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眼睛能考驾照吗1.0另一只眼睛能考驾照吗1:2当兵能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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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否做手术让视力恢复到0.8以上,做完能否马上去当兵?
状态:就诊前
希望提供的帮助:
能否做手术让视力恢复到0.8以上,做完能否马上去当兵?
所就诊医院科室:
江津中心医院 眼科
你好!你右眼如果戴镜视力能达0.8以上的话,术后视力就能达到0.8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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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病名称:右眼先天性斜视加弱视,想通过手术矫正&&
希望得到的帮助:重影是否可以通过手术治疗?
病情描述:右眼先天性斜视,有重影,希望通过手术缓解,
疾病名称:眼睛近视 左右眼屈光参差 高度近视&&请问可以做icl手术吗&&
希望得到的帮助:icl二院可以做吗?多少钱?
病情描述:左眼角膜厚度523 525度 没有散光 右眼1050度加75度散光 角膜厚度513 请问可以做icl吗 二院如果可以做 费用如何呢 我角膜地形图 眼压正常 两只眼睛都做icl吗 谢谢医生!
疾病名称:您做的是全飞秒激光手术吗?&&
希望得到的帮助:做全飞秒激光手术将视力矫正
病情描述:20岁
男 眼睛近视450希望视力矫正
疾病名称:近视&&
希望得到的帮助:我想了解飞秒手术费用总共大概多少
病情描述:从小学开始近视,工作之后这几年近视没有增加。现在是450度左右
疾病名称:近视&&
希望得到的帮助:想8月初做手术,需要提前多长时间预约
病情描述:近视500多度,想做近视手术,没我在带过隐形眼镜
疾病名称:飞秒近视手术前后眼压偏高&&
希望得到的帮助:填充的角膜能和自己的角膜融合吗,能有效防止圆锥角膜吗。
病情描述:飞秒手术前后眼压都高,害怕圆锥角膜,想用角膜填充。
疾病名称:近视眼&&
希望得到的帮助:可以预约18号检查,手术吗?
病情描述:
孩子近视眼800度以上,想要做飞秒手术。
疾病名称:近视眼&&
希望得到的帮助:不知道能不能通过角膜塑形镜矫正视力。另外希望咨询一下近视眼手术可不可以做,有什么...
病情描述:25岁,左眼325度右眼250度,不知道能不能通过角膜塑形镜矫正视力。另外希望咨询一下近视眼手术可不可以做,有什么已知的可能副作用吗?
疾病名称:近视眼,散光&&
希望得到的帮助:请医生给我一些治疗上的建议,目前病情是否需要手术?
病情描述:近视800度,散光400度,请问可以做激光手术吗?
疾病名称:近视&&
希望得到的帮助:请医生给我一些治疗上的建议
病情描述:近视想做手术想咨询下
投诉类型:
投诉说明:(200个汉字以内)
张风梅大夫的信息
中医及中西医结合方法治疗眼底病、青少年近视、斜弱视、青光眼、白内障等,有娴熟的眼科手术操作技能,尤擅...
张风梅,女,主任医师,教授,眼科主任 博士研究生导师 河南省重点学科五官学科学术带头人 河南省中医药管理...
中医眼科可通话专家
澧县中医院
副主任医师
上海曙光医院东院
副主任医师
济南市眼科医院
北京中医药大学东方医院
副主任医师
聊城市中医院
湖南省中医附一医院
副主任医师
江苏省中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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咨询一下:两个眼睛均1.0,能去当兵吗?...
咨询一下:两个眼睛均1.0,能去当兵吗?...
两个眼睛均1.0,能去当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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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称:医生会员
专长:五官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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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属于正常视力,可以当兵。有什么新问题欢迎提出。
问我想知道,睡了一晚过后我本来两个眼睛均双眼皮的,居然睡成...
职称:医生会员
专长:五官科
&&已帮助用户:51698
你好,最好去医院做肾功能检查,排除肾炎症状,进一步确诊治疗。
问一只眼睛视神经萎缩,两眼均有白内障,
职称:医生会员
专长:五官科相关疾病
&&已帮助用户:8559
问题分析:如果有光感还有恢复的希望。可以用中药治疗,提高视力控制病情发展意见建议:本病病因复杂,病程长,治疗颇感棘手,西医目前无良策,有用西医治疗几年、甚至十多年的视力不能提高,个别人视力即使提高也会反弹。
问散光加近视两个眼睛度数不一样
专长:近视、斜视、弱视、低视力、屈光不正。
&&已帮助用户:79
病例分析:这种情况不戴眼镜会越来越厉害。意见建议:建议RGP(硬性透氧性隐形眼镜)。
问5岁半女孩,现在裸眼视力左眼0.8右眼1.0,佩戴眼镜后两...
职称:主治医师
专长:玻璃体出血,散光,慢性结膜炎,眼结石,飞蚊症,过敏性结膜炎,霰粒肿,慢性泪囊炎,虹膜睫状体炎,眼底病变
&&已帮助用户:17546
问题分析:双眼矫正视力均达到1.0说明无弱视,但如果达1.0时间不长的话最好再巩固治疗一个月。遮盖一般为遮五天,放二天。什么时候裸眼视力达1.0以上。可不戴镜意见建议:定期到医院复查,自行在家中经常检测视力,如有视力下降,要考虑到弱视复发,及屈光改变可能,请及时就诊。
问两个眼睛均400度左右,准备去做激光手术:
职称:医生会员
专长:内科、上呼吸道感染、
&&已帮助用户:50446
问题分析:你好,根据你的描述,你想知道做激光眼睛手术的好处和坏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很是困扰。意见建议:激光手术是可以帮助近视患者快速恢复视力。但是,有什么后遗症,现在医学上也没有定论。但是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没有证据能表明做过手术之后,在很多年之后,不会对眼睛造成永久性的损伤。你只有400度,如果不是非必要的话,为了安全起见,我建议还是配戴框架眼镜。希望你幸福。
问我女儿现在六岁零三个月,两只眼珠总是处于不同位情况,经到我市医院眼科检查,两只眼睛视力均在1.0,确..
