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忘不了周总理的一片深情,怎么四年级语文修改病句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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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不了你那一片深情
作词:施光南 &作曲:施光南
忘不了校园的清晨,忘不了课堂的铃声,
忘不了亲爱的老师,忘不了啊,种树的人!
没有那不倦的播种耕耘,哪有这果实盈盈?
没有那辛勤的汗水浇灌,哪有这今天的林木青青?
忘不了亲爱的老师,你可听到我的歌声?
愿它飞到你的身边,伴随着你那慈爱的心灵。
忘不了校园的清晨,忘不了课堂的铃声,
忘不了亲爱的老师,忘不了啊,铺路的人!
你那两鬓如雪的白发,又增添了几根?
你望着成材的孩子们,疲倦的面容又露出欢欣!
忘不了亲爱的老师,你可听到我的歌声?
愿它飞到你的身边,伴随着你那慈爱的心灵。
忘不了!忘不了!忘不了你那一片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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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曲谱暂无评论,欢迎发表您的见解。您还未登录 用户名:密码:|||||||||[转载]范正美:长篇文革回忆录《秋梦追思》(十)
第九章 真 情 永 在
友谊是当你接近沉沦或者危难当头时突然增添的助飞螺旋。它可以是金钱、是眼泪、是劝慰、是忠告,也可以是呵斥、是暴露、甚至是耳光。当然,也包括帮你在爱人面前善意地撒个谎,出个伪证。
——现代未名人
因为有你存在和与你共处,我才是我。
——[德]费尔巴哈
人于社会中生活,也就是存在于情感世界之中。生命之树全靠情感来栽培、浇灌和护理:离开了情感,就像离开了土壤、水、空气和阳光一样,生命也就完结了。我深深地爱我的祖国,爱我的同胞,爱我的党,爱奋斗,爱生活。我的这种情感,也深深打动了我的家人、我的老师、同学、同事、朋友和同志。他们因此特别爱我、关心我、照顾我、帮助我、激励我。我深切地感到这种爱和关切之纯、之真、之力。因而,成为我智慧取之不尽的源泉,奋进用之不绝的动力。我通过历史的熔炼,于挣扎、拼搏之中再生,深深领悟“人生”的涵义,其鲜美、可贵之处,就是“情感”二字。
人间真情永在,我有那么多不离不弃的朋友,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焕发友谊之光。在我逆境期间——这并不确切,因为它仍然在进行——特别是我蹲牛棚的日子里,对于人们的一丝微笑、一次颔首、一个手势、一声呼唤,都使我动心、动情、动意,更不待说进一步的理解、体贴、关怀和呵护。那是大洋彼岸光芒四射的灯塔,拂晓前的雄鸡之鸣,使我于微细中感悟人生真情的推动和呼唤,受到莫大的启示、鼓舞和激励。我不仅将这些情景深深摄入我的脑海,灌制了记忆碟,而且还随着岁月的转换,经常加以回放,也时常把它们展放在生命的天平里,掂量其分量,提示自己不要忘怀,在遇到困惑、为难之时,用以自警,作为自勉、自励之鞭。生命之河天长日久地淘洗,益发觉得它们焕发着金子般的光辉,比我的生命还宝贵。
一方面是政治的挤压;一方面是周围的关爱。两种情感,两种推进器,两种作用,在我身上形成一种相反相成的生命合力,催我奋进。
因此,在我的生命运行作了交代之后,我回忆的思绪形成一种强烈的意识,将亢奋的情感神经激活,引向我受审查之期之后,在我最艰难的日日夜夜里,对家人、对我的老师、同学、同事、朋友和同志的回眸;一桩桩美好情感上的回忆,把那些断裂的、似乎毫无关联的时间碎片,一份份用心地穿连起来,以生命历程作经线,编织成珍贵而闪光的彩练,奉献给读者。
我从绥化八一厂调回哈尔滨,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独身宿舍,直到从省出版社调到省文教办任职之后,由省委机关分配给我36平方米住房,两屋一厨套间,座落在花园街32号二楼。这在当时,我感到极大的满足,也令许多人钦羡不已。不过,它并不像社会上我被审查中传闻的那么宽敞、装饰豪华。事实上,因为我担心“玩物丧志”,恪守自律,考虑自己年轻,是个新干部,加上两人工资不高,孩子上学要钱,家庭用具力求简朴、实用。所以,我家陈设十分简单。外屋,摆了一个五斗橱,一个简易书架,一张靠边站折叠圆桌,既当餐桌,也作写字台,两把藤椅;里屋摆放由两张单人木床拼搭在一起的睡床,两个大木箱,四个可以随意调动的方板凳,加上厨房里一个用旧木箱改装的简易碗柜、锅碗瓢盆、竹筷笊篱,这就是我的全部家当。
我被隔离20个月有余。解除反省回家,看到家里虽然到处显得很干净,心里却感到很不是滋味。环顾四壁,除了外屋墙上悬挂的那幅印制精美的毛泽东、朱德在机场迎接从莫斯科载誉归来的周恩来的照片,镶嵌它的旧玻璃框檫得干干净净,还是那么夺目之外,白墙灰暗,不少地方的石灰剥落,留下了块块疤痕,加上随处可见的一道道深深的黑裂纹,显得特别刺眼,似乎向阔别的男主人倾诉不凡的经历;室内那四条方凳四肢摇晃,藤椅上的藤条迸裂,见着我显得十分沮丧,似乎不敢正视我的目光;折叠桌因为勤于服务,紫檀色的油漆徒见局部、在中心处让位于木头的磨光,靠边站在那里闷闷不乐;外屋窗户靠近厨房的一边因受潮凸现一个大霉疤痕,和漆黑的墙角连成一块,备显黯淡;门窗木框上的油漆,一块块皲裂或剥落,豁牙露齿,使擦得铮亮的玻璃也黯然失色;五斗橱上,原来公家安的电话被撤了,只有那不起眼的闹钟也感觉不幸,还在那尽责地数着分秒,单调地“的哒”作声,平添了一分生气;简易书架,显然因为主人离开久远,一扇柜门的上折页螺钉离任而侧歪,同架子上的书籍失去关照,一起叫苦不迭。
里屋,床上的床单和叠被,因为使用年月太长,还是洗的次数过多,一块块被磨得精薄,支着稀疏的纱线,上面的印花掉色,而变得模糊一片,同白漆斑剥、高低不平的床头相对,凸出了主人的辛劳和清寒;掉了油漆的两个大木箱子,如今成了志武的睡床,使屋子显得拥挤不堪,留下了一个丁字道;两个房间的地板因为磨掉油漆而像长了癞疮疤,看上去伤心。这一切,都给人一种清清凄凄的感觉。特别是,那天晚上,两个孩子回来见着我,兴奋之际,桌子被碰了一下,它就哭哭咧咧地要我给它锤腿。
厨房烟尘浮壁,一片烟黑,平台门上的护毡有几处钉子当了逃兵,露出了藏得很严实的破粗的棕毡,东南角的小窗子尽是烟渍、尘垢,角上的潮湿和剥落的墙皮,形成一个大黑三角,同洁净的灶台很不协调。天棚吊挂的白炽灯头和电线更被烟渍、尘垢包围,完全变了相,一看便知,男主人已经与它们久违。
也许,物随人气,人背物凄。平常,我对家里的自我感觉是很不错的,可两年后从牛棚归来,见到如此清苦、凄凉,催人泪下。
如果,这时候,玉梅再向我倾诉一两句,我可能难以自控而不落泪。幸好,她什么也没有说。
或许,因为我在牛棚里听广播,听看守们议论,人们涨了工资,发了奖金,许多人家换了家具、买了电视、录放机,被褥衣服焕然一新,日子与过去相比大大变样。这些说法,把我脑子装得满满的,给我造成了一种幻觉,使我产生了这样的情感错位,或许因为我平时的体验和此时的记忆根本是错的,因而竟有如此情感上的巨大落差。
面对凄苦的家境,面对我遭难的妻子和嗷嗷待哺的孩子,我的心一阵阵痉挛、痛楚。两年来的牛棚生活,我不但花掉了自己的全部工资,而且还用了她的一部分工资作补贴,惟恐我在那里吃不好,影响身体健康;惟恐孩子们吃不好,影响成长。她自己一口一口地省着,偷偷地把好吃的东西留给我和孩子。特别是,两个孩子刚刚上学,既要呵护他们读书、写作业,又要操持繁重的家务;既尽母亲之力,又代父亲之劳;而她对自己的工职,极其尽责,惟恐比同事落后,总走在前面。真艰难啊!
