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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8-05-01 1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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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的软弱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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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生作文阅读
一、永不褪色的记忆Ⅱ一 一个人一辈子要走几十年的路,吃几十年的饭,也算很长的一段距离。无论谁陪你走一程也好,递你 一碗饭菜或掰半块馍也罢,总会给你留下镌刻般的记忆,这是一种正常的人生心理。 小学时与我同坐在一张土墩墩上的那个穿一身毛蓝衣裤的――那种被我们嬉戏称为骚情蓝的――那 个捣蛋而不肯学习的同伴叫穆斯塔法,在摸爬滚打中我们形影不离的度过了八年时光,他所做的一切坏事 或许就有我怂恿的因素,或者也有我参与的影子。到今天总想着应当承担一些责任,或在心灵的深处做一 次深刻的忏悔,也算一种交待或了却。 盛夏的热浪在西海固红褐的山湾扑怀而涌,山峁上有成群结队的社员锄着草,一个挨着一个“一”字形 排在山塬上。他们全部的希望就是锄头在红褐土地上不停的刷新。身子佝偻,头脑低垂,一幅努力劳作的 式样。 我与穆斯塔法沿着牛崖湾上去到尖疙瘩梁, 再走上如蛇一样的一段长塬, 浮过深险的一个红褐沟崖, 这就是他们的大队与村落。在长塬的南坡,那个山峁齐齐的削下去,就成了一个崖面子,光滑如镜。许多 家户错落有致地住在那一面坡地,钻出几孔窑洞就是一户很好的人家。这种风景只要在延安革命过的人, 不用诠释,就能理解的透彻。 已读到高二第二学期了,也许再过两个月就是毕业的时候(当时初中高中学制各设两年),他才叫我 去他们家。大家都觉得自己已长成一个男人了,算是懂事,会注意一些事宜,学会隐瞒。因为关系好,我 也正想了解他的一些状况,想在中学学业完成之前无论如何走一趟,也是对最好朋友的致谢,所替写的作 业已经作完,换来的杂面馍馍也算没有白吃。快要到他家门口了,他就特别叮嘱我,他不肯学习的事无论 如何不能让他孤寡的母亲知道,他最对不起的是他母亲。 穆斯塔法六岁而孤,母亲因为有儿子没有再嫁。一家两代,年长的一个寡妇和年少的一个“鳏夫”,相 依为命! 他母亲一个中等身材的女人,看上去很面善,也很考究,不像一个农家妇女,第一次见到总有一种似 曾相识的感觉。穿一身已经褪色的毛蓝绒衣裤,但很合身,很得体,也很干净。他们家的院子、屋子、连 大门外都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家庭也不像一个农民家庭,我甚至怀疑他们家没有养过牛羊鸡鹅之类 的牲畜与家禽。我问穆斯塔法:姨娘(西北对于长辈女人的通称)不劳动吗?他说:自从父亲归真之后, 母亲就不去生产队劳动了,只在家里做些闲杂事务。 哪你们的生活怎么着落? 他皱了一下眉头,脸突然陡峭的如一笔沟崖,直了,不愿说,我就不再追问,我知道这是他的风格与 秉性。 姨娘端来了我最熟悉的那种杂面馍馍,分享了三四年了吧!那种清香,那种滋味,摆在桌子上看着, 都会垂涎欲滴,尤其在那个饥饿的年代。那是怎样做成的呢?麦面的润香,谷面的酥脆,豆面的蓬松,荞面 的甜腻,说不定还有洋芋面,蓬蒿籽面或者白花草茎面等等,还应当有些香料混合在里面。我看着姨娘祥 和的面容,聆听她银铃色的谦让声,就有难以遏抑的食欲,于是想放开胃口,美美的饱餐一顿。加之他们 有头一年秋天腌的酸菜就着,那是何等的福气。我不知不觉就吃下了一个,伸手又瓣了半拉子,本想着细 嚼慢咽,不为品味,只为不明显的暴露太饥饿的嘴脸。可是觉得吃了不到两口,那半拉子馍馍又下到了肚 里,多想再拿起瓣剩的半拉子,但想到是第一次来他家,加之前面不慎的失言,也就忍了那点欲望;虽然 他母亲――那个慈祥而风韵的女人非常殷勤的谦让,我还是把那半饥半饱的小兽降服在肚子里了!款待之后,他母亲才问起穆斯塔法的学习,我是怎样的体会了那颗苦难而挣扎的心,那颗指望而企盼 的心。我多多的美言,多多的撒谎!说着穆斯塔法学习是如何的踏实,作业写的是如何认真,在期中考试 之后,他的作业展评在全校获得了第一名…… 后来,他母亲不知还问了些什么,我也不清楚自己是如何敷衍的,脑子里不断地闪现着那些可怕场景 ――穆斯塔法很久都不在学校,即便在,那一定是给我送那三个半杂面馍馍,是来兑现我俩的约定。那几 科获奖的作业是完全出自寒木同学的手,也因此寒木的学习在高中毕业来临之际飞速的提升了,老师曾经 是怎样细致的把寒木的作业与穆斯塔法作业进行对比研究,并且说他俩的作业仿佛简直出自一个人之手, 相似的难以辨认!只是穆斯塔法的作业比寒木写的认真、整齐。我清楚那是三个杂面饼子成就的干净与整 齐!离开他家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程后,我还感觉身上有芒刺一般扎的出汗! 只记得在迈出他家大门的当儿,隐隐听到他母亲的言语:我是一个羸弱的女人,我指望着我的穆斯塔 法……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灼热的太阳照着我孤单的身子。一个人在黄土地上行走,能真切的体会到什么是 孤独与无助,尤其是孩子。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身前身后伴随,耳际总有飒飒作响的声音,开始比较远, 渐走渐近,渐走渐近,最后就出现在你的脚下,如影随形。你低下头,什么也没有;前后打量,也什么都 没有。恐惧的孤独与寂寞就裹胁了你的全身。 路是弯弯曲曲的,从这个崾岘下来,从那个山梁上上去,看似很近,你却走上好些时候。如果是一座 山,你在它的脚下走了大半天,抬起头发现还在它的脚下。如果是两山之间的一个崾岘,先上坡,你走的 晕眩,气喘吁吁,向前看还是一个缓坡,回头看又觉得已经上到峰顶了。之后是下坡,脚迈的轻快且神速, 但走到坡底,才发现小腿肚子有些发胀生疼。穆斯塔法就是在这条路上走了八年――小学四年,中学四年 ――他背着他美丽而风韵的母亲用毛蓝绒缝制的书包, 还有书包里每星期必备的七斤黄米, 七个杂面馍馍。 可那七个杂面馍馍里有三个半竟填充了我的肠胃! 今天,也只有今天我才领教了这段路程的艰辛,我也才深切的体会了做为母亲在这条路的尽头企盼的 心!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我回到了家。父亲也收工回来了,他问我这个星期六为什么回来的这么迟,我 告诉他,我去长虫塬的穆斯塔法家了。他脸上浮起一层诡异的笑容,之后说:以后不要到他们家去。 我问:为什么? 你知道轰动全县的七姑娘事件吗? 有些印象!二这是七十年代初,在我们公社,乃至全县,用今天人时髦的话语说――是具有轰动效应的事件: 生产队,每年的冬天社员们清闲的没事可做,无聊到快要洗石头的时候,集体个人都要想法子在年终 决算时有微薄的收入,为尽可能的填充空荡的肠胃打算。牛鬼蛇神、四类分子还有成份高的如发配一般的 到别的地方去进行大会战――挖防空洞,修公路,打水坝。我们陇西最大的会战,如果今天还有记忆的人 总能想起万人曾在张家湾打坝的情形,那是整整三年没有完工的一次战斗!穆斯塔法的父亲就是在那次会 战中离开了这个不公的顿亚(世界)。 据了解真相的人说,那是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全体民工都突击大干,那天正好轮到穆斯塔法的父亲打 眼放炮。等到装好了六个炮眼,指挥的人鸣哨撤离,点火的人就拿上香头去燃导火线。他记得明明白白燃 了六个,但最终真真切切的只听到了五响。众口一词,他询问了好多人,怕自己因为紧张,其中一响没有听真切! 在黑暗里他寻找那个不曾发声的臭炮,他在那些凌乱的石头空间摸索。突然他看见眼前一片光明,随 之而来是一声钝响,之后,他什么都不知道了……反应快的人后来描述说,他们先听到一声钝响,随之看 见那个炮手――穆斯塔法的父亲――那个可怜的人像一只巨鸟一样的从半空中俯冲而下,擗在了乱石堆 上。石锥钻进了他的额头,面颊像锉烂的抹布,两股两肱像笋头一样从衣服中钻出来,恐怖的直立。血如 水漫漶了石头,那哪里是一个人的血呀,那是一头牛的血! 从县上到公社也没有做出什么明确的结论,能有什么明确结论呢?在那个一切为了奉献的时代,更况 他又是被划在万众之下的。无常之后公社书记亲自给穆斯塔法的妈送来了300元体恤费,用于抬埋那个 可怜的炮手、万众之下的人,这是事件的全部。那会儿送埋体的人不很多,几个贫下中农老汉,外加几个 胆大的一样是贫下中农的孩子。几个老人每人得了三毛钱的索得格,孩子们自然是一盒二分钱的火柴! 那体恤费肯定还有剩余! 后来公社书记来住社、视察、学习、开会、包括基干民兵训练也常把点设在穆斯塔法家,理由是穆 斯塔法的妈馍馍烙的很好吃,做饭的手艺没有人能及。公社书记去他们长虫塬大队住队的密度有所增加, 住社的周期也不断的延长。书记住的时日似乎够了,才肯离去。每次离去时都红光满面、春风得意。不时 的表扬长虫塬大队工作做的到位,救济粮也比别的大队划拨的快且多,公社粮库的会计从来没有因打粮来 的是无名小卒而推托或懈怠。相反,给国家交公粮、税收,长虫塬大队一拖再拖,一推再推。 当西海固红褐的山梁上稀疏的糜谷在场上垛成数得过来的几个菲薄的小垛时,大队支书也在穆斯塔法 家出没的勤快,时不时的偷派队上年轻人在夜晚给穆斯塔法的妈送上一口袋或一麻袋麦子或糜谷,最次也 是豌豆或洋芋。渐渐的穆斯塔法的妈在每次大会小会上总有人表扬她给整个大队或小队带来的福气或做出 的牺牲!当龌龊与卑劣在大庭广众面前露脸,美好与高洁在阴暗险恶里藏匿;当斜恶与谬误攀上峰顶,正 义与真理则甩到了山谷。穆斯塔法的那个美好而风韵的妈这时反而在大队小队的会议上不再露面,连劳动 也不肯参与了! 风言风语在村头巷尾如长了翅膀的猫头鹰,夜晚不停的飞翔,不经意就会钻进你的耳椁――她的丈夫 据说是公社书记命令支书让派去打坝的,出事前几天有人看见长虫塬大队的支书在张家湾的打坝工地上转 悠,鬼头鬼脑的! 