&&已帮助用户:47956
你好,斜视的治疗方法,因斜视的类别不同而异,一般可分为手术疗法与非手术疗法。
(一)手术疗法乃以手术的方法调整外眼肌的强度与附着点的位置,使眼位趋于正常。先天性内斜视与上下斜视大多需要手术治疗,非调节性而且斜度大的斜视通常亦需要借着手术的方法来矫正。
(二)非手术疗法:并非所有的斜视都需要手术治疗,如果是调节性内斜视,只要戴上适当的远视眼镜或双光镜就可以矫正。如果并有中高屈光异常,亦常需配戴眼镜来矫正,另外可借着轴矫正训练的方法来帮助两眼单视能的恢复与增加融像能力。例如以视轴矫正训练机来训练,或者配戴棱镜镜片……等。如果并有弱视,则弱视的训练亦是不可或缺的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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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孩子视力出现问题的时候,很多家长会把近视和弱智混为一谈
习惯造成的,过度用眼或是用眼不当都会造成,但是右眼视力突然模糊
黄斑区是视网膜的一个重要区域,主要与精细视觉及色觉等视功能有关
角膜的炎症,就叫角膜炎,引起角膜炎的微生物有很多
干眼症指任何原因造成的泪液质或量异常,导致泪膜稳定性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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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价成功!欢欢离开三傻家大概有半个月了,他们一家人还是难以适应没有欢欢的日子。他们回家还是习惯性的问一声,欢欢呢。弟弟说,他每天晚上都梦见欢欢,可是欢欢对他越来越生疏了。三傻说,这是因为欢欢在老师那儿比在他们家过得好。弟弟又说,他好像听到欢欢叫得很凶,他从来没听到欢欢这么叫过。三傻也有些担心,随后就觉得担心是多余的,因为他们每天上学见到欢欢和叶老师都好好的。
又过了几天的一个晚上,家里人都睡下了。忽然听到急骤的敲门声,母亲就叫大哥开门,半天没有回应。父亲与二哥晚上到堤上防汛去了,特地留下大哥这个大男人在家看门,他却这么晚才回来。三傻就起床去开门,发现母亲已经在开门。门开后,他和母亲都吃了一惊,没想到敲门的是叶老师:她脸色惨白,头发凌乱,白色的衬衣上还有斑斑血迹。她慌慌张张地说,赶快把欢欢送走,让它走得越远越好。欢欢不像受了伤,它围着三傻转圈,嘴里还在发出低沉的吼声,样子很狂躁。他们问叶老师,叶老师好像有难言之隐,只是说照着做就是了,以后会告诉他们的,就匆匆离去。三傻猜想,欢欢可能是咬了人。可是,欢欢一向温顺,从来不对人发起攻击。这个欢欢,你到底闯了什么祸?大哥怎么还回?
第二天天没亮,三傻和弟弟照叶老师的吩咐,走了二十多里的路,把欢欢送到停靠在矶头口江边码头上的一条货船上,托付给了一个船员。船员说,欢欢太大了,怕养不熟,也养不起。三傻说,欢欢很忠心,一点都不挑食;他们不要他给任何报酬,只求他对欢欢好点。他们又讲了欢欢的经历。船员见欢欢机灵威猛,终于答应收下。他们在来到船上之前,先在集市肉铺案上讨了点碎骨头,他们就用它喂了欢欢最后一顿。欢欢知道三傻不要它了,它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可怜巴巴的望着三傻,苦苦哀求他们。三傻把心一横,挥泪逃离了货船,任凭欢欢挣得铁链哐啷响。
回到家已经是中午了。这时,高音喇叭正在反复播下午全村人到学校操场开会的通知。一家人围着桌子吃着南瓜夹着糠麸煮成的饭,喝着清汤寡水。二哥说,又是洪水,又是干旱,人都快饿死了,开什么狗屁会,开会开得来吃的。母亲对三傻和弟弟说,你们送走欢欢不久,两个民兵就来满屋搜找欢欢,会不会是欢欢真的咬了人。弟弟说,咬了人也是咬的坏人。父亲有些害怕,说,不知又要开什么会。大哥埋着头,闷声不响的吃他的饭。大家就都不做声了,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父亲和母亲曾经捱过批斗,是在一次忆苦思甜大会上。一同批斗的有六个人,家里成分都不好。三傻当时年纪只有八岁,看到一个老农在主席台上对着话筒,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控诉万恶的旧社会,几次伤心得晕了过去,其悲怆让人不忍卒睹。三傻心里难过极了,加上看了恶霸地主刘文彩的连环画,他恨死了地主,也很父母。他从此在同学面前更加抬不起头来。好在以后换了耿书记,对他们家还算关照,再没批斗过他的父母。虽然是这样,但是每次开会,他们家仍然是心有余悸。
三傻吃完饭来到学校。操场上黑压压的集满了人,有的搬来教室里的条凳在阴凉处坐着,没凳子的就站着,他们都把头顶上的麦帽或斗笠取下来当扇子呼哧呼哧的扇着,三个一团,四个一伙,叽叽喳喳的议论着什么。操场一侧搭了个台子,台子两边的木柱上贴着标语,一些字三傻不认识,反正有“阶级斗争”几个字,横幅上的字他倒是认全了,是“将革命进行到底”,全部是白纸黑字。台中央是一张课桌,上面铺着一块蓝色的布,还有一个立式可弯曲的话筒,筒口用红布包裹着。这玩意儿是大队里的宝贝,一般人是不许碰的,他们小孩好想能对着话筒吹几口气,叫几声。
耿书记坐在桌子后面的一把斜直靠背的红漆木办公椅上,曲起右手食指不停的敲着话筒,嘴还不时的对着话筒“喂”上两声——他是在测试话筒的音量是不是足够大。等到清点完各生产小队参加开会的人数,一切准备就绪,他就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又是在警示下边的人,然后故意把声音压低说,安静了,现在开会了。会场上的嘈杂声慢慢小了下来。
这时,妇联主任推搡着一个人站到主席台的左前边,三傻顿时惊呆了,她不是叶老师吗?原来是要开她的批斗会!书记为什么要批斗叶老师?他马上想起了大哥跟他说过的话,莫非真的是耿书记对老师没安好心?真是人面兽心。
叶老师低着头,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个脸,白衬衣束在黑色紧腰裤里,胸前挂着一块写有“走资派”的牌子。
三傻头脑中嗡嗡作响,不知道耿书记讲了些什么。
忽然,耿书记的声音高出了许多,“你成天披头散发,一副浪荡的样子,想给谁看!”泡沫开始横飞,食指有力地指点叶老师,身子也一下长了许多。三傻惊奇的看见耿书记的胸口露出一块白色的敷药纱布!