我在文革中,尽管我的心情激烈、血液燃烧。但我深知政治之险,言行始终保持着应有的冷静。因此,我的行为轨迹,都可以从毛主席的理论、毛主席的指示、党中央的决议中,一一找到对应之点。我不曾把它们认作教条,但也从不冲出轨道,而是大大压缩了当时社会的过火行为,尽力地按照自己的政治良心,做我所能及的工作。因而,我在哈师院、在省里,在我主持工作期间,出现了有别于外校、外地的明显不同的做法,而受到以毛泽东为首的党中央的肯定和表扬,得到周总理的关爱,也因此受到群众的称赞和拥护,赢得哈师院以及全省人民对我的理解和爱惜。在当时的历史条件,我尽了一个普通共产党员之心,行了一个平民百姓之德。路是我自己走出来的,我问心无怨、无悔,也无愧。然而,我在玉梅面前,却感到自己没有尽到为夫之道、对子女没有尽到为父之道,感到有怨、有悔,也有愧。
电脑打字的鼠标指向,勾起文革中关于她的一桩桩往事,竟不顾我此时伤痛之情,一齐争着涌上心头。我对她通报情况不够,1967年7月我去北京找周总理告状,事先没有通知她,她是在反对派诋毁我的小报上得知我出走的曲折过程的;到京以后也没有给她写信、打电话,凭着她的理解和判断,使她为我牵肠挂肚,日夜心神不宁。我对她关心不够,她从南方来到北国,开始水土不服,工作有难度,由她自己颠簸,许多不便,无处诉说;我对她体贴不够,她住在厂里的集体宿舍,我只去看过她一次,她每周来看我,后来在怀孕期间上下车,几经风险。有一次摔倒了,一人竟从她身上踩过去,挨了许多不能、也难能言状的累和罪;我对她了解不够,她大腹便便,独自一人南归分娩,我不能问她疾苦,更不能使她心安;我对她理解不够,本来应该让她知道的事情,没有及时告知,使他蒙在鼓里,为我担惊受怕;我对她解释不够,使他对一些事实真相不明,被人们斥责为我袒护,挨了不白之冤;我一头扎在行政事务堆里,家务活干的很少,沉重的家务和孩子生活照顾问题,几乎完全压在她的肩上,夺去了她的学习、读书时间,更夺去了她的娱乐休闲,而她的爱洁成癖使她更劳碌有加,回家就忙过不停;有时机关来人和上访者找上门,我要她回避,言语不周,令她不快;有时我不在家,她在推脱不掉的情况下,接受了要求我办事的人送的糖果、点心或烟酒,我没好气地批她、损她,甚至逼他马上给人送回去,等等。总之,她为我付出的太多,我报答她的太少、甚至没有;她为我作出了很大的牺牲,而我为她做的很少,甚至没有。她受我的牵连,蒙受了不白之难,遭受了难言的痛楚和苦难。我欠她太多的情、太多的意,使我难以尽述,也是很难回报的。
我的曾经受伤的心,因为批潘之后重新启用而又焕发起来,正在热情奔放、意气风发之时,因为毛泽东的逝世而再一次受挫,像断了线的风筝,从天上重重地摔到了地上,真真切切地感到自己彻底回到了现实。
我从牛棚回到家,在玉梅、孩子们的目光中、话语里,深深感到家庭团圆的兴奋,家人相聚的深刻涵蕴。那种曾经长期颠簸、惊涛骇浪的远航忽归,到了避风港,令紧张的神经真正得以放松的回味所带来的舒畅和安全感,至今仍使我的记忆波浪翻滚。在这里,他们理解我、接受我,给我自由,给我快乐。我可以说心里话,兴致来了,引吭高歌,也可以手舞足蹈。玉梅上班、孩子们上学之后,我可以静心地读书、写字、看报;星期天,我们一家人,可以携手,到附近的儿童公园或松花江边,共渡愉快的一天。在等待作结论和重新分配工作的那些受煎熬的日子里,家人的爱和情,使我的不幸、焦躁和思虑,减了七分,得以喘息、舒缓。
我开始了寻常老百姓的生活,也开始了普通知识分子的读书、写作生活。
对于家的概念,我一直很淡薄,或者说很朦胧。我少年定婚、成婚,脑子里一直有一些难以启齿的疙瘩和说不清的遐想,加上两地生活,直到潘复生整我,遣送我去绥化劳动改造,我才意识到,我应该有个家,以免孤身一人。于是,我跟玉梅谈了我的想法,没成想她愿意跟我去受罪,而使我在艰难中有一种家的温馨,避免了长夜难眠的种种烦恼和困苦。在绥化,是我们夫妻生活的真正开始。那时侯,省里派性搞得很凶,三天两头要人搜集和整理我的材料,八一厂属于捍联总的据点,忠实地执行了这些指令。但是,因为我行得正、走得端,群众明是非,少数人想搞点名堂,也掀不起风浪,潘复生也就无可施其伎。我全身心投入工作,一家生活过得很愉快。但是,批潘以后,我重新回到领导岗位,工作一忙起来,或者说我的境况转好了,我的家庭概念又淡薄起来、朦胧起来。这一浮一沉,一淡一浓,都因为我内心追寻一个梦想,一个从小追寻的梦想。
我从小受母训的激励,崇拜爱国英雄,心驰神往地就是报效祖国、报效人民。对于中国共产党救中国于水火之中,我是从中国历史的深切比较中,从一大批志士仁人追怀新中国回国建设的感人行为中,从一些外国人(主要是美国作家)的文章中,从我祖宗三代变迁以及自己的理论学习中,而产生的内心确认。毛泽东领导的中国共产党在我心目中,就是新中国的代名词和象征。经过社教以后使我懂得,中央领导集体,并非是一个铸成的铁板整体,而是其成员充满个性、富于思想,并存在分歧、充满斗争的组织,其中的成员,也并非像从前那样个个令我尊敬、佩服。通过社教、再经过文革中、后期,又使我懂得,毛泽东在中国人民以及共产党内,有着崇高的威信,但也不乏反对者;毛泽东虽然高瞻远瞩,坚持把马克思主义同中国实际相结合,富有创造性地提出了继续革命的问题,但并非是一个完人,他有着浓厚的家长作风和帝王思想。他的双重人格,妨碍了他的理论的彻底性和实践的科学性。我的这些认识是在历史行进中逐步发现和增进的,限于我的条件和能力,我却不能选择、不能超越。历史的、毛泽东的局限性同我的良好愿望与书生气是同一个事物的两个方面。不论历史怎么看我,我可以对历史说,我是一个和平时期、在中国共产党的思想体系和组织体系中生长的青年,崇信中国共产党、崇信毛泽东。我孜孜以求报效祖国、报效人民、报效中国共产党,又逢民族独立、人民解放的世界大动荡、大革命、大改组的年代,顺应时代的要求,紧跟毛泽东、紧跟中国共产党投身文革,直到毛泽东逝世。这就是我不能改写的历史。幸好,历史是一面镜子。文革历史这面镜子,同以往的历史一样,既可以观照,也可以透视。人们通过它,可以将我彻头彻尾、彻里彻外地看个清清楚楚。我自己也可以通过它,看到自己的覆灭,寻找自己的新生。
我希望自己为祖国、为人民、为中国共产党效力的梦想,经过清查的灭顶性撞击而碾作粉尘。这种粉碎,是心神俱灭的无情客观打击,也是生命元素重新聚合的精神自新。我相信历史、相信辩证法、相信人生的回旋。我会通过历史、通过辩证法、通过回旋获得新生。这新生,来自我的学习与奋斗,更来自我周围的友谊,来自我的家庭对我的期待。我还在牛棚时,玉梅每次来看我,经常这样说:
条条大道通北京。你是大学生,凭着你的聪明才智,凭着你还年轻,凭着你的努力。干什么都可以干出成绩来。我相信你看得比我远、想得比我远。风物长宜放眼量。家里有我,你尽可放心。你现在抓紧读书,我看做得很对,人就是要有这股精神。还要什么书,开个单子给我,我想办法。
竹篙挑水后头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最重要的是自己的身体。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要为我省钱。
一定要保证有个好身体。要坚持锻炼。
这些直白的话语,既简单,又质朴,却闪烁智慧,带有哲理。这是她当着看守们讲的。我听来直入肺腑,感到玉梅理解我,与我同心,使我没有后顾之忧。后来,我的情况大白于天下,到1978年,我已经很“清闲”了,我和她还可以完全避开看守,在这时放满红砖、准备在附近盖房子的运动场上,找个避人的角落说说心里话,和我亲热,商量一些事情。我要当教员,就是我在牛棚征得她的意见而定的。
“笑颜放眼看物华”。我决心重振我的家,要当好丈夫和父亲。我是学政治的,在文革中,政治把我推向了巅峰,家庭生活的各个方面无时不笼罩在政治氛围之中。文革风暴揭发出来的干部问题,所激起我的感叹、震惊,仿如眼前,我当官以后,总觉得群众在看着我,警告自己不要沾染官僚主义,不要当少爷,因而,“战战栗栗,日慎一日”。夫妻关系、父女关系、父子关系,无不落上政治的粉尘,连平日说话、上街、家庭活动,采取何种方式方法,有无政治副作用,群众和相关管理者作何感想,也要三思而后行。刚搬新家,差不多与我们同时回哈的栾国武曾建议我打一套家具,答应只要花很少一点钱,他帮我操办,我怕影响不好,个中有暗语,而婉言谢绝。我说服并同玉梅商量,用白布围个墙角当衣柜,也是很实用的。
由于我的思虑,时常因为一些日常琐事,两人拌嘴。玉梅认为我对自己、对她过于刻薄,用不着;我则认为,新干部对自己及其老婆不能不严格,不算多余。我大道理不离嘴,什么要以小见大、防微杜渐呀,什么要警惕乘职务之便的特权思想呀,什么群众瞪大眼睛看着我们呀,什么要警惕舒舒服服犯错误呀,把纲上的高高的。因此,有时弄得很尖锐,把她说急了,他就说我怕丢了官;我就回她: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赢。有时,旁边有司机或干部,我只得忍气吞声,自认老婆工作不好做。有时,互不妥协,弄得好几天不愉快。事后平心静气,她觉得我言之有理,常常向我赔不是。因此,我又感到夫妻之间这一套未免滑稽、可笑。
比如,私事带玉梅和孩子坐公车或让他们搭我的车“捎脚”,或者审查新电影时她要求“搭看”。这些在我看来,也带政治,造成的影响于我于她都不好。我说,这些事宜禁不宜开、宜严不宜宽。过了一段时间,她又提出别人也没有像我这样拘束自己这么严,我只好赔笑脸说:这方面咱们不要同别人比,越比风格越低。她摆出一副哭脸。有时,她就笑呵呵地对司机说:只此一回,下不为例。司机当然乐于从命,我只是摇头。虽说家事难办,我也不能总是这么妥协。一天,她又旧话重提,被我抓住话柄。上车后,我郑重而带笑地对她和司机说:犯错误就怕自己做错了,又不肯改,常常拿这句话来原谅自己:只此一回,下不为例。这些事情,看似事小,但在群众眼里,可是特殊化、公私不分的问题。一、两次,大家可以谅解,次数多了,就是问题、就是错误。凡事要从政治上考虑。一定要警惕错误惯性、渐进性。错误的东西如果习以为常,就会把不正常的当作正常的了。因为这些区区小事,于你我、于大家都不光彩,又何必呢。经过这样对话,以后她就很注意了。
诸如此类,人们对于我们的这些做法和说法,也有知道说好的,以为一个年轻领导干部就应该这样严格要求自己,约束自己的老婆和孩子;也有人,特别是个别要好的朋友,说我是知识分子的迂腐——神经过敏;但多数人还是说注意一点的好,应该掌握好“度”。我经常感叹领导干部难当,她也觉得做领导干部的老婆不自由、受拘束,说话、办事都要留着心眼。
虽然在那政治高于一切的年代,像我如此不离政治的人,有一种神经质的自觉,但也常常觉得,生活与政治要细分、时时事事要挂连起来,也很别扭、很不自在。
现在,我感到无官一身轻。我可以自由自在地当我的平民百姓,当我的文人了,可以顺其自然地过日子了。
我得好好地策划一下,我对玉梅说出了我的家庭改造计划。
“是得好好地设计一下。”对于我的回来,玉梅在兴奋中,但在当时清查时冷时热的恐怖气氛中,她开始有一些想法,甚至不愿意让厂里的人,看到我们俩在厂门口走,叫我绕道,为此我提出抗议,觉得受到莫大的侮辱。此后,她认识到,我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一想到我们“而今迈步从头越”,听了我的家建远景规划,她也来劲了,很高兴地这么说。
我同玉梅策划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动手,搞一下家庭的土木工程建设,改善家庭生活、工作、学习的条件。我和她商量,最重要的是要把孩子们的精神振奋起来,使他们感受家的温暖,在人前直起腰竿,把学习搞上去。孩子们听说全家自己动手收拾房子,还要做一些家具,一改家庭面貌,一个个兴奋极了。我们全家坐在一起,开诸葛亮会,人人献计献策,计划尽量少花钱,主要依靠自己的力气,先把家里的房子重新粉刷一遍,再请木工打一套书柜,自己动手做两个沙发,打一个小茶几,刷一下地板。等过一段有钱了,再置办立柜、写字桌。
于是,我们选择翌年开春的一个星期天,作为我们家整个土木工程开工的黄道吉日。头一天,我向房产部门借好了粉刷的刷子和有关器具,买好了生石灰等东西,做好了一切准备。当天又请街坊的一位懂刷房技术的小伙子帮忙,由他操刷和指挥。我们全家那天起了个大早,直干到晚上七点多钟,将房子粉刷一新。孩子们亲眼看到,经过全家一齐动手之后,天棚四壁先是一片蓝茵茵的颜色,渐渐地转为白里透蓝,最后变得雪白雪白的,并发出一股清新的碳酸味儿,特别使他们兴奋不已,这对他们的激励可大了。他们对于下一步计划的实施,更加信心十足。
接着,我自己动手,玉梅和两个孩子帮忙,又将门窗重新刷了油。从市场上请南方来哈尔滨打工的木匠,打了一套我设计的书架,我自己利用边角残料,做了一个小茶几,儿子志勇也帮着忙乎。之后,以我为主,孩子们也动手,找朋友要了一些油漆,又将新、老家具,甚至连几个旧画框也都刷了新油漆。我把留存的旧挂历上的风景画煎下来装进画框,分别置放在两个门额上,让黄山、庐山、镜泊湖的风景,为我家增光添彩。两个房间原来吊挂的白炽灯,全部让位于40瓦的日光灯,厨房的碗架柜,也用油漆换了新面目。房间经过这样一番整修,旧貌换新颜,一扫那种清苦、凄凉之气。在此基础上,在南方曾经学过湘绣的她,花了不多的钱,买了白布和彩线,精心地刺绣了两个不同图案的门帘,一个绣上我写的知识就是力量几个字,一个绣上我写的劲松二字,将它们分别挂在两个门上,我们还用滚纸的方法,做成一个个小筒,编成熊猫图案,刷上油,通过别针做环连接而成的彩色落地门帘,夏天挂在厨房通向凉台的门上,以防苍蝇进来。经过这样一番梳洗打扮,连里屋的大床,也换成新做的新款木床,使我们家,如孩子们在作文里写的:“依靠我们自己动手,焕然一新,呈现出一派节日气氛”。
刷房子、打家具、装饰屋子,给家里带来欢乐、希望和生机。我看到,玉梅和孩子们的脸上,泛着喜色,我自己,也觉得很兴奋。
孩子们从未见过化解生石灰的景象。当我把一块块生石灰,投入泡石灰的水缸里,刹那间,生石灰在水里发出剥剥清脆的裂爆声,缸里的水立即咕咚咕咚沸腾起来,冒出团团水蒸气。
“真有意思!”
