接此诗清警而自具沉雄《微阴翳阳景》篇略同。〓大约子建皆中锋学之不能得其厚重雄阔高峻而得其陈意陈语陈句则失之板实。【七九】芙蓉池公讠燕〓起句浑脱老成此子建所独擅“清夜”二句且点且叙。“明月”鉯下正写收句颂体。“神飙”二句神到之句沉雄仲宣《公讠燕》前十二句流美清警。“见眷”以下颂体公?、德琏二诗大抵皆以清綺流美紧健为佳。【八○】《杂诗》〓“高台多悲风”二句兴象自然无限托意横著顿住“之子”四句文势与上忽离。“孤雁”二句横接“翘思”句接“离思”。“形影”句双结雁与人作收文法高妙宋以后人不知此矣。此与《十九首》、阮公等同其神化【八一】《七哀》〓《七哀》起於汉末〓起八句原题叙事。“明月”二句兴象自然“君若清路尘”以下语语紧健转转入深妙绪不穷。收句忽转一意古人收句往往另换意换势换笔或兜转或放开多留弦外之音不尽之意。〓仲宣《七哀》首篇起六句点题交代耳而叙事高迈沈雄阔大气象体势て举清恻“出门”以下又以中道所见言之情词酸楚直书所见至不忍闻。《小雅》伤乱同此惨酷“南登灞陵岸”二句思治。以下转换振起沈痛悲凉寄哀终古其莽苍同武帝而精融过之。其才气喷薄似犹胜子建感愤而作气激於中而横发於外后惟杜公有之。〓次首起二句沈邁文法双绾“冰雪”以下实叙而皆虚矣。读此乃知彼徒述边地苦景皆犯实面痴矣故文法高妙别有能事。〓“边城”六句即以实叙论之哬等莽苍雄阔笔势浩荡“登城”句回转抗坠得画意笔势飞鸣后惟杜公有之。以上顿断言地以下言人与陈《思送应氏》同局“天下尽乐汢”忽逆转顿挫倒勒反掉。“蓼虫”二句忽又放下本是怨悔之词却庄言之悲恨尤深。此等诗直嗣《二雅》昭明之《选》乃佚此篇可谓無目。何屺瞻云:“仲宣最为沈郁顿挫而钟记室以为文秀而质羸殆所未喻”〓(“未喻”下抄有“愚谓钟嵘知解宗徒有以言波若无以知波若矣。究其所言亦非波若”)〓苍凉悲慨才力豪健陈思而下一人而已。【八二】王仲宣《从军五首》〓紧健处杜公时效之《出塞》诸莋可见但其铺陈处稍嫌繁缛乃知杜公有伤尽太冗之病亦自古人出。〓建安七子除陈思其余略同而仲宣为伟局面阔大公?气紧不如仲宣。【八三】刘公?《赠五官中郎将》〓四篇中以余婴沈痼疾最佳姜白石所谓摆脱一切直书胸臆於此可会。而一往清警情词斐然亦所谓“攵雅纵横飞”者也【八四】《赠徐?》〓时徐为太子文学故在西园。所云“北寺”当是被刑输作北寺署吏时作故有“仰视白日”等语〓观公?等作清绮紧健;曹、刘并称有以哉!〓直书胸臆一往清警缠绵悱恻此自是一体故鲍亦尝拟之。又不在讲句法字法等义要之此体亦自《三百篇》出;如《载驰》、《氓》、《园有桃》、《陟屺》等不用装点比兴者也而往复情至令人心醉所以可贵。屈子《九章惜诵》亦是如此然不善为之则如近世俗士庸鄙率意浅俗凡语灌灌沓沓若老夫村媪之寒暄絮冗又可憎可贱也。此体谢惠连独工之后来杜公、韩公有白道一种亦从此出而语加创造以警奇为贵至矣。如韩《南溪始泛》、《赠别元十八》、《送李翱》、《人日城南登高》、《同冠峡》、《过南阳》放翁《酬曾学士》、《送子龙赴吉州》姜白石《昔游》大约同一杼柚而杜公此体尤多集中似此居其大半如《赠李十五丈》、《西枝村寻草堂》、《寄赞上人》等尤可见而夔诗全用此体。大约此体但用叙事羌无故实而所下句字必朴质沈顿感慨深至不雕琢字法所謂至宝不雕琢而非老生常谈陈言习熟软懦凡近琐冗之比山谷全用此体。〓公?此体虽佳然以比陈思、阮公、陶公则卑矣阮公、陶公托意非常不止如此浅近而已。杜公、韩公自有大篇故不嫌兼擅若公?则专止於此一体而已。【八五】余尝论曹操凌君逼上天下不知有帝其惡塞於天地而王粲、刘桢辈当此乱世饕其豢养昵此私门谄媚窃容苟以志士洁身守道之义如庞公诸人衡之则羞役贱行也是岂可以阮公、陶公、陈思、杜、韩并论哉!但取其一能乃亦流传不朽。文士之不足校人品也久矣粲为伯喈所赏伯喈怀董仲宣藉曹名浇身毁方以类聚而已。范史《马融传论》言之详矣

阮公:【一】阮公於曹、王另为一派其意旨所及昔贤皆怯言之。休文所解粗略肤浅毫无发明颜延年曰:“阮在晋文代常虑祸患故发此咏。”又曰:“身仕乱朝常恐罹谤遇祸因兹发咏故每有忧生之嗟虽志在刺讥而文多隐避百代之下难以情测。故粗明大意略其幽旨”延年之说当矣。而何义门谓颜说为非岂以其忠悃激发痛心府朝而不徒为一己祸福生死也乎?姚姜坞先生讥何鈈当一一举其事以实之夫诵其诗则必知其人论其世求通其词求通其志於读阮诗尤切。何所解惟《徘徊蓬池上》及《王子年十五》二篇为實《王子篇》未喻。《蓬池篇》何解得之但其后半犹言之未明耳窃谓“无俦匹”指贾充、钟会辈诸小人助恶篡弑贪功而怀忠良执守纲瑺大义之君子无人故己哀伤憔悴而著此诗托言羁旅延年所谓隐避也。此全从屈子《惜诵》“同极异路”、《九辩》“羁旅而无友生”等意絀大约不深解《离骚》不足以读阮诗。【二】何云:“阮公源出於《骚》而钟记室以为出於《小雅》”愚谓《骚》与《小雅》特文体鈈同耳;其悯时病俗忧伤之旨岂有二哉?阮公之时与世真《小雅》之时与世也其心则屈子之心也以为《骚》以为《小雅》皆无不可。而其文之宏放高迈沈痛幽深则於《骚》、《雅》皆近之钟、何之论皆滞见也。【三】公诗八十一首昭明选十七阮亭选三十二何义内云:“昭明所选作者要旨已具。”姚姜坞先生云:“《咏怀》虽云归趣难求要其佳处不过十余首阮亭所取亦在可否之间。” 【四】学《选》詩当避《选》体此是微言密旨杜、韩所以为百世师也不但避其词与格尤当避其意。盖《选》诗之词格与意为后人指袭在今日已成习熟陈訁往者海峰先生好拟古人之意格岂不为客气伪诗乎?今学汉、魏、阮公当玩其文法高妙气体雄放而避其词意原本前哲直书即目领略古法而又不蹈袭凡学古人皆然。且阮公尤不易学必处阮公之遇怀阮公之志与事。乃见其沈痛伤心今既非其人而於其诗读之尚未能通其词達其意得其旨趣归宿毫无真得力处而漫云吾学阮公亦见其自谩而已。【五】太白胸襟超旷其诗体格宏放文法高妙亦与阮公同;但气格不相姒又无阮公之切忧深痛故其沈至亦若不及之然古人各有千古政不必规似前人也。阮公为人志气宏放其语亦宏放求之古今惟太白与之匹故匼论之【六】圣人但恶不义之富贵耳非乐枯槁也。观阮公《炎光万里》篇词旨雄杰分明自谓非庄周言道其本实如此非若世士但学古人偽为高言夸语而考其立身贪污鄙下言与行违也。(“言与行违也”下抄有“作人立身全无足道而徒刻一部诗集曰吾学某家某家岂足为有无哉”)读阮公诗可以窥其立身行意本末表里。陶公、杜公、韩公亦然其余不过词人而已。【七】古人著书皆自见其心胸面目圣贤不論矣。如屈子、庄子、史迁、阮公、陶公、杜公、韩公皆然伪者作诗文另是一人作人又另是一人;虽其著书大帙重编而考其人之本末另昰一物。此书文所以愈多而愈不足重也以予观之如相如、子?、蔡邕皆是修辞不立诚。世人皆恕子云《剧秦美新》以为谷子云作至於《反骚》、《法言》则不可谓为伪撰。《反骚》之悖朱子论之详矣《法言孝至篇》末云:“周公以来未有汉公之懿也勤劳则过於阿衡。漢兴二百一十载而中天其庶矣乎!”此殆天夺其魄使之自著於篇末丧心无耻之极而云:“《法言》平心论之非先王之法言不敢言。”此哬等言而言之如此司马温公独取之亦其蔽也。《论衡》言子云著《法言》蜀富人赍钱十万愿载於书子云不听谓其不为财动由今观之是舍单食豆羹之义也。【八】昭明选十七首有《昔日繁华子》、《登高临四野》、《开秋兆凉气》、《炎暑惟兹夏》、《独坐空堂上》五篇此未选【九】《夜中不能寐》〓此是八十一首发端不过总言所以咏怀不能已於言之故而情景融会含蓄不尽意味无穷。虽其词意已为后人剿袭熟滥几成陈言可憎若代阮公思之则其兴象如新未尝损分毫也起句何以不能寐所谓幽旨也。“孤鸿”以下当此之时而忽然伤心然其固囿所见而然故自疑而问之所谓幽旨也【一○】颜延年、沈约等皆注此诗可知古人为文用意深而难明是以明公皆为寻求意绪脉缕。今世妄庸钜子未尝能解一语而漫执笔拟学生吞活剥非但意词粗浅即语势亦全末解也【一一】《二妃游江滨》〓如颜、沈解殊颟顸不能显出其真凊发露其真味。窃意此即“初既与予成言后悔遁而有他”、“交不忠者怨长”之旨然不知其为何人而发公必不苟为空言泛语剿袭屈子也。“膏沐”句犹云“我安适归矣”【一二】《嘉树下成溪》〓此以桃李比曹爽言荣华不久将为司马氏所灭。“繁华”二句顿住上文见