这时,下面就有人窃笑:给你看的,偷腥不着,惹了一身臊吧。三傻不大懂大人们的意思。他根本没心事追究叶老师打扮到底是给谁看,他在想耿书记胸前的伤是怎么回事。
耿书记越讲越愤怒,情绪激昂起来。下边开始有人高喊,把头抬起来。平时开会,耿书记每当讲到情绪激动的时候,下面都有人这么喊。耿书记往往停止讲话,用指头敲着桌子,说,把头抬起来,让人民群众认清你们这些地富反坏右的丑恶嘴脸。
耿书记这次却装聋作哑,三傻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不想弄清楚,他还在想书记胸前的伤。
不知是耿书记还是叶老师没有满足广大贫下中农的要求,下面的人的叫喊声越来越大,忽然人群爆出嗡的一声惊呼。三傻抬头看见叶老师瘫倒在台上。
妇联主任想用力把叶老师拖起来,叶老师的白衬衣从紧腰裤里被拉了出来,露出了一大片白色的肚皮,十分醒目。
下边人头攒动,一阵骚乱。妇联主任赶忙把老师的衬衣扯了一把,遮盖住了裸露的地方。
下面立即有人大叫,要让资产阶级原形毕露,丑态百出。这个人好像是民办老师王老师,他的一个叔叔在县什么会当干部。
于是,人们纷纷附和,又是一阵大笑和喧闹。
紧接着,高音喇叭里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耿书记端起话筒,站了起来,厉声叫道,严肃点。这群饥饿中的人不知是哪来的如此旺盛的精力,像喝了酒一样兴奋,眉飞色舞的高声宣讲自己刚才看到的一幕。一些在打瞌睡的人显出无比懊恼的神情,好像在眨眼间错过了一场精彩的演出。场面完全失控了,高音喇叭的声音被鼎沸的人生淹没了。一些妇女和老人在骂,你们家没有女人吗,真缺德,只是这些声音太微弱了,根本就听不到,也没人听。
叶老师被几个妇女抬进了她的寝室,批斗大会就草草收场了。
三傻脑海中反复出现耿书记胸前的伤,叶老师身上的血迹,欢欢狂躁的神态,他想不请它们之间会有什么关联。他头昏脑胀,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到家里。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欢欢竟然回来了。它没有像平时那样跃到他怀里,而是蹲坐在地上,很害怕的望着他。旁边地上躺着一条足有一斤重的大鲤鱼!
这个欢欢,你还回来干什么?你把老师害惨了,你难道是想将功补过?他不知为什么,拿起一根棍子就要打它。它却蹲坐在原地不动,两眼又可怜巴巴的望着三傻,等着他去惩罚它。三傻终于下不了手,一棍打在地上,对它吼道,你给我走。它赖着不动。他又央求它,你走哇!他看见欢欢也似乎流出了眼泪,它是悔恨还是委屈?
母亲很快把欢欢抓的鱼做成鱼汤,用一个大花海碗装好,上面盖上一个小花碗,再用毛巾包裹,装到一只圆形提篮里,对三傻和弟弟说,快趁热送去给叶老师喝,好补补身子,那个可怜的孩子。三傻看见母亲在用穿在身上的围裙擦眼泪——挨批斗的滋味,母亲最懂。
二哥赶了过来,深深地嗅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像大哥嗅三傻接触过叶老师的手,陶醉了一般,喉咙里还发出吞咽口水的响声。
三傻赶忙接过篮子,和弟弟向学校跑去。欢欢也跟了过来,被他喝住。
来到学校,天快黑了。耿师傅正在给叶老师送饭,他们一齐来到老师的寝室。老师床边的桌子上亮着一盏煤油灯,她已经醒了,瞪着眼睛躺在床上,身上盖了一床白色的被单,殷校长守候在老师身边。
老师见三傻他们进来,她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对三傻和弟弟说,你们怎么来了。
弟弟说,给老师送鱼汤来了。叶老师看了一眼三傻放在桌子上的篮子,猛地一把抓住他的手,急切的说,哪来的鱼,是不是欢欢抓的,你没有送走欢欢。
三傻说,送走了,它又回来了,都是它连累了老师。叶老师半晌不语。
三傻用小花碗盛了半碗鱼汤,殷校长接过去递给叶老师。叶老师默默地用白瓷汤匙喝着鱼汤,眼泪哗哗的流,眼泪和到了鱼汤里,老师好像没有觉察到。
耿师傅劝老师不要太过伤心,一切都会过去的。又说,都怪他不好,是他害了叶老师。三傻在心里骂他,都是你们父子在作恶,还假惺惺的。
殷校长拿来毛巾,叶老师擦了眼泪,说她想一个人静一下。
三傻和弟弟离开了学校,路上碰上了来接他们的二哥。二哥说,都吃完了。三傻说,吃了一点,剩下的烧火的耿师傅把它端走了。二哥哎哟一声说,忘了吩咐你们把吃剩的带回来,都便宜了那老东西。二哥拿起碗,把残留在碗底的汤汁添了个干净,咋着嘴说,叶老师吃过的更香。
回到家里,母亲端来给三傻和弟弟留下的饭食,问起叶老师的情况。二哥就坐到桌子边神秘的说,你们知道他们为什么批斗叶老师吗?
母亲很愧疚的说,总不是欢欢闯了祸,让老师背。
二哥嗤了一声,说,不对,我开始也以为是这么回事——叶老师是国民党的特务。
弟弟立即说,你胡说。
二哥打了一下弟弟的后脑勺说,大人说话你别插嘴。
弟弟又说,你是胡说。
二哥白了弟弟一眼,说,这话鬼才信,可是上面的人是这么说的。
母亲疑惑地说,听说叶老师的父母是归国华侨,是来帮我们的。
二哥说,问题就在这里,你想,谁也不知道叶老师一家是来帮咱们还是害咱们,所以,她的父母不明不白的死了,县教育局还派个殷校长来监视叶老师。听说这个殷校长本来是县教育局的一个什么干部,他喜欢上了叶老师,所以主动担当起监视叶老师的重任,跟她一起来到这里。他们两个的关系有时好,有时又不好。叶老师不是有一段时间没教书最近才去教书的吗,是殷校长求耿书记打证明,证明叶老师在生产队里改造得很好,她才回到学校的。耿书记之所以帮他打证明,是因为学校食堂只靠殷校长的口粮养不活他的父亲。还因为耿书记的儿子高中刚毕业,想去当兵。本来耿书记的儿子当兵问题不大,可是耿书记的儿子长得比他的父亲还要袖珍,体检这关不好过,而殷校长的父亲是县人武部部长,耿书记想通过殷校长走后门,所以就卖了耿校长这个顺手人情。
母亲说,你都是听谁说的,就像你什么都知道一样。
二哥说,我是听王老师说的,不知怎么,他的头也受了伤。王老师还说,从叶老师回到学校后,耿书记三天两天的往学校跑,名义是看父亲,其实是借机接近叶老师。殷校长不是傻瓜,所以,对耿书记很不满。昨天晚上在学校食堂喝酒——肯定是殷校长带来的酒——想把耿书记灌醉陷害他。殷校长故意说天天吃不饱,是叶老师把他的份饭喂了欢欢,叶老师成心在破坏社会主义教育事业;叶老师打扮得妖里妖气,企图涣散无产阶级革命斗志;特别是叶老师当全县的老师哭诉中国不如外国,这是赤裸裸地在策反。还说欢欢来历不明,本领高强,完全是一只训练有素的狗,这足以说明欢欢是叶老师与同党联络的工具。
三傻觉得二哥在说书。母亲说,你越说越离谱了,又假得跟真的似得。要不是欢欢是我家的,我都信了你说的。
二哥很是得意,故意压低声音说,王老师还说,每天晚上十点左右,叶老师的寝室里会准时发出滴答声,极有可能是在与国外联络。