“真好玩!”
两个孩子快活地惊叫起来。
“爸,为什么冒热气?”
“这叫做化学反应!以后你们上中学就会学到的。生石灰主要成分是氧化钙,遇水就起化学反应,发生化学变化,变成另一种东西,叫做氢氧化钙。在这个变化过程中,释放出大量的热量,使水的温度升高,所以,水就‘开’起来了。”我一边放生石灰,一边解释说。
“这里还有这么大的学问呀!”
“是呀,生活里的学问多着哩。生活是科学技术的出发点和归宿。你们好好读书学吧。”
“生石灰还可以把鸡蛋煮熟哩!”玉梅的这句话,把孩子们的兴奋引至极致。
“咱们煮个试试。”
“这会儿不行,整不好把鸡蛋弄破了,吃不成鸡蛋反而把这石灰水搞脏了,那不往墙上刷鸡蛋糕了。”
孩子们捧腹大笑,我和玉梅也开心地笑了。
孩子们还对在石灰水里加放洋蓝不理解,还有刷房子、油漆器具、地板中的其他许许多多事情,也特别感兴趣,真是每事问,我们俩一一作了回答,直到他们感到满意为止。孩子们觉得大开眼界,欢喜异常。这一段日子,装修为上,我们的生活秩序无常,吃饭简单,以不饿为原则,且常常不依时。起得早,睡得晚,睡觉的地方不固定,或者到朋友家住,或者一家人分成几处,但孩子们却毫不介意,连找住处也使孩子们处于高度兴奋之中。
为了进一步美化房间,营造孩子们读书学习的氛围,利用我们住室当阳的优势,买了几种不同款式的花盆,又找人要了几种花秧,养起了名目繁多的盆花。算起来有:三盆君子兰、一盆对子红、两盆吊兰、一盆兰草、一盆仙人箭、一盆八宝青、一盆松青、两盆月季、一盆马蹄莲,一盆菊花,一盆昙花,一盆文竹,几乎所有的窗台,都为花盆占领。虽非名花异卉,可也能应四季开花。常常是一花未谢,一花又开;整个窗台,一片烂漫。室内虽无贵重家具,但桌椅器具也还够用,收拾得一尘不染,整日阳光普照,给人一种殷实之感。原来的凄凉景象离我们远去了。现在是满室飘香,生机盎然。正是唐人韩愈所谓“丁宁红与紫,慎莫一时开”,如宋人文同诗句所描绘的景象:“坐久微风来,时闻散馀馥”。冬末春初,先是苍劲的对子红向我们致以新春问好,接着就是仪态可爱的君子兰亮彩,继而是清雅优容的兰草吐芳。仲春之时,洁白的茶花傲迎春光送来一片清香。夏季,除了玲珑多姿的月季花之外,还有偶然一露峥嵘的昙花,令人视觉一新,击掌叫绝。仙人箭枝条挺拔,它的花也清秀俊逸,给人以特有的灵秀拔俗的美感。马蹄莲花,质朴、玲珑,以其别有的风韵,迎着早秋开放。菊花则以傲霜之英持续到交冬,与盆松笑望。文竹与兰花竞秀,四季依青;八宝青与吊兰比美,青翠流油。各种不同的花卉,应季开放,争奇斗艳,风格迥异,各领风骚,给我们一家带来喜悦和欢乐。
我们一家人,为这些花卉各尽其力、各献其心,玉梅尤其功不可没。我们不时为它们培土、修枝、剪叶、浇水、施肥、驱虫、防病、治病,而献智、献技,尽心血,流汗水。人人都因为它们的破土、抽芽、花儿盛开、姿容之美、散发的幽香而激动,有过从未有的欢心、开心、舒心的日子,也为它们的花谢、疾病、枯萎、死亡,有过难言的担心、痛心、揪心的时候。
我在家呆的时间最多,面对花卉的枯枯荣荣、生生死死,常常突发联想。一般花卉,一年只能开一次花,而且往往几天的时间,只在开花之时,得到短期的风光,为世人称道。期间要熬长期的冷漠,还有这样那样难以想象的被迁移、挨攀折、遭践踏、受凌辱的无头案。令人不能心平的是,人们从不以温室的花儿为歌,却蛮横地批评它们懦弱,经不起风霜。但我却感到,凡赞美温室花卉的花容花貌的时候,人们却忘记了它们的一番不寻常的经历。它们曾经都是野生植物,依照生命规律,具有特定的习性和个性,顽强地生活,竭力地表现自己,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它们各有自己的罗漫史,也有本家族的发生、发展史。它们的祖辈曾在野外冒着天变地演,各得其所,尽显其妍,打扮世界,而令人们折腰。作为草木,它们无能改变自己的生存环境,却锻造了生命的适应力,也学会了生存选择。是人们将它们强迁、转移,改变了它们的生存条件、生命格局和生活习性,迫使它们为人类服务。这是谁之错?从这一点,我要为室内的花卉鸣不平,替它们翻案。
80年代初,我在等待审查结论,闲读书,读书闲,当了几年养花、护花、赏花使者,以花卉为友,经常与花卉对话;对花卉别有一种情操、认识和体会,因而生出许多奇想来。正是这些奇想,令我有一个好心情,写下了很多诗词,比如,《读〈古文百则〉诗百首》、《红罗女》就是那个时期的产儿;与黄伟杰编注《百家诗词论人才》等。
我被“置放”于家,同“闲居”是两种不同的境况和心情。刚从牛棚出来那阵子,因为还没有结论,我不能深居却可以简出,担心过多的涉世,授人以节外生枝的把柄:一是给朋友惹麻烦、添乱;二是给自己生是非,吊起专案组内查外调的心曲,找我谈话的口实,耽误的是我的时间。所以,我除了和玉梅上街买东西或星期天领孩子逛逛公园、看看电影,别的场所很少去。听玉梅经常给我带回各种趣闻。我觉得只有她给我的信息才真实可靠,证明我的存在和同世界的隔离。诚然,她向我传达的信息,往往是一些她们厂里的产品质量啦,厂里的生产线啦,谁家生孩子啦,谁同谁今天又吵架啦,如此等等,不乏陈词滥调,内容亦多重复,但于我仍然有新鲜感,却并不感到絮烦和唠叨。因为我成天跟政治家、历史学家、诗人、文学家打交道,别的信息渠道不多,特别是社会新闻,更难于听到。玉梅带回的信息有时也很丰富,该厂数百人,职工来自于全市各区,所以信息层面和数量也不少。文武之道的一张一弛,社会上的一静一止,也或迟或早地会引起她们厂里的波浪反应。
在那些等待结论、急于想工作的日日夜夜,我感叹人生,渴望自由,渴望交流,渴望社会的关爱。这时候,一个和谐、温馨的家,对我是何等重要啊。面对妻子、儿女的浓浓之情,进入读书的境界,使我常常忘却了自己身处逆境,偶尔也扯开嗓子唱几句、诵几段。她里里外外的忙,但从其眉宇间散射的兴奋罩,也可以看出她有一种希望和满足。
我被撤职罢官,继而被开除党籍,玉梅开始也有一种压抑感、失落感、痛苦感,但随着时间推移,从她顺其自然的人生哲学和处世学出发,以及怀着对我的理解、信任和期望,很快变得坦然,而不是成天无穷的忧虑,没完没了的担心和苦恼,也不同我数落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在她看来,我的回归,并不只是意味着我在政治上的沉落,更意味着我的再造和新生、家庭生活的新希望。与其说,她愿意当个官太太,不如说她更期望有个稳定的家,过平民百姓的安康生活。
我从牛棚出来不久,曾板起面孔正面谈到我的处境的长远性、艰难性和她可以采取的姿态。我很认真严肃地告诉她,她也一本正地回答我:
“不要重复过去的话。我们好好策划一下,从头来。我们年轻,这就是最大的优势。我们有知识、有本事,人也不傻。我们有一儿一女,一个个聪明伶俐,这就是我们的最宝贵的资源。我们共同努力,但最重要的是,把孩子培养好。”
是呀,重复没有用,重要的是,我们不仅要考虑现在,满足眼前的吃喝拉撒睡的种种需要,而且要为孩子们的事业和前途设想,尽量地做出周密、全面和系统地安排。我对自己的基质和能力充满自信、毫不动摇。过去、现在和将来的链接就是历史,就是生命的历程。过去已经过去了,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将来是一种希望,是现在的延续和期望的未来状况;我们唯一能把握的就是现在,就是今天,就是此时此刻。考虑现在,必须记住过去,更必须正确地认识外部世界。我们约定:现实情况表明,我们无缘也不必同孔方先生称兄道弟,我们无福也不要与享乐主义拉起手来;我们不恭维利己主义者,也不赞成靠酒肉拉关系、处朋友。我们不能加入咒骂昨天的行列,也没有必要为今天阿谀奉承。我们不要在单位谈论政治、议论单位领导和同事,不要在同事中搞小圈子。我们不再狂热,也不会自怨自艾。我们应该拿准是与非的尺子,把握进与退的界限。对外来的信息和刺激,保持冷静的、清晰的神经系统。
在过去,促使我思考问题的主要推力来自外部,这就是中国共产党的领袖和组织、我的老师、同学和同志。历史的教训告诉我,发现自己、发展自己,当然要尽一切努力争取外来的帮助和支持,谋求外部环境和条件同自己、同家庭的协调,但关键在于自我,在于自我用脑,独立做人、独立思考。
我还感到,当今科技革命引发的世界事变还告诉我们一个不争的事实:世界正处于一个历史阶段的终结,另一个历史阶段的开始。整个世界和人类,当然也包括我们中国在内,处于一个精神转换、价值观转换之中,处于一种同传统挑战、要革新、要发展的历史新时期。我们不能囿于传统的理论和知识。我们不存在、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生活、那样进行思维、那样开展活动了。适者生存。适应历史转变,从自己和自己家庭出发,按照自己的条件、自己的特点、自己的方式,重新锻造自己,重新安排家庭生活。丢掉幻想和侥幸心理,一切从零开始,一切为了孩子。
这就是我们夫妻俩,在我受到一步步加码处理之后,逐步形成的共识,必须明确和共同遵循的指导思想。
她不信神不信鬼,也不信命,只相信劳动人生、奋斗人生。一次,我们俩散步,信步而行,走到花园街与大成街的交汇处,随处可见的算命先生,被许多人围住,在那里摇签算命,生意很红火。我开玩笑地对她说:
“咱们也来一卦,不好吗?”