那夜有人把穆斯塔法的父亲叫出去了,说是指挥部的领导找他谈话! 也有人说那不是指挥部的人,也不是民工,是长虫塬大队支书的几个亲信,找出去也没有谈什么话, 而是在一个黑旮旯儿里给了几个雷管,还指指点点的交待了什么,晚上那个可怜的、万众之下的人就被炸 飞了! 后来,在那个红褐的沟崖畔,在那个如蛇的长塬上,他们有时在亭夜会无端看见火光,听到如炮的钝 响,之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或者黑风在夜晚刮起,如狼一样的嚎叫从塬头上掠过,全队的狗齐吠,然后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整个大队上空笼罩着恐怖的浓云,人人如临深渊,很少有人敢在夜晚出来解手!家家户户早早的关门 闭窗,早早掌灯睡觉,尤其大队党支部书记家! …… …… 我记起来了,那应该是我们上初中的那一年冬末春初,寒风料峭。整个公社召开了有斗争史以来的 最后一次批判公审大会,是因为“三种人”被打倒了,公社书记押到了审判台上。乱糟糟的革委会一时没有 了主持,好斗的人就乘势站出来,将两件相似而不相干的事搬弄出来整人;放在同一天,同一个会而风马 牛不相及的解决:一是同在张家湾去打坝的四类分子,叫什么名字我已经忘却,因为他的女人不生养,他 把她宰了,并把一些零碎的东西给割下来,寻找有没有孩子窝窝子,为什么就不生呢?他把那些零碎的东西里里外外抖翻了若干遍,最终也没有得出他理想的结论,就┝艘缓帕艘话蜒危笞懦粤恕 最终疯了,用铁链子拴着,背上插一张牌,上面一个大大的红叉,判的是斩立决!一件是穆斯塔法的妈, 对!就是她――那是一辆大卡车,她站在车尾,也穿着麻衫陪杀场,身着毛蓝绒旧衣裤,戴着一件深色的 大头巾,脸没有抬起来,但年轻人都拥挤着看的很仔细。会后在整个公社甚至全县流传着这样一句警言: 娶七姑娘那样的女人――不知她排行老七,还是容貌能抵得上七个俊俏的姑娘――像穆斯塔法父亲一样的 死,值! 她是因为公社书记被敷衍的批斗而没有了看顾讧抬出来现丑的,是书记被逼迫下野在风起风落的日子 人为的推到午门而陪杀场的! 当然,那时我并不知道那个漂亮而风韵的七姑娘就是后来我最要好的朋友――穆斯塔法的亲妈!三 知识分子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 ――这是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上风靡一时的铁指示,同时也是当时体制教育中的定制,每个学 校都必须不折不扣的执行。不管中学生算不算知识分子,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是天大的一件事情。 已经是七十年代中后期了, 我们学校还在附近的一些大队去参加革命运动。 所做的都是琐碎的活儿, 有的大队参加打冬场――麦子、荞麦、糜子、胡麻都在碾打的范畴之内。跟着一帮老农去学刮菅(把麦子 碾干净的草提前除去),学抖草(用叉翻出下面没有碾到的粮食),学扬场(凭借自然的风,把粮食与柴 衣分离开来)学掠扫(用扫帚把没有碾细的柴草扫到另一处)最终把粮食与柴草分成两部分,老农认为打 冬场全是技术活,必须由师傅一样的老农教导给未来新一代有社会主义觉悟的有文化的劳动者!有的大队 挖防空洞,十多个壮年,在一个隐蔽的山湾里选一块风水宝地,钻一口窑洞,最少一辆小胶轮车能够自由 出进!学生去了要学会推车、施镐、剔窑(用镐头把洞里剔的干净美观)。如果不能剔的立帮立顶,坍塌 了人就会活埋在里面,那可是数千米的深洞呀!有的大队就是打坝,这是干旱西海固唯一能够为牲畜存水 的方式。要学会坦土、抬夯,学会喊抬夯的号子!由于严重缺水,加上土质不好;打成的坝要么干放一年, 成了蚂蚁窝;要么第二年发大水,冲个一干二净;年年打坝,年年无坝;年年蓄水,年年缺水!也就是从 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那会儿起,穆斯塔法彻底放弃了学习。他开始学坏,不时的与任课老师发生矛盾, 或游手好闲。我记不太准确了,也许第一次就是跟漂亮而小心眼的化学女老师闹是非的。因为试卷问题, 老师说: 穆斯塔法这也叫试卷?穆斯塔法回答: 刊头不是写的明明白白吗?老师说: 你试卷的毛病很突出! 穆斯塔法对答:有你的那个突出吗?老师说:你的试卷作的有漏洞!穆斯塔法顶对:老师,说实话,还没 有你的漏洞明显……化学老师羞得满脸通红,眼眶里浸满了泪水,夺门而出,后来似乎听到哭声了。教室 里一时空气凝固,鸦雀无声!紧接着学校从革委副主任到班主任再到学生会,还有贫管会的人来了一大帮, 因为当着全班学生面处理影响不好,只好请到学校礼堂去了! 过了大约两节课的时间,穆斯塔法又蔫蔫的回到了教室。我问他怎么处理的,他慢条斯理的回答:能 怎么样――说服、批评、教育,我再回到教室! 这是在预料之中的。我们班主任是上海下放的知青,生性腼腆,言语文雅,平素也不善批评,遇到 有关男女的纠葛更是骚的脸红。贫管会的那个大块头的老白,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素来就不善言辞,遇事 更是碾子也轧不出一个屁!哼哼唧唧了半天说:寡妇娃娃,寡妇娃娃,可怜的很,是无产阶级,又是贫贫 的贫下中农,还是让念去。贫管会老白一说,所有的人都顺水推舟,做个人情,还能有什么言语呢?只好 让穆斯再次回到座位上! 当时体制的教育就是这样一只唬人的草鸡!自那天之后,他就直接宣布似的跟我说:寒木,你是我的铁哥们,以后你就承包我的作业吧,我的六个杂 面饼子,你三个半,我两个半?他的脸上写满了玩世不恭的表情! 这合适吗! 我不是说关于学习的事情,作业做不做在当时谁都无所谓。我想我说的是那三个半饼子,因为每一个 学生家里都是定量供应的多是玉米高粱米面之类,作为好朋友这样贪图厚道吗!更重要的是当我知道他们 家粮食所来底细时,我的空空的胃里就像盛满了什么液体而不停的往上泛,因为我们毕竟委悉一些情感的 事理了!在心灵还没有被污渍浸浊的年龄阶段,在伦理还没完全被颠覆的时代,你会无端想到公社书记从 他们家走出走进的那种龌龊而满足的姿式,或者耳边会萦绕穆斯塔法的母亲――那个漂亮而风韵的女人的 呻吟与喘息! 可是,那是一个物质匮乏的时代,没有那么多充足与选择,也没有那么多高贵与空灵。等到饥肠辘辘、 窘境威慑的时候,心里开始盘算且庆幸,每天就多了半个幸福的杂面饼子,同时各科也多了一份责任性的 作业!认真踏实做作业,心安理得吃饼子,没有谁为此而跟自己空荡的肠胃过不去! 我觉得我已经介入了他阴暗而晦涩的生活,简捷的成了斜恶世界的帮凶。 他开始向班主任老师不停的请假,没有任何事由,谁都很清楚。睡在宿舍里,托辞有病或哪儿不舒 服,不停的抽烟或翻箱盗柜。没有钱买盒装香烟,就去地摊买一斤几毛钱的烟叶――本地的旱烟、新疆的 莫合、东北的烟丝……把课本,作业撕成烟票,卷着抽,用毛笔管作烟嘴,一幅陶醉的样子。 公社学校,公厕是半露天的,用黄土压粪。男女之间一墙之隔,我们上课去,他一个人蹲在厕所里 抽烟,无聊;无聊,抽烟。之后把死青蛙挑在铁丝一端,听到女厕有人,从掏粪洞伸进去,吓得女老师或 女生提着裤子跑出厕所! 我无法尽述自己那时的心情。那个不公的年代,在少年的我们内心留下太多的伤痕与疼痛。过多的罗 列幼稚的妄为,搜索无法定论的行为,是对我们那一代人已逝的青春毫不袒护的亵渎与颠覆,是对我们已 做结论生命的兴师问罪与挥戈讨伐! 高二剩下不到两个月,我们就要完成中学学业了。在这节骨眼上(重要时刻)――也就是我从他们家 回来后一月之后――在一个暗夜的晚上,穆斯塔法把学校的物理实验室撬了,盗了两台显微镜,一台旧式 照相机,还有一架高级天平……还有一些不很值钱的杂碎,当时公社派出所人来了,他母亲也来了,我才 看到她母亲与他穿着同一颜色的衣裤,都是那种被我们嬉戏的称为骚情蓝的――即毛蓝绒衣裤! 他被派出所带走了,她母亲跟在后面……四 后来所有的事情都是关注朋友而打探的结果,只能称为道听途说:虽然“三种人”被打倒了,但公社书 记是有斗争史以来最末一次挨批斗的人,不知是人们对于这种生存方式已习以为常,没了激情;还是从政 治的形式来看,伟大的毛泽东时代随同着他被装进一米八三的水晶棺椁而显出一些柔和。总之斗争的激烈 程度与历史上的任何一次相较都显得缺乏力度。公社书记批了几天也就下野了,但他的老同事,老部下还 都占据着一定的位置。当他良心发现,穆斯塔法妈陪他度过的是他最值得想念的时光时,他觉得有必要为 他心爱的女人做平生最后一次值得做的事情,颇费周折的把穆斯塔法监外了。 出来的那天穆斯塔法没有再回家去,听说他坐上北向的汽车走了,走的倔强而彻底,他没有再看一眼 生他长他的那道长长的如蛇一样红褐的山塬,还有站在塬头上望眼欲穿的他漂亮而风韵犹存的母亲,那个 可怜的女人连儿子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生产队一些女人不停的私语,才有人问出缘由来,说穆斯塔法的母亲不见似乎 有些时日了!大队支书、生产队长、还有一些头面人物都去穆斯塔法家看,那个平素干净非常的院落显出无限的败落相,院子到处是树叶、青草、牛粪、纸屑与塑料,还有黄风卷来红褐的沙子!木门不知去向, 窑洞像饥饿的嘴巴敞着大口,向整个村庄昭示着这里的主人早已不在的迹象。于是人们生出许多猜想与臆 断――自杀了?走失了?公社书记派人接走了?儿子疼爱收留到身边了?而所有的猜想与臆断都没有得 到证实!除了几个老年人说,大概是一月前,或者是更远的时间,有一天晚上狗吠的厉害,好像就要够到 猎物的腿肚子上的凶猛,黑风又刮起来了,如狼一样的嚎叫着从塬头上掠过,特别像穆斯塔法父亲离开的 日子,听着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让人莫名的恐惧!也有人说,走出来看了,在队部的北头子似乎有车或 者什么黑乎乎的东西停着,也许还有嗡嗡的声响,大概是汽油发动机的声音。等到第二天早上,这事也就 忘到了脑后,没有人到队部的北头详实的勘察…… 支书、队长、还有头面人物们悻悻的转出了院落,认定这一家人在这个队上就这样消失了。 人活在世间,罪恶就像狗屎,越埋越深,越扬越臭。当确定这个院子空无一人的时候,队里那些平日 里前襟垢痂后背尿疤、吸不起鼻涕提不起鞋的女人又重新站出来嚼舌头,说闲话――那个骚货,我们队里 的风气都是她败坏的,很多小女子只要跟她接触,就学坏了!