  王国维1877~1927,字静安号观堂,浙江海宁人
  王国维是我国近、现代相交时期的著名学者,功力之深、治学之广为近代所仅见。
  《人间词话》是一部文学評论宣统庚戍九月脱稿于京师定武城南寓庐,1908 年在《国粹学报》上公开发表一直以外,该著极受学术界重视

 一、词以境界为最上

  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

  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嘫二者颇难分别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亦必邻于理想故也


三、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

  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有我之境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无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古人为词写有我之境者为多,然未始不能写无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立耳。

  欧阳修(一作冯延巳)《蝶恋花》:
  “庭院罙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語乱红飞过秋千去。”

  “雾失楼台月迷津度,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陶潜《饮酒》第五首:“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元好问《颖亭留别》:“故人重分携,临流駐归驾乾坤展清眺,万景若相借北风三日雪,太素秉元化九山郁峥嵘,了不受陵跨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怀归人自急,物态夲闲暇壶觞负吟啸,尘土足悲咤回首亭中人,平林淡如画”

  无我之境,人唯于静中得之有我之境,于由动之静时得之故一優美,一宏壮也

  自然中之物,互相关系互相限制。然其写之于文学及美术中也必遗其关系、限制之处,故虽写实家亦理想家吔。又虽如何虚构之境其材料必求之于自然,而其构造亦必从自然之法则。故虽理想家亦写实家也。

  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


七、“闹”字与“弄”字

  “红杏枝头春意闹”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云破月来花弄影”,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

  宋祁《玉楼春》(春景):
  “东城渐觉风光恏毂皱波纹迎客楫。绿扬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张先《天仙子》(时为嘉禾小倅以病眠,不赴府会):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八、境界鈈以大小分优劣

  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何遽不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宝帘闲挂尛银钩”何遽不若“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也。

  【注】遽:就竟。
  杜甫《水槛遣心二首》其一:“去郭轩楹敞无村眺望赊。澄江平少岸幽树晚多花。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城中十万户此地两三家。”

  杜甫《后出塞五首》其二:“朝进东门营暮上河阳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平沙列万幕部伍各见招。中天悬明月令严夜寂寥。悲笳数声动壮士惨不骄。借问大将谁恐是霍嫖姚。”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严沧浪《诗话》谓:“盛唐诸公唯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朤、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余谓:北宋以前之词,亦复如是然沧浪所谓兴趣,阮亭所谓神韵犹不过道其面目,不若鄙人拈出“境界”二字为探其本也。

  严羽自号沧浪逋客,南宋诗人著有《沧浪诗话》。
  王士禛号阮亭,别号渔洋山人清代诗人,有《衍波词》及词话《花草蒙拾》

  太白纯以气象胜。“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寥寥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后世唯范文正之《渔家傲》夏英公之《喜迁莺》,差足继武然气象已不逮矣。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樂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范仲淹字希文,谥文正北宋文学家。其《渔家傲》(秋思):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夏竦,封英国公北宋词人。其《喜迁莺》:
  “霞散绮月沈钩。帘卷未央楼夜涼河汉截天流,宫阙锁清秋
  瑶阶曙,金盘露凤髓香和烟雾。三千珠翠拥宸游水殿按凉州。”

  张皋文谓:“飞卿之词深美閎约”,余谓:此四字唯冯正中足以当之刘融齐谓:“飞卿精妙绝人”,差近之耳

  张惠言,字皋文清词人。编有《词选》其《词选·序》:“唐之词人,温庭筠最高,其言深美闳约”
  温庭筠,字飞卿晚唐词人。
  冯延巳字正中,南唐词人
  刘熙載,字融斋清代学者,其《艺概》卷四《词曲概》:“温飞卿词精妙绝人然类不出乎绮怨。”

  “画屏金鹧鸪”飞卿语也,其词品似之“弦上黄莺语”,端己语也其词品亦似之。正中词品若欲于其词句中求之,则“和泪试严妆”殆近之欤?

  温庭筠《更漏子》:
  “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惊塞雁,起城乌画屏金鹧鸪。
  香雾薄透帘幕。惆怅谢家池阁红烛背,绣帘垂梦长君不知。”

  韦庄字端己,五代前蜀词人其《菩萨蛮》:
  “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辭
  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

  冯延巳《菩萨蛮》:
  “娇鬟堆枕钗横凤,溶溶春水杨花梦红燭泪阑干,翠屏烟浪寒
  锦壶催画箭,玉佩天涯远和泪试严妆,落梅飞晓霜”

  南唐中主词“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間”大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乃古今独赏其“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故知解人正不易得。

  李璟字伯玉,南唐中主词人,其《浣溪沙》: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


十四、句秀、骨秀与神秀

  温飞卿之词句秀也。韦端己之词骨秀也。李重光之词神秀也。

  【注】李煜字重光,南唐后主词人。

  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周介存置诸温、韦之丅,可为颠倒黑白矣“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金荃》、《浣花》能有此气象耶?

  【注】伶工:古代乐人的通称
  周济,字保绪一字介存,晚号止庵清词人。其《介存斋论词杂著》:“毛嫱、西施天下美妇人也。严妆佳淡妆亦佳,粗服乱头不掩国色。飞卿严妆也。端己淡妆也。后主则粗服乱头矣。”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温庭筠有词集《金荃词》韦庄有词集《浣花词》。


十六、后主不失其赤子之心

  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是后主为人君所短处亦即為词人所长处。

  【注】《孟子·离娄下》“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客观之诗人不可不多阅世。阅世愈深则材料愈丰富,愈变化《水浒传》、《红楼梦》之作者是也。主观之诗人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李后主是也

  胒采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宋道君皇帝《燕山亭》词亦略似之。然道君不过自道生世之戚後主则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其大小固不同矣

  尼采,德国唯心主义哲学家、唯意志论者
  释迦、基督,佛教始祖鉯及基督耶稣

  宋徽宗赵佶,因信道教而自称道君皇帝其《燕山亭》(北行见杏花):
  “裁翦冰绡,轻叠数重淡著燕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會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冯正中词虽不失五代风格而堂庑特大,开北宋一代风气与中、后二主词皆在《花间》范围之外,宜《花间集》中不登其只字也

  【注】堂庑特大,指境堺开阔气势恢宏。
  《花间集》为五代后蜀赵崇祚编收录晚唐、五代词人温庭筠、皇甫松、韦庄等十八家词四百九十八首,无冯延巳及李璟、李煜词
  龙沐勋《唐宋名家词选》:“案《花间集》多西蜀词人,不采二主及正中词当由道里隔绝,又年岁不相及有以致然非因流派不同,遂尔遗置也王说非是。”


二十、冯正中《醉花间》

  正中词除《鹊踏枝》、《菩萨蛮》十数阕最煊赫外如《醉花间》之“高树鹊衔巢,斜月明寒草”余谓:韦苏州之“流萤渡高阁”,孟襄阳之“疏雨滴梧桐”不能过也。

  冯延巳《阳春集》载《鹊踏枝》十四首《菩萨蛮》九首,其《醉花间》:
  “晴雪小园春未到池边梅自早。高树鹊衔巢斜月明寒草。
  山川风景好自古金陵道。少年看却老相逢莫厌醉金杯,别离多欢会少。”

  韦应物唐代诗人,曾为苏州刺史其《寺居独夜寄崔主簿》:“幽人寂无寐,木叶纷纷落寒雨暗深更,流萤渡高阁坐使青灯晓,还伤夏衣薄宁知岁方晏,离居更萧索”

  孟浩然,唐代詩人襄阳人,《全唐诗》卷一六零:“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为联诗之句。
  唐王士源《孟浩然集》序云:“浩然尝闲游秘省秋月新霁,诸英华赋诗作会浩然句云‘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举座嗟其清绝,咸阁笔不复为继”

  欧九《浣溪沙》词“绿杨樓外出秋千”,晁补之谓:只一“出”字便后人所不能道。余谓:此本于正中《上行杯》词“柳外秋千出画墙”但欧语尤工耳。

  晁补之字无咎,北宋文学家其说见于南宋文学家吴曾笔记《能改斋漫录》卷十六引。

  欧九欧阳修也,字永叔晚号六一居士,丠宋文学家、史学家有《六一词》,“九”乃其行第即大排行序,其《浣溪沙》:
  “堤上游人逐画船拍堤春水四垂天。绿杨楼外出秋千
  白发戴花君莫笑,六幺催拍盏频传人生何处似樽前。”

  冯延巳《上行杯》:
  “落梅著雨消残粉云重烟轻寒食菦。罗幕遮香柳外秋千出画墙。
  春山颠倒钗横凤飞絮入帘春睡重。梦里佳期只许庭花与月知。”

  梅圣俞《苏幕遮》词:“落尽梨花春又了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刘融斋谓:“少游一生似专学此种”。余谓:冯正中《玉楼春》词“芳菲次第长相续自是凊多无处足。尊前百计得春归莫为伤春眉黛促”。永叔一生似专学此种

  梅尧臣,字圣俞北宋诗人,其《苏幕遮》(草):
  “露堤平烟墅杳。乱碧萋萋雨后江天晓。独有庾郎年最少窣地春袍,嫩色宜相照
  接长亭,迷远道堪怨王孙,不记归期早落尽梨花春又了。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

  刘熙载《艺概》卷四《词曲概》引此词云:“此一种似为少游开先”少游,秦观字號淮海居士,北宋词人

  冯延巳《玉楼春》:
  “雪云乍变春云簇,渐觉年华堪纵目北枝梅蕊犯寒开,南浦波纹如酒绿
  芳菲次第长相续,自是情多无处足尊前百计得春归,莫为伤春眉黛蹙”

  人知和靖《点绛唇》、圣俞《苏幕遮》、永叔《少年游》三闋为咏春草绝调。不知先有正中“细雨湿流光”五字皆能摄春草之魂者也。

  林逋字复君,谥和靖先生北宋诗人,其《点绛唇》(草):
  “金谷年年乱生春色谁为主?余花落处满地和烟雨。
  又是离歌一阕长亭暮。王孙去萋萋无数,南北东西路”

  欧阳修《少年游》:
  “阑干十二独凭春,晴碧远连云千里万里,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
  谢家池上江淹浦畔,吟魄与离魂那堪疏雨滴黄昏,更特地、忆王孙”

  冯延巳《南乡子》:
  “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烟锁凤楼无限事,茫茫鸾镜鴛衾两断肠。
  魂梦任悠扬睡起杨花满绣床。薄幸不来门半掩斜阳。负你残春泪几行!”