她赶紧拉住我的手说:“别开玩笑。我不信神、不信鬼,也从来不相信命运,算什么命。为什么毛主席在的时候,你们这些人都好,现在为什么都不好。难道这里面就没有命运好的人?让他们胡说八道,增加不必要的烦恼。”
我说:“你真伟大。古来许多人不信神、不信鬼,但是却承认命运。东汉的王充,是历史上有名的唯物主义哲学家,他就讲四有:有命,有禄,有遭遇,有幸偶。命,就是生命,王充讲,人的生命来源于元气,是天授予的,因为元气各有自己的寿命因子,所以形成一定的形体之后,寿命的长短就定了。但是,他又说,如果得善道神药,形可变化,命可加增。这里的善道,就是合乎规律、懂得规律,按照规律运动;神药,就是对症施治,该用药的用药,该打针的打针。有禄,就是拿俸禄,就是今天说的吃皇粮、拿国家工资。有遭遇,就是遭受非常的变故,遭受打击,落难遭灾。有幸偶,就是有可能幸免,因祸得福,遇难呈祥。我也不是宿命论者,我相信人要实现自己的理想,全靠顺应社会进步的历史潮流而动,但从事政治,总是有风险,有反复。还是王充说的好:操行有常贤,仕宦无常遇。贤不贤,才也;遇不遇,时也。才高行洁,不可保以必尊贵;能薄操浊,不可保以必卑贱。所以,命,就是命运,是人生的环境和条件,以及自我参与、同社会的相遇和社会认识、接纳的状况。这样想,就会有一个好心情,不能沉湎于过去,而要放眼将来。你跟着我吃苦,也许命不好。但如果我们振奋精神,把孩子教育好,我们的晚年会幸福的。相信我吧!”
她报以微笑、推拥我走的方式,作了回答。
写到这里,我记忆的神经特别亢奋,那些尘封的时间碎片,一个个跳跃起来,指挥我的手在键盘上飞旋,打下了一行行珍贵的往事的记忆。
“我看,这样倒挺好,夫妻、子女在一起,平平安安。”
那是我到电大开始讲课之后的一个晚上,我坐在桌旁备课,阅读有关资料,两个孩子也在聚精会神地伏桌写着作业。玉梅收拾完厨房之后,悄悄来到我的身旁,第一次若无其事地靠着我坐下,喃喃地说道,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忽然发了这番感慨。我用左手轻轻拍拍她的右手背,把脸凑过去贴了一下她的脸,她闪电般回吻我一下面颊,我朝她一弩嘴,示意不要让孩子看见。然而,我们的小动作终于被他们发觉。姐姐志武用铅笔头戳了一下弟弟志勇,“你瞧咱爸妈!”
话音刚落,志勇拉着姐姐也向我靠来,我把他俩紧紧地搂在怀里,一遍一遍地亲他们的脸,孩子们显得异常激动和陶醉。
我意识到一家人相依为命的深刻涵义,品尝到家庭和谐的美味,玉梅是第一个发现这种幸福与和美的人。她看到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用功读书的情景,有一缕书香在室内飘荡、一种可见的希望之光在升腾,内心的兴奋难以掩饰,不禁把心里话兜了出来。只见她脸上容光焕发、眉宇间洋溢着欢欣,笑意流眄。我注意到,这时的她,显出一种中年女性的成熟美,一种我平时未曾发现的性感,一种我不能言传的刺激。她受苦了。但是,她看到她的爱人、爱女、爱子聚集在她的眼前,是一帧全家福彩照,一首充满希望和激情的诗;家里的遭遇,她受的累和苦,似乎都正在转化,一种甜美、一种从未有的满足袭上她的心头。她那激动的目光,告诉我:平安就是福。那目光寄予着爱,充满着希望和憧憬。从她的目光中,我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在家庭的地位、责任和担子;也只有这时,我才意识到,男人得到老婆和孩子的理解和倾爱,才算是把自己的家真正建立起来了!
我从史书上曾读过梁鸿先生与孟光小姐的故事,夫妻二人共同劳动,互助互爱,相敬如宾。孟光送饭举案齐眉,梁鸿有礼貌地双手接过,去掉封建礼教色彩,倒也活灵活现地描绘出了他们的恩爱之情,而为后人传为美谈,还搬上了戏剧。在我看来,玉梅虽未有齐眉举案之举,对我却也是一片深情。
玉梅很会过日子。她总是仔细地计划着每一笔开支,并征求我对重大生计安排的意见,让我在重大问题上最后拿主意。我们的生活在我到电大之后,情况有了很大改观,但根本改变是在我晋教授职称之后。这以前,主要是80年代之初,那四、五年间,我们的日子过得很清苦。不过,尽管手头拮据,但玉梅从不向人哭穷。她说,我向人哭穷,又有什么用,我希望得到的是尊重和理解,而不是别人的怜悯。她还对其友人表示,天大的困难,我们照样能活下去,并且生活的也不能比别人差。她常对孩子们说:“吃不穷、用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她还经常说,人活一口气。在困难时,最重要的是精神。在吃的方面,她注意粗粮细做,粗细搭配,平时和节假日调剂;在穿用方面,她注意新旧组合,做到内外有别:内衣可以带补丁,使物尽其用;外衣主要是整齐清洁。在她的精心安排下,我们的吃穿用烧都很有节度。我们一家人到年节关头,总是有新衣服换,平时洗得干干净净、穿得整整齐齐,使大家在外面不失体面。我们把吃放在第一位,从来让孩子们在节假日吃上一般人家能吃到的东西,没有因节假日使孩子们扫兴。为了改善平时的生活,把孩子们的营养搞上去,她教育孩子不要偏食,多吃粗粮好处多。为了给孩子们补钙,她经常买骨头熬汤喝、炖菜吃。每每在这种时候,也是我们家亲情最感人之际。我于日写诗,记下了这种情景。诗曰:
贤妻生计多妙算,清烹鲜骨胜肴盘,
父子母女相推让,亲情无酒亦醉欢。
玉梅对于家庭生活持有独到的见解,有一套不同于一般人操持家务的常规;她克勤克俭而又肯于动脑,努力创造一种秩序,力求形成惯性运行。
她很重视孩子们的穿着,以为这关系他们在人前的自尊,而我们周围住的又都是一般职工,后院里有跟他们年龄相仿的一群孩子,至于那三、四户高干,独门大院,成天大门紧闭,不用管它。她说,不能让孩子们穿得太寒碜,但也不能娇惯他们,让孩子挑挑拣拣。她心灵手巧,从她母亲那里学到一手女红。我刚从牛棚回家,当时家里没钱,她劝我无论如何省点钱也要买一台缝纫机,可以为孩子们缝缝补补,做点简单的东西。我满足了她的这个要求。孩子们的衣服基本上由她裁剪、缝制。在她的推动下,我也会用缝纫机,并且会处理一般故障,而成为她的得力助手。她会刺绣,又会织毛衣。她利用在厂里做检查工作有忙有闲的工作特点,抓住一切空闲时间给一家人织毛衣、毛裤。为了怕毛线磨坏和款式陈旧,她总是常拆常织,所以,我和孩子们的毛衣款式新颖,令邻居女士们夸好。
她的洁癖,养成了她的劳作惯性。一进门,便操起笤帚,或抡起抹布,先把门口收拾干净,然后,挥身上厨房,做起橱工来;瞅准烹调的时间差,急忙把两个房间过一遍抹布。所以,我家任何地方总是一尘不染,本色再现;每次街道上进行卫生检查,我们家总是属于“最干净”之列,受街道表扬。我上电大之前,我也参与洗衣服,孩子们上高中之前,小件衣服自理。我上电大、孩子们入高中之后,我们的衣服几乎全包在她身上。她的爱洁的光荣传统,为孩子们所继承,以至于孩子们成亲以后,两个小家庭也是干干净净的。
可以说,我们的家风建设、生活秩序、生活习惯,确实有她的一半。是的,我在逆境度日,是她帮我闯过了一道道家庭生活难关。“家有良妻,丈夫神气。”街坊邻居看到我一身总是穿着得体,无不这样当我们两人的面这样夸她。
其实,街坊邻居只是看到一个表层。他们并不知道,玉梅不仅在物质生活方面,为我撑起了半边天,而且也是我精神大厦的一个大柱子。她聪明、机灵,也肯动脑。虽然文化不高,读完小学因为家境不好就辍学了。工作后上夜校读了中学。她平时听广播、看报纸,从不间断。“处处留心皆学问”,她很注意从平时人们的谈话中学习。一般地说,她是我文章和著作的第一名读者和评论家。我的文章在发表前,常常读给她听,听取她的意见。我对她说,一篇好诗、好文章,常常是通过直白的文字写出来的。诗有情感、意境、意蕴,句子美,而读来上口,回味无穷;文章在说理、叙事流畅,有逻辑性,用词准确,听起来,主题鲜明,有主见,不同凡响。一篇诗文,文字再美,人们听来却不知所云,便毫无意义。我就是根据这个道理,征求你的意见。我把自己的诗文读给她听,往往取得双重效果:一是听听她的反映;二是在自读的时候,自己发现问题。很多时候,她听不懂那些专业术语,却也给我提出了不少很中肯的意见。特别是我说的不清楚、不顺,或有生僻句子、字词,或前后重复,她准能给我谈出她的感受来。
玉梅对我寄予的热望,聚集在我将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上。她相信我的人格,相信我能够从历史中汲取智慧和力量,具有压倒一切困难的魄力、毅力和能力,终归走出困境,开辟人生和家庭新路。她深知我的脾性,并从经验中积累了激励我的方法。其实不过是:又打又拉,软硬兼施。打是从正面激励,激起我的压力;拉是体贴我、照顾我。硬是同我商订目标,软是让我随心、开心。
80年代中叶,我到电大后,我开始写的一、两篇文稿未被采用而被打了回来。我拿着稿子很有感触地对她说:
“世道变了。现在投稿没有人不行。像我这样的好稿子,恐怕不多见,却居然不用。”她朝我看看,沉思良久,没有迎合我的意愿,而是很严肃地说道:
“说句天良话,现在人情淡薄是实,你和他们没有交情,只是一方面。依我看,你现在这个情况,你写的东西,只能比人更好更强;如果你写的和别人一样,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人家宁肯用别人的,也不用你的。所以,你不要不高兴。我看,还是稿子有问题,特别是脱离实际。如果稿子真是特别的好,是会打动人的。”