说句良心的话,实际上队里根本就没有几个 小女孩,数得过来的那几个,穆斯塔法那个美丽而风韵的妈凭着她那高贵而体面的气质,压根从来就没有 直面看过。至于昔日里借米借面的,讨葱讨菜的,要过油盐酱醋的,拿过针头线脑的,这会儿谁还有她们 正经、干净、麻利呢!穆斯塔法妈当初的热情大方现在成了讨好与献媚,当初的多情体面如今成了狐媚与 骚情!有的女人甚至还描摹出她接送书记的轻浮,躺在怀里的淫荡,无所不言其极。可是,当初那个漂亮 风韵的女人还在队上住的时候,纵然她深居庭院,足不出户,却从来也没有听到哪一个女人敢在背地里谈 论她的长短! 想到这一节,我的心里掠过异样的感受,如果那些无知与愚昧今天还活在这个乱象纷呈的顿亚,在这 个不顾羞耻的年代,在这个赤裸裸张扬自己肉体的时代,在这个天天发生着折磨人的奸淫与乱伦的时代, 面对她们的姊妹儿女的胡作非为,她们又会怎么办呢? 我突然记起了我们伟大作家的话:她不会喜欢假惺惺的忏悔,因为人道的考验,每天都同样尖锐。其 实就是在你我的身旁,每时每刻都有女性的呼救。我不参与忏悔大师们的比赛。我只是想,我没有再向人 间的不平沉默。 我们应当以这样的态度,以这样的心情来对待和理解穆斯塔法那个优雅而风韵的妈,还有与她为儿子 负责任所表现的无畏行为! 后来,有人传说,穆斯塔法在吴忠还是灵武一个土蓄产果品公司营生,合营着粮食、油料、还有瓜果 甜菜等生意。适时国家经济政策已经开放,他抓准机遇,赚得了相当可观的利润。又托一个同事到上海炒 股,开始成倍成倍的翻赚,让还不明白这一本万利的买卖的人艳羡而仰视,可是不久所托的人就没了,钱 也没了! 他又开始倒卖甘草,一车一车的往南方运,钱又是一叠一叠的赚! 这一次,他用赚得的钱盖了房子,娶了妻子。据说他娶的妻子漂亮而风韵,一如婆婆,是农牧处处长 的千金。他结婚的那天很风光,各界的人士都来恭贺。有人看见一个被称作老太太干净而体面的女人,坐 在他家正房宽敞而不染污渍的大床炕(把炕制作成床的样式)上,慈目善眉,不言一句,她一直那样端庄 而体面的坐着! 那老女人会是谁呢?没有人询问! 这是2010年的深秋,我因为身体不适,提前走出了体制的圈子,蜇居在西海固的红褐山湾里, 孤寂的时候出来走走,看着昔日曾风光过的那些山山峁峁,沟沟壑壑,还有那些如饥饿的嘴巴一样敞着的 坍塌了土窑洞,心里总泛上一些凄苦。不只是怀旧,还有一种难以表述的情感折磨,想到许多人曾经在这 里出生、成长、成熟;又在这里生活、生存,娶妻生子;又在这里深埋、消失,全都如流水一般一去而不复返了! 中国文化喜欢吉祥而美好的结局,当这篇文章快要收束的时候,我又获得了穆斯塔法一个新的消息: 近来他办了一个金属厂子,冶炼稀有金属镁铅之类。是公司的总裁,他与人合资,采用股份方式,后面还 有许多小项目要开发。他没有给我打电话,也没写信,他知道我们都过了不惑之年,有定型的为人做事之 道。他也明白,我之所以从体制的圈子走出来,肯定是有自己的一些道理的。他就在我们共同的熟人那里 带信给我,实际我清楚他这是在打探消息。他让别人告诉我,如果我还愿意走出家门,就到他跟前去帮他 理财。我觉得我已经失却少年时的锐气,现在的工作比当年挣那三个半杂面馍馍要复杂得多的多。 我拒绝了他的美意! 至于他母亲我没有向来人打听,如果现在还在世,已经是耄耋之年了…… 那个美丽而风韵的女人用自己前半生颓败与残缺的生命赚得了后半生的安宁与清净,用一生的含辛与 屈辱换得了儿子的尊贵与富足,我在想! 这是不是也是一种哲理! 2011年1月20日二,梁山绩效工资改革实录随着梁山好汉们的实力逐步壮大,英雄也是越聚越多,平日里大伙劫富济贫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每月 都能从山上领到一袋碎银,逢年过节还能额外增发一些银两,众英雄或化装潜入临近市州风流快活一番, 或寄回老家孝敬老娘,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如此过得几年,忽一日 CEO 及时雨宋江召集大伙前往聚义堂召开梁山薪酬改革大会,会上梁山第一 书记处书记吴用同志做了重要讲话,指出目前的薪酬分配执行晁盖以往的大锅饭制度,已经严重过时,弊 端非常明显,无法使人员有效利用率达到最大化,众英雄多是目不识丁,更不理解何为有效利用率,听得 一头雾水。吴书记见状便补充道:就是有的人站着茅坑不拉屎,还要和大伙一起分享梁山的酒肉和银子。 大伙仔细一想,不正是如此嘛!就说那浪子燕青,不就是曾经救过卢俊义一命嘛,再后来就没见这 家伙干过一票大活,现在卢俊义做了梁山人事处处长,这厮平日里仗着自己以前是卢俊义的管家,不仅吃 喝玩乐一样不少,每次年节上还比别人多拿几两银子呢。还有…… 见大伙七嘴八舌说将开来,书记拍拍桌子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接着又道:前些时日,我和宋大哥到 沿海方腊那里去了一趟,一则联络各地义士的感情,二则听说方腊那里搞了一个薪酬改革的试点,我们也 去学习和交流了一番,回来梁山后宋大哥卢处长和在下针对我们的实际情况也制定了一项改革,咱们就叫 做――绩效工资改革。 众英雄忙问:何为绩效工资改革? 吴书记便让梁山装备处处长公孙胜就绩效工资改革做了详细的说明,大意就是今后要从每月发给英雄 们的银子里扣除三成,然后再根据众英雄平日的表现做出重新分配,表现好的不仅能拿回自己的三成还能 拿的更多,表现不好就别想拿回自己的那三成。 众英雄连连击掌称赞: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梁山上下酒也不喝了,肉也不吃了,众英雄纷纷施展自己的独门绝技或劫杀豪 绅或惩治恶霸忙得不亦乐乎,每天晚上回来就清点床下首级计算着自己的收入。当然,也有不少经常出入 于领导办公室早请示晚汇报者因为没有时间出去行侠仗义,碰不到豪绅恶霸干脆就近割了山下村民的脑袋 来充数的。到了月底,梁山行政会如期召开,根据众英雄提交的首级来计算收入,最后在聚义堂外张榜公示了薪酬 分配结果。众英雄不看则已,一看尽皆怒火焚身,原来割了村民首级的几个家伙得到的银子最多,其他人 反而不如以前的多。这孙二娘可是一火爆脾气,直接冲进宋江的办公室,质问宋江为何如此分配,宋江见 孙二娘如此无礼也不计较,听孙二娘发完脾气才对孙二娘说道:我们的绩效工资改革现在还处在初期,难 免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这需要在不断地探索和修改中得到完善,大哥很感谢你能提出不同意见,我们 一定在梁山行政会上好好讨论你反映的问题,该处理的人我们严惩不贷。 孙二娘听大哥这么一说,顿时眼眶湿润火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不几日,人事处处长卢俊义找孙二娘谈话,理由是有人匿名举报孙二娘工作不踏实,思想不进步还有作风 方面等等问题,既然有人举报这些问题,人事处不可能坐视不管,在调查问题期间,暂时先停了孙二娘步 兵统领的职务,继续到西山开自己的包子铺。同时也勉励孙二娘不要在思想上有什么包袱,要相信组织的 的权威云云,然而这一调查居然直到梁山好汉被招安后来孙二娘在征讨方腊时战死都没有结果。 转眼绩效工资改革已经快满一年了,这一年众英雄已经不再奢望比别人拿得多了,只要能拿回自己被扣了 的三成银子就已经满足,所以绝大多数都是战功赫赫。因为孙二娘的遭遇,虽然表面上不敢提出抗议,但 私底下还是经常窃窃私语对分配不公有很大的意见。这些意见或多或少被宋江吴用卢俊义等耳闻,众领导决定对绩效工资改革来个民主评议,因为是以无 记名投票的形式来实行,众英雄自然毫不犹豫投下了不满意的评价,指望这绩效工资改革能取消便再好不 过了。眼看年底来临,众英雄心里已经盘算好年底发放的碎银该如何去花了,却听到公孙胜传达给大家一个 坏消息,今年没有分红了,众人惊问为何,公孙胜答道因为梁山要扩军备战,银两告急故此不发。众人心 中虽有不甘,但为梁山长远打算,也只好作罢,也有萌生退意者,想到自己一旦离开梁山,必为宋庭所杀, 好死不如赖活,只能如此了。某日燕青自卢员外家喝的酩酊大醉而出,遇林冲时迁等人聚在孙二娘的小店喝着劣质的二锅头,耻笑 曰:尔等明年胆敢再提不满意,分红照旧没有。来年民测果然全部满意。三(一)换笼远看鸟爷住的小区,象一颗坏死的蛀牙,三层高的砖混老式楼,配不上穿戴时髦的人群,配不上扩建的马路,也配不上翻建的医院大楼。不过小区内绿化搞得不错,楼与楼之间全都是草坪、果树、各种时令的花。 作为孤寡老人的鸟爷,喜欢住这儿养鸟安度晚年。春天一到,鸟爷就把他的二十几笼鸟搬出来晒太阳。杏树上挂的,草坪上蹲的,鸟爷怀里抱的。路人会情 不自禁的过去搭讪。杏花开了,树叉上笼鸟啾唧,草坪间鸟隔着笼啄草芽。鸟爷遛鸟的平板车上,晒着换笼用的沙子。鸟爷画 中人一样,顶着满头纹丝不乱的白发,坐在小凳子上,戴着老花镜,抱着鞋盒子喂雏鸟。边上还有两个老 太太在聊天。六只凤头百灵是鸟爷才买回来的。这种鸟形体娇小,毛色不好看,只是成年的鸟有三根别致的冠羽,有点 凤凰的神韵。让鸟爷说这种鸟贵在口好,和百灵绝对有一拼,看是没看头。鸟爷还说,这种鸟生活在沙漠。 生性警觉性高,老鸟要回巢哺一次食,至少要制造三、四次假象。一般都落在巢外一、二百米处望风观哨, 很狡猾。探明一个鸟巢的位置,得花一周时间。鸟爷年轻时就爱养鸟,大批量养鸟,或者说把伺候鸟确定为生活方式,是退休以后的事。鸟爷也曾试着去 棋牌室消磨时间,乌烟瘴气不说,弄不好还为打牌起争端,耳红面赤的不好。六只雏鸟还没满月,凭感觉把头仰得老高,张着能吞进脑袋的大嘴,冲鸟爷喊饿。鸟爷用他的传家宝,一 枚骨质鸟勺,撮了粘粘的食耐心的往黑洞里添。说起鸟爷手里的传家宝,是有一些来历的。温润的手柄,竖条的纹路,柄端有一个雕工精美的凤头。这还 不能说明什么,据鸟爷说,这个鸟勺是他的祖上在旧社会给江南一个大户人家饲鸟时,因和女主人关系私 密,人家送的信物。当然谁也说不清鸟勺到底是哪里来的,鸟爷的祖上是不是见过大世面,给大户人家饲 过鸟无人考证,只知道鸟爷是解放后私转公时落户人民医院的锅炉工,这个鸟勺是个罕物也不假。有一次小区熟人领来个文物贩子。贩子看过鸟爷的鸟勺,一口价五千。鸟爷摇头不语,接过鸟勺在胸前翻 里翻面蹭了一下,转身打开壁橱放进一个做工精美的木质托盘。贩子眼尖,伸手就要抢托盘,鸟爷给熟人 连面子都没给,推搡着把两个人哄了出去。吓得挂在客厅的笼鸟把鸟屎沙土弹了贩子一头一脸。