他说到这里,故意一顿,看大家的反应,见他们目瞪口呆,他更加来劲,又继续说,殷校长说得神乎其神,耿书记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吓了一跳。到了十点钟时,他借着酒兴撞到叶老师房间——大概也想借机占叶老师的便宜——没想到中了耿校长的圈套,差点被欢欢咬死,真是活该。
正在熏蚊子(这里的人把稻草扎成辫状,上面洒水和六六粉,燃烧驱赶蚊子),听他们说话,一直没有做声的父亲一声吼道,你这个畜生,还不住嘴。三傻他们都吃一惊。
二哥说,别人都这么说。
父亲说,别人都这么说,你也跟着乱说。耿书记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他们更加吃惊。
三傻记起书记胸前的伤,觉得二哥没有说错,可是殷校长报复耿书记,为什么要害叶老师?耿书记明明无理,怎么还敢明目张胆批斗叶老师?父亲凭什么说那样的话?三傻更加糊涂了。
在父亲的呵斥下,三傻、二哥、弟弟只好各自洗了上床睡觉。等父亲和大哥上堤防汛去了,三傻就悄悄地去问二哥。
二哥说,他也弄不明白,估计王老师也只是猜测。他想了想,又说,可能是殷校长使的苦肉计,他有手段没拿出来;也有可能是殷校长和叶老师之间有矛盾,正好借耿书记整治叶老师。
三傻又回到床上想,别的事情不好说,耿书记身上的伤肯定是欢欢咬的,耿书记肯定不会放过欢欢,欢欢躲过了今天躲不过明天。他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把欢欢送到江北的舅舅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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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傻、余师父和校长都走了以后,叶老师心情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她遭受凌辱,又莫名其妙的被批斗,却不敢跟人说,也无人可说;下放这大半年的经历又让她感概颇多。她干脆从床上爬起来,拿起笔,在一摞信纸上随手写了起来。
我写这些,我都不知道要写给谁看。我不想诉说父母的惨死,我们家蒙受的不白之冤,以及我的不幸遭遇,我更没有必要去揭露什么真相,期望能还我公道。回国是我们一家人自己作出的选择,我们抱定一种献身的精神回来,就不在乎以什么样的方式和最后的结果。父母说过,虽然没能为国尽力,但是我们已经尽了心,我们死而无憾。我所以还要写这封信,是出入一种感动和感激,对两个生命的感动和感激。
一个是欢欢,它是一只狗,一只非同寻常的狼犬。欢欢给我带来的欢乐自不必说,这是它的天性。令人惊叹的是,它居然有灵性甚至人性的一面。它本来养尊处优,本来替人看家护院,是一场灾难改变了它的命运,它忍饥挨饿,沦落到抓鱼抓耗子的地步。但它接受现实,心甘下贱,吃猪食,住猪屋,始终对主人不离不弃;它通人意,体谅人,不嫌弃主人穷,想方设法为主人排忧解难,竭力保护主人不受伤害;它坚守为狗之准则,活得高贵有尊严,饿死也不吃耗子。
是的,欢欢只是一只狗,无论它做狗做得多么好,就像人做人做得多么不仁,他还是标榜为人。但是,我并不因此就轻视狗,因此就看高人,因为从生命的角度和意义看,欢欢不知超越了多少人。我曾经暗暗问过自己:欢欢,你是在留恋那个穷困破旧的原本不是属于自己的家还是想向人类证明你们狗族的无上高贵无比忠心?你是回不到原来的家,既然脚落了这个地方,真像那位母亲所说的听天由命或者前世对他们家有亏欠,真如那位父亲所说是来还债的,还是要测试人类道德良知的成色?现在想来多么可笑,人总是用自己狭隘自私的思维方式,用所谓的道德理性去思考评判其它生命。在欢欢面前,我只有感动震撼的分,我不敢发表人语。
另一个生命是一个田大傻,他是欢欢的小主人我的学生的大哥,一个几乎没有受过教育的农民,是那样的卑微不起眼。可是他居然以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奇特方式爱着我。他从接近过我的弟弟身上嗅我的气味,几乎每天晚上从我寝室外边的围墙后透过窗户看我——这些都是他的弟弟告诉我的。我并没有厌恶他,我觉得是一场空前的灾难,极度物质精神的贫乏,使他的人格扭曲,他的爱恋畸形;我反而以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深深地同情谅解他。我还想过是否我应该打开窗户,让他好清清楚楚看我。
三天前晚上十点左右,我正在洗澡,发现我的窗户有人在偷窥,我以为是那傻小子。我很恼怒他的得寸进尺,竟然要对我无理耍流氓。我正要呵斥,却听到很沉闷打击声,接着是轻微的哎唷声,然后是逃跑的脚步声。我猜想,应该有两个人。那另一个人是谁?又是谁在窗户后偷窥?欢欢很警觉,但它没有发出叫声,我却以为它学会抓鱼后,就把狼犬的本性丢掉了。
第二天晚上,我还是把欢欢系在窗户下,让它守着。我洗完澡正要穿衣服,突然有人撞了进来,我看清了这个人是耿书记,他喝醉了酒。我吓得大叫,本能地用衣服护住身体,随即吹灭了灯。耿书记打了自己一巴掌,说,他什么也不想看见,就转身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他是说他已经看到了他不想看到的,也就是说我已经赤身裸体暴露在他的眼皮底下了。我慌忙穿上衣服,再恨不得用一切可以包裹的东西层层把我包裹起来。我又恼又羞,呆呆的坐在床上。谁知他又冲了进来,一把按住我。我吓得浑身发软颤抖,拼命的呼救。突然,欢欢一声狂吼,挣脱了铁链扑了过来,一口咬住他的臂膀。他放开我,与欢欢厮打。这时,我听到窗外有人在怒喝,畜生,快放开她,还用拳头猛烈的拍打窗户。耿书记吓得逃跑了。窗外那个人急切的问,你没事吧。我听出是那个傻小子。过了一会儿,耿师傅听到声音赶了过来。我打开窗户,看见那个傻小子翻过院墙跑了。耿师傅说,这个人好像是田大傻,我不好向他说什么,只说,我不认识这个人。
欢欢愤怒的在房间转来转去,我安抚不了它,我更害怕耿书记不会放过它,我只好连夜一个人把欢欢送到它的主人家。我本打算叫殷校长和我一块去,他却睡得像个死人一样。
第二天一早,我想把事情告诉殷校长,到处都找不到他的人。下午,耿书记就召集全村人开我的批斗会。我怀疑书记是做贼心虚,怕我告发他,就恶人先反咬一口;或者完全就是一手遮天,任意妄为。我是那么无助,任他宰割,直到把我折磨得昏过去。
当我醒来,殷校长泪流满面的守在我的床边。这个殷校长在我遭难时,他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他真是个胆小怕事,不能依靠的人,我不想再跟他说什么了。我借口想一个人静静,支开了他。因为我有一种预感,那个傻小子不放心我,他一定会来;我也预感到在某个时间他已经来了,就躲在围墙后面。
写到这,叶老师停住笔,起身简单的梳洗了一下,拉开窗帘,推开窗户,轻声说,你出来吧,我知道你就在后面,我们可以说说话。你为什么那么怕我?