我没有料到她竟然这么狠狠地说教我,不禁脑子一震,感到仿佛是在我的伤疤上撒盐。起初,我觉得人不走运,连老婆也可以奚落,心里感到火辣火燎的。然而,静静地思忖、掂量,于痛楚中转念,这话语重心长,是一剂苦口的良药,正击中我的要害,进而感到怨天尤人的羞愧。是的,目前固然人情重于稿情,但是我这一两篇稿子,确属平平,脱离实际,无称道之处。我必须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花费比别人更多的心血,并且改变目前这种严重脱离实际的状况,想办法了解实际、结合实际,写出富有独到见解、充满新意、具有针对性、实用性、真正叫得响的稿子。
惟有拼搏,才是我的出路;惟有拼搏,方能展示我的才华;惟有拼搏,方能锻造我的骨气。于是,我更加发奋读书,更加注意思考,更加注意研读报纸、杂志,更加仔细地推敲写作,每每属文,几易其稿,终于写出了好作品,为学术界称道。这使我感悟到,人逢逆境,同情劝抚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激励、鞭策。不论何人,都需要在那似醉非醉之时,在其精神上猛然一刺,使其反悟,完全去掉梦幻,去踏实地求生存。后来我对玉梅谈起这件事对于我人生的意义时,很感激地对她说,“这是一条可贵的经验!应该对你道一声:谢谢。”
她诡谲地一笑,过来紧紧地拥抱我。我乘势把她掀倒在床上,把她亲了个够。这个中之味,够我俩久久地享用,意蕴绵长。
这次我写回忆录,有人说现在还不是时候,或者说写了也不能发表。我给她朗读了一些重要章节,征求她的看法,她说:
“我看,你这样客观地讲述经历,我看没什么问题。就是现在发表,也应该不成问题。如果按照一个模式、一个腔调写,那还有什么言论自由,还有什么意义。”又说,“回忆录是个人的事,任何人都可以写,谁也管不着。”我相信这素朴的见地。这对于我不懈地写作回忆录,起了重要鼓舞作用。
不仅如此,玉梅还能在我遭受精神压力之时,给我必要的劝慰,使我冷静,起到减压减负的作用,找到释放的途径。1984年春季,我看望一位朋友,他告诉我曹志关于我的谈话,回家后我学给她听。说完之后,我的情绪异常激动,气冲牛斗,一连数道这位曹先生,我说,在文革之中,曹氏惯演落井下石之戏。潘复生在1971年挨批,他找办公室的N某,要求替他写一篇批潘的文章,称潘篡改毛主席在九大期间关于黑龙江省的指示。毛主席说,黑龙江问题不大好解决,而潘说成黑龙江问题不大,好解决。因为N当时是秘书,是在场者,觉得情况不是这样,而婉言推脱,曹氏只好另找他人代笔。其实,曹作为省革委会副主任,一直跟潘到底,排挤刘光涛落实毛主席关于两派掌权的指示,现在看到潘不行了,就来个下石落井。玉梅说:
“现在还是以‘左’对‘左’,说是同文革不一样,其实,哪样不是跟文革一个样,连开会的方式、讲话的的调子都没变。何必生这么大气。不要紧,群众现在也理解了。他们说,邓小平不把文革彻底否定,不把造反派整掉,没办法推行他的那一套。天要打雷下雨,咱们也管不了。要怎么处理就让他怎么处理好了。留在党内和开除出党,对你都是一个样,何必计较表面现象。你要相信,人不能都是走红运的,也不总是倒霉的。老百姓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是的,玉梅对于眼前的状况所持的高度冷静,其实也是我平常对他反复说的道理,如今她拿过来讲给我听,确实起到镇静安神的作用。夫妻的相互磨砺,本来是现实生活锻造的熔炉,而我受到接二连三地冲击,更使这种磨砺的频率和效力大为增强。我俩都热爱生活,热爱社会,又有一种强烈的自信感,对世界发展变化的信念。因此,“白眼看炎凉”。我们从不相信,这是最后的结局,历史到此就不再遵循固有的客观规律向前发展了,掌权者就可以随心所欲、不受历史惩罚了。女人特有的某种忍耐性、期待性,也许因为我的磨难和我们的共同奋斗,而使她得以磨砺而在她的身上表现地更加突出罢了。
听了她的这几句话,使我心神清爽,火气很快泄了下来,冷静对待眼前的事变,终于泰然处之。后来我回忆这段经历,觉得当时如果玉梅不帮我浇水消火,我会带着极大的情绪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犹如螳螂之怒,于事无补;不仅伤了自己的身体,也落得人们说我不识时务的话柄。
玉梅对我的关爱,尤其对我的身体备加注意,吃什么东西,总要把好的、多的一份给我。她总有她的章程:“孩子主要是营养、不偏食,美味、珍奇、好吃的东西以后还有的是机会。“你最近太累,天天讲课,熬心血,需要补充营养。”“昨天你又熬夜了,今天你多吃一个鸡蛋。”“累点不要紧,但营养要跟上去。”她总是有理、有利。她给你夹菜,可以把住你的手,非接受不可;你给她敬菜,她常有婉词推却,如果学她把住手的法子,就会形成“武斗”,常常以我甘拜下风结束。
玉梅对我的疼爱,是一种无微不至的关切。我在家,不能打个喷嚏或有两声咳嗽。因为在她看来,这就是感冒的前奏或别的什么病。我跟她理论人体的体温自我调节机制,她就搬出某次某次的感冒发烧也是起于青萍之末的实例,非得听其言不可。这种爱疼,我十分感激,但有时使我感到过分,甚至受不了。我说:“人的生命力,其实是很强的,不见得你想象的那么脆弱,有点病就吃药,这样反而不好,人的免疫力就会下降。”有时,我刚觉得鼻塞或连打喷嚏,不愿意马上吃药,以后严重起来,她就反唇相讥,“怎么样?不听老婆言,吃亏在眼前。”我只好认输,向她检讨。有时我就说,“你最好把我用纸裹起来。”她就诙谐地说:“我正在发明这种用纸,等着吧,用不多久,你就可以看到中央电视台这方面的广告!”
玉梅把一切献给了家,献给了我和孩子们,但她可不是对工作敷衍塞责的人。她希望自己是个贤妻良母,也希望自己是个摸范工作者。她积极工作,从不轻易迟到、早退。经常带病工作。她担任工会小组长,负责计划生育工作,抓得很紧,多次受厂里奖励和表扬。对于各项集体活动从不退后、示弱。平时,单位搞什么节目表演,也不落场,并常常要我帮她一把。每年过三.八节,总要我为她出些主意。80年代初,我们的心情与当时社会时势很不合拍。但是,要玉梅出的节目,她还是如期并出色的完成。甚至连墙报投稿,她也不甘示弱。
玉梅对朋友、对同志总是满面春风,笑脸相迎。从她的外表,人们很难发现她有什么难事或不快。对世事的自然主义的人生哲学,却同时还有一种乐于助人且宁可人负于她、她不负人的美德。这是她很对我脾性的极为重要的一点,使我颇为满意。有那么几件往事的碎片,总在我脑际浮游。
在我负责招生工作时,总有一些人能找到我的家,个别家长甚至还拿点东西,我坚持拒收、不拿走东西不谈事。这一招很灵。一是因为当时政治清明、社会风气好;二是人们也知道我的真脾气,说到做到。但是,也有例外,这就是街坊邻居,或个别托朋友办事,事情办完了,等到过年过节时,送点点心或水果什么的,而且往往是我不在家。玉梅就暂且收下。然后由她送回人家。她这么承诺,也是这么办的。她说:“我们不能要人家东西,一定得送回去,这叫做舒舒服服犯错误呢!”
在礼节上,有一件事,对我和玉梅震动很大、教育颇深。那就是,我的一位朋友的岳父去世,那时,我刚从牛棚出来,手头拮据,可以说连发信的邮票的钱也感觉吃紧。同时,也是我们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又不知道东北的风俗。于是,按照我们老家农村的做法,于知道忌日的第二天,买了两样点心,去看望其岳母,表示对故人的悼念和其岳母的慰问。不料,这位老人以后好不满意,对很多人说我们不懂事。这以后,玉梅以此为鉴,多次对我说,千万要注意朋友之间的礼节,不能马大哈。还说,:“宁可咱们吃点亏,也不能让人在这方面给我们饶舌!宁可自己困难点,也不能轻视同志、朋友之间的礼尚往来。”
我们在极端困难时期,有些朋友、同学给我们送点东西,我们总是想方设法还礼,不欠人情。
我们相亲相敬,来自于彼此信任和尊重。应该说,她对我的爱,带有一种崇敬。用她的话说,觉得我有些不凡之处。但是,这种崇敬,却也不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像古代那种百依百顺的“从夫”;也不是听任我对她的任意指挥,任我对她施加影响和压力,甚至随便对她发脾气、或呼来唤去,像现在某些女人那样“靠男人”。当然,我本人也不是大男子主义者,倒是一个怕老婆的“模范丈夫”。我们之间有事总有商量。她觉得,我处逆境,心情不好,有时迁怒于她,迁怒于孩子,是可以理解的的。对此,她也根据情况,有时取“容忍”之态;有时,则针锋相对,予以“回敬”。这种磨砺,时间长了,就是相互包容吧。我们彼此静心静气时,回想这些又感到这也是家庭生活不可避免的,“不打不闹,不成夫妻”,虽然,我感到这代价是“咸涩苦口”的,甚至觉得她不够“温柔”。
因为我不坐班,特别是当教授以后,我讲课减少了,给人的印象似乎我们俩形影不离,总是成双成对地上街、参加晨练、晚间散步。偶有我们其中一人出门,人们就要问:“那一位呢?”
我们的和谐,并非可以排除万难。80年代初,尽管玉梅持家有方,一分钱也掰成半儿算计,但总奈收入有限。有那么不小的一段日子,人均25元多一点的我们,虽然文教办这些年给些生活补助,还是困难复加。幸好,家里人丁还算健康,没什么大病。我们的内衣内裤和袜子,补丁摞补丁,必要的毛巾、牙膏、牙刷都不能为继,甚至连写信的八分邮票钱,也感到最好不花。我第一次体会到穷困潦倒、山穷水尽的真切含义。于是,我和玉梅反复商量,要在家里的物件中物色一些可以变现的东西。目光四望,将家里的里里外外扫射了一番,思前想后,算来算去,也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忽然眼睛一亮。
“卖花!”我俩几乎同时呼之而出。
“我去卖。你帮我把花拿到集市上就行。你去不好。”
“有什么不好?”我说,“古代伍子胥困难时可以吹萧行乞,韩信贫穷之际,敢向洗衣婆讨饭,我范正美潦倒卖花变现有什么丢人?”