雏鸟挤做一团,一边吞咽着鸟爷鸟勺上的食物,一边还歇斯底里的叫喊讨要。两只强壮精明的,眼睛看不 见,感觉及好,也有长时间支撑着头接食的能力,还时不时的把脚踩在别人的背上。两只孱弱的鸟,间或 抬起头,背对着鸟勺送过来的食,可怜兮兮的叫一声,判断不来方向,也站不稳当,头底了下去,强悍的 鸟上去当头就是一脚。鸟爷说:“嘴张开都能看到肚子里的食了还在讨要。”就撮了食专捡孱弱的偏心着喂。还自言自语的说:“你 不主持公道就没个公道。”等六只雏鸟的食馕看上去比头还突出时,鸟爷才安排它们睡觉。鸟爷说他每天很忙。喂鸟,溜鸟,训鸟。不知不觉就是一天。尤其训鸟,很费时间。鸟爷训鸟时,把鸟笼往怀里一抱,手伸进笼内,让鸟学习跳上手背,再跳上笼中央的高台。一只真正的好 鸟,不但外型好,叫声好,更重要的是通人性。所谓通人性,就是人把手伸进笼里,鸟不但不惊恐,还要 象耍赖一样跳在手背上不下来。事实上在这六只雏鸟中能不能训练出这么一只来,鸟爷一点把握也没有。 但鸟爷还是怀了希望去喂,去训。鸟爷除了养鸟还做鸟笼。每年春天,鸟爷打算买几只雏鸟,就预计做几只鸟笼。“一鸟一笼,鸟鸟有份。” 鸟爷还戏说他在开发房地产。鸟爷喂完鸟,又把晒太阳的鸟一笼一笼送进屋,戴个凉帽坐在杏树下做鸟笼。推子,刨子,锤子;竹圈, 竹棍,竹板摆了一个大摊子。鸟爷正拿了一根竹棍往笼骨上穿,前面走过来两小伙子和鸟爷搭讪。鸟爷以为是来看鸟的。假如是来看鸟的,鸟爷肯定会把他们领进卧室,指着那笼画眉说:“这只画眉和客厅那四笼画眉一样,都 是从蛋壳里一出来我就开始喂养的。但只有这只通人性。”说完,鸟爷会去开笼门,象挑开新娘盖头一样, 然后把手善意的伸进笼内。画眉果真一点也不躲闪,连翅膀也不抖一下。鸟爷粗砺的手,搭在画眉漂亮的 脊背上,顺着画眉流线型的背,轻轻捋一把,再捋一把。那画眉仿佛在享受鸟爷的爱抚,一动不动。只是 歪着头和鸟爷对视。鸟爷象表演完一场准备了好久的高难度杂耍一样,胜利的关上笼门说:“鸟和人一样, 有聪明的,重感情的。大多数鸟稍微大一点,野性就露出来了。这只画眉我养了五年了,有人出到 3000。 其他鸟连笼二、三百我就出手。” (二)说来说去,两小伙子不是来看鸟的,是通知鸟爷开小区翻建会的。鸟爷一听小区翻建,是大事,就招呼他 俩进屋说。进来,两个小伙子才发现还不如站在外面。鸟爷的客厅让鸟笼占去了三分之二,鸟把沙子弹得满地都是。58 平米的空间成了名副其实的鸟笼。两个小伙子勉强的坐在龌龊的沙发上,呼吸着浓烈的鸟气,开始给鸟爷讲政策。最后鸟爷说:“要是一对 一换,我举双手赞同;要是让我拿出二十几万以旧换新,或者搬到郊区,我不同意。”两个小伙子说,完了还要开动员会,先不急给话。两个小伙子一走,鸟爷心静不下来了。鸟笼也做不成了。鸟爷想春节听邻居说过这个事,不会这么快吧。鸟爷这套房,是鸟爷在医院当劳模时分的公产房。房改时鸟爷东拼西凑欠了一屁股债,花了一万八把房买 到手。总算有了自己的房子,也好,终日和鸟呆在一起,无牵无挂。一个月八、九百块的退休费,吃喝富 富有余。如果一下拿出二十几万住大面积,鸟爷没考虑过。晚上,鸟爷的几个邻居不约而同的聚在鸟爷的杏树下。话题自然是翻建。大家都很激动。讨论的结果是: “鸟爷,您老这次要替咋们顶住,争取不补差额。” 可是鸟爷心里倒没这么想,只是想着一笼一鸟,多了无用。鸟爷也想过拿了现金去郊区置办,可又一想那 里生活不方便。再说他住的是私房,为什么非得听他们的翻建会开回来,鸟爷烦透了。一连几天,鸟爷喂鸟总走神。天气燥热,鸟爷竟漏添了一只鸟的水,那只鸟 硬硬渴死了。从来没有过的事,一只小凤头百灵暴亡,鸟爷一验尸确认是食物过量。一种家破人亡的不详 之感爬上鸟爷心头。两个小伙子又来了。还拿的拆迁协议书,劝鸟爷按选项签字。还提鸟爷当劳模的辉煌。还说翻建老总就是 副市长华梅的同学。鸟爷过来过去一句话:“我只要 58 平米。”小伙子劝不倒鸟爷就夹着皮包包走了。 过了一两天,小伙子又来了。这次小伙子又变了一个方对鸟爷说:“鸟爷,老总也爱鸟,听说你有一个喂 鸟的古董,只要你把古董给他,你就可以以小换大,不然别人都补差额,你一家说不过去。机会难得,你 的古董再值钱总低不上二十几万。”鸟爷心下一时很兴奋。幸好没给文物贩子。就说让小伙子先回去他考虑考虑。鸟爷凑到窗根,借着自然光,细细端详鸟勺。每当在经济拮据的关口,只要一端详它,鸟爷就有了力量。 鸟爷又开始想那个没有答案的问题,祖上和那大户人家的女眷究竟私密到什么程度,送这么值钱的东西。 想着想着,鸟爷觉得这勺子无论如何都不能随便给别人,一送他就空了,真正的穷了。鸟爷找了一方手巾, 把鸟勺和托盘包起来,装在贴身的口袋里,睡觉都不离身。这次,小伙子开着车带着老总来了。说的是老总,谁知道是什么人。车一停,就有人来围观。老总把头一 伸进鸟爷的屋,就捏着鼻子退了出来,让鸟爷出来说话。鸟爷隔着窗子说他不同意,他就要 58 平米。 老总生气的说:“什么破玩意,东西都没见,是不是古董还不一定,还不低。你个棺材瓤子不低我的楼还 不拆了。”鸟爷一听这不讲理的话,冲出屋低声说:“滚!别把我的鸟吓了。”小伙子开上车走了,丢下一群围观的闲人。鸟爷“嘭”的一声把门关上,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颓唐不堪。笼鸟 歪着头似乎在听动静,似乎在观察鸟爷的神情。鸟爷的白发突然间变得凌乱不堪,象谁用手在鸟爷头上胡 乱的揉搓了几把。几个串联的邻居又来了。还给鸟爷施加压力说:“鸟爷,这回您老要是顶住了,咱们跟着沾光,您老以后 有个头痛脑热的,咱们大伙包了;要是您老顶不住,这帮奸商,必定要把咱们撵到郊区。”鸟爷现在头就痛,痛得快炸了。不知好歹的冲串联的邻居喊了几嗓子“我不用你们操心,我是退休工人, 我有共产党!”几个邻居面面相觑后,一个一个走了。鸟爷想,要是开发商再来逼他,他就去上访,就去法院告状。一想到上访告状,鸟爷又有点胆怯,最后鸟 爷想这是共产党的天下,开发商还能把人活埋了。鸟爷丢下这事不去想,想也想不出办法,鸟爷觉得眼前有个影子老在晃动,原来是一根脱落的白发悬在眉 梢。鸟爷顺了顺自己的头发,拿过一个鸟笼,搁在膝上开始训鸟。 (三)等鸟爷发现的时候,一个巨大的“拆”字已经写上了墙。仿佛旧时执行死刑画的大叉子。鸟爷正盯着“拆”字 生气,两个小伙子带着一帮人又气势汹汹的来了。两个小伙子一改往日的态度,二话没说就拿鸟爷地上的鸟笼放鸟,鸟扑楞楞飞到杏树上,鸟笼被抛到草坪 上。一个小伙子还把手伸进笼内,揪住鸟头把鸟贯在地上,摔懵的鸟在地上只扭捏,小伙子上去就是一皮 鞋。鸟的肠子都挤出来了。情急之下,鸟爷一边阻拦,一边失声高喊:“杀人啦!救命呀!给你鸟勺!给你鸟勺!”两个小伙子一对视,各自拍了拍手上的鸟屎沙土,指着鸟爷小声说:“老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再不合作 杀了你全家。”等邻居闻讯赶来时,鸟爷跌倒在几个鸟笼中间。受惊吓的鸟躲在食碗底下,水碗里的水还在往外滴。鸟爷哽咽着说:“鸟勺……老总……来。”外面又围了些人,有人在替鸟爷说话,指责小伙子无法无天,有人还在用手机拍倒在草间的笼子。两个老 太太愤怒的用眼睛挖那两个小伙子,替鸟爷收拾笼子。小伙子赶忙上车逃走了。鸟爷失魂落魄的瘫在沙发上,发丝残留着鸟屎和沙土。围观的人散开了。就剩两个老太太在替鸟爷落泪, 还劝鸟爷别再顶了,把鸟勺给给算了。鸟爷老泪纵横,痴痴呆呆的念叨着“飞来横祸。”除了被踩死的那只,其他出笼的鸟倒没飞远,落在杏树上惊惶的张望。两个老太太劝了一会儿无奈的走了。鸟爷愣愣的坐在沙发上,浑浊的眼珠子直往外渗血丝。鸟爷突然“呼”的从沙发上站起来,提起鸟笼就往外走。鸟爷把剩下的笼鸟全放生了。长期囚在笼内的鸟不 太会飞行,象喝醉酒似的,摇摇摆摆的飞上杏树。二十几只品种不同的鸟落满开着杏花的枝头。最后,鸟爷把卧室的画眉也提了出来。笼门敞开着,画眉探出头来,好奇的东张西望,不知怎么办才好, 鸟爷把手凑到画眉背上,象鼓动孩子学走路一样拍了拍,画眉歪着头看着鸟爷松树皮一样粗糙的手,还用 喙轻轻的啄了啄,俨然一幅情侣吻别的样子。鸟爷的泪下来了。画眉一振翅飞上了杏树,开败的杏花,象画眉飞舞的眼泪,散落下来。鸟爷呆望了一会鸟,转身回屋。就在这时,画眉又扑楞楞飞了回来,脚上带着几个花瓣,端端正正落在鸟 爷的肩头。鸟爷破涕为笑,自豪的架着画眉进了屋。鸟爷的身后,是一树茂密的杏花,树下是一堆东倒西歪的鸟笼。“看他能把我怎样。强盗!” 鸟爷骂完开发商正不知该干什么,那两个小伙子就带着老总又来了。老总一看状况,指责说:“谁让都放了?!”这会儿老总很客气,堆着一脸坏笑说:“鸟都放啦鸟勺也没用啦。 您老我摆不平, 其他人我就没法摆不是。”鸟爷眼睛都没抬一下,自顾自的去照料他床头上的雏鸟。鸟低声呢喃着睡得正香。小伙子看见鸟爷不理不 采,乘鸟爷不注意,把睡觉的雏鸟戳了一指头,鸟一阵骚动,张开嘴开始讨食。鸟爷双手护住鸟说:“勺 不给,房不搬,你们走。”小伙子又软硬兼施的说了一大堆话,临了鸟爷还是那句话:“勺不给,房不搬,你们走。”老总旋了一股风出了屋,鸟爷地上的沙土都被吹起来了。天快黑了,鸟爷戴着老花镜,腿上摊着房产证,老伴的遗像,劳模奖章,工资折子,呆呆的坐在沙发上。 突然,两只鸟飞了进来,落在挂鸟笼的横杆上,鸟爷这才收拾东西,开始照顾他的鸟,照顾自己吃饭。出笼的鸟没有远距离飞行的本领, 也不会自主觅食, 仿佛只记得这棵杏树是它们的家, 攒在树枝上直啾叽。 鸟爷抓了鸟食撒在树下,鸟忙去啄食。鸟爷从超市买来两个热馒头,就了点咸菜,泡了一杯茶。吃完晚饭,鸟爷正对着树上的鸟发愁呢,一只鸟钻进了草间的一个倒笼,其他鸟也仿效着钻到其他笼内准 备休息。鸟爷脸上这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鸟爷喂完盒子里的鸟,又在园子里放了几只水碗,坐在外面陪了一会鸟,才回屋休息。画眉就自动的随鸟 爷回屋落在挂笼的横杆上。半夜,鸟爷睡不着,又起来看他的鸟,院子里的鸟藏在草间,难民一样。 (四)第二天九点多钟,鸟爷正在冲鸡蛋准备吃早点,一大帮人朝鸟爷家开了过来。一辆挖掘机,一辆警车,一 辆救护车,当然还有一辆小汽车。为首的还是那两个小伙子。两个小伙子把车停好,没有直接进鸟爷的屋,而是先去了几个邻家游说。小区看热闹的人很快围了过来。平时和鸟爷关系好的都到鸟爷屋里去了。七嘴八舌的,有劝的,有火上浇 油的。两个老太太抹着泪劝鸟爷再不顶了,顶也顶不过,再顶要抓去蹲监狱。鸟爷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只一副豁出老命的架势。