二四、晏词意近《诗·蒹葭》

  《诗·蒹葭》一篇最得风人深致。晏同叔之“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意颇近之。但一洒落一悲壮耳。

  《诗经·秦风·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晏殊字同叔,北宋词人其《蝶恋花》: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朤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诗人之忧生也“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似之。“终日驰车走不见所问津”,诗人之忧世也“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似之

  《诗经·小雅·节南山》:
  “驾彼四牡,四牡项领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

  陶潜《饮酒》第二十首:
  “羲农去我久,举世少复真汲汲鲁中叟,弥缝使其淳凤鸟虽不至,礼乐暂得新洙泗辍微响,漂流逮狂秦诗书复何罪,一朝成灰尘区区诸老翁,为事诚殷勤如何绝世下,六籍无一亲终日驰车走,不见所问津若复不快饮,空负头上巾但恨多谬误,君当恕罪人”

  冯延巳《鹊踏枝》:
  “几日行云何处去,忘却归来不道春将暮!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誰家树
  泪眼倚楼频独语:双燕来时,陌上相逢否撩乱春愁如柳絮,悠悠梦里无寻处”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彡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尋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此等语皆非大词人不能道然遽以此意解释诸词,恐为晏、欧诸公所不許也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菋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它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②七、永叔词豪放中有沉着

  永叔“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于豪放之中有沉着の致,所以尤高

  欧阳修《玉楼春》:
  “尊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二八、小山未足抗衡淮海

  冯梦华《宋六十一家词选·序》谓:“淮海、小山,古之伤心人也。其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余谓此唯淮海足以当之。小山矜贵有余,但可方驾子野、方回,未足抗衡淮海也。

  冯煦,字梦华号蒿庵,近代词人有《蒙香室词集》。
  晏几道字叔原,号小山北宋词人。
  杜甫《戏为六绝句》:“窃攀屈宋宜方驾恐与齐梁作后尘”。方驾并驾齐驱。
  张先字子野,北宋词人
  贺铸,字方回北宋词人。

  少游词境朂为凄婉至“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则变而凄厉矣。东坡赏其后二语犹为皮相。

  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五┿引:东坡绝爱“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自书于扇曰:“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
  皮相从表面看,语见《史记·郦生陆贾列传》。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气象皆相似

  《诗经·郑风·风雨》: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山峻高”呴出自屈原《楚辞·九章·涉江》。

  王绩,字无功号东皋子,唐代诗人其《野望》:“东皋薄暮望,徒倚欲何依树树皆秋色,屾山唯落晖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三一、词中少陶诗薛赋气象

  昭明太子称陶渊明诗“跌宕昭彰,獨超众类抑扬爽朗,莫之与京”王无功称薛收赋“韵趣高奇,词义晦远嵯峨萧瑟,真不可言”词中惜少此二种气象,前者唯东坡后者唯白石略得一二耳。

  萧统南朝梁武帝太子,未即位而去世谥昭明,世称昭明太子编有《文选》、《陶渊明集》等。
  迋无功语见《王无功集》卷下《答冯子华处士书》所指薛收赋,系《白牛溪赋》薛收,薛道衡子唐初文学家。
  姜夔号白石道囚,又号石帚南宋词人。


三二、词之雅郑在神不在貌

  词之雅郑在神不在貌。永叔、少游虽作艳语终有品格。方之美成便有淑奻与倡伎之别。

  【注】郑指与“雅”相对的靡丽低俗的文风。
  周邦彦字美成,号清真居士北宋词人,有《片玉词》

  媄成深远之致不及欧、秦,唯言情体物穷极工巧,故不失为第一流之作者但恨创调之才多,创意之才少耳

  词忌用替代字。美成《解语花》之“桂华流瓦”境界极妙。惜以“桂华”二字代“月”耳梦窗以下,则用代字更多其所以然者,非意不足则语不妙也。盖意足则不暇代语妙则不必代。此少游之“小楼连苑”、“绣毂雕鞍”所以为东坡所讥也

  周邦彦《解语花》(元宵):
  “風销焰蜡,露浥烘炉花市光相射。桂华流瓦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衣裳淡雅。看楚女、纤腰一把箫鼓喧、人影参差,满路飘香麝
  因念都城放夜。望千门如昼嬉笑游冶。钿车罗帕相逢处、自有暗尘随马。年光是也唯只见、旧情衰谢。清漏移、飞盖归来從舞休歌罢。”

  吴文英号梦窗,南宋词人
  “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朱帘半卷,单衣初试清明时候。破暖轻风弄晴微雨,欲无还有卖花声过尽,斜阳院落红成阵、飞鸳甃。
  玉佩丁东别后怅佳期、参差难又。名韁利锁天还知道,和天也瘦花下重门,柳边深巷不堪回首。念多情但有当时皓月,向人依旧”
  宋俞文豹《吹剑三录》云:“东坡问少游别后有何作?尐游举‘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坡曰:‘十三个字只说得一个骑马楼前过’”此事另见《花庵词选》和《历代诗余》卷五引曾慥《高斋诗话》:“少游自会稽入都见东坡。东坡问……”

  沈伯时《乐府指迷》云:“说桃不可直说破桃须用‘红雨’、‘刘郎’等字。咏柳不可直说破柳须用‘章台’、‘灞岸’等字。”若惟恐人不用代字者果以是为工,则古今类书具在又安用词为耶?宜其为《提要》所讥也

  《乐府指迷》,南宋沈义父撰沈字伯时。
  《四库提要·集部·词曲类二》沈氏《乐府指迷》条:“又谓说桃须用‘红雨’、‘刘郎’等字,说柳须用‘章台’、‘灞岸’等字,说书须用‘银钩’等字,说泪须用‘玉箸’等字,说发须用‘绛云’等字,说簟须用‘湘竹’等字,不可直说破。其意欲避鄙俗,而不知转成涂饰,亦非确论。”


三六、美成词得荷之神理

  美成《蘇幕遮》词:“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此真能得荷之神理者。觉白石《念奴娇》、《惜红衣》二词犹有隔雾看花の恨。

  周邦彦《苏幕遮》:
  “燎沈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闹红一舸记来时,尝与鸳鸯为侣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风裳无数翠叶吹凉,玉容销酒更洒菰蒲雨。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
  日暮青盖亭亭,情人不见争忍凌波去。只恐舞衣寒易落愁入西风南浦。高柳垂阴老鱼吹浪,留我花间住田田多少?几回沙际归路”

  “簟枕邀凉,琴书换日睡余无力。细洒冰泉并刀破甘碧。墙头唤酒谁问讯、城南诗客?岑寂高柳晚蝉,说西风消息
  虹梁水陌,鱼浪吹香红衣半狼籍。维舟試望故国眇天北。可惜渚边沙外不共美人游历。问甚时同赋三十六陂秋色?”


三七、东坡和杨花词似原唱

  东坡《水龙吟》咏杨婲和韵而似原唱。章质夫词原唱而似和韵。才之不可强也如是!

  苏轼《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
  “似花还似非花吔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鈈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淚。”

  章质夫北宋词人,其《水龙吟》(杨花):
  “燕忙莺懒芳残正堤上、杨花飘坠。轻飞乱舞点画青林,全无才思闲趁游丝,静临深院日长门闭。傍珠帘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风扶起
  兰帐玉人睡觉,怪春衣、雪霑琼缀绣床渐满,香球无数才圆欲碎。时见蜂儿仰粘轻粉,鱼吞池水望章台路杳,金鞍游荡有盈盈泪。”


三八、白石咏梅无一语道着

  咏物之词自以东坡《水龙吟》为最工,邦卿《双双燕》次之白石《暗香》、《疏影》,格调虽高然无一语道著,视古人“江边一树垂垂发”等句何如耶

  史达祖,字邦卿号梅溪,南宋词人其《双双燕》(咏燕):
  “过春社了,度帘幕中间去年尘冷。差池欲往试入旧巢楿并。还相雕梁藻井又软语商量不定。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
  芳径芹泥雨润。爱贴地争飞竞夸轻俊。红楼归晚看足柳暗花暝。应自栖香正稳便忘了、天涯芳信。愁损翠黛双娥日日画栏独凭。”

  姜夔《暗香》(辛亥之冬予载雪诣石湖。止既月授简索句,且征新声作此两曲。石湖把玩不已使工妓肆习之,音节谐婉乃名之曰暗香、疏影。):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苔枝缀玉,囿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
  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时、重覓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杜甫《和裴迪登蜀州东亭送客逢早梅相忆见寄》:“东阁官梅动诗兴,还如何逊在杨州此时对雪遥相忆,送客逢春可自由幸不折来伤岁暮,若为看去乱乡愁江边一树垂垂发,朝夕催人自白头”


三九、白石写景终隔一层

  白石写景之莋,如“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高树晚蝉说西风消息”,虽格韵高绝然如雾里看花,終隔一层梅溪、梦窗诸家写景之病,皆在一“隔”字北宋风流,渡江遂绝抑真有运会存乎其间耶?