星期天,我们起了个大早。像是同亲人骨肉割舍那样心情沉痛,把我们心爱的月季、文竹和吊兰卖掉了;那年花价好,换了九十多元钱,缓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可是,那印在我脑海里卖花的情景却像灌制的影像,怎么也抹不去。
那天,我借了一辆自行车驮着花盆,推车而行。在去早市的途中,百感交集,脑子很乱,玉梅很理解我此时的心情,一句话也不说,静静地跟护着车。我感到步履沉重,脑海波涛汹涌。这是我们用心血培育的花卉,“枝低疑欲舞,花开似含笑”,它们给我们家带来的生机和欢娱,实在叫我们爱怜不舍。再者,以我的素质和能力,生活拮据到了这步田地,到底是我变了,还是世道变了。我不时对着花卉说话:
“亲爱的月季、文竹和吊兰,主人把你们请到我家,你们为我们奉献了芬芳,增添了无穷的乐趣。如今主人穷困潦倒,山穷水尽,实在对不起你们。现在只有你们可以给我们帮个忙,缓解一下我们的困难。你们虽然离开了我们,但我们会永远想你们的。”
是物随人愿,还是人情化物。那天,这三盆花卉显得格外的喜人、诱人。月季满枝花红似染,许多含苞欲放的花蕾也是一派争妍,素香绿树,玲珑可爱,似乎向我们告别:“主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又像是对路人说:“买下我吧,我要帮我的主人一把!”这样美的花,人见人爱,一会儿,就被一位男士不还价地抱走了。
文竹纤细,青翠欲滴,仪态万千,温柔可鞠;吊兰,叶条丛生,细长下垂的花轴,从叶丛中伸出,由我给它打了个盘结,更显出别有旺盛的生命力和魅力,发出一种夺目的光彩。它们一齐被一对青年夫妇捧走,告别了我们。
我们眼巴巴地望着我们心爱的花卉,跟买花的人走了,目送着它们,直到看不见,心里难受极了。因为这不是卖花,而是卖我们的人身境遇。玉梅背着我快速地擦了一下眼睛,还是被我看见了。从早市回来,我们谁也没说话,惟恐伤了对方的心。
为了度日,同样的卖业,我们一共进行了三次。以后又陆续卖掉了对子红、君子兰、兰草和八宝常青等,而且卖价还不错。但每一次心情都不好,有那么几天感觉不是滋味。正是所谓“从容只是愁风起,眷恋常须向日西。”
玉梅命运多舛。她所在的单位——国营哈尔滨电子仪器厂,原来在全国电子行业中,首屈一指,名噪一时。工人穿白大褂上班,穿拖鞋工作,而且地理位置也好,在南岗——哈尔滨腹心地段,令人羡慕而折腰,曾为人们择业的首选单位之一。我从绥化回哈,托我老师帮忙,又亲自找厂长做工作,好不容易把她安排在厂里做检查员工作。这里离我家只隔两条马路。当时计划经济,工厂办得很红火。1978年之后,开始有一段也不错。当时,电子产品短缺,竞争不明显。别人搞录音机赚钱,他们也跟着赚钱。随着国家市场取向改革的逐步深入,由于厂领导决策失误,未能瞅准电子行业发展的世界总趋势,以及本厂在全国同行业格局中的坐标,而是跟着热流走,在技术力量、设备落后的情况下,投资跟不上,产品档次低,功能差,质量上不去,致使产品在国内市场上缺乏竞争力,产品积压,开始走下坡路,以后越滑越远。于是想寻求同外资合作,先搞了一条录音机日本技术生产线,然而动作迟缓,效益仍不见好转。光阴荏苒,不觉已经到了80年代末期。这期间,厂里领导不睦,个别人争权夺势,互相攻忤,宗派风起,市里频繁调整厂领导班子;历届班子多次出国考察,总是找不到挽救危机的良策,而时不我待,每况愈下。除了个别车间勉强维持日子,全厂到了靠出租厂房度日的地步。在这种情况下,工厂经常不能给职工开满工资,甚至几个月揭不开锅也是常事。玉梅上班,开工资也是百分之七、八十,和提前退休开一样多。我们商量,当时可以办病退,与其天天上班,不如提前退休,她多担当些家务,我多做些教学工作。于是,随班唱影,玉梅提前办理了病退。
论起下岗,她是厂子里最早的一批,是时1989年1月,她才49岁。进入九十年代,该厂情况也未见转机,经过厂长负责制、承包、划分小厂分级管理,以后又搞独资、合资、股份制,几易厂名,也未能起死回生,技术人员纷纷离厂,职工老化,企业濒临破产。到现在,她的名义退休金刚过400元,是1958年参加工作的人员中,工资最低的一批人。这对她刺激很大,觉得在家里低人一等,心情常常不愉快。我说话得十分留心,以免她见疑生气。稍不注意,她就说我嫌弃她赚钱少,同我怄气。更使她难受的是,因为工作不顺心,工资上不去,加之长期为我挂心、担心、惊心、操心,为孩子们费心、劳神、着急,到东北来因为水土不服作的胃病常犯,后来又得了阑尾炎未及时手术,长期保守治疗,引起高血压。这些本受心理影响的疾病,又加重了她的心理熬煎,使她的苦难犹如雪上加霜。庆幸的是,她在1993年作过阑尾炎手术后,其高血压竟然奇迹般消失了。然而,因为年龄增大,心血管病又找上了她。千禧年上半年,她犯了两次心脏病,自称死去活来,使她的心理负担进一步加压。我深知,玉梅的上述疾病,大半是因为我得或因为我而加重。
身处逆境,情绪不免受外界的刺激而波动。我也未能摆脱这种情形。特别是刚从牛棚出来,我的情绪有时不大稳定,受外界政治气候的影响,成季风态。日转星移,情况有所好转,但还是时有发生。遇到某些事情与事实完全相反,就勾起我的火来。例如,有时看电视、听广播,讲“实事求是”之类话,或者看电视剧,听讲话,有歪曲历史的情节或说法,例如“错批一人,误增三亿”,红卫兵歪戴着帽、袖标挎在小臂上,我便顿生反感。玉梅很理解我,马上就把电视或广播关掉,并且劝我息怒。有时,我还有一些莫名的烦躁,玉梅就在当时或事后,开导我,教我不要动真气,以免气大伤身。其实,我在事后,也笑自己“小气”、“酸味”、“非丈夫”。我后悔不该向她发火,令她生气伤神。因此,每每她犯病期间,也是我受鞭笞之时。
玉梅能忍,但绝不是逆来顺受、容人欺负之辈。我进牛棚不久,电子仪器厂某领导人不知出于何种背景还是个人什么动机,也把矛头指向了她,要她交代有关问题。我从牛棚回来后,她对我讲述这样的故事:
“我没有客气。我对他说,文革中你什么活动没有参加,这时候你来章程了。我是范正美的家属不假,但你明明知道,我成天伺候两个孩子,社会上的批林批孔、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活动,我什么也没有参加,成天上班,你不是不知道。范正美的问题自有省委管,用不到你来管。他的问题,我知道自然会主动揭发,用不着你来压。我这么说之后,我们小组里的人都说话了。‘林玉梅没什么事情,工作更是没说的。’在涨工资时,小组的同事都说,应该给我涨。”故事讲完以后,她不无得意地说:
“事情就是这样。我这么说了一通,之后就再也没人找我的麻烦了。”
是的,社会就是这样,在中国尤其如此。适应政治风云的季风变换,闻风而动者大有人在。这些人,就是凭着自己的嗅觉,伺机钻营,搞点揭发、告密的勾当,得到发财、升官、晋爵的机会,平步青云。而那些不信邪、不怕鬼的人,当众回敬他们一下,使他们无所施其伎,失去群众支持,也就退缩了;怯弱者如果神经衰弱,被其表面气焰吓昏了头脑而就范,便从此没完没了。事实也确实如此,我和玉梅约定,她不要参与我的任何政治活动。但是,夫妻之间也难免在茶余饭后,议论一些看法,交换某些想法,掌握甚至传达某些信息,仅此而已。玉梅若是示弱,也就中了他的下怀,那我们家就不堪设想了。文革中、清查期间,不乏这样的事例,以至于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无独有偶。玉梅还遇见了省文教办的H处长,去厂里找玉梅为我取工资,乘机说了许多令人难以置信攻击玉梅的话,想把水搅浑,把事情闹大,捞取外快。玉梅深知其人,便毫不示弱。当众对这位处长毫不留情地说:
“你不是经常上我家吗?正美长、正美短的,叫得亲切动人,让人听得起鸡皮疙瘩,你什么事情不是车前马后跑的欢,现在又是你耍英雄。告诉你,少来这一套!”
如前曾述,这位处长自知失言,悔不当初,此后就谨慎起来了。
玉梅平时对人客客气气,未语先笑,但遇到不公、遭歧视时,有一股湖南辣妹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气质,决不受人欺侮和摆布。这就是她的个性和风格,是我逆境中的一份重要的力量之源,给我以智慧的启迪和力量的支撑。我不用担心后院起火。
我们把未来让给孩子。我的一双儿女——志武和志勇,是我的精神支柱。我是他们的父亲,也是他们的良师益友。
我从牛棚回家,对孩子感到特别愧疚。我在他们跨入启蒙教育大门的关键时刻,未能助他们一臂,在他们最需要加强营养的时候而我未能满足他们。因此,我把愧疚化成爱、化成关切、化成教育,决心弥补给他们带来的损失。同玉梅商量对他们加强营养之道。我天天早上领着他们跑步、做早操,想尽办法给他们补课、灌输新知识,同他们玩在一起,帮助他们解决困难。他们这时最大的困难有两个:一是在课程方面。他们的学习虽然名列前茅,但还不够踏实,成绩不够十分稳定,特别是算术,考试成绩忽高忽低。语文也有一些问题,主要是作文还没有上去。二是参加学校演出,没有节目犯愁。
我常常利用星期天,给他们讲算术课。我找原来的邻居、在省委机关房产处做木工的李师傅,帮忙做了一块小黑板。因为怕损坏室内洁白的墙壁,便把这快小黑板挂在厨房门的背面,供我讲题、板书用。他们最喜欢四则运算,对于水池灌水、行程追及、相遇、鸡兔同笼等问题经常出错。我对着水池讲灌水问题,画图和实地表演,讲行程问题。用火柴盒讲鸡兔同笼问题,使他们融汇贯通,掌握自如。他们俩的算术成绩以后很稳定。后来,他们回忆数学补课对开发脑子、学习思维起了很好的作用。作文,也是我抓的重点。我经常通过修改他们的文章,用修改前后作对比,讲解作文的立意、结构设计、启承转合、遣词造句、反复修改的方法。他们俩的作文,经常被老师表扬,甚至作为范文宣讲。他们在小学,被同班同学誉为“作文大王”。
演出是孩子们争体面、表现自己聪明才智和参与班级活动的时候。我帮他们策划、编排、导演文艺节目,使他们在演出中崭露头角,获得荣誉。孩子们演出回来兴奋极了。他们的演出成功,带回来的是一阵阵欢快的笑声和给爸爸的深情的热吻,以及学校演出期间发生的种种花絮、轶闻。孩子们沉浸在一片欣喜之中。玉梅体会到一家融融之乐的甜美,我也觉得此时此情最令人欣喜。
两个孩子最喜欢的就是演讲、诗歌朗诵,这恐怕是受我的影响。下面是我为孩子们编写的部分诗歌,供他们参加演出用。
向着新的胜利
——日应女儿61演出而作
快扬起队旗,敲起战鼓,吹响铜号,排好我们的队伍,
向着光荣的节日,我们的六·一,敬礼!
我们少年儿童,祖国的花朵,人类的希望。
我们的理想远大,我们的行为高洁。
我们的心像领巾一样火红,这里凝聚着一切;
我们的心中有毛泽东,有周恩来,有革命的老前辈;
我们聪明,我们勇敢,哪怕道路坎坷曲折;
祖国的新图画呵,我们将用心描绘!
六·一啊,六·一!我们在这里庆祝你:
总结过去,展望未来,再把心劲加足,
向前,向前,向着新的胜利!