做好的鸡蛋都凉透了。开挖掘机的人从驾驶仓下来,冲围观的人喊:“拆房有啥看的,危险,都走远些。”说着走进鸟爷屋,拨开 两个老太太俯在鸟爷耳边说:“鸟爷,你看我把挖掘机胳膊往你窗户上一凑,你就赶快跑到挖掘机的胳膊 下面,我就停止操作,明白嘛?我是人家花钱雇来,也就挣几个臭钱,我绝对不伤害你老人家的性命。” 鸟爷听得糊里糊涂。围观的人还在增加。警察冲围观的人喊:“都散开,都散开,不要影响公务。拆楼有啥看的,都散开。滞 留这儿不安全。”说完,警察一毛腰钻进了鸟爷的屋。他拨开陪鸟爷的老太太, 附在鸟爷耳朵上小声说: “您 老别生我的气。我是片警小三。”鸟爷一看开口大骂:“狗东西你小子也替恶人助威。我看你敢把我怎样。” 片警又附在鸟爷耳边说:“咱们个老百姓,吃的人家这碗饭,不配合不行。您老给三儿给个面子,您看见 我列个拔枪的架势您就往屋里跑行不?”鸟爷照地上啐了一口:“啊呸!”这里片警刚走,那里又走过来两个小护士。两个小护士冲围观的人群尖声宣布:“都别在这里站着,一会 小心石头伤人。”说完,两个小护士拧着小腰朝鸟爷屋里去了。小护士也附在鸟爷耳边说:“大爷,一会您 老要是顶不住,就躺在地上休克,我们过来抬您去医院。费用开发商都付过了。”鸟爷一听更糊涂了。鸟爷门前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人还往来聚集。似乎连医院的住院病人都来了。那些鸟就在人们头顶上飞 来飞去。两个小伙子从鸟爷的邻居家出来,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气。他们先虚张声势的对周围人喊了两嗓子:“都不 要围观了,拆迁是政策,走开,走开。”说完钻进鸟爷的屋子,打开文件夹,让鸟爷签字。鸟爷不签不说, 还朝地上“啊呸!”的又啐了一口。小伙子高喊一声:“上!挖掘机!”严阵以待的挖掘机果然轰隆隆的开过来了。链轨目空一切的碾过草坪,碾过树下的鸟笼,几个做工精致的 鸟笼连呻吟都没来得及就尸骨模糊了。挖掘机庞大的钢体,把杏树的一个大枝条嘎吱吱的劈断了,还拖拽 了好一节路。花瓣雪片一样。挖掘机的大钢抓试探着伸了出去,一点一点的往鸟爷的窗户上凑。鸟爷奋不顾身,准备和窗户同归于尽。 结果挖掘机恰到好处的停了下来。警察看见挖掘机不工作了,就按住枪盒子喊:“不准干涉公务!”鸟爷赶快从挖掘机的钢爪子底下逃出来。 还大声冲围观的人疯了一样喊:“强盗!我要告你们!强盗!”挖掘机的关节又喀嚓喀嚓的响起来,钢爪子 直往鸟爷的门头窗子上凑。鸟爷抱住门框不丢手。画眉也随着鸟爷飞这边飞那边。围观的人有瞪大眼珠子表示愤怒的, 也有把鸟爷当猴看的, 也有神情严肃似在思考的。 还有用手机拍照的。 不过大多数围观的都当热闹看。鸟爷来回折腾了几次,就瘫在地上。几个护士迅速的围了过来,把鸟爷用担架抬到救护车上。救护车“完了――完了――”的拉着警报走了。警车,挖掘机,小汽车依次也走了。围观的人群议论着散开 了。两个老太太帮鸟爷掩住门,抹着泪走了。鸟爷门前安静极了。只有鸟还在唧唧喳喳。有的落在残损的杏树上,有的落在那节丢在地上的段枝上,还 有的在倒在草间的笼子上跳来跳去。 (五)鸟爷睁开眼睛,床边上围着护士医生,还有一个公务员模样的中年女人。护士给鸟爷介绍说:“你老把华梅市长都惊动啦。”鸟爷懒得搭理。华梅市长先把小区的鸟瞰实景拍摄照片展示给鸟爷,鸟爷从来没从这个角度看过自己住的小区。然后女市 长又把翻建蓝图展开在鸟爷面前,还指着图说:“鸟爷,这里是喷泉,这里是小区公共养鸽房。您老将来 就住在饲养员的宿舍里。面积比你现在这个小三个平米,但是配套设施和你现在的一样,卫生间,厨房, 客厅,卧室。少您的面积,按四千八把现金退给您老。您老要是愿意为小区饲养鸽子,物业上还给您老开 工资。只是房子只有使用权,没有买卖权,您老迟早不住了,开发商按未来市场价退现。您老看行不?”鸟爷把头别过去不回答。市长说您老缓好了回去再想想,您老不签字,他们就不敢动您的房子。不知什么时候,病房里的人都走了。只剩鸟爷一个人。鸟爷听到楼道里有脚步声,但都没人进来。鸟爷躺在床上半醒半睡的。被踩死的鸟忽然成了挖掘机的钢爪子;乱哄哄的人群忽的变成一大群鸽子盘旋 在小区上空,崭新的房子,帖的喜字,画眉顶的红盖头,老伴提的蜂窝煤炉子。突然,一阵怪异的钝器撞 击窗子玻璃的声音惊醒了鸟爷。 原来是他的画眉痴痴的踩在窗框上扇着翅膀要进来。 鸟爷翻身连鞋都没穿, 忙去开窗户。画眉放进来了,蹲在鸟爷肩膀上好神气。鸟爷老泪又下来了。手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他的宝贝,又颤抖着打开手帕,把鸟勺捧在弯曲的手里端详。鸟爷睡不住了。鸟爷是自己走回去的。鸟爷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上街买蜂窝煤炉子。 跑了好远, 在农用品批发市场才找到。 等买回家天都快黑了。傍晚,霞光映衬着崭新时尚的城市高层建筑群落,梦幻般的神秘而高远。栖息在城市的鸟儿,似乎刚从市 郊的稻田里觅食回来,互相谈论着,招呼着,各自飞回它们安在城市里的家。有的飞到大树上,有的飞到信号塔上,有的飞到路灯支架上,一勾头钻进一段钢管。被鸟爷放生的鸟,就 集中在杏树上不停的啾唧。鸟爷抓了好几把鸟食,撒在树下,鸟雀一头栽下树,散在草间啄食。鸟爷突然想,这么壮观,以前怎么就 没想起来。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鸟爷被一阵鸟叫吵醒了。鸟爷一看他的画眉不见了,再往院子里一看,那么多鸟,杏 树上,楼沿上,窗台上,到处都是鸟,好象谁把动物园的鸟笼子打开了。他的画眉也掺和在里面飞来飞去。 小区突然飞来这么多鸟,把人都吓了。鸟爷一点都没怕,还给大家说放心,鸟是来看他的。鸟爷发现鸟最喜欢那棵开杏花的树,就啃哧啃哧的把树砍倒,拉开一截,鸟就飞过去落在上面,再拉开一 截,鸟又飞上去,几次三翻,鸟已经被拖到画了白粉界限的外面。花了三天的功夫,鸟爷在两个老太太的帮助下,在白粉界限外面就地搭了一个窝棚,把他的瓶瓶罐罐也搬 过去。翻建工程如期开工了。一周围都被围了起来,围墙上全是售楼宣传图和宣传标语。在围墙外面向阳处,过 往的人都能看到一个临时搭建的窝棚。窝棚旁边有一棵倒树,树上鸟雀啾唧,树旁边的蜂窝煤炉子上架着一只锅。鸟爷抱着盒子勾着头拿他的宝贝鸟勺喂鸟。只是白发明显的稀疏了许多。四葬 礼一个家人的葬礼。丑姐儿我赶着去参加一个葬礼。但我不知道是谁,我正为此事恼火。因为离家远,又有孩子,每次家里有人生病他们都不告诉我。可生病 是生病,这次不一样啊。我是偶然在一个聊天群里,发现他们在讨论今天葬礼的事情,看来看去没看出是 谁。我的肺都气炸了,没想到我的兄弟姐妹那么不通情理,这么重大的事情都没告诉我。 父母年龄大了,身体都不好。姐夫十年前就患了癌症。妹妹怀孕,最近生孩子。姐姐是个小心眼,以前失 恋闹过自杀,最近炒股大跌,说不定又……这么想来,每个人身上都存在着风险。以前真是大意,从没想 过生命有这么多的不测。 我一路飞奔。 回族的葬礼是不挂大幅头像的,我一眼看见放置埋体(尸体)的小床放在屋子正中,被众人簇拥着。我穿 过庄严肃穆的人群,走向那个埋体。 正好有人在这时掀起埋体上覆盖的白布。 啊,我看见了躺在床上的尸体! 那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先是震动,接着有一些意料之中或理所当然的情绪。 知道是车祸、急病、自杀,还是其他原因?我无法得知。虽然并不害怕,却有些无所适从。 我在参加我自己的葬礼。 我观察着周围,葬礼无外乎悲伤和肃穆,像我这么微小的人,虽然参加葬礼的人不多,倒也很全,亲人、 同事、朋友,各种关系的人都有。我惊喜地发现,一个前几天刚刚不再理我的人也来了。想上前打最后一 个招呼,但显然已经不可能。 我是个苦命人,从小离开家,一直觉得自己缺疼少爱,现在看着恸哭的亲人,竟然有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感。 虽然我知道,他们出不了半年就会将我淡忘。 可怜的老公,他肯定是最伤心的一个。我看到他哭得快晕过去了。我是他的支柱,我以前甚至时时担心没 有我他怎么办。现在,这种事成了事实,我反而不再怕了。一个男人,靠自己应该没问题。别看他现在这 么伤心,我相信最多过不了 3 年,他肯定又娶一个。说不定两年都等不到。 孩子还小,也在哭鼻子。但他的哭最单纯,只是因为害怕。 我走近自己的尸体,看着她。面容完整,似乎不是车祸。是什么原因不再重要,看着她,我忽然强烈地感 受到自己曾经跟她合二为一时的情景。那就叫生命,多么美好的生命。而今,她躺在那里,仍然呈现出血 肉鲜活时的样子,但我知道她即将被埋葬,而我,已经走进另一个世界。 对美好生命的回忆和无比留恋使我突发冲动,我激情地扑向自己曾经的身体,瞬时又感到我们紧紧融合在 一起。 “诈尸啦!”屋子里突然乱作一团,痛哭的人们抬起头,惊愕地看着。反应快捷的老公疾速跑来,紧紧抱住 我。在瞬间我感到他的脸贴在我脸上。 只是一瞬。这就是关于人间温情的最后感觉。很快我发现我又离开了那曾经融为一体的躯壳,再也回不去 了。我无意再逗留,匆匆离开。 直到自己死亡,我才知道葬礼作为一个告别仪式为什么那么重要,原来,灵魂会来参加葬礼。五飞 翔作者:马 悦(回族)女人的殁忌快到了。时间快得像翻了一页纸,活着的人干了些啥,亡人又消了一年的罪行。 饭桌上马民全老汉把过殁忌的话对大媳妇子说了:“你妈的忌日快到了……”儿媳妇说:“大,你看咋过 好,我们就咋过。”他没有再说话,低头吃饭。端上来的是酸白菜,黄米饭,里面有零星的白米。农村人 一般吃不出啥花样来,尤其是冬天,早早地一顿黄米饭,晚上一顿面条子。这已是规律了,大家都那样的 吃。菜的变化也不大,酸白菜可以冷吃,也能热了吃,味道大致不会变。能炒的是洋芋和萝卜,每一家都 有一个储备洋芋萝卜的窖。就是一个很富足的冬天了。肉菜很少。马老汉是有一把年龄的人了,吃上却不 讲究,胃好着,就感觉饭菜很可口。女人在的时候,端上饭菜跟儿媳没有啥区别,但吃的滋味不一样,气 氛不一样,女人端上饭菜并不离开,坐在他的身边,替他夹菜,倒水,不停地说话,在桌子的一边坐着四 个孩子,女人也替他们夹菜。饭是堵不住女人的嘴的,她在饭桌上的话题并不新鲜,甚至重复几遍了,女 人爱说,他也爱听。他和娃们几碗饭吃过了,女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她说到激动处就笑,娃娃也笑。