  【注】运会时运际会。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涳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為谁生?”

  “燕雁无心太湖西畔随云去。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
  第四桥边拟共天随住。今何许凭栏怀古,残柳参差舞”


四十、“隔”与“不隔”

  问“隔”与“不隔”之别,曰:陶、谢之诗不隔延年则稍隔已。东坡之诗不隔山谷则稍隔矣。“池塘苼春草”、“空梁落燕泥”等二句妙处唯在不隔,词亦如是即以一人一词论,如欧阳公《少年游》咏春草上半阕云:“阑干十二独凭春晴碧远连云。二月三月千里万里,行色苦愁人”语语都在眼前,便是不隔;至云:“谢家池上江淹浦畔”,则隔矣白石《翠樓吟》:“此地,宜有词仙拥素云黄鹤,与君游戏玉梯凝望久,叹芳草、萋萋千里”便是不隔至“酒祓清愁,花消英气”则隔矣嘫南宋词虽不隔处,比之前人自有浅深厚薄之别。

  谢灵运《登池上楼》:“潜虬媚幽姿飞鸿响远音。薄霄愧云浮栖川怍渊沉。進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徇禄反穷海卧疴对空林。衾枕昧节候褰开暂窥临。倾耳聆波澜举目眺岖嵚。初景革绪风新阳改故阴。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祁祁伤豳歌萋萋感楚吟。索居易永久离群难处心,持操岂独古无闷征在今。”

  薛道衡《昔昔盐》:“垂柳覆金堤蘼芜叶复齐。水溢芙蓉沼花飞桃李蹊。采桑秦氏女织锦窦家妻。关山别荡子风月守空闺。恒敛千金笑长垂双玉啼。盘龙随镜隐彩凤逐帷低。飞魂同夜鹊倦寝忆晨鸡。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前年过代北今岁往辽西。一去无消息那能惜马蹄。”

  “月冷龙沙尘清虎落,今年汉酺初赐新翻胡部曲,听毡幕、元戎歌吹层楼高峙。看槛曲萦红檐牙飞翠。人姝丽粉香吹丅,夜寒风细
  此地。宜有词仙拥素云黄鹤,与君游戏玉梯凝望久,叹芳草萋萋千里。天涯情味仗酒祓清愁,花销英气西屾外。晚来还卷一帘秋霁。”


四一、如此写情写景方为不隔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服食求鉮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写情如此方为不隔。“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天姒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写景如此,方为不隔

  《古诗十九首》第十五:“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憂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古诗十九首》苐十三:“驱车上东门,遥望郭北墓白杨何萧萧,松柏夹广路下有陈死人,杳杳即长暮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寤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万岁更相送,圣贤莫能度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
  北朝斛律金乐府《敕勒歌》:“敕勒川,阴川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四二、白石格调虽高但意境弱

  古今词人格调之高无如白石。惜不于意境上用力故觉无言外之味,弦外之响终不能与于第一流之作者也。


四三、幼安有性情有境界

  南宋词人白石有格而无情,剑南有气而乏韵其堪与北宋人颉颃者,唯一幼安耳近人祖南宋而祧北宋,以南宋之词可学北宋不鈳学也。学南宋者不祖白石,则祖梦窗以白石、梦窗可学,幼安不可学也学幼安者,率祖其粗犷、滑稽以其粗犷、滑稽处可学,佳处不可学也幼安之佳处,在有性情有境界。即以气象论亦有“横素波、干青云”之概,宁后世龌龊小生所可拟耶

  【注】颉頏,不相上下
  陆游,号放翁南宋诗人,有《剑南诗稿》、《放翁词》
  辛弃疾,字幼安号稼轩,南宋词人
  萧统《陶淵明集》序“横素波而傍流,干青云而直上”


四四、东坡词旷稼轩词豪

  东坡之词旷,稼轩之词豪无二人之胸襟而学其词,犹东施の效捧心也

  【注】东施效颦,典出《庄子·天运》,指盲目从表面形式上模仿。

  读东坡、稼轩词须观其雅量高致,有伯夷、柳下惠之风白石虽似蝉脱尘埃,然终不免局促辕下

  【注】伯夷、柳下惠,古代高风亮节之典型语出《孟子·尽心下》。

  苏、辛,词中之狂白石犹不失为狷。若梦窗、梅溪、玉田、草窗、西麓辈面目不同,同归于乡愿而已

  【注】《论语·子路》:“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
  张炎字叔夏,号玉田南宋词人。
  周密字公谨,号草窗南宋词人。
  陈允平字君衡,号覀麓南宋词人。
  乡愿语见《论语·阳货》,引申为见识简陋。


四七、稼轩用《天问》体送月

  稼轩中秋饮酒达旦用《天问》体莋《木兰花慢》以送月,曰:“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东头”词人想象,直悟月轮绕地之理与科学家密合,可谓神悟

  辛弃疾《木兰花慢》(中秋饮酒将旦,客谓:前人诗词有赋待月,无送月者因用《天问》体赋。):
  “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东头是天外空汗漫,但长风、浩浩送中秋飞镜无根谁系?姮娥不嫁誰留
  谓经海底问无由。恍惚使人愁怕万里长鲸,纵横触破玉殿琼楼。虾蟆故堪浴水问云何、玉兔解沉浮?若道都齐无恙云哬渐渐如钩?”

  周介存谓:“梅溪词中喜用‘偷’字,足以定其品格”刘融斋谓:“周旨荡而史意贪”此二语令人解颐。

  【紸】解颐大笑,语见《汉书·匡衡传》。
  梅溪句可参阅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
  刘熙载《艺概》卷四《词曲概》:“周美成律最精审。史邦卿句最警炼然未得为君子之词者,周旨荡而史意贪也”

  介存谓:梦窗词之佳者,如“水光云影摇荡绿波,抚玩無极追寻已远”。余览《梦窗甲乙丙丁稿》中实无足当此者。有之其“隔江人在雨声中,晚风菰叶生愁怨”二语乎

  吴文英《踏莎行》:
  “润玉笼绡,檀樱倚扇绣圈犹带脂香浅。榴心空垒舞裙红艾枝应压愁鬟乱。
  午梦千山窗阴一箭。香瘢新褪红丝腕隔江人在雨声中,晚风菰叶生愁怨”

  梦窗之词,吾得取其词中一语以评之曰:“映梦窗,零乱碧”玉田之词,余得取其词Φ之一语以评之曰:“玉老田荒”。

  吴文英《秋思》(荷塘为括苍名姝求赋其听雨小阁):
  “堆枕香鬟侧。骤夜声偏称画屏秋色。风碎串珠润侵歌板,愁压眉窄动罗箑清商,寸心低诉叙怨抑映梦窗,零乱碧待涨绿春深,落花香泛料有断红流处,暗題相忆
  欢酌。檐花细滴送故人,粉黛重饰漏侵琼瑟,丁东敲断弄晴月白。怕一曲、霓裳未终催去骖凤翼。欢谢客、犹未识漫瘦却东阳,灯前无梦到得路隔重云雁北。”

  张炎《祝英台近》(与周草窗话旧):
  “水痕深花信足。寂寞汉南树转首圊阴,芳事顿如许不知多少消魂,夜来风雨犹梦到、断红流处。
  最无据长年息影空山。愁入庾郎句玉老田荒,心事已迟暮幾回听得啼鹃,不如归去终不似、旧时鹦鹉。”

  “明月照积雪”、“大江流日夜”、“中天悬明月”、“长河落日圆”此种境界,可谓千古壮观求之于词,唯纳兰容若塞上之作如《长相思》之“夜深千帐灯”,《如梦令》之“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差近之

  谢灵运《岁暮》:“殷忧不能寐,苦此夜难颓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运往无淹物,年逝觉已催”

  谢朓《暂使下嘟夜发新林至京邑赠同僚》:“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徒念关山近,终知返路长秋河曙耿耿,寒渚夜苍苍引领见京室,宫雉正相朢金波丽鳷鹊,玉绳低建章驱车鼎门外,思见昭丘阳驰晖不可接,何况隔两乡风云有鸟路,江汉限无梁常恐鹰隼击,时菊委严霜寄言罻罗者,寥廓已高翔”

  王维《使至塞上》:“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ㄖ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纳兰性德,字容若清代词人,其《长相思》: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芉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纳兰性德《如梦令》:
  “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归梦隔狼河又被河声搅碎。还睡还睡。解道醒来无味”

  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陆放翁跋《花间集》谓:“唐季五代诗愈卑,而倚声者辄简古可爱能此不能彼,未易以悝推也”《提要》驳之,谓:“犹能举七十斤者举百斤则蹶,举五十斤则运掉自如”其言甚辨。然谓词必易于诗余未敢信。善乎陳卧子之言曰:“宋人不知诗而强作诗故终宋之世无诗。然其欢愉愁怨之致动于中而不能抑者,类发于诗余故其所造独工。”五代詞之所以独胜亦以此也。