小伙子果真在院墙后面。他小心的探出头来,很惶恐的看了叶老师一眼,说,你没事我就守堤去了。他把头缩了回去走了。
叶老师有点失望,还有点生气:这个傻小子,我没事了他也没事了,真是岂有此理。
叶老师终于明白傻小子为什么每晚守候在院墙外,他是一直在守护着她。到底是什么让他这么做,她再也不想用畸形的爱空虚无聊之类去解释他了。他爱她爱得是那么的单纯,没有掺杂任何邪念,就像喜欢一朵花,精心地呵护,根本就没有想到要去采摘,只求远远的观赏,嗅一口香气。他是卑微,但他明白自己的卑微,安守自己的卑微,从不起非分之心。他是个鲜活的生命,有过原始的冲动,意念中亵渎过她,但他最懂得爱就是那么简单,就是要为她不惜付出。她曾经还自认为情怀多么高尚,相比之下,傻小子是那么的自然健康,她却是如此的病态造作。居然还把施舍当做是同情,她觉得自己多么浅薄。
叶老师又随手把这些想法写在信纸上。
六&&&&&&&&&&&&&&&&&&&&&&&&&&
第二天天没亮,三傻和弟弟带着欢欢朝江边溜去。江面上雾气弥漫,他们借雾气躲开巡堤的人,朝渡口跑去。他们来到渡口,渡口没船,只有几根树杈撑起一块跳板横在江面上,船大概是被征调防汛用了,这是他没想到的。他们只有往相反方向的石矶口码头跑去,希望那儿的渡船还在摆渡。因为雾太浓,看不清前方,他们在解放闸附近被两个民兵截去。闸口昼夜都有民兵看守,防止有人私自开闸放水抗旱和有人搞破坏。他们见三傻他们形迹可疑,其中一个民兵就把他们带到了大队的支部。
耿书记正在接电话,好像是上面传达的什么精神,他连连说“是,是,我们都决不放松”,接完电话,看见三傻他们,他又惊又喜,说,正要找你们,怎么送上门来了,是你们的父亲要你们送狗来的吧?
民兵立即上向他汇报情况,他想了一下,说,有问题,的确有问题,我要好好审问。
在耿书记的盘问下,三傻他们不会撒谎,支支吾吾了一通后,还是把真实原因说了出来。
没想到耿书记却大笑说,小鬼,你骗谁,我被你的欢欢——就是你手上牵的狗?——咬伤,胡说八道,我的胸口是防汛时被蚊虫叮咬烂的。把狗送到江北舅舅家去,渡口都封好几个月了,你们真会编。告诉我,天没亮跑到闸上去,是不是想搞破坏,受了谁指,快说!说完,他用力一拍桌子。
三傻他们吓了一跳,弟弟还哭了起来,欢欢嘴里发出低沉的咆哮,是在警告耿书记。三傻紧紧抓住手里的铁链。
耿书记也吓了一跳,从坐位上弹了起来,说,嘿,果然训练有素。反了,我还治不了你。书记叫来一个民兵。
三傻怕欢欢伤了民兵,又怕民兵伤了欢欢,他说,我把欢欢栓起来,你们也不许动欢欢一下。
书记说,狗娘养的,还敢跟老子讲条件,把这条狗给我拖出去打死它!
欢欢见民兵上前,根本就不退宿,扫帚一样的尾巴垂到地上,张开口,露出锋利的牙齿,后脚一蹬,前脚就扑了起来。三傻双手拼命地拉住它,叫道,欢欢,不许伤人。
民兵吓得掉头往后跑。耿书记慌忙搬起椅子挡在自己前面,说,快去,取枪来,用刺刀刺死它。
正在这时,殷校长穿着裤子从厕所——大队部和学校共用这一所厕所——急急忙忙跑来。他大概是听到了欢欢叫。
殷校长见民兵要用枪去刺杀欢欢,一把拉住他说,不能杀,这样不是要叶老师的命。
耿书记迟疑了一下,慢慢放下凳子,向民兵挥了一下手,说,有这么严重吗?又对三傻吼道,还不快把狗给老子牵到外边树上栓起来。
耿书记坐下来,一边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擦了把汗,一边破口大骂,我日他妈,一面要抗旱一面要防汛,真他妈邪门了,还要防止阶级敌人搞破坏,干脆把老子劈成几块。民兵连长那个狗娘养的在县人武部开会开的比坐月母都还久。
三傻栓好狗,殷校长看了他一眼,掏出一根星火的香烟(这是紧俏香烟,他们小孩玩纸拍,这种烟盒都是不易寻到的,他认得)递给耿书记,又掏出火柴点上,笑着说,这点小事就交给我,不必劳神你书记大人。
耿书记说,好吧,问出什么情况后立即向我汇报……我好向你父亲汇报。
三傻他们被殷校长带到了学校办公室。殷校长似乎特别害怕欢欢,欢欢似乎也老盯着殷校长。可是殷校长没有叫三傻把欢欢栓起来,他可能觉得牵在他手上更安全。
他让三傻他们坐着等他一会儿。过了半个钟头,他给他们端来了一些吃的,有咸萝卜,锅巴稀饭,还有一块面包。锅巴稀饭是这两年三傻一家过年过节才有得吃的,面包只是在书上看见过。他们狼咽虎吞的吃了起来。
这时,叶老师也来了。殷校长赶紧走过去要扶她,说,我不是跟你说了让你安心静养,我会处理好的吗。
叶老师甩开校长的手,见三傻他们这等吃相,很心疼他们,摸着他们的头说,慢点吃,别呛着了。他没难为你们吧。三傻摇摇头。
殷校长说,你怎么老把我往坏处想?
叶老师头也没回,背对着殷校长,冷冷的说,你穿那么多,不觉得热吗。三傻这才注意到,殷校长上身穿了一件白色长袖衬衫,下面穿一条绿色军裤,梳着八字分头,头上油光水亮。
殷校长或许不热,被老师这么一说,他感觉有些燥热,他解开颈口的两颗纽扣,说,我前几天穿汗衫,你说我着装不雅。你总看我不顺眼。
三傻也觉得叶老师不该这样对殷校长,殷校长其实对她对他们都很好。
叶老师用手轻轻地拨掉小傻鼻尖上的饭粒,说,你何必在乎我怎么看你,你想把他们怎么样?