一顿 黄米饭在说话声里笑声里吃出了肉的香味。 儿媳妇不一样,她端上饭,倒上水,远远地坐在锅灶前的矮凳上,静悄悄地吃,生怕弄出啥响声来,三个 孙子都上学去了。饭桌前很安静,老汉吃得就快。他放下碗筷,用手绢擦嘴,临出门说了一声:“你烙上 几双油香就行了,其它的有我呢!”又问了一句,“喜蛋来电话了没有?”儿媳回答道:“没有。”听儿媳妇回 答完后,他有点后悔了。喜蛋是他的大儿子,在建筑工地上看场子,很远,在省城。包工头回家过冬去了 一时半会是不会给儿子发工钱的。这个他知道,儿子给他说过。再说了,上学的孙子也花钱呢!儿子是有 负担的,不能再给他加压力了。大儿子也大约把母亲的忌日忘了吧。二儿子前几年连家搬进县城,为了娃娃能够上个好学校。没有 打电话来。他有老二的号码,他没有打。去年,女人 19 年殁忌的时候,是老二打钱让他过的。宰的是羊。 县城的开销比农村大,一家子人也不容易。在女人 20 年的殁忌上,马民全老汉想一个人过。究竟宰啥他 还不知道。照往日,吃过饭,他会到自己的屋子里静静的躺会儿,看看经,或者礼拜,已经习惯。今天他 没有进屋子。屋子是向北的土坯房子,儿媳妇天天要扫的,一个清洁亮堂的屋子,女人在时就住在这里, 也跟现在一样的清洁。屋子的摆设跟过去一样,没有变。那些瓶瓶罐罐仍旧铮亮照人,枣红色的柜子似乎 给岁月打磨得更加光亮。墙上的钉子是女人在时钉下的,很牢固,长在了土里,好像汲取了泥土的力量, 挂多沉的衣服都无动于衷。啥东西都真实的存在着,惟有人是脆弱的,假的。他已是两鬓斑白,脸上的皮 肉松塌塌的,树皮一样的纹路,一个人被岁月带走的东西太多,无法估算。现在他感觉快走到了人生的终 点,就等哪一天真主收他。该完成的都完成了,也到了该走的时候,一个 62 岁的老汉还能给儿女们操多 少心呢?在给女人过殁忌的时候,往往想到自己,自己也会走那条路,就不知道哪一天走。女人 35 岁上 走的,那个时候,她自然不会想到自己的口唤到了。女人匆忙的身影,干活的动作,包括她戴着红盖头嫁 过来的样子,一样一样记着。临咽气的时候,女人双手攥紧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眼睛睁得大大地看 着他,那是一双多么刻骨铭心的眼睛!20 年前的那个日子,腊月初八,头天晚上准备好干粮的女人钻进被 窝。兴奋的一夜没有合眼,她真的要远行了,安顿了一夜,该拿的东西都拿上了,鼓鼓的一包,睡到半夜 打开包袱取出了些东西又装进了些,女人就是那样一个女人,临出门连看看四个孩子的时间都没有给自己 留。他和孩子还在睡梦里,女人坐上村子的蹦蹦车出门拾发菜去。她想在冬天的闲暇时间里把儿女们一年 的好吃头好穿头穿挣回来,她要男人把家看好,她手勤,拾得快。那个比他小 7 岁的女人,有他百倍的能力,她每天天不亮就下地,忙完一天的活,到了晚上,在油灯下缝衣服,纳鞋底,她一针一针的缝,针线 在布子上一寸一寸地走。她把一个女人全部的心思缝进布里了。 腊月腊八,一个值得回味的日子!是一年中的中点站――一个短日子的结束,一个长日子的开始;女 人们在这天晚上端上一碗清水放在高高的墙头上,清水在一夜间冻成了冰坨,第二天一早取下碗来,将冰 坨捧在手里,高高地举着,一家人围着看,迎着亮光晶莹剔透的冰坨里五谷杂粮应有尽有,麦穗,谷粒, 糜子,豌豆……一年中的丰收景象全在这冰坨里。开春,该种啥心里都有了数。麦子是绝对要多种的,因 为冰坨里的麦穗绣花针似的密集。这样的冰碗坨是很珍贵的。人们像吃冰糖一样将敲碎的冰块放在嘴里, 清纯的香甜让他们早早品尝了来年的好收成!女人是一个人独享了冰坨,她把敲碎的冰块分成五分,放在 盘子里,自己也吃了一小块坐上了车子,那是她活着时吃下的最后一点东西,却带着对来年无限的憧憬上 路,没有来得及也舍不得叫醒她的亲人和他们道声别……车子行走不到二十里路,滚入深谷,女人像一只 鸟雀轻盈的打开,向着深谷飞去,在即将落地的一瞬间她叫了一声“喜蛋……”她的声音依旧清脆,只是由 于惊慌喊得急促了些。 女人早晨出门,下午回家了。她平展的躺在地上,睡着了一样,也许还有很多的话要对她的喜蛋说,翻滚 的车子没有给她机会,重重的砸向她的头部……一切都装在肚子里了,女人的鼻子流淌着血水,其它地方 没有伤痕。记忆力,这个女人就没有好好睡过觉,在她的光阴里,似乎有一条鞭子追着,赶着,永不停歇。 她从来没有向他要求过啥,压根儿就没有依靠过他这个男人一样,起早贪黑,忙忙碌碌;女人几乎忽略了 一个男人的存在。无数次从睡梦中惊醒,看见女人在灯光下忙活。白天在田里,趁着吃干粮的时间还要攀 上山梁拾一背篼粪。生产队的时候,拔麦子,追趟子,她总是第一个赶到地的另一头……35 岁,她将自己 的日子过到了极致,作为一个女人她把自己的幸福做到了极致。马老汉常想,他的女人咋就那样的好呢? 让他没有挑剔的地方,哪怕跟他打一次架,骂一次也好!他现在才算想明白,那个女人造就是哄他的,真 正过日子的女人不会像她那样的好,让他忘不掉,让他想念一辈子,亏欠一辈子。这就是自己的命,42 岁, 他跌得很重,他爬不起来了。他的光彩夺目的日子,暗淡了下去,整个世界冷了,静了,空了。四个没有 娘的娃娃,要张口吃饭,穿衣。他在那个时候学会了做饭,他想尽办法让孩子们吃好;他学会了做鞋子, 缝衣服,甚至织袜子手套。女人口唤了不到两年,有人给他介绍女人,他说娃娃大了再说吧,娃娃大了, 他也老了。 马民全老汉向村子走去,他已经习惯一个人的走动。在睡不着的时候,在有心事的时候,就想走走。 村巷里,村子每一条路他都走过,走了无数遍。每走一回有一回的感受,在那样的走动里,会淡忘一些事 情,也会产生新的想法。早饭过后太阳好像已经西斜了,冬天的日头行走的路程不长。没有一丝的风,丝 毫消减不了袭人的寒冷,牲口,鸡,狗一副舒展不开的样子。每一家养的牲畜他都熟悉,它们也熟悉他, 打门口经过狗也不咬,瞅上一眼背过去,将嘴头子放在前爪中间紧紧的抱着。羊羔子也是紧紧地相互依靠 在一起。吃过早饭的人们忙着个自的事情,他们每一天干着同样的活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对待每一 件事情却都是精心的,百干不厌。 女人刚刚口唤的时候,人们看到他在村子走,停下手头的活计迎上去问他的好,劝上一阵子,让他想开些, 那样的女人真主也喜爱,早早收走了,让他好好活,还有四个娃娃呢!现在不了,远远地看见,不搭理, 让他一个走,静静的走。 太阳落山时分,老汉回来了,他没有吃饭,直径走进牛窑。牛窑的墙壁上钉着大小不一的木桩,上面 挂着犁地的绳套,拥脖,鞭子,还有些粗细不等的麻绳。他走进一副绳套跟前。这是他很少触摸的绳套, 上面落满尘土。绳子是粗麻绳,已经乏黄。这根麻绳跟其它绳子不同的是上面还拴着细细密密的线绳,而 且很有规律。三寸拴一根,足有四米长的绳子,浑身拴满细线,那不是普通的线,是马尾毛搓成的。很久 没有用了。还是四个娃娃小时候用过的,现在孙子都有了,想想多少年了?手里的这根绳子套过无数只鸽子,沙鸡子,也会套上兔子和别的动物来。村子有拿土枪打野物的。他拿绳子套。枪打的野物有时候跟不 上刀子,套下的野物活着,能宰。沙鸡子的肉是最香的,娃们爱吃。沙鸡子是候鸟,每一年的冬季,飞往 南方,它们路过此地是要停留的,但时间不长,就两三天。迁徙中的沙鸡子饿极了,它们会中马民全老汉 下的暗套。满满的一篮子,一一的宰了,炖一锅。娃吃两三天的都够了,四个娃娃身体茁壮,他们很少生 病的。儿女们大了,结婚了,他的绳套也闲下了。现在绳套就在手里,他有了一种捕捉的冲动。他要为女 人 20 年的殁忌套一只鸟,将它举意给女人。 套鸟要有先决条件的,必须是有雪的日子。天气干冷干冷的,没有下雪的任何迹象。马老汉盼望下 雪日子的到来,最好是在女人殁忌的二十一天之前。经典上讲过,大牲单独喂四十天方可宰,比如牛。羊 也一样。鸡,鹅,鸭子要喂二十一天。兔子肉能吃,但干不了耳麦里。兔子豁着,而且洗月经。 马老汉没有想到的是他的绳套彻底朽了,那马尾毛再结实经不起岁月的侵浊,轻轻地一拉,断了。 他想重新置办一副绳套。印象中,村子里养马的人少,干活的牲口牛,驴,骡子实用,马俊美,性 子烈,又很娇气,不好喂养。老汉想起了一个人。 去年开春,赵文宝续弦了,他不但娶了一位俊女人,还买回来了一匹俊马。见他经常套着马车带着 新娶的女人去集镇上买东西,下馆子。赵文宝讲了,他宁愿坐马车都不坐摩托车,小车,更不会坐三个轮 子的蹦蹦车, 原因是二十年前的那次车祸一下死了六个人, 虽然他家安然无恙, 望着齐刷刷躺在地上的人, 触目惊心。从此,他不坐任何突突冒烟的机动车辆。 赵文宝前年完了女人,他的女人得的是肺病,从年轻的时候赵文宝的耳边昼夜伴着抗抗的咳咳声,那 个女人骨瘦如柴,面色蜡黄,由于经常吃异烟肼和利福平,她的头发过早地掉光了,干不了重活,走路抖 抖的,一声咳嗽会将她震散,女人的这种病把赵文宝也折腾得够呛,花钱不说,生活上带来很多的不便。 女人的碗筷是单独放着的,他每晚却要跟女人睡在一起。身边终年陪着一位枯萎一碰即碎的女人,赵文宝 的脸色经常阴着,没有半点喜色。也不怪他,几十年了,给谁都受不了。村里有人这样形容道:若是一只 病母鸡,那么陪伴它的公鸡浑身的毛早掉光了。女人完了赵文宝牛样的哭嚎,毕竟夫妻一场,毕竟陪他睡 了一场,赵文宝的悲痛大家都看在眼里。为了让自己更快的从痛苦中走出来,赵文宝想过:还是娶个女人 的好,他觉得不这样做的话,他会痛苦的崩溃掉。要想忘却一个女人,须拿另外一个来顶替。赵文宝懂这 个理。虽说娶妻的速度稍稍快了些,引起了儿女们的不满,但谁都知道,赵文宝一旦决定了的谁也拦不住。 四十天后,赵文宝套着马车从一个叫汪家滩的村子娶回来一个叫汪花花的女人,女人今年才 30 岁,女人 不生育,让男人休了,对儿女满堂的赵文宝说来无意不是一件好事,好像这个女人天生就是为他配备的。 在赵文宝 55 岁的时候,他的生命重又燃放了一回,华丽而灼人眼目。汪花花没有生养,虽说被人驱 逐出家的伤痛给她心理上造成很深的伤痕,她的神情很忧郁,但女人的风韵还在,水分在,很饱满的样子。 她年轻的眸子是清澈的透明的,赵文宝第一眼就看上了这个女人的眼睛。女人很快占据了赵文宝的心,一 把将他从悲上中拉了回来。赵文宝很受用,见到鸡屎都笑两声,他甚至怀疑自己几十年的婚姻生活不但加 速了他的衰老,更加速了他的懵懂和麻木。二次婚姻才让他找回了自己。这天旁晚,赵文宝跟女人干完乐 事,挑起水桶往井边走去,那一晚,天黑得分外的早,村巷里黑漆漆的,赵文宝挑回一担水准备临晨洗大 净。半夜,人开始发高烧说胡话了,浑身酸痛,第二天睡炕不起了。