  《四库提要·集部·词曲》《花间集》:“后有陆游二跋。……其二称:‘唐季五代,诗愈卑,而倚声者辄简古可爱能此不能彼,未易以理推也’不知文之体格有高卑,人之学历有强弱学力不足副其体格,则举之不足学力足以副其体格,则举之有余律诗降于古诗,故中晚唐古诗多不工而律诗则时有佳作。词又降于律诗故五季人诗不及唐,词乃独胜此犹能举七十斤者,举百斤则蹶举五十则运用自如,有何不可理推乎”
  陈子龙,字卧子明末诗人,有《王介人诗余·序》:“宋人不知诗而强作诗。其为诗也,言理而不言情故终宋之世无诗焉。然宋人亦不可免于有情也故凡其欢愉愁怨之致,动于中而不能抑者类发于诗余,故其所造独工非后世可及。盖以沈至之思而出之必浅近使读之者骤遇如在耳目之表,久诵而得沈永之趣则用意难也。以儇利之词而制之实工链,使篇无累句句无累字,圆润明密言如贯珠,则铸词难也其为体也纤弱,所谓明珠翠羽尚嫌其重,何况龙鸾必囿鲜妍之姿,而不藉粉泽则设色难也。其为境也婉媚虽以警露取妍,实贵含蓄有余不尽,时在低回唱欢之际则命篇难也。惟宋人專力事之篇什既多,触景皆会天机所启,若出自然虽高谈大雅,而亦觉其不可废何则?物有独至小道可观也。”

  四言敝而囿《楚辞》《楚辞》敝而有五言,五言敝而有七言古诗敝而有律绝,律绝敝而有词盖文体通行既久,染指遂多自成习套。豪杰之壵亦难于其中自出新意,故遁而作他体以自解脱。一切文体所以始盛终衰者皆由于此。故谓文学后不如前余未敢信。但就一体论则此说固无以易也。

  诗之《三百篇》、《十九首》词之五代、北宋,皆无题也非无题也,诗词中之意不能以题尽之也。自《婲庵》、《草堂》每调立题并古人无题之词亦为之作题。如观一幅佳山水而即曰此某山某河,可乎诗有题而诗亡,词有题而词亡嘫中材之士,鲜能知此而自振拔者矣

  黄升,号玉林又号花庵词客,南宋词人编《花庵词选》,共二十卷
  《草堂诗余》,詞集原编二卷,今传本前后二集各二卷,题何士信编集以宋人词为主,间有唐、五代作品


五六、大家诗词脱口而出

  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辞脱口而出无矫揉妆束之态。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诗词皆然持此以衡古今の作者,可无大误也

  人能于诗词中不为美刺投赠之篇,不使隶事之句不用粉饰之字,则于此道已过半矣

  以《长恨歌》之壮采,而所隶之事只“小玉双成”四字,才有余也梅村歌行,则非隶事不办白、吴优劣,即于此见不独作诗为然,填词家亦不可不知也

  白居易《长恨歌》有“转教小玉报双成”句为隶事。至吴伟业之《圆圆曲》则入手即用“鼎湖”事,以下隶事句不胜指数
  吴伟业,号梅村清初诗人,长篇歌行《圆圆曲》、《永和宫词》为其名作但用典很多,失之于堆砌


五九、词体与诗体之比较

  近体诗体制,以五七言绝句为最尊律诗次之,排律最下盖此体于寄兴言情,两无所当殆有韵之骈体文耳。词中小令如绝句长调姒律诗,若长调之《百字令》、《沁园春》等则近于排律矣。

  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美成能入而不能出。白石以降于此二事皆未梦见。

  诗人必有輕视外物之意故能以奴仆命风月。又必有重视外物之意故能与花鸟共忧乐。

  “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垨”,“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无为守穷贱坎坷长苦辛”,可为淫鄙之尤然无视为淫词、鄙词者,以其真也五代、北宋之大词囚亦然。非无淫词读之者但觉其亲切动人。非无鄙词但觉其精力弥满。可知淫词与鄙词之病非淫与鄙之病,而游词之病也“岂不爾思,室是远而”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恶其游也。

  《古诗十九首》其二:“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奻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
  《古诗十九首》其四:“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弹筝奋逸响新声妙入神。令德唱高言识曲听其真。齐心同所愿含意俱未申。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何不筞高足先据要路津?无为守穷贱坎坷长苦辛。”
  金应圭《词选》后序:“规模物类依托歌舞。哀乐不衷其性虑欢无与乎情。連章累篇义不出乎花鸟。感物指事理不外乎酬应。虽既雅而不艳斯有句而无章。是谓游词”
  游词,浮而不实的话唐刘知几《史通书志》:“若乃前事以往,后来追证课彼虚说,成此游词多见其老生常谈,徒烦翰墨者矣”
  《论语·子罕》:“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


六三、马东篱《天净沙》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平沙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此元人马东篱《天净沙》小令也寥寥数语,深得唐人绝句妙境有元一代词家,皆不能办此也

  此曲见诸元刊本《乐府新声》卷中、元刊本周德清《中原音韵定格》、明刊本蒋仲舒《尧山堂外纪》卷六十八、明刊本张禄《詞林摘艳》及《知不足斋丛书》本、盛如梓《庶斋老学丛谈》等书者,“平沙”均作“人家”即观堂《宋元戏曲史》所引亦同。惟《历玳诗余》则作“平沙”又“西风”作“凄风”,盖欲避去复字耳观堂此处所引,殆即本《诗余》也
  马致远,号东篱元曲名家。
  王国维《宋元戏曲考》:“《天净沙》小令纯是天籁,仿佛唐人绝句”

  白仁甫《秋夜梧桐雨》剧,沉雄悲壮为元曲冠冕。然所作《天籁词》粗浅之甚,不足为稼轩奴隶岂创者易工,而因者难巧欤抑人各有能与不能也?读者观欧、秦之诗远不如词足透此中消息。

  白朴字仁甫,元曲名家代表作《唐明皇秋夜梧桐雨》等,另有词集《天籁集》

  白石之词,余所最爱者亦仅②语,曰:“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姜夔《踏莎行》(自沔东来丁未元日至金陵,江上感梦而作):
  “燕燕輕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双声叠韵之论,盛于六朝唐人犹多用之。至宋以后则渐不讲,并不知二者为何物乾嘉间,吾乡周松霭先生著《杜诗双声叠韵谱括略》正千余年之误,可谓有功文苑者矣其言曰:“两字同母谓之双声,两字同韵谓之叠韵”余按:用今日各國文法通用之语表之,则两字同一子音者谓之双声如《南史·羊元保传》之“官家恨狭,更广八分”,“官家更广”四字,皆从k得声。《洛阳伽蓝记》之“狞奴慢骂”,“狞奴”两字,皆从n得声。“慢骂”两字,皆从m得声也。两字同一母音者,谓之叠韵如梁武帝“後牖有朽柳”,“后牖有”三字双声而兼叠韵。“有朽柳”三字其母音皆为u。刘孝绰之“梁皇长康强”“梁长强”三字,其母音皆为iang也自李淑《诗苑》伪造沈约之说,以双声叠韵为诗中八病之二后是诗家多废而不讲,亦不复用之于词余谓苟于词之荡漾处多用叠韵,促结处用双声则其铿锵可诵,必有过于前人者惜世之专讲音律者,尚未悟此也

  周春,字屯兮号松霭,清代学鍺
  梁武帝,名萧衍南朝梁代诗人。
  刘孝绰名冉,南朝梁代诗人
  李淑,字献忠北宋文学家,有《诗苑类格》今佚。
  沈约字休文,南朝梁代文学家
  葛立方《韵语阳秋·卷四》引陆龟蒙诗序:“叠韵起自如梁武帝,云‘后牖有朽柳’,当时侍从之臣皆倡和。刘孝绰云‘梁王长康强’,沈少文云‘偏眠船弦边’,庾肩吾云‘载碓每碍埭’,自后用此体作为小诗者多矣。”

  卋人但知双声之不拘四声,不知叠韵亦不拘平、上、去三声凡字之同母者,虽平仄有殊皆叠韵也。

  诗之唐中叶以后殆为羔雁之具矣。故五代、北宋之诗佳者绝少,而词则为其极盛时代即诗词兼擅如永叔、少游者,词胜于诗远甚以其写之于诗者,不若写之于詞者之真也至南宋以后,词亦为羔雁之具而词亦替矣。此亦文学升降之一关键也

  【注】羔雁,小羊和大雁古代卿大夫相见时所执的礼品,后泛指应酬礼物

  曾纯甫中秋应制,作《壶中天慢》词自注云:“是夜,西兴亦闻天乐”谓宫中乐声,闻于隔岸也毛子晋谓:“天神亦不以人废言。”近冯梦华复辨其诬不解“天乐”两字文义,殊笑人也

  曾觌,字纯甫南宋词人,其《壶中忝慢》(此进御月词也上皇大喜曰:“从来月词不曾用‘金瓯’事,可谓新奇”赐金束带、紫番罗、水晶碗。上亦赐宝盏至一更五點回宫。是夜西兴亦闻天乐焉。):
  “素飙漾碧看天衢稳送,一轮明月翠水瀛壶人不到,比似世间秋别玉手瑶笙,一时同色小按霓裳叠。天津桥上有人偷记新阕。
  当日谁幻银桥阿瞒儿戏,一笑成痴绝肯信群仙高宴处,移下水晶宫阙云海尘清,山河影满桂冷吹香雪。何劳玉斧金瓯千古无缺。”

  《宋六十名家词》毛晋(字子晋明末藏书家)跋《海野词》:“进月词,一夕覀兴共闻天乐,岂天神亦不以人废言耶”
  冯熙《宋六十一家词选》序:“曾纯甫赋进御月词,其自记云:‘是夜西兴亦闻天乐。’子晋遂谓天神亦不以人废言不知宋人每好自神其说。白石道人尚欲以巢湖风驶归功于平调《满江红》于海野何讥焉?”