殷校长急了,说,你真是越来越不讲理,我是什么时候要把他们怎么样。我听到狗……欢欢叫,我是厕所都没上完就赶过去,要不然……
叶老师转过身说,既然你这么说,那你是要放了他们?
殷校长说,不放了他们,难道要我把他们养起来不成。你放心,我会帮他们在书记那儿圆谎。
叶老师有些激动说,圆什么谎,他们什么也没做也不可能做什么。
殷校长赶紧说,是是,我就照实说,耿书记会相信的,这样可以了吧。三傻记得殷校长为欢欢对叶老师凶过,可是今天像犯了错的孩子,什么都乖乖的听叶老师的。
叶老师这时言辞放缓了些,说,那就有劳你了。早饭给他们吃了,自己没得吃了吧,我那儿还留有点面条,你拿到食堂里让耿师傅下了。
殷校长低声含糊的说,谢谢你还记得我。
叶老师瞪了他一眼说,谁记得你,我是惦记欢欢没吃。
殷校长很无趣地说,我知道欢欢在你心目中比我重要。似乎又觉得这么说不妥,就马上改口说,我也想跟欢欢加深一下感情。
殷校长走了以后,三傻对叶老师说,你对我们这么好,为什么偏偏对殷校长凶。
叶老师叹了口气说,别人对你凶好还是不理你好?三傻摇摇头。
弟弟说,不理就不理,我也不理他。
叶老师脸上有了点笑意,说,还是你有骨气,难怪你老是不跟你的同桌女生说话。
弟弟不好意思的说,她欺负我,不像老师对我好。
叶老师蹲下身子,捏着弟弟的鼻子说,我对你好是应该的,我对殷校长凶也是应该的。好了,你们会没事的,有我。到教室里去读一下书吧。
也许是殷校长的全力周全,也许是耿书记自知理亏,后来三傻他们真的什么事也没有,叶老师还是在继续教书。三傻他们还高兴的看到叶老师与殷校长走得很近了。
&江水退了下去,天气开始一天比一天凉,三傻带欢欢捕鱼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少。虽然干旱还在持续,他家更加缺食少吃,但是他不是万不得已,天气十分暖和,他是不会让欢欢下河的。
秋天才过完,三傻听母亲对父亲说家里的余粮就已经不多了。他心里也恐慌:他和弟弟的食量是与日俱增;欢欢是只狼犬,吃的东西现在足以抵得上一个成年人;庄稼没有收成,野菜还没长成形就被挖走,沟渠里的螺蛳、蚌壳早被捞空了,整个田野除了到处乱窜的田鼠,看不到其他生命存在。这漫长的冬天和春天怎么熬得过!
直到有一天,母亲晕倒在修渠的工地,三傻才意识到问题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母亲为了让一家人和欢欢多吃一点,已经长时间的没吃一点儿有营养的东西,只是靠有限的一点红薯叶填肚子,她实在坚持不住,倒下了。
父亲和两个哥哥还得照样上工地去,就留三傻守在母亲的病床边。母亲已经奄奄一息,三傻没办法可想,只能暗自垂泪。
欢欢从房间窜进窜出,不停的低声哼叫,像很着急的样子,最后,它干脆用嘴咬拽三傻的衣袖往外拖。
三傻一怔,随即知道欢欢要干什么。他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随欢欢而去。“就这一次”,他又在心里发誓,“以后决不!”
天气冷了,长江里的鱼都游向深水,很少靠岸,欢欢捕鱼变得十分困难。三傻换了好几个地方,才在一个石坡边的石头缝隙里捕到了两条鳜鱼。
欢欢冻得浑身发抖,三傻把它抱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和欢欢包裹在一起,欢欢的身子像冰一样凉,三傻想用自己的体温暖它。
母亲死也不喝欢欢用命捕来的鱼熬成的汤。母亲曾经说,小女儿一走,欢欢就来到了他们家,是女儿的魂魄附到欢欢身上了,欢欢就是她的女儿。
幸运的是,欢欢体质棒极了,过不多久,就没事一般。欢欢依旧活蹦乱跳,母亲的病也神奇的好了。
日子熬到了立冬,一种从未有个的奇怪现象出现了。好像就在一夜之间,家里的老鼠突然多了起来,欢欢从来不抓老鼠,这几天却咬死了好多老鼠。老鼠在家里翻箱倒柜,只要是能吃的,它们都一扫光。找不到吃的,它们就把衣服被子全部咬个稀巴烂,连家里的家具也不放过。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是,它们还把睡觉的人咬伤。老鼠真的要吃人了!