毕竟上了年龄,抵抗力差些。请来医 生说是感冒了,医生就当感冒的治,治了五天,人不见好转,后来听刘洪兵的女人说,赵文宝黑着了,身 子不干净让冲了,化了一碗白糖水给灌上,耳朵上扎了一针,放了几点子黑血,人才慢慢好起来。后来听 赵文宝说,他在那天晚上是碰见一个黑乎乎的家伙,距离井不远,说不上是人还是鬼。 老汉走进赵文宝的屋子时,见赵文宝斜斜地靠在被子上,头上敷着毛巾,嘴上旺着一层水泡,大概 还在发烧,女人纤细的手指搭在赵文宝的胳膊上, 像是搭脉,像是按摩。马民全老汉喊了一声:“老马……” 他微微动了一下,鼻子发出的声音像答应,又像是呻吟。马老汉接着说道,“我有点事情。”女人放开了手。“啥事情?”赵文宝问得软弱无力。“你家有马尾毛,找我点……” 在这个节骨眼上,吝啬无益于自己的身子,赵文宝下了炕,女人立马走过去扶住,他的走动需要女 人的搀扶。 回到自己家里,老汉边搓马毛边替赵文宝担心起来,咋搞得冲得那样重,也不知道他啥时候好?干 耳麦时一定请他吃油香。 马尾毛呈淡黄色,这种颜色跟土地接近,不易于觉察,这样的马毛做成的绳套就是结实,耐用,五六 个鸟是拉扯不断的。 想想,陪伴女人的牲也不少了,有牛,有羊,有鸡,鹅。唯独没有鸟。应该宰一只鸟。 下雪了。雪落无声。六瓣的,四角的,菱形的沸沸扬扬,飘飘洒洒。下雪的日子是温暖的,两天两夜, 大地肥了,厚了。第三天,天放晴了。一尺厚的雪具有了厚重的份量,踩上去咯吱咯吱响。一大清早,马 民全老汉出发了,他带着绳套,石头,铲刀,扫帚,米谷向山湾走去。下雪的日子牲口圈在家里喂养,鸟 雀不同,它们出来寻找食物,饿了两天两夜了,它们的食囊里没有一粒可供消化的食物,在飞旋了大半天 仍旧没有吃食的情况下,它们将冰冷的雪花吞进食囊里。一两瓣雪花给予的能量足够它们飞行几十里。 马民全老汉看到了鸟群,那是鸽群。他寻了一块平整的地方,扫出一块空地来,铲刀够锋利的了,僵硬的 土地却让他感到挖掘的艰难。绳套埋进土里,拴在绳套一头的石头同样不能露在外面。埋好后,要摆布好 马尾绳的活结,一个个打开,小小的圆圈得竖起来,不能爬在地上,那样的话鸟的爪子永远不会套进去的; 竖起的马尾圈得用石子压住,它们是隐蔽着的,肉眼一下是发现不了的。最后一道程序是散上糜谷。这个 时候人走开,躲在山湾最隐处,暖暖的日光,刺目的大地,等待却是个热乎乎的东西,就紧紧地抱在怀里。 饥饿的鸽子看见了一块空地,欣喜若狂,纷纷而至,令它们高兴的是,无需寻找,伸手可得。咕咕咕咕地 吃着。该呐喊的时候了,躲在山湾里的那个人,眼见着食物进了鸽子的肚子,眼见着长成了肉,一个个好 肥哪,按捺不住心头的喜悦,他站了起来,打开膀子挥舞,大声吼,嗷!嗷!嗷!……没有任何阻拦的声 音向四周震荡开去,纷飞的鸽子,惊慌而忙乱地飞向半空……老汉向绳套的方向奔去。第一次布下的绳套严谨神秘,没有半点外露痕迹。但一只鸽子没有套上。受了惊吓的鸽群会有很长时间压着山畔飞旋,不敢近前。绳套整个的布置给扰乱了,全毁了。老汉耐 心地重新埋了一次。再次的等候是漫长的。有两只乌鸦逼近绳套,它俩笨打算从绳子的东头吃到西头去。 雪很白,乌鸦很黑,在黑白晃动的光晕里,老汉的眼睛花了。他叫了一声,乌鸦仓皇而逃。太阳落山了, 一只鸟都没有套上,他不想离去,凭借以往的经验,鸟在入窝前必须是饱着的,它们的食囊里没有食物睡 不着觉,鸟雀的消化功能胜过任何一种动物,一夜间,它们能把石子儿化掉。他静卧在山湾里,雾一样的 寒气侵入他的皮肉,他裹紧皮袄紧贴地面。寒气是很固执的,它们一旦进入不再回头,手脚早已麻木。天 全黑了,他两手空空回到家。吃过饭他想,不是他的绳套出了问题,赵文宝的马尾毛是上品,没有理由怀 疑,是鸟儿比过去奸猾了,它们都有一个不算太短的脖子,在爪子向前迈进的同时,它们的脖子预先伸出 去了,是它们从绳子的缝隙里把食物掠走了。 随着忌日的越来越近,老汉套鸟计划一天天落空。有一天,也就是距离女人的日子还剩二十二天的时候, 老汉套了一只鸟。那一天,一只鸟,从它的窝里翻起,唤醒沉睡中的家眷,它们翻山越岭,凭借敏锐的味 觉一路寻来,食囊里可是一粒食物都没有了,饥饿折磨着它们,筋疲力尽,几近绝望。一块裸露的空地出 现了,而且撒满喷香的美食。第一个冲上前去的是只大鸟,它并没有立即去吃,转身拍了拍翅膀,召唤其它的,嘎嘎……嘎嘎……嘎嘎……那声音听起来像傻子的笑,在它的呼唤下,一群小鸟纷纷而至。鸟儿吃 食比人类要热闹的多,兴奋,执着,疯狂放肆且又是那般的享受。一只爪子不经意间走进一个圆圈里,那 小小的活结微微一动套住了, 鸟没有觉擦, 在绳子允许的范围内忘我的吃着。 它好像还在提醒大家吃糜粒, 糜粒饱满。马民全老汉远远望到了,大小不一的鸟群处在亢奋中的吃食,让他放弃了一次叫喊,这群鸟的 样子有些怪异,不像鸽子,比鸽子大,不像乌鸦,没有乌鸦粗笨,更不像沙鸡子。毛色麻乎乎的,奔跑速 度极快,能飞能跑,但飞行很不像样子,低低的,歪歪斜斜。叫声清脆生动,一旦叫起来,一呼百应。 是呱拉鸡。马民全老汉从未留意过这种鸟,也从未套到过,村里人在漆黑的夜里活捉过,肉很香,赛过沙 鸡子,是经典上允许宰吃的一种鸟。大半个时辰过去了,糜谷快吃完了,老汉这时放开嗓子大吼一声,嗷! ――鸟儿一个个受到惊吓逃进附近的浅沟里去, 惟有那只大鸟没有离开, 一根绳子逮住了它。 老汉很兴奋, 他上前把呱拉鸡从绳子上解下来,抱着往回走。 这种鸟脸型跟鸡差不多,不同的是,它的两腮有两撮绯红色的羽毛,像外国绅士鼻台子上的胡须,有弧度, 异常傲慢地往后翘起,这就跟鸡不一样,有了一种绅士风度;眼睛深红色,圆圆的,似两颗玛瑙,灵巧, 可爱。 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借着黄昏的余光,雪光的反衬,怀中的鸟很光艳,细润的羽毛似抹了蓖麻籽油。他 感觉到了鸟微热的体温,甚至砰砰心跳。 它是一只鸟,却叫了那么个名字,就当鸡喂养吧。在这二十一天的日子里,它是不能跟外界接触的,要 脱胎换骨,带着一个干净圣洁的身子去见冥冥中的主人。老汉为呱拉鸡选了一个干净的地方,是磨窑。磨 窑是闲窑,有一盘厚重的石磨,是老人留下的,现在人都买面吃,在加工厂磨面,石磨就闲下,偶尔给牲 口磨豆子糜谷做饲料,平时闲置。老人打扫干净磨窑,在窑垴里钉一根木桩这就把鸟拴下了。窑洞深,最 大的特点是冬暖夏凉,深冬,窑里却有一股扑脸的热气。窑的手右有一扇窗,早晨,中午这段时间会有不 错的冬阳照进来。老汉让儿媳妇端来两个碗,一碗盛水,一碗放食物。鸟惧生,对着食碗不靠近。马民全 老汉想用唤鸡的方式教它吃食,咕咕了两声倒把鸟惊跑了。陌生产生距离,鸟也一样,还是离开的好,让 它在没有任何打扰的情况下用餐。老汉离开磨窑,他没有走掉,隔着窗户看。呱拉鸡未从惊吓的状态中恢 复,它伸长脖子东瞅瞅西瞅瞅,面对这样的新环境,它已经意识到失去自己的不安,也大概绳子拴得过紧, 浑身微微颤抖,每一个羽毛竖着,像只刺猬。 喜蛋来电话了,喜蛋在电话的那头问起了母亲殁忌的事,就这几天想办法往家里打钱,老汉对儿媳说,告 诉喜蛋过忌日的宰牲有了,别让他操心,自己把自己操心好,把工地给人家看好。 第四天,呱拉鸡身旁的水碗依旧满着,碗里的糜谷丝毫未动,鸡的食囊明显瘪下去。毛色灰暗,原本浑圆 的身子单薄了许多。人走进会动一动,如若没有惊扰,它会那样的站上一天。马老汉想起女人喂鸡的情景, 是母亲的忌日,女人早早地拴下一只公鸡,女人平坐在炕上,腿上铺着一块旧布子,鸡就在她的怀里,事 先搓好的糜面疙瘩放在碗里,另一个碗里是水。牛奶状的面疙瘩沾上清凌凌的水从公鸡的嘴里喂进去,女 人的手顺着公鸡的脖子捋,一节一节的捋。面疙瘩一下一下滑进鸡的食囊里。公鸡的头顶有单冠子鲜红耀 眼,下颌是一双冠子,一样的殷红鲜活。双冠子似乎就为公鸡的吃食而长的,女人一只手揪住冠子,鸡的 嘴就打开了。在女人的喂养下,公鸡的体重一天天的增加。一只俊美的公鸡,在将来的后世里也是俊美的。 呱拉鸡没有冠子,有凤冠一样的羽毛,下巴上光秃秃的,腮边的羽毛不利于喂食。老汉还是让儿媳做好面 疙瘩来喂。儿媳把呱拉鸡抱在怀里强行揪住鸟的腮毛掰开嘴,鸟拼命地挣扎,三四小块面疙瘩喂进去后, 媳妇脸都涨红了。在以后的日子里,呱拉鸡再没有吃东西,大约在无人的时候,漆黑的夜晚,在巨大的孤 独和不安里,它的魂魄似远离了自己,看上去可怜无助,无声无息,绅士模样被饥饿吞没了。 老汉解开了呱拉鸡。它依旧一动不动。也许,它已经意识到属于自己的自由只能容下窑洞这么大,毫无 释放的感动。老汉倒掉了原有的水和糜谷,换上新鲜的。人饿了比狼还急,何况一只鸟。呱拉鸡不见了。这天,老汉推开窑门,发现绳子断了,鸡没有了。他找遍了每一个角落,让他吃惊的是,食物的碗浅 下去一个深坑,水碗也浅下去了。鸡吃饱喝足后逃跑了。窑门是紧闭着的,晚上的大门也倒插着,窑门每 晚他都是留心扣上,不用说是一只鸟,老鼠也很难逃脱。鸡在窑里。那么,它躲在何处?老汉发现了一个土块,土块在窑垴的最深出,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它就是个土块。老汉没有留意。呱 拉鸡失踪的第三天中午,老汉的目光投向了土块,原因是土块似乎动了一下,就那么一下,从土块的缝隙 里他看到一根羽毛。土色的羽毛。他走近土块。他明白了。搬掉土块,呱拉鸡仰面朝天地躺着,土块就沉 沉地压在它的身上, 它竟然用自己的翅膀半掩着紧紧抱着。 它想拿土块作掩护趁他不备逃跑。 多聪明的鸟!老汉第一次对它刮目相看了――一只鸟逃跑的方式竟是那样的不可思议。绳子是怎么断的?土块是从 哪儿弄来的?怎么会到角落里,又是怎么压在它的身上,那么的严实?它就那样的躺了三天,压了三天。 他疏忽它了,一只小小的鸟儿却有比它大十倍的智慧。潜逃未遂,罪加一等。老汉用了一根更结实的绳子拴住呱拉鸡。而且看管的次数屡见平凡。离宰鸟的日子还剩下五天的时候,马民全老汉找出刀子和磨石。第四天他去寺院里请了阿訇――腊月 腊八的那天到家干耳麦里,宰牲。望着瘦骨如柴的呱拉鸡,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套了一只病鸟,怎么不好好 吃食?可是,捕捉它的时候,它却是第一个闯入他的暗套,它招呼伙伴的叫声,它啄食过程中的贪婪,还 有它偷吃逃跑的情景……一个问题突然闪现脑海,让马老汉的心猛的一揪。这是一只有儿女的鸟,它是妈 妈,它想孩子了。那么,它的孩子现在在哪里?冰天雪地的它们会不会被冻死?饿死?或给野物吃了?他不敢往下想 了。二十年的日日夜夜,抹不去的伤痕与苦难,至今清晰可见,女人刚口唤的那几年,孩子还小,他背着 山一样大的负担,孩子笑他笑,孩子哭他哭。