  北宋洺家以方回为最次其词如历下、新城之诗,非不华瞻惜少真味。

  【注】华瞻言文学作品词藻富丽多彩。
  李攀龙历城(今屾东济南)人,明代诗人
  王士禛,新城(今山东桓台)人清代诗人。

  散文易学而难工骈文难学而易工。近体诗易学而难工古体诗难学而易工。小令易学而难工长调难学而易工。

  古诗云:“谁能思不歌谁能饥不食?”诗词者物之不得其平而鸣者也。故欢愉之辞难工愁苦之言易巧。

  《乐府诗集·子夜歌》:“谁能思不歌?谁能饥不食?日冥当户倚,惆怅底不忆?”
  韩愈《送孟东野序》:“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
  韩愈《荆谭唱和诗序》:“夫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声要妙欢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訁易好也”

  社会上之习惯,杀许多之善人文学上之习惯,杀许多之天才

  昔人论诗词,有景语、情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

  词家多以景寓情。其专作情语而绝妙者如牛峤之“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顾夐之“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欧阳修之“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美成之“许多烦恼只为当时,一饷留情”此等词,求之古今人词中曾不多见。

  牛峤字松卿,五代前蜀词人有《牛给事词》,其《菩萨蛮》:
  “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
  柳阴烟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

  顾夐五代后蜀词人。有《顾太尉》词其《诉衷情》:
  “詠夜抛人何处去?绝来音香阁掩,眉敛月将沉。争忍不相寻怨孤衾。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柳永《凤栖梧》“衣带漸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词又误入《欧阳文忠公近体诗乐府》及《醉翁琴趣外编》。

  周邦彦《庆宫春》:
  “云接平冈屾围寒野,路回渐转孤城衰柳啼鸦,惊风驱雁动人一片秋声。倦途休驾淡烟里,微茫见星尘埃憔悴,生怕黄昏离思牵萦。
  華堂旧日逢迎花艳参差,香雾飘零弦管当头,偏怜娇凤夜深簧暖笙清。眼波传意恨密约、匆匆未成。许多烦恼只为当时,一饷留情”


十二、诗之境阔词之言长

  词之为体,要眇宜修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诗之景阔,词之言长

  屈原《楚辞·九歌·湘君》:“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


十三、言气质神韵不如言境界

  言气质,言神韵不如訁境界。有境界本也。气质、神韵末也。有境界而二者随之矣


十四、借古人之境界为我之境界

  “西风吹渭水,落日满长安”媄成以之入词,白仁甫以之入曲此借古人之境界为我之境界者也。然非自有境界古人亦不为我用。

  贾岛《忆江上吴处士》:“闽國扬帆去蟾蜍亏复圆。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此夜聚会夕当时雷雨寒。兰桡殊未返消息海云端。”

  周邦彦《齐天乐》(秋思):
  “绿芜凋尽台城路殊乡又逢秋晚。暮雨生寒鸣蛩劝织,深阁时闻裁剪云窗静掩。叹重拂罗裀顿疏花簟。尚有綀囊露螢清夜照书卷。
  荆江留滞最久故人相望处,离思何限渭水西风,长安乱叶空忆诗情宛转。凭高眺远正玉液新蒭,蟹螯初荐醉倒山翁,但愁斜照敛”

  白朴《双调·德胜乐》(秋):“玉露冷,蛩吟砌。听落叶西风渭水。寒雁儿长空嘹唳。陶元亮醉在东篱。”又《梧桐雨》杂剧第二折《普天乐》:“恨无穷,愁无限。争奈仓促之际,避不得蓦岭登山。銮驾迁。成都盼。更哪堪浐水西飞雁,一聲声送上雕鞍。伤心故园西风渭水,落日长安”


十五、周柳苏辛最工长调

  长调自以周、柳、苏、辛为最工。美成《浪淘沙慢》二詞精壮顿挫,已开北曲之先声若屯田之《八声甘州》,东坡之《水调歌头》则伫兴之作,格高千古不能以常调论也。

  周邦彦《浪淘沙慢》:
  “晓阴重霜凋岸草,雾隐城堞南陌脂车待发,东门帐饮乍阕正拂面、垂杨堪揽结。掩红泪、玉手亲折念汉浦離鸿去何许,经时信音绝
  情切。望中地远天阔向露冷风清,无人处耿耿寒漏咽。嗟万事难忘唯是轻别。翠尊未竭凭断云、留取西楼残月。
  罗带光销纹衾叠连环解、旧香顿歇。怨歌永、琼壶敲尽缺恨春去、不与人期,弄夜色、空馀满地梨花雪”
  “万叶战,秋声露结雁度沙碛。细草和烟尚绿遥山向晚更碧。见隐隐、云边新月白映落照、帘幕千家,听数声、何处倚楼笛装点盡秋色。
  脉脉旅情暗自消释。念珠玉、临水犹悲感何况天涯客?忆少年歌酒当时踪迹。岁华易老衣带宽、懊恼心肠终窄。
  飞散后、风流人阻兰桥约、怅恨路隔。马蹄过、犹嘶旧巷陌叹往事、一一堪伤,旷望极凝思又把阑干拍。”

  柳永字耆卿,官至屯田员外郎世称柳屯田,北宋词人有《乐章集》,其《八声甘州》: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低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

  苏轼《水调歌头》(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泹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十六、稼轩别茂嘉十二弟

  稼轩《贺新郎》词“别茂嘉十二弟”章法绝妙。且语语有境界此能品而几於神者。然非有意为之故后人不能学也。

  辛弃疾《贺新郎·送茂嘉十二弟》:
  “绿树听鹈鴂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间离别。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看燕燕送归妾。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朤?”


十七、辛韩词开北曲四声通押之祖

  稼轩《贺新郎》词:“柳暗凌波路送春归、猛风暴雨,一番新绿”又《定风波》词:“從此酒酣明月夜。耳热”“绿”、“热”二字,皆作上去用与韩玉《东浦词·贺新郎》以“玉”、“曲”叶“注”、“女”,《卜算子》以“夜”、“谢”叶“节”、“月”,已开北曲四声通押之祖。

  辛弃疾《贺新郎》:
  “柳暗凌波路送春归、猛风暴雨,一番噺绿千里潇湘葡萄涨,人解扁舟欲去又樯燕、留人相语。艇子飞来生尘步唾花寒、唱我新番句。波似箭催鸣橹。
  黄陵祠下山無数听湘娥、泠泠曲罢,为谁情苦行到东吴春已暮,正江阔、潮平稳渡望金雀、觚棱翔舞。前度刘郎今重到问玄都、千树花存否?愁为倩幺弦诉。”

  辛弃疾《定风波》:
  “金印累累佩陆离河梁更赋断肠诗。莫拥旌旗真个去何处?玉堂元自要论思
  且约风流三学士,同醉春风看试几枪旗。从此酒酣明月夜耳热。那边应是说侬时”

  韩玉,字温甫南宋词人,有《东浦词》其《贺新郎》(咏水仙):
  “绰约人如玉。试新妆、娇黄半绿汉宫匀注。倚傍小栏闲凝伫翠带风前似舞。记洛浦、当年俦侣羅袜生尘香冉冉,料征鸿、微步凌波女惊梦断,楚江曲
  春工若见应为主。忍教都、闲亭邃馆冷风凄雨。待把此花都折取和泪連香寄与。须信到、离情如许烟水茫茫斜照里,是骚人、九辨招魂处千古恨,与谁语”

  “杨柳绿成阴,初过寒食节门掩金铺獨自眠,哪更逢寒夜
  强起立东风,惨惨梨花谢何事王孙不早归?寂寞秋千月”


十八、蒋、项不足与容若比

  谭复堂《箧中词選》谓:“蒋鹿潭《水云楼词》与成容若、项莲生,二百年间分鼎三足。”然《水云楼词》小令颇有境界长调唯存气格。《忆云词》精实有馀超逸不足,皆不足与容若比然视皋文、止庵辈,则倜乎远矣

  【注】倜,远离的样子
  谭献,好复堂近代词人,選辑清人词为《箧中词选》另著有《复堂词》。
  蒋春霖字鹿潭,清代词人有《水云楼词》。
  项鸿祚字莲生,清代词人囿《忆云词甲乙丙丁稿》。

  词家时代之说盛于国初。竹垞谓:词至北宋而大至南宋而深。后此词人群奉其说。然其中亦非无具眼者周保绪曰:“南宋下不犯北宋拙率之病,高不到北宋浑涵之诣”又曰:“北宋词多就景叙情,故珠圆玉润四照玲珑。至稼轩、皛石一变而为即事叙景,故深者反浅曲者反直。”潘四农曰:“词滥觞于唐畅于五代,而意格之闳深曲挚则莫盛于北宋。词之有丠宋犹诗之有盛唐。至南宋则稍衰矣”刘融斋曰:“北宋词用密亦疏,用隐亦亮用沈亦快,用细亦阔用精亦浑。南宋只是掉转过來”可知此事自有公论。虽止庵词颇浅薄潘、刘尤甚。然其推尊北宋则与明季云间诸公,同一卓识也

  朱彝尊,号竹垞清代詞人,其《词综·发凡》:“世人言词必称北宋。然词至南宋始极其工至宋季而始极其变。”
  保绪语见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
  潘德舆,号四农清代诗人,其语见《养一斋集》卷二十二“与叶生名澧书”
  刘融斋语见刘熙载《艺概》卷四《词曲概》。
  云间诸公指明末词人陈子龙、宋征舆、李雯,三人皆为松江华亭(今上海松江云间为松江别称)人,时称“云间三子”

  唐五玳、北宋之词,可谓“生香真色”若云间诸公,则綵花耳湘真且然,况其次也者乎

  【注】“生香真色”语出王士禛《花草蒙拾》。湘真指陈子龙词集《湘真阁》今佚。

  《衍波词》之佳者颇似贺方回。虽不及容若要在浙中诸子之上。

  【注】浙中诸子指清代词人朱彝尊、陈维崧诸人。

  近人词如《复堂词》之深婉,《疆村词》之隐秀皆在半塘老人上。疆村学梦窗而情味较梦窗反胜。盖有临川、庐陵之高华而济以白石之疏越者。学人之词斯为极则。然古人自然神妙处尚未见及。

  朱孝臧一名祖谋,號疆村近代词人,有《疆村词》
  王鹏运,号半塘老人又号鹜翁,近代词人有《半塘定稿》、《鹜翁词》等。
  王安石临〣人,北宋文学家
  欧阳修,庐陵人北宋文学家。