原来,猖獗的田鼠啃食完草根,再也找不到吃的,就拖儿带女,成群结队,像敢死队一样往人集居地扫荡过来。它们一改往日的昼伏夜出,畏手畏脚,变得目中无人,凶悍无比。饥饿让老鼠也变得疯狂了。人们在铺天盖地的蝗虫面前束手无策后,又要面对来势汹汹的老鼠,灾难从来就没有单行过!全村的劳动力停止了挖沟修渠,全力对付老鼠。一场空前的人鼠大战开始了。
没有人家养得起猫,猫早就灭绝了,对付老鼠就只靠耗子药和捕鼠器了。但是,耗子药和捕鼠器是要诱饵的,充当诱饵的食物是何等的金贵,如此捕鼠,无异割自己心头肉。更让人揪心的是,居然有小孩误食了诱饵而中毒丧命,还有一个年轻人实在忍受不了饥饿,干脆吃诱饵结果了生命。人们既无这个物力诱捕老鼠,又不敢诱捕老鼠,就改用棍棒打杀老鼠。一场力量与数量的原始较量相持不下,旷日持久。
毕竟人的智慧和理智远胜老鼠。人们发现,耗子药即使涂抹在棉球纸团上,老鼠也照吃不误,它们上亿年的灵敏基因在饥饿面前也失灵了。如此一来,捕鼠的成本风险大大减低,人们终于又松了一口气。
年关近了,最困难的日子也就到了。无论三傻的母亲怎么节食,剩下的那点粮食是熬不到明年春天的。如果不是校长和叶老师经常送点吃的给欢欢,欢欢恐怕已经饿死了。可是,近半个月,叶老师再也没来看欢欢了,三傻一家必须每人匀出更多的吃食给欢欢。本来一家人就都没吃饱过,再匀出吃的来就更加饥饿,大家都竭力忍耐着不做声,似乎在等着有人提出来。家里的气氛空前紧张起来。
叶老师是来看欢欢还是看大傻,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如果说是看欢欢,可是她每次去都问他弟弟一声,你哥哥呢。如果说是为了看大傻,可是,她每次见到大傻,也只是打声招呼,没见到他,她好像也没有什么遗憾。大傻本来就不敢面对叶老师,每当与她碰面,他就显得窘迫,不知所措,所以他就想方设法躲开叶老师,并且从批斗叶老师的那天晚上以后再也不到院墙后面去看她了。
叶老师却从挨批斗那晚以后经常习惯性把窗户打开,她是希望大傻再次出现在院墙外吗?她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大傻在,她心里踏实,同时心里还会万分不安——她怎么会心安理得的去拥有这份安全感呢?她突然明白了大傻为什么再也不出现在院墙外了,因为他如果再次出现在院墙外,她可能不知怎么去面对这种尴尬的局面。大傻知道她的心里,完全是在为她考虑,叶老师又一次被感动了。
并非感动就一定要用代价去回报,这点叶老师很清楚。可是,她每次开窗大傻都不在,她未免有些好笑,又有些落寞,她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直到有一天,她有些心神不宁,与校长说话她都心不在焉。她开始莫名的紧张起来,她怀疑在这爱的荒漠里自己的人格是不是也被扭曲,爱变得畸形了。她想,难道我是在与这样一个文化层次几乎为零的人进行着一场荒唐的精神恋情吗?她又惊又怕,进而又恼怒自己为何会轻视一个令她无限感激的小伙子的那份痴情,为什么害怕爱上这个单纯朴实小伙子。
如果说自从回国,她的人生命运彻底发生了改变,那么,自从她父母死后,她思想性格也完全变了样。白天跟孩子们在一起,有时有欢欢作陪,她可以获得一些快乐,暂时忘掉了或者说排遣掉了悲伤。可是,一到晚上,失去亲人的悲痛和满腹的孤寂,就像无边的黑夜一样无处不在,根本无从躲避。她逃避不了现实,她也难看到未来和希望,她唯有活在过去,用她无穷的思念,一分一秒的捱过漫漫长夜。这段时间,她经常夜深人静哭醒,又枕着湿枕巾流泪睡着。她心中的苦无人倾诉也无处倾诉,还得强颜欢笑,她几近绝望。鲁迅说过,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对于一个柔弱的孤单女子,需要怎样的勇气!但当她看到这里的乡亲在严酷的自然面前却是那么顽强的活着,欢欢和它的主人之间舍命互相救助,小伙子身上依然保持着最朴实无华最崇高的人性美。她想,我不能正视惨淡的人生,淋漓的鲜血,难道还不敢直面这种善良美好吗?
于是,叶老师在还没有想好如何去面对她和那个傻小子以后可能会出现的情况的时候,她依旧固执的开窗等待。这种等待起源于自圆自说,自然就发展为自我麻醉似的幻想憧憬——她想像着小伙子如何傻傻的想她,想像着此时此刻一切有关他的信息,久而久之,她就臆造出一个经过她精心雕琢修饰的“他”。然后,她又编织她们之间的浪漫故事,极尽她能想象之美好。她完全沉醉在现实与幻想最佳剪辑之中,她在心里点亮了一盏爱情之灯。她借着这盏虚拟的灯熬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夜。
这天晚上,殷校长来敲门,叶老师开门后,又坐到床上。殷校长见她这样,像往常一样走到窗户边,关上窗户,轻声对她说,夜深了,小心着凉。他又为她到了杯热水,她都懒得接,他就把热水放到桌上。叶老师几乎很快忘了殷校长的存在,很快就进入了自编自导的剧情角色。
突然,殷校长跪了下来,拉着她的手,声音颤抖地说,嫁给我吧,我愿意和你一块去死。
叶老师从“梦”中醒来,见这般情景,惊愕不已,连忙拉回手说,你这是干什么?
殷校长语无伦次的说,我们一起逃吧,逃得远远地……不行……逃不掉的……还是去求我父母,我是他们的独生子,他们不会不管……
叶老师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就连连摇头。
殷校长双手抱头,痛哭起来,说,上面正在搜集你和你的父母通敌判国的证据,是我的父母告诉我的,父母再次警告我,要我一定与你彻底划清界线。
原来是这么回事,叶老师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冷冷的说,让他们去搜吧,我问心无愧。
殷校长着急起来,起身搬起一把小方凳,坐到她跟前说,你好糊涂,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不是儿戏,你怎么能听之任之呢!
叶老师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能怎么办?就转过脸去不理他。
殷校长更加着急,央求她说,别在这里等那个傻小子了,明天就跟我去登记。
叶老师吃惊的看着他,不知他怎么知道她在等人,还知道她等的人是小伙子,他从来没有问起,她也没有说起过。
殷校长没有向她解释,而是说,就算那傻小子值得你等,你想过他的家庭成分吗?在这样一个非常年代,别人难道把你们在一起仅仅当作笑话看待吗?你还想做出怎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出来?
叶老师本想解释她和傻小子不过是不同藤上结出的一对苦瓜,同在严冬共御寒罢了,见殷校长这么说,就索性说,难道我和你在一起就不是通敌叛国吗?
殷校长马上很有把握的说,我们家的成分绝对没问题,只要我们去求我的父母,同意我们结婚,或者干脆先把结婚证打了,他们肯定会帮你弄到能证明你清白的材料,别人也就不会有各种各样的猜测了。
叶老师很心虚,她根本就没想过她会和他结婚,结结巴巴的说,对不起,我……她还是说不出口,她觉得对殷校长很愧疚,殷校长帮她太多。
殷校长大概是怕听到她要说的话,赶忙说,你知道吗,我每天晚上也在守着你,守到你房间的灯灭后,我还要到周围巡视几圈,直到没有人,觉得你安全了,我才回到寝室。这大半年来,我身心疲惫,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叶老师又大吃了一惊,难怪他知道自己要等的人。这么说,那晚偷窥的人是他?
殷校长知道叶老师在想什么,他委屈地说,你又把我往坏处想了。那个偷看你的人既不是我,也不是张大傻,而是王老师。他完全是个流氓无赖,他依仗在县里有当干部的亲戚,家族势力又大,偷看妇女洗澡撒尿还不过瘾,竟然跑来偷看你。被我发现后,我一砖头把他打了个半死。
当时的农村又穷又落后。厕所叫茅坑,四周用茅草扎成篱笆围住。没有专门的洗澡间,女人洗澡都在卧室里,房间有窗没户,用一块布帘遮着。男人讨不到老婆,难免性饥渴,就经常发生偷窥的事。女人被偷窥,就佯装生气的骂,都是邻里乡亲,叔侄弟兄的,只要不发生性侵犯,没有谁去计较,反显得民风的原始淳朴。叶老师在办公室听男老师讲过此类事件,她听多了也就不见怪了。只是她没想到这个王老师已有妻室,是个人民教师,却还这么下作;表面一本正经,不苟言笑,内心却如此阴暗。她更没想到,殷校长也在每晚守候自己。
叶老师此刻心情十分复杂,殷校长那么爱他,为她付出了那么多,比小伙子对自己还要体贴周到,他没做错什么,她却没有过一刻的感激,还对他不冷不热,很少有过好脸色。他们同样对自己好,自己对他们却大不相同,这对殷校长太不公平了。
她想她真的应该对殷校长要好一点,她拉着校长的手说,谢谢,请给我一些时间。殷校长本以为所做的一切足以打动叶老师,没想到自己如此苦心,叶老师的反应却那么平静,他失望的看着她,脸上流露出悲哀的神情,摇了摇手说,算了,过几天会有一个调查组来调查你,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跟他们说吧。
接下来的几天里,叶老师本想去亲近校长,却莫名其妙的回避他;一旦遇到他,却对他恭敬生疏起来。她很无奈,暗自说,对不起,我努力了,不可能做得更好了。校长这些天似乎特别忙,好像有什么重大事件,往返县城的次数明显增多,也就没在意她的反常。
冬至后的一个晚上晚上,母亲终于面无表情地对全家人说,杀了欢欢,或许可以救全家,留了欢欢,人就要饿死,现在必须作出决定。
不行,大哥第一个反对。这大大出乎母亲的意外。
母亲冷漠地说,早知道会这样,起初就应该把欢欢弄死。三傻很难想象母亲会变得如此绝情,他想,如果妹妹还在,她会不会把她掐死。
父亲和二哥是坚决要把欢欢杀了。父亲说谁都会舍不得,实在是没办法。
三傻气愤地说,你为了自己活就不让欢欢活,你不讲道理。欢欢为我们家做了好多事,救了我和母亲的命,你还要杀它,你忘恩负义。
父亲气不过,狠狠地打了三傻一耳光。欢欢在桌子底下转着圈,呜呜的哀叫。
大哥声音异样的说,你们要杀欢欢,必须要叶老师同意,叶老师也是欢欢的主人。你们杀了欢欢,叶老师真的是没有一个亲人了。说完,大哥摔门而出。父母非常吃惊,不知大傻为什么会这样。
三傻哭着把欢欢抱到床上,弟弟就把欢欢楼在怀里睡,说欢欢比人都讲感情,他愿意把自己的吃的给欢欢吃。他们紧挨在一起,向父母摆出一副同生共死的架势。
三傻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他不明白把欢欢送到有吃有喝的人家,它为什么要泅水跑回来。欢欢,可怜的欢欢,他们都对不住你,二哥惦记你的美味,父亲觉得是杀你的时候了,连母亲也丢掉菩萨心肠。你没有看见父亲喝鱼汤时一直就心安理得吗?你没听见二哥说鱼汤没有狗肉鲜吗?你不知道母亲在他们争吵狗肉和鱼汤不可得兼时装着什么也没有听见吗?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那你为什么还要留下来还要下河替我们捕鱼?你真的能原谅我们没有办法就只有牺牲你吗?你甚至会原谅二哥就算有办法也要吃你的肉吗?不知怎么,三傻想起了大哥出门前说的话,想到了老师,唉,谁又是欢欢的亲人呢?
三傻迷糊中,母亲走过来,轻轻的抱起欢欢放到地上,然后坐到三傻的床边对他说,你父亲二哥答应不杀欢欢了,我和他们一样都觉得对欢欢有亏欠。你不要那么很我们,我们商量过,过几天,让你的父亲和两个哥哥到县城去找点事做。过年,生产队不做工,他们可以乘这个时间到外面讨点吃的,先暂时度过眼前的难关。母亲这么一说,三傻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湿润了,他是着急才错怪了他们。唉,他们心里才是真苦哇。
大傻出家门后,就直奔学校而去。
就在三傻来学校之前,叶老师正在随手记下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昨天,我照样守在我的寝室窗口,等那个傻小子。好多天他都没来了,我还是习惯这么等。我面对着院墙,意念中遥望星光闪闪的夜空。我恍惚不是在等他,我是在等我无法言说的一种渴望和梦想。这对于寒夜中无以温暖的我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我想好好的去享受。&
殷校长见我还是这样,他绝望了。他不再像平日那么温存了,也不顾忌我的感受了。他突然向我吼道,你为什么要这么作贱自己?我那点比不上他?你不要脸面,我丢不起这个人!
真是不幸,殷校长那么爱我,我却没办法爱上他,更不幸的是,殷校长以为我会慢慢爱上他,而我还没爱上他,是因为有了那个小伙子。扪着良心说,以后我是否会爱上殷校长,我不知道,但是我到现在还没爱上他,绝对与小伙子无关,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否爱小伙子。殷校长不能理解我这个不幸女子内心的悲苦孤寂。
他的这话一处口,如果说我对他还有好感的话,这时那点好感立即荡然无存了。我怕进一步伤害他,但我又不知怎么跟他解释,我选择了沉默。
而此时的沉默恰恰是对他最大的刺激,他终于按捺不住满腔的怒火,狠狠的打了我一个耳光。
我不恨他,而是有些同情的看着他。
他的手在发抖,悲愤地说,你一来到我们县教育局,我就爱上了你,为你,我放弃教育局的一个副股长的位置,主动要求和你一起到这么个鬼地方来;为你,我和父母闹翻;为你,我跟别人说尽了好话。这些,你不是不知道。
我更加同情他。爱,要付出,但不是负担,要心甘情愿;爱要表白,但不是表功,要磊落光明,他不懂。
他接着咬牙切齿地说,父母骂我,我可以忍;你在我跟前颐指气使,我可以忍;你不断的闯篓子,我可以忍;陪你去见你的那个傻瓜蛋,我也可以忍。可是,我不能忍受你心里只想着他,完全没有我。在你的心目中,我居然比不上一个傻瓜蛋,这对我简直是奇耻大辱。你说,我还有何颜面活在这个世上!你是伤我的心又伤了我的自尊!&&&&&
我不想跟他说,担当不是累赘,谅解也不是容忍,他根本就做不到,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有过爱。我说,你误会了……
他哈哈大笑起来,是的,都是我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不过,我实话告诉你,我如果不是想得到你的心,我要得到你的人简直易如反掌。&
他眼睛逼视着我,一张扭曲的脸凑到我的脸前。我转过脸去,他气急了,狠狠地把我的头扭过来,继续说,我早就知道你的那个傻瓜蛋天天在守你,只是没料到你会逐渐对他动心。当我意识到这点,我就警告那王八蛋,不想想自己的出身和地位,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看见我对王老师下手那么狠,就吓得不敢来了。
我明白了我对傻小子和他的态度为什么会绝然不同,他们一个