虽然他想尽办法让孩子乐,吃好,穿好。吃好的孩子并不乐, 成天丢了魂似的,村子里的孩子跟他们玩耍,十回到九回,他的孩子受欺负,他们都喊“干头娃”。村里人 看他过得苦,劝他娶个女人为自己做饭,他推辞了。女人临咽气没有说话,就那一眼,他啥都明白:女人哀求他不要再娶,把他们的孩子拉扯大。有时候他想起女人,活着有多好,她哪怕是个瘫子,哑巴,瘸子, 傻子,只要她活着,就是娃的妈妈。喜蛋大点懂事,外面受话回来不说,最小的女儿,总是哭个不停,喊 妈妈,一遍一遍地喊。他抱着女儿满院子转着,哄着。日头落了,月亮上来了,星星稀少了,女儿睡了。 他把女儿放在枕头上,盖好被子,睡梦中的女儿还在抽泣,小手伸出来在喊妈妈……他的心给喊碎了……老汉望着眼前的呱拉鸡。鸟也胆怯地看着他,它的眼睛里透着一种湿润的东西,一种深深的哀求,这 双眼神他曾见过的,令他没有想到是,20 年后的今天却在一只鸟的身上重现!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凭借一双笨手把单的拉成双的,是多么不简单的事情!现在已是儿孙满堂,他 真的感到很幸福!亏欠女人的让他补偿了 19 年,搭救了 19 年,有可能女人早已进入天堂,那样好的一个 女人是应该进入天堂的,幸福地活在天堂里。那样的话,他有多么的幸福!在黄土快拥到脖子上的时候, 再不能落下亏欠的事情,来不及偿还了,不想带着太多的遗憾去见真主。吃晚饭的时候,儿媳妇告诉老人,锅里倒油的面发上了,就等阿訇宰鸡念经了。老汉没有说话。腊月初七,老汉走进寺院,阿訇给满拉娃教经。他没有进去,折转身子回来了。“原谅我吧……”初八一大早, 马民全老汉自己洗了个小净, 端着一汤瓶水走进磨窑, 满满的一汤瓶水够呱拉鸡洗的了。 按照《古兰经》的规矩,大小的牲接受阿訇的念宰,必须清洗干净,它们的蹄子,嘴,爪子,少不了还要 喝口清水,使它们带着虔诚的举意上路。老汉洗完呱拉鸡抱着走出院子。他来到一道山岭上,雪早已融化, 大地有了春的气息。这是个清澈透明的早晨。老汉伸出双手,呱拉鸡被他举过头顶,他的动作吓傻了鸟。 在老人将它向半空抛开的那一瞬,它明白了,领悟了,奋力向前一腾,“嘎――”的一声飞了出去。鸟儿似 乎沾上了大地的灵气,迎着炫目的霞光,彻底将自己打开了,带着老汉真挚的举意向山谷飞去。老汉满含热泪,目送着鸟渐飞渐远的身影,心潮澎湃,他有生第一次见证了一只呱拉鸡优美的飞翔。 七、评论 背负母亲责任的清洁灵魂――评马悦的短篇小说《飞翔》余海堂 在宁夏同心的小县城里,生活着一位回族女作家马悦。她出道已很早了,从上初中喜欢写作算起,至 今已在文字的道路上行走了二十多年。马悦在 2009 年的时候出过一本名为《迎着阳光上路》的小说集, 收录了她的部分小说。因为我是文学爱好者的原因,有机会结识了她,并在创作中得到过她的些许关怀, 因此也是一直关注着她的创作,因此而有机会在第一时间段里拜读她的作品。马悦在宁夏同心的田老庄乡长大,那里是同心的山区之一,也是现在同心的生态移民搬出区之一。我 也曾因工作,在田老庄乡生活过三年,深刻地感受过那片黄土地,触摸过那里的角角落落,感知过那片贫 瘠的土地上村民的生活。田老庄的山在同心不算太大,路不算最难走,在山区的生活中不算最艰难,因此 这也养成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沉稳、平和、恬淡的性格。这片土地也长作家,成长了同心第一部长篇小说 《白地》的作者马剑龙,也成长了女作家马悦。生活是公平的,大山是厚重的,需要人们拥有发现生活之 美的眼睛,而回族女作家马悦做到了这一点,将平淡的场景寓意了深刻。马悦的大多数作品,是写乡土,是土的掉渣渣的农村小说。和许多的回族作家一样,马悦的作品《飞 翔》也写到了回族题材,写到了习俗,那也可称作是宗教习惯的习俗。20 年前,马民全老汉的妻子因为拾 发菜出了车祸而亡故,在每年的腊月初八的祭祀日――过“殁忌”,因为当地回民生活宗教习俗的原因,“最 好是在女人殁忌的二十一天之前。经典上讲过,大牲单独喂四十天方可宰,比如牛。羊也一样。鸡,鹅, 鸭子要喂二十一天。”这种习俗包含着极强的宗教精神,即对宰牲的动物的清洁要求,多年来,马民全老 汉一直用虔诚的心情完成每一次的祭祀。在贫困的生活场景中,马民全老汉总觉得对妻子有所亏欠,想着 弥补的办法,心中如同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在第 20 个“殁忌”来临之前,马民全老汉吹去那久已尘封的绳 套尘土,在病中的赵文宝家找到了久违的马毛,也让马民全老汉又精神了一回,又年轻了一回。雪后,套 到了一只鸟,更应该叫做是鸡的鸟,当地人叫它呱拉鸡。马民全老汉按照宗教的习俗,在一个空闲的房子, 用清水、粮食喂养它。作家马悦用细腻的笔触写了这只呱拉鸡与人的陌生、拒绝、挣扎,甚至用一个土块 将自己伪装,以求生和逃脱。如同石舒清先生的《清水里的刀子》一样,在即将到来的宰牲日,马民全老 汉从呱拉鸡的眼神里读出了这是一位母亲,它还有儿女,联想到自己失去母亲的儿女,马民全老汉终于作 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是沉重并略带哀伤的郑重决定,让这只呱拉鸡“飞翔”。作品因此将一个平常的场景 升华到一个高度,作品中马民全老汉因此而感到了对亡妻的弥补,让他有一种灵魂清洁的升华,作品因此 让人震憾。小说写到了一个病中的赵文宝,有着清洁的反面角色,至少是有一种隐含,毕竟小说能高度地 关注人,关注和尊重人的生存状态,不论是有道德还是违反这个既定传统的人,点到为止,这也是作者成 熟的处理。因为是女作家,文中对于母性的亲情处理到位,震慑人心,你看这样的文字:“老汉望着眼前的呱拉鸡。 鸟也胆怯地看着他,它的眼睛里透着一种湿润的东西,一种深深的哀求,这双眼神他曾见过的,令他没有 想到是,20 年后的今天却在一只鸟的身上重现!”会引得一些读者几乎落泪。马悦写作多年,但并没有大红大紫,或许是生活的历练不足,或许是一些其他的原因,她一直在兢兢 业业地努力着,也向往着展翅的那一天。《飞翔》这篇小说应该说是一篇极其成功的小说,她在十月份在新疆参加了回族作家笔会,回来就有所感悟而作了《飞翔》。小说就是生活,是生活的揭示和提练,小说 更有世情百态。文中对当地的腊月初八冻冰的习俗也作了详细的描写,让一些没有经历过山区生活的读者 对那些贫困的人们的生活有了理解和尊重。谁也不愿意过那曾经过于贫困的生活,但即生在这样的地方, 就要有勇气揭示生活,歌颂生活,肯定生活。这是小说的社会功能,也是呕心沥血的写作者愿意取得的成 绩。也希望作家马悦能在这篇小说的基础上,保持这种创作势头,能有一个跨越。厚积薄发,马悦也应该 到飞翔的时候了,预祝她的创作如本小说一样,做一次优美的飞翔,为同心的文学发展做出贡献。八买瓜记 作者;石头今天天气真是太热了,老婆正在干家务,让我去买一个西瓜,一再叮嘱我挑仔细点挑好的。到了楼下,有两个瓜摊,路北头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路南头有个年纪大点的女人,照顾南头的吧。“多少 钱”,“七毛”,“给挑个好的”,“没问题”。看着她熟练的敲一敲、听一听,最后,把挑好的瓜放在了称上, “十二斤,八块四,给八块吧”。我抱起了瓜,突然看到下面有很大的一块疤,心里想了一下想换,最后又 一想,唉,算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上了楼,切了瓜,坏了,靠近疤的地方果然都坏了,“怎么样?”老婆问,“好像坏了”。老婆过来瞧了一下, “我都说了要自己挑,仔细点,你呀,就是不听”,“我去换”,“跟人家好好说,西瓜别开口子”。 下了楼,来到瓜摊前,摊主一家四、五个人正说话,“瓜坏了,换一下”。摊主倒是没多说什么,很麻利的 换了一个。重了三斤,又补了两块差价。“开个口子看一下”,“不开了”,“看了都放心”,“那好吧”。摊主 开了一个口,红红的,好像熟过头了,总感觉不太好。唉,算了,口子都开了,算了算了吧,电话响了, 老婆问怎么样,开口了没有,我支吾着说,好着呢。回到家,切了瓜,傻了眼。水淋淋、红艳艳熟到姥姥家了,靠近瓜皮的地方明星碰撞过。“好着没”老婆问, “。。。。。。”,“怎么不说话”,“又坏了,我去换”。“算了,扔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呆会我去买, 刚你大姨姐打电话,我先出去一下”老婆出了门,我盯着西瓜看,肚子真是不舒服,不行,得换。来到瓜摊前,摊主一家正在乘凉,都看着我,“今天,我真是想吃个西瓜,可是。。。。。。”,摊主的媳 妇看了一下,“你今天运气好呀,都让你碰上了”。摊主也跑了过来,脸色有些不悦,她拿起瓜看了看,“那 就换吧”,然后狠狠咬了一口西瓜。我想今天大西瓜看来都不好,要小的吧。“我要小西瓜”,“我给你挑, 挑个好的”摊主说。她又熟练的敲一敲,听一听,然后把两个小西瓜称好给我。我抱着两个小西瓜回到家,这下,总不会错了吧。切开第一个,坏了,切开第二个,真是难兄难弟呀,也 好不到哪去。唉,唉,唉,算了算了算了吧,不知是我不会买瓜,还是走错了地方,反正是玩完。还是等 老婆回来买西瓜吧九《旱塬往事》传奇小说 第五集 半城侠士遭囹圄 白衣舞剑下蠡山 诸位切莫发急,且听我慢慢道来,说起这逍客旋风的三弟,蠡山脚下,方圆百里那可也是名声赫赫。此 君举止潇洒倜傥,行径却最是荒诞不羁,五岁时拿一串鞭炮栓在狗尾巴上,点着后狗疯了似的扑上灶台, 将正在做饭的母亲吓昏过去,七岁送进私塾,念了没两天,就因将一只青蛙放进私塾先生才六岁的女儿鞋 里,致使先生从此夜夜受女儿的尖叫惊扰,忿而逐之。十二岁那年,青春懵懂,夜探灵州城内王员外家正 值豆蔻年华的如玉小姐,遭家丁一路追杀至家中,父亲羞怒之下送他到到千里之外的舅舅那里,不成想机 缘巧合,遇得一高人教诲,习得一身过人武功,尤其腰间那把龙吟软剑,瞬息之间夺人魂魄。出道半年, 白衣侠的名号便响遍江湖。然而,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随着白衣侠名号的鹊起,小时候的顽劣也愈 发有恃无恐起来,尽管他非邪恶之徒,只是所作所为总是让人想痛扁一顿,被戏弄的人经常煞费苦心的想 扳回一局,无奈白衣侠头脑精明,本领高强,不但教训不了,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