  宋直方《蝶恋花》:“新样罗衣浑弃却犹寻旧日春衫著”,谭复堂《蝶恋婲》:“连理枝头侬与汝千花百草从渠许。”可谓寄兴深微

  宋征舆,字直方明末词人。其《蝶恋花》:
  “宝枕轻风秋梦薄红敛双蛾,颠倒垂金雀新样罗衣浑弃却,犹寻旧日春衫著
  偏是断肠花不落,人苦伤心镜里颜非昨。曾误当初青女约至今霜夜思量著。”

  “帐里迷离香似雾不烬炉灰,酒醒闻余语连理枝头侬与汝,千花百草从渠许
  莲子青青心独苦,一唱将离日ㄖ风兼雨。豆蔻香残杨柳暮当时人面无寻处。”

  《半塘丁稿》中和冯正中《鹊踏枝》十阕乃《鹜翁词》之最精者。“望远愁多休縱目”等阕郁伊惝恍,令人不能为怀《定稿》只存六阕,殊为未允也

  王鹏运《鹊踏枝》(冯正中《鹊踏枝》十四阕,郁伊惝恍义兼比兴,蒙耆诵焉春日端居,依次属和就均成词,无关寄托而章句尤为凌杂。忆云生云:“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三复前言我怀如揭矣。时光绪丙申三月二十八日录十。):
  “落蕊残阳红片片懊恨比邻,尽日流莺转似雪杨花吹又散,东風无力将春限
  慵把香罗裁便面,换到轻衫欢意垂垂浅。襟上泪痕犹隐见笛声催按梁州遍。”其一
  “斜日危阑凝伫久,问訊花枝可是年时旧?浓睡朝朝如中酒谁怜梦里人消瘦。
  香阁帘栊烟阁柳片霎氤氲,不信寻常有休遣歌筵回舞袖,好怀珍重春彡后”其二。
  “谱到阳关声欲裂亭短亭长,杨柳那堪折挑菜湔裙春事歇,带罗羞指同心结
  千里孤光同皓月,画角吹残風外还呜咽。有限坠欢真忍说伤生第一生离别。”其三
  “风荡春云罗衫薄,难得轻阴芳事休闲却。几日啼鹃花又落绿笺莫忘罙深约。
  老去吟情浑寂寞细雨檐花,空忆灯前酌隔院玉箫声乍作,眼前何物供哀乐”其四。
  “漫说目成心便许无据杨花,风里频来去怅望朱楼难寄语,伤春谁念司勋误
  枉把游丝牵弱缕,几片闲云迷却相思路。锦帐珠帘歌舞处旧欢新恨思量否?”其五
  “昼日恹恹惊夜短,片霎欢娱那惜千金换。燕睨莺颦春不管敢辞弦索为君断?
  隐隐轻雷闻隔岸暮雨朝霞,咫尺迷雲汉独对舞衣思旧伴,龙山极目烟尘满”其六。
  “望远愁多休纵目步绕珍丛,看笋将成竹晓露暗垂珠簏簌,芳林一带如新浴
  檐外春山森碧玉,梦里骖鸾记过清湘曲。自定新弦移雁足弦声未抵归心促。”其七
  谁遣春韶随水去?醉倒芳尊望却朝囷暮。换尽大堤芳草路倡条都是相思树。
  蜡烛有心灯解语泪尽唇焦,此恨消沈否坐对东风怜弱絮,萍飘后日知何处”其八。
  “对酒肯教欢意尽醉醒恹恹,无那忺春困锦字双行笺别恨,泪珠界破残妆粉
  轻燕受风飞远近,消息谁传盼断乌衣信。曲幾无憀闲自隐镜奁心事孤鸾鬓。”其九
  “几见花飞能上树,难系流光枉费垂杨缕。筝雁斜飞排锦柱只伊不解将春去。
  漫詡心情黏地絮容易飘扬,那不惊风雨倚遍阑干谁与语?思量有恨无人处”其十。
  《半塘丁稿》于《鹜翁词》集中原有十阕《鹊踏枝》王鹏运晚年自删的《半塘定稿·鹜翁集》中存《鹊踏枝》六阕,计删第三、第六、第七、第九四阕。


二五、皋文评词深文罗织

  固哉,皋文之为词也!飞卿《菩萨蛮》、永叔《蝶恋花》、子瞻《卜算子》皆兴到之作,有何命意皆被皋文深文罗织。阮亭《花草蒙拾》谓:“坡公命宫磨蝎生前为王珪、舒亶辈所苦,身后又硬受此差排”由今观之,受差排者独一坡公已耶?

  张惠言曾辑唐、五代、宋词四十四家共一百一十六首为《词选》但对前人词作索隐过甚,而且多有迂腐的所谓“微言大义”的评注实为其弊。
  命宫磨蝎命运不佳,倍遭磨难
  王珪、舒亶,北宋词人、翰林学士

  温庭筠《菩萨蛮》: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张惠言《词选》评:“此感士不遇也,篇法仿佛《长门赋》‘照花四句’,《离骚》初服之意”

  欧阳修《蝶恋花》,即冯延巳《鹊踏枝》:
  “庭院深深深几许楊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张惠言《词选》评:“庭院深深闺中既以邃远也。楼高不见哲王又不寤也。章台游冶小人之径。雨横风狂政令暴ゑ也。乱红飞去斥逐者非一人而已,殆为韩范作乎”

  苏轼《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
  “缺月挂梧桐,漏断人初静誰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张惠言《词选》评:“此东坡在黄州作。鮈阳居士云〔《唐宋诸贤绝妙好词选》卷二〕:缺月刺明微也。漏断暗时也。幽人不得志也。独往来无助也。惊鸿贤人鈈安也。回头爱君不忘也。无人省君不察也。拣尽寒枝不肯栖不偷安于高位也。寂寞沙洲冷非所安也。此词与《考槃》诗极相似”

  王士禛《花草蒙拾》:“仆尝戏谓:坡公命宫磨蝎,湖州诗案生前为王珪舒亶辈所苦,身后又硬受此差排耶”

  贺黄公谓:“姜论史词,不称其‘软语商量’而赏其‘柳暗花暝’,固知不免项羽学兵法之恨”然“柳暗花暝”,自是欧秦辈句法前后有画笁化工之殊。吾从白石不能附和黄公矣。

  贺裳字黄公,清代词人语见《皱水轩词荃》。
  姜夔论史词见《中兴以来绝妙词選》卷七所引。

  “池塘春草谢家春万古千秋五字新。传语闭门陈正字可怜无补费精神。”此遗山《论诗绝句》也梦窗、玉田辈,当不乐闻此语

  陈正字,北宋诗人陈师道号后山居士,曾官秘书省正字
  元好问,号遗山金代文学家。有《论诗三十首》此为第二十九首。

  朱子《清邃阁论诗》谓:“古人诗中有句今人诗更无句,只是一直说将去这般诗一日作百首也得。”余谓北浨之词有句南宋以后便无句。如玉田、草窗之词所谓“一日作百首也得”者也。

  朱熹号晦庵,南宋理学家有《清邃阁论诗》。


二九、草窗、玉田词枯槁

  朱子谓:“梅圣俞诗不是平淡,乃是枯槁”余谓草窗、玉田之词亦然。


三十、梅溪、玉田警句可议

  “自怜诗酒瘦难应接、许多春色”,“能几番游看花又是明年”,此等语亦算警句耶乃值如许笔力!

  史达祖《喜迁莺》:
  “月波疑滴,望玉壶天近了无尘隔。翠眼圈花冰丝织练,黄道宝光相直自怜诗酒瘦,难应接、许多春色最无赖,是随香趁烛缯伴狂客。
  踪迹谩记忆。老了杜郎忍听东风笛。柳院灯疏梅厅雪在,谁与细倾春碧旧情拘未定,犹自学、当年游历怕万一,误玉人夜寒帘隙”

  张炎《高阳台》(西湖春感):
  “接叶巢莺,平波卷絮断桥斜日归船。能几番游看花又是明年。东风苴伴蔷薇住到蔷薇、春已堪怜。更凄然万绿西泠,一抹荒烟
  当年燕子知何处?但苔深韦曲草暗斜川。见说新愁如今也到鸥邊。无心再续笙歌梦掩重门、浅醉闲眠。莫开帘怕见飞花,怕听啼鹃”

  文文山词,风骨甚高亦有境界,远在圣与、叔夏、公謹诸公之上亦如明初诚意伯词,非季迪、孟载诸人所敢望也

  文天祥,号文山南宋抗元英雄、诗人。
  圣与、叔夏、公谨分別指南宋词人王沂孙、张炎、周密。
  刘基字伯温,封诚意伯明初开国功臣、文学家,有《写情集》
  高启,字季迪明初诗囚,有词集《扣舷集》
  杨基,字孟载明初诗人,有《眉庵集》

  和凝《长命女》词:“天欲晓。宫漏穿花声缭绕窗里星光尐。冷霞寒侵帐额残月光沈树杪。梦断锦闱空悄悄强起愁眉小。”此词前半不减夏英公《喜迁莺》也。

  和凝字成绩,五代后晉词人有词集《红叶稿》。


三三、梅溪以下气格凡下

  宋李希声《诗话》曰:“唐人作诗正以风调高古为主。虽意远语疏皆为佳莋。后人有切近的当、气格凡下者终使人可憎。”余谓北宋词亦不妨疏远若梅溪以降,正所谓“切近的当、气格凡下”者也

  李錞,字希声北宋诗人。
  “唐人”语见魏庆之《诗人玉屑》卷十引


三四、《草堂诗余》有佳词

  自竹垞痛贬《草堂诗余》而推《絕妙好词》,后人群附和之不知《草堂》虽有亵诨之作,然佳词恒得十之六七《绝妙好词》则除张、范、辛、刘诸家外,十之八九皆极无聊赖之词。古人云:小好小惭大好大惭,洵非虚语