——1980年应女儿参加队会而作。
我爱时光,时光就是生命,生命就是时光。
时光转眼即逝,时光悠远流长。
她可招致幸福,她可带来荣光。
她会对人嘲弄取笑,她会使人辛酸忧伤。
她给人的数量从来吝啬,她的仪态却十分大方。
她悄悄地从我们身边溜过,她常常使我们回顾心慌。
她有时是那样慷慨,有时却十分乖张。
我们常常听人满怀喜悦地回味,
我们常常看到有人生命闪闪发光。
我们也常常听到人对她抱怨,
我们还经常看到人年华废荒。
啊,时光,
你像震怒的激雷,你像温柔的少女。
你疾行闪电,你从容温良。
你似羔羊驯服,你如烈马脱缰。
你铁面无私,你大度大量。
你是前进的灯塔,你是行动的验方。
啊,时光!我爱你这宝贵的性格,我爱你这奇特的行藏。
春夏秋冬是你行进的顺序,
钟点分秒是你行程的计量。
对着一去不返的时光,我曾多少次地把你思量。
我初步知道你的秘密,我开始探求你的宝藏。
你悄悄地告诉我:
最美好的时光是童年、是春光。
然而,最要紧的是抓紧抓实、安排有方。
无端地侵占别人的时光等于图财害命,
白白耗费自己的时光就是服用自杀的慢药方。
你总是说,我是你的主人,你不喜欢长嘘短叹,
教导我珍惜你就是自爱,少壮不努力,老大徒悲伤。
要把警钟常敲,奋发向上、持久经常!
啊,我爱时光,时光就是生命,生命就是时光!
——1980年国庆节应志勇演出而作
快弹起激越的琴弦,放声唱一首祖国的颂歌;
快穿好节日的盛装,纵情跳起欢乐的舞蹈。
欢呼我们伟大的国庆,歌唱新长征的乐章。
我们自豪地回顾过去的岁月,
我们深情地展望未来的时光;
过去,祖国为我们造福;
未来,我们为祖国争光!
国庆给我们带来幸福,
国庆给我们增添力量!
我们向往着美好、幸福,
我们懂得如何去实现理想。
祖国是我们的母亲,我们是祖国的希望。
祖国在向我们挥手,我们的回答是: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啊,翻开新的乐章,再把锣鼓敲得更响;
让我们纵情地跳吧、唱吧,
向着新的胜利,向着喷薄日出的东方!
满江红·迎接1982年
——日应志勇而作
雪送春来,又一年欣欣而至。
望全球,凯歌传扬,颂词激烈。
四化大业在勤奋,
万里征程靠积跬。
趁东风新年迈新步,新起色。
辞旧岁,情切切;迎新年,意澈澈。
喜风华正茂,豪气千叠。
快马加鞭须用力,
踟陔松懈得废绝,
要振兴一代新中华,壮心决。
满江红·新年祝笔
——日,应志武而作
东风送暖,龙虎奋,大地春归。
笑逐言开,喜迎新年,心志锐。
湖广海阔凭鱼跃,
天高地迥任鸟飞。
正青鹰展翅攀高日,莫迟违!
怀祖国,启心扉;抚凌云,步频催。
识盈虚有数,年华易累。
深究物理翻古意,
精推德尚树新碑。
须扶摇搏击乘红颜,争光辉!
我为孩子们演出写的这些诗词,寄托了我对他们的热望,也表达了我对祖国、对生活、对新年、对六一等的激越之情。它们把我带回了我的童年时代,是我童心的复活。回忆起来是那么近在眼前,忽如昨日。我希望我的孩子们,志高多意气,雄姿英发,走一条新路,不存梦幻,精诚守一,踏踏实实做出一番业绩来。
最使我难忘的是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几个夏日,因为我“闲居”在家,差不多每个星期天,偕同全家到江畔斯大林公园、太阳岛上游玩,除非那令人不快的大风天、雨天。到了江北,我们选择一处避阳地,安营扎寨。一家人兴致大开,各动其心,各呈其能,互相配合,各忙各的。玉梅安顿在家做好的一焖罐饭,数叨带的黄瓜、西红柿,有时煮点毛豆、花生米什么的,或者带几个自己腌制的咸鸭蛋,还有两大瓶子茶水,里面放有人丹,“足够咱们吃两顿,就是饮水得有计划,不够再买瓶汽水,保障供应!”志武、志勇敏捷地换上泳装,快活地说:“妈妈真是我们的好后勤部长!”这些食品、饮水立足未稳,行营尚在打造之中,他们姐弟俩早已泳装待发,急于跳入松花江戏水,一边往水里走,一边喊我:
“爸爸快来!”
“注意安全!孩子们”我紧跟在他们后头。
“妈妈你受累了!”有时,志武补上这么一句。
“这丫头,图嘴巴快活。”玉梅也回一句。
在水里游了一段时间,玉梅就喊我们休息。我们仨就在沙滩上追逐、嬉闹、堆沙堆;在水边,拣小石子、拾贝壳、玩流沙、垒堤坝、筑沙塔;到浅水区用毛巾兜鱼虾、打水仗……
我看着玉梅在那里守卫“营寨”,便在她冷不防的情况下,从后面偷袭她,于是,我们的笑声,卷着轻风,播向远方。
人是鱼变的。玩水便成为孩子们的天性,不论在水里呆了多长时间,他们总是玩不够,即使太阳西沉,仍是依依不舍,不愿回家。
1979年夏天,他们还不会游泳,我在岸上讲课,讲解游泳的要领,然后在水里领着他们一个个练习。开始下水,稍到深一点的水里,因为害怕,常常搂着我的脖子,用劲地蹬着双腿,又喊又叫,又笑又闹,乐不自支。有时我欲擒故纵,撒开手,让他们自己探求浮水的体会。
当时我“有的是”是时间,孩子们的整个暑假,天天由我领到江边学游泳。玉梅不会游泳,到江边当警卫,有时我们也劝她学习,偶然也下水,但她总不放心岸上的衣物。所以,她始终没有学会游泳。孩子们学得很认真,不到半个来月就独立下水了。开始是蛙泳、踩水,后来就学仰泳、侧泳。志勇后来又学会了蝶泳。对于他们来说,学会了游泳,就等于加入了水上俱乐部,进入鱼的自由世界。时常,我同玉梅并肩地坐在江畔的石头台阶上,观赏孩子们的“表演”。孩子们的天真无邪,只有这时才真正充分地显示出来。
更多的是,我领着两个孩子游泳,她坐在“观礼台”上看着我们在水里向她招手致意。志武、志勇互相比赛,一会蝶飞,一会蛙泳,一会自由泳,一会安然仰睡,一会悠然踩水,一会奋身冲刺,一会潜入水中,一会跃出水面。这个喊一声:“妈,我在这里!”那个举双臂叫道:“妈妈,你好!”好不矫健,好不自在,好不开心!玉梅得意地笑开了,笑得是那么自信、那么甜美。我们感动了她,她也感动了我们。我们的目光相对,心电频传,亦意、亦情、亦畅、亦悦!
我们游累了,就横七竖八地仰卧在沙滩上,怕骄阳暴晒,便用沙子把自己全身埋起来,那种内凉外热的特殊感,只有亲身体验才会觉得无穷的乐趣,有一种回归自然的美妙之慨,令人陶醉。有时我躺在树阴下,面对透过树枝疏隙间射出的阳光形成的婆娑之景出神。如果这时有几只蝉鸣“知了”,或一、两声莺歌燕叫,以为回到了江南,回到了故乡,回到了孩提时代,仿佛这世界上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任我臆想联翩。
到江边,无论去江南的斯大林公园,还是上江北太阳岛,孩子们总嫌没有玩够,玉梅给我们准备的丰盛的午餐、晚餐,味道好极了,那才是人间的美味享受,把我们的游兴推向极致,饱饭长精神,更教我们乐不思归,一个劲地怨日神太刻板、太遵时守信了,为什么不“呆一会儿”再走。
功夫不负有心人。孩子们把我们的爱变作动力,志武、志勇均以优异的成绩,相继考入哈尔滨市重点初中——哈尔滨市第十三中学。志武初中毕业后,又考入省重点中学——哈三中,于1987年考入复旦大学经济系;1991年毕业,分配在黑龙江日报工作。志勇在十三中读到高中毕业,于1988年考入黑龙江大学数学系计算机软件专业,1992年毕业,分配到省物产集团下属的化轻公司工作,十年后考入天津大学MBA班,以优异成绩毕业。
我对孩子们的爱,孩子们又以爱来回报我。他们以各种方式表达他们的这份珍贵的感情。志武每一次寄自上海的信,用最美好的语言祝福我们,“把你们的热望刻在心里。它是我心中的一座灯塔,永远照耀我前进的航向。”在一个父亲节里,志武给我发短信说:“广袤的大地支撑起碧蓝的天空,因为有了你,我们才有今天幸福的家!”志武还多次对别人说,“我父亲一世英明,我要好好练练笔,准备为他写点东西。”
志勇在报考MBA时,学校在问卷调查中,要求在300字内,列出“你所崇敬的人,并简要说明对自己的影响”。志勇写道:
父亲是我最崇敬的人,也是对我成长影响至深的人。
父亲强烈的爱国之心,使我从小受到深深的感染。要为祖国作一番贡献,便成为我忠贞不渝的志向。他说:“只有为国效力之志,才能持久,才是不绝的动力资源。”
父亲教我如何做人。他经常说:“重要的不在于做了,而在于做好。”他重视我的学识提高,更致力于我的非智力因素的强化。
父亲是一团火,朋友相求从不会说个“不”字。他经常说,帮人就是帮自己。我从他那里受到激励,养成了乐于助人的好习惯。
父亲不倦的学习精神,经常是一面镜子,从那里使我看到了我的惰性。
父亲总告诉我,身板第一,带我养成了锻炼的好习惯;七、八岁学会了游泳,15岁横渡松花江。
孩子们的这些话语真挚、素朴,我读后、听到后很受感动,觉得有一股强劲的力量,推动我继续前进。
1989年春节期间,我偕玉梅、志勇取道上海,与志武会合,自沪经苏、浙、赣、湘,回长省亲,看望我96岁的老父亲以及姐姐、姐夫、两个哥哥、嫂嫂和其他亲人,把我们一家的温馨和快乐,带回了故乡。阔别——我13年、玉梅和志武17年、志勇第一次——回家,老父亲和其他亲人为我们一家的中兴而高兴。在此期间,我和玉梅还领着孩子给我祖父母、我母亲、我岳父母拜坟,祭奠列祖列宗,拜见乡亲,观赏家乡风光。
1992年,我父亲去世,享年99岁,玉梅同我回乡吊孝。我们乘飞机还是晚了半日,等我们急急赶到家,父亲的灵柩已经放入墓坑。见到父亲的棺椁,我伏地痛声哭喊父亲,心如刀铰。我哭自己没有为父亲临终献一口水、尽些微之力,却使他老人家晚年为我担忧、挂心;我哭自己得知老人家仙逝归山之期,我又迟误时间,未能扶柩送行;我哭自己1989年离家那一天清早,忍泪三次走近父亲睡床蚊帐前,怕叫父亲时自己失声哭起来,让父亲伤心而没有话别;我哭自己不孝,愧对父母,未为父母效力,双亲去世我都未能送终;我哭自己一生坎坷,辜负父母的期待,未能为祖国、为人民立功。玉梅也伏地大恸,感到未尽儿媳之情,几乎昏厥,我及时给她服用救心丸才站立起来。所幸的是,1989年我们全家同老父亲以及姐姐、姐夫、两个哥哥和嫂嫂等留下了一帧珍贵的全家福。而且,老父亲见到了他最疼爱的志武和最小的满孙子,同他们南腔北调,笑谈国内外大事,圆了老人家同我们——他最小的儿子一家同堂叙话的美梦。
从长沙返哈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心情十分沉重。我想,古人讲“忠孝两全”,我太惭愧啊!