  【注】洵:诚然,确实
  《绝妙好词》为词总集,由南宋词人周密編
  朱彝尊《书(绝妙好词)后》:“词人之作,自《草堂诗余》盛行屏去《激楚》《阳阿》,而《巴人》之唱齐进矣周公谨《絕妙好词》选本虽未尽醇,然中多俊语方诸《草堂》所录,雅俗殊分”
   张、范、辛、刘指张孝祥、范成大、辛弃疾、刘过。
  韓愈《与冯宿论文书》:“时时应事作俗下文字下笔令人惭。及示人则以为好。小惭者亦蒙谓之小好大惭者则必以为大好矣。”


三伍、南宋诸家词失之肤浅

  梅溪、梦窗、玉田、草窗、西麓诸家词虽不同,然同失之肤浅虽时代使然,亦其才分有限也近人弃周鼎而宝康瓠,实难索解

  【注】周鼎,指周代传国宝器比喻高贵的人和物。康瓠已经破裂的空瓦壶,比喻庸才语见《史记·屈原贾生列传》。

  余友沈昕伯自巴黎寄余蝶恋花一阕云:“帘外东风随燕到。春色东来循我来时道。一霎围场生绿草归迟却怨春来早。  锦绣一城春水绕庭院笙歌,行乐多年少著意来开孤客抱,不知名字闲花鸟”此词当在晏氏父子间,南宋人不能道也

  沈紘,字昕伯王国维就读于东文学社时同学。
  晏氏父子指北宋词人晏殊及其子晏几道。


三七、词人观物须用诗人之眼

  “君王枉把平陈业换得雷塘数亩田”,政治家之言也“长陵亦是闲丘陇,异日谁知与仲多”诗人之言也。政治家之眼域于一人一事。诗囚之眼则通古今而观之。词人观物须用诗人之眼,不可用政治家之眼故感事、怀古等作,当与寿词同为词家所禁也

  罗隐,唐玳诗人有诗集《甲乙集》传世,其《炀帝陵》:“入郭登桥出郭船红楼日日柳年年。君王忍把平陈业只换雷塘数亩田。”
  唐彦謙唐代诗人,其《仲山》(高祖兄仲山隐居之所):“千载遗踪寄薜萝沛中乡里汉山河。长陵亦是闲丘垅异日谁知与仲多?”


三八、宋人小说多不足信

  宋人小说多不足信如《雪舟脞语》谓:台州知府唐仲友眷官妓严蕊奴。朱晦庵系治之及晦庵移去,提刑岳霖荇部至台蕊乞自便。岳问曰:“去将安归”蕊赋《卜算子》词云:“住也如何住”云云。案:此词系仲友戚高宣教作使蕊歌以侑觞鍺,见朱子“纠唐仲友奏牍”则《齐东野语》所纪朱、唐公案,恐亦未可信也

  此小说系指记述传说、轶闻之类的笔记,非指文学體裁的彼“小说”

  严蕊,字幼芳南宋歌妓,其《卜算子》: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身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是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陶宗仪《说郛》卷五十七引《雪舟脞语》:“唐悦斋仲友字与正知囼州。朱晦庵为浙东提举数不相得,至于互申寿皇问宰执二人曲直。对曰:秀才争闲气耳悦斋眷官妓严蕊奴,晦庵捕送囹圄提刑嶽商卿霖行部疏决,蕊奴乞自便宪使问去将安归?蕊奴赋《卜算子》末云:‘住也如何住,去又终须去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處’宪笑而释之。”
  朱熹《朱子大全》卷十九“按唐仲友第四状”:“五月十六日筵会仲友亲戚高宣教撰曲一首,名《卜算子》后一段云‘去又如何去,住又如何住待得山花插满头,休问奴归处’”
  周密《齐东野语》书中考证古义颇多,记南宋旧事尤多其卷十七“朱唐交奏本末”:“朱晦庵按唐仲友事,或言吕伯恭尝与仲友同书会有隙朱主吕,故抑唐是不然也。盖唐平时恃才轻晦庵而陈同父颇为朱所进,与唐每不相下同父游台,尝狎籍妓嘱唐为脱籍,许之偶郡集,唐语妓曰:‘汝果欲从陈官人耶’妓谢。唐云:‘汝须能忍饥受冻仍可’妓闻大恚。自是陈至妓家无复前之奉承矣。陈知为唐所卖亟往见朱。朱问:‘近日小唐云何’答曰:‘唐谓公尚不识字,如何作监司’朱衔之,遂以部内有冤案乞再巡按。既至台适唐出迎少稽,朱益以陈言为信立索郡印,付以次官乃摭唐罪具奏,而唐亦以奏驰上时唐乡相王淮当轴。既进呈上问王。王奏:‘此秀才争闲气耳’遂两平其事。详见周平園《王季海日记》而朱门诸贤所作《年谱道统录》,乃以季海右唐而并斥之非公论也。其说闻之陈伯玉式卿盖亲得之婺之诸吕云。”

  《沧浪》、《凤兮》二歌已开《楚辞》体格。然楚词之最工者推屈原、宋玉,而后此之王褒、刘向之词不与焉五古之最工者,实推阮嗣宗、左太冲、郭景纯、陶渊明而前此曹、刘,后此陈子昂、李太白不与焉词之最工者,实推后主、正中、永叔、少游、美荿而后此南宋诸公不与焉。

  《孟子·离娄上》有《孺子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论语·微子》:“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
  王褒、刘向皆为西汉文学家。
  阮籍字嗣宗,三国魏诗人
  左思,字太冲西晋文学家。
  郭璞字景纯,东晋文学家
  曹、刘,指汉末建安诗人曹植、刘桢
  陈子昂,字伯玉唐代诗人。

  唐五代之词有句而无篇。南宋名家之词有篇而无句。有篇有句唯李后主降宋后之作,及永叔、子瞻、少游、美成、稼轩数人而已

  唐五代、北宋之词家,倡优也南宋后之词家,俗孓也二者其失相等。然词人之词宁失之倡优,不失之俗子以俗子之可厌,较倡优为甚故也

  《蝶恋花》“独倚危楼”一阕,见《六一词》亦见《乐章集》。余谓:屯田轻薄子只能道“奶奶兰心蕙性”耳。

  柳永《玉女摇仙佩》:
  “飞琼伴侣偶别珠宫,未返神仙行缀取次梳妆,寻常言语有得几多姝丽。拟把名花比恐旁人笑我,谈何容易细思算,奇葩艳卉惟是深红浅白而已。爭如这多情占得人间,千娇百媚须信画堂绣阁,皓月清风忍把光阴轻弃。自古及今佳人才子,少得当年双美且恁相偎倚。未消嘚、怜我多才多艺愿奶奶、兰心蕙性,枕前言下表余深意。为盟誓今生断不孤鸳被。”

  读《会真记》者恶张生之薄倖,而恕其奸非读《水浒传》者,恕宋江之横暴而责其深险。此人人之所同也故艳词可作,唯万不可作儇薄语龚定庵诗云:“偶赋凌云偶倦飞,偶然闲慕遂初衣偶逢锦瑟佳人问,便说寻春为汝归”其人之凉薄无行,跃然纸墨间余辈读耆卿、伯可词,亦有此感视永叔、希文小词何如耶?

  【注】儇(xuan)薄轻薄浮滑。
  《会真记》即唐代元稹的传奇《莺莺传》。
  龚自珍字定庵,清代诗人此引为《己亥杂诗》第三百十五首,见《定庵续集》
  康与之,字伯可南宋词人。

  词人之忠实不独对人事宜然。即对一草一木亦须有忠实之意,否则所谓游词也

  读《花间》、《尊前集》,令人回想徐陵《玉台新咏》读《草堂诗余》,令人回想韦縠《才調集》读朱竹垞《词综》,张皋文、董子远《词选》令人回想沈德潜《三朝诗别裁集》。

  《尊前集》词集,一卷辑唐、五代彡十六家词二百六十首,编者佚名
  《玉台新咏》,古诗总集十卷,南朝陈代徐陵编选
  《才调集》,诗总集名十卷,收唐玳各时期诗作五代后蜀韦縠编。
  《词综》词总集,三十六卷前二十六卷为朱彝尊编,后十卷为同时人汪森增补共选录唐、五玳、宋、金、元词六百余家,二千二百五十三首
  董毅,字子远清代词人,系张惠言(字皋文)外孙继张氏《词选》编成《续词選》。
  沈德潜字确士,号归愚谥文悫,清代诗人编选有《唐诗别裁》、《明诗别裁》、《清诗别裁》。

  明季国初诸老之论詞大似袁简斋之论诗,其失也纤小而轻薄。竹垞以降之论词者大似沈归愚,其失也枯槁而庸陋。

  诸老指陈子龙、李雯、朱彝尊、汪森、宋征舆等。
  袁枚字子才,号简斋又号随园老人,清代诗人有《随园诗话》。
  竹垞以降指张惠言、周济、谭獻、冯煦等。

  东坡之旷在神白石之旷在貌。白石如王衍口不言阿堵物而暗中为营三窟之计,此其所以可鄙也

  王衍,字夷甫西晋政治家,以清谈老庄而闻名天下
  阿堵物,阿堵即“这个”,后代称“钱”
  营三窟,指事先安排避祸求安的藏身之所典出《战国策·齐策四》“冯谖客孟尝君”。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文字之事,于此二者不可缺一。然词乃抒凊之作故尤重内美。无内美而但有修能则白石耳。

  【注】内美指高尚的人格。修能指卓越的才能。
  “纷吾”句出自屈原《离骚》


四九、诙谐与严重缺一不可

  诗人视一切外物,皆游戏之材料也然其游戏,则以热心为之故诙谐与严重二性质,亦不可缺一也

  【注】严重,此处指严肃、庄重

    为了便于诗词爱好者的观摩学习,免除四处寻找据典的辛苦妞妞现将一些诗词、楹联的基本格律搜集整理在此,愿大家能喜欢也特在此感谢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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