我在文革中,口不离斗争,却律以团结为则。心中无害人之谋,口中无欺人之语,与人总是以口应心,以心交心;不卑不亢,务实求真,不趋炎附势,也不阿贵攀高,凭着爱祖国、爱人民之心,凭着共产主义信仰,凭着自己的政治良心,一心相信毛泽东,一心相信共产党。凡事以公对公,盖非利己第一,图谋职权、私利,更无钻营取巧之心,有不可告人之举。所以,清查之后,虽然被开除党籍,回到平民百姓之中,感慨的是泰山冰变,灰飞烟灭,心怀却一派坦荡。我没有因为私情对待他人,所以也就没有个人恩恩怨怨挂在心头,犯什么愁肠,出门见不得人,晚间谁不着觉。我总是处处感到,周围的人们对我、对我们家人投以友善的目光,并在实际上感受人们的惠爱。在这方面的时间片段,从四面八方向此时的我雪片般袭来,我只好由近及远,作些必要的分类整理和剪裁。
一入牛棚,我试探着看守们对我的态度。我总觉得社会对我的口碑不错,特别是各个院校的广大教职工对潘复生很不满,支持、理解我的人很多。通过试探,我发现看守们对我并不怀恶意,没有以我为敌,他们在言谈中明确表示是受人差遣而不得不来。因此,我采取“以诚相待,心诚则灵”的姿态,向他们敞开心扉,敞开思想,以此进一步了解他们对运动、对我个人之见。
看我时间最久的是林学院的M师傅。他中等个,圆脸庞,面色略带铜黑,头发灰白,留着寸头,经常穿一身褪色的藏蓝工作服,脚踏黄军鞋。老头五十出头,未语先笑。一看便知,是个老实厚道的老工人。相处一段之后,更觉得这位师傅纯朴可亲。一次,我对他直言:
“其实,我的文革履历很简单,造反夺权,当省红革委会班长,进京告状、参加炮轰派,批林批孔时召开过一次群众大会,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时写过大字报,日常抓教育革命,打倒‘四人帮’后拥护华国锋但说过几句不理解的话。这就是我的情况。没有打过人、骂过人,也没有打砸抢问题。”
他也毫不遮藏地说:
“这些大面上的事情,我们也都知道,至于你同四人帮有什么组织联系,我们就不知道了。”老工人说话就这么实在,不做作,但又说得有分寸、不离原则,一语双关。
我说:“这些你不久就会了解的,让事实说话,我在这里没有必要向你解释,同时,我这样做也不好。”
时间推进了三、四个月,并未发见我同四人帮有什么直接联系。他觉得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我的牛棚生活快要结束了。显然,这位纯朴善良的老工人,未把复杂的政治斗争估计在内,以为我的事情很快就会有结论。我说: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觉得,目前邓小平在活动,邓小平快上台了。”
以后事情的发展证实了我的见解,这位老工人表示由衷地佩服。我说,“我有在这里待一、两年的打算。我想利用这段时间好好学点东西,你得帮帮我。”
“我能帮你什么忙,一个工人?”他笑着说。
我说:“我想学英语。请你在林学院帮我请个老师。”
他不解地急忙问:“那怎么请?”
我说:“当然不是把他请到这里,在牛棚里教我。”
我告诉他,我得从英语发音开始学,希望他帮我找一位高水平的英语老师,用汉语或汉语拼音,把英语语素的48个音标标给我。马师傅立刻答应这事包在他身上。没过几天,用两张稿纸写的清清秀秀、详细标有汉语或汉语拼音或与汉语发音相近似发音的48个音标,就由马师傅传到我手。这使我非常感动。我拿着这两张纸,有一种心颤的感觉,我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决不辜负这位未见面的热心肠的英语老师,决不辜负这位不怕担风险而不辞辛劳的传书人。
就从那天起,我开始学习英语,到1984年,我学完了广播英语教材,以后又进一步学习原版《基础英语》,终于可以借助工具书,阅读专业英语资料了。后来听广播发现,这位老师所标示的发音极为准确和规范。我学的是哑巴英语,但要说几句,却是道地的牛津话。
写到这里,我再一次对那位老师和马师傅致以崇高的敬意,热烈地表示谢忱。要知道,这在当时一旦传出去是要担当“说清楚”风险的。这种无私和果敢的帮助,我永志不忘。这是人类的灵性之光,是照耀千古的,是我唱不完的心底颂歌。
我同每一位看守,都有一段有趣的故事。有的把家里做的好吃的东西拿来教我品尝;有的将单位的矛盾诉与我听,让我帮助分析;有的把家庭建设和个人奋斗的计划说与我听;还有的与我一起预卜祖国的发展前景。我们在一起听评书,散步谈心,等等。他们还为我与玉梅、孩子见面创设条件,提供方便,在生活上备加关照我。玉梅有时下了班来看我,晚间让我们在院子里自找地方亲近、谈话、商量事情。固然,人们通过文革的反反复复整人学乖了,不愿意充当炮筒和枪手,参与整人了。但也与他们了解我的人品、脾性有关。文革期间,我生活在群众中,体会到自己干的最好的时段,正是自己与群众彼此不分的时期。我不怕和群众接触,我越是接近基层群众,就越是感到人们理解和接受我。我成天同看守们谈天说地,说说笑笑,无拘无束,时常竟然忘记自己生活在囹圄之中。
应该说,搞我专案的几位,除了个别人想表现自己一番之外,多数人只是完成官差、并没有出什么主意,对我进行名目繁多的“深挖”,而是照章办事、奉命办事,特别是孟新,讲政策、掌握政策,并没有压我、逼我。同时,还有人在里面做维护我的工作。例如,其中一位从哈工大借调来的闫廷枢老师。文革前是一位处长,文革中参加炮轰派;炮轰派挨整后,对潘复生很不满,从此以后就不再参加什么活动了。省文教办根据孟新的用意,把他增调来参加搞我的专案。如前所述,专案组的人员为了工作方便,也在体委招待所办公,午间在招待所食堂就餐。闫本来就因为炮轰派的关系,了解我的为人,也了解我的文革史。正如M师傅所说,他也只是对我与“四人帮”有无组织联系这一点不托底而已。他来了一段时间之后,一天吃午饭排队买饭时,挨着我悄声说,“我也是炮轰派。没啥事。没完没了,我看纯粹是整人,我决定不干了。”以后我才知道,他这是向我道别。不几天之后,果然辞职回校抓科研、写他的学术文章去了。
80年代以后,他上教研室专攻经济法,晋升为经济法学教授,出版了专门的教材,成为高校、特别是工科院校著名的经济法学者。1993年中央电大放权,组织一批地方电大与高校共建一批教材。黑龙江电大申请工业产权法这门课程,经过物色并经中央电大审查同意,我推荐阎廷枢教授担任主编。参加撰稿的一共四个人,我负责撰写第四编“工业产权的国际保护”这部分。
编书期间,我们四人,一同上北京,走访国家工业产权局,上书店购买图书资料;多次开会,促膝商讨。最后在威海工大分校汇稿、专家审定。
这是一次极为愉快的合作,闫老师对我特别关爱。在共建这门课的过程中,闫老师认真求实的治学态度、敢于创新的科学精神和同人合作的民主作风,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和许多教诲,促进了我学识的提高,并为以后我组织教材编写工作提供了可贵的借鉴和经验。此后,闫老师又多方推荐,想方设法要把我调到工大经济管理学院任教,而未能如愿。闫老师总是夸我人才难得、人才可惜,其实是错爱和过奖了。我对闫老师给予我的爱惠,十分感激,他的很多嘱勉我的话,令我永志不忘,成为我治学和做人的力量源泉之一。闫老师经常谈到清查时这么说:“我对他们说,什么事情绝对肯定或绝对否定,都是形而上学的,片面的。”这些话也激励我从历史中汲取智慧和力量,更好地努力工作和学习。
我在林学院印刷厂劳动期间,两位校对员,总是要我注意休息,不要把眼睛看坏了。几位年轻印刷工人,他们对我特别好,以后成为我的好朋友。中午我们在一起,吃各自带的午饭,边吃边唠,谈笑风生,然后,静坐休息一会儿,愉快地继续工作。其中,张祖林这个大高个,我叫他大张,特别细心。我了脚,休息两周上班后,在上下楼时,总过来掺扶我。我离开林学院以后,他还常来我家看我,谈论做人、做事的原则,探讨向群众学习、在实践中提高的问题,因而成为忘年之交。我的床铺,就是他到我家串门之后,动员我利用废材、买了一张旧胶合板,又找来他家的一些木料做补充,要他当木匠的哥哥给我打做的。
在我的苦与乐、进与退中,始终不渝地对我倾注心力的是我的老师和同学、我的母校和校友。他们中的许多人,不但为我的境况分心,对我的前途担心,为我的健康忧虑,也因我受到这样那样的牵累,经受风险,遭遇不悦。
在原哈师院教职工、学生中,有不少人是初期的造反派,后来又参加炮轰派。可以说,他们始终关心我、爱护我,他们在文革前期对我有很大的影响,当后来我的地位变了,我对他们的影响要大于他们对我的作用。但是,在清查中,他们以教职工、校友的地位,检查了他们对我的影响,给我担担子,使我很受感动。他们中的许多人,在批林批孔以后就退却了,基本上不再参加运动了。这样,他们就在清查中,“说清楚”之后,回头来帮助我。我的同班同学,1978年后就离开了哈市,与我在政治上没有什么联系,大部分工作干得很不错,打倒“四人帮”之后,并且当了县以上干部或是在大、中学晋升了高级职称。他们开会到哈尔滨来,总要不避嫌地来看我,鼓励我振作精神,在学术上做出自己的贡献。
在原哈师院教职工、校友中,也有不少人,虽然曾经与我观点相左,甚至是对立面的头头、骨干、成员,经过风风雨雨,经过比较,经过淘洗,他们认为我很不错;我受清查,他们给予我高度理解,从多方面关心我,希望我能经受逆境的考验。因此,我把笔墨多放在撷取与我在运动中没有或干系不大,甚至是参加对立面组织的老师和同学对我的关爱的那些时间碎片上,因为这才有记述的意义。
一位是教哲学的申正教授。申老师是中国人民大学研究班毕业、苏联专家克列的弟子。专攻中国哲学史,造诣颇深,在学术界享有名望,很受学生敬重。文革起始被学院党委打为反动学术权威,造反团成立以后集中批走资派,他被“闲”起来,但并没有参与哪一派话动,一直潜心于学术研究,搜集整理有关中国思想史料,准备写书。申老师的最重要的特点是为人耿直,刚正不阿,敢于维护学说思想、坚持学术己见。平时说话略带口吃,激动时更甚。申老师在我上学时就器重我。我被打成“三种人”之后,多次见到我,告诉我历史是螺旋式发展,要正确理解历史,也要相信历史发展;绝对肯定和绝对否定,都是不符合历史和辩证法的。认为我选择教学的路子对头,并鼓励我不要气馁,争取在学术上做出成绩来。他还多方努力,找政治系和学院领导,想把我调到哈师大(即原哈师院)任教,同他一道攻哲学史。但是,因为错综复杂的原因,未能如愿。申老师因作为母校老师不能为自己的学生安排退路而深表遗憾,并以蔡元培为镜,感到有愧于我,多次叹息而大发感慨。
一位是教党史的唐纯良教授。唐教授是中国人民大学何干之的门生,以党史人物研究著称,撰有《李立三传》等重要专著。在文革前,他是我们的党史老师。他很喜欢我在学习中的钻研精神和独到见解,我们之间的友情很好。文革中他参加八八团,同我观点不一;两派对立,但我们个人之间并无冲突;革委会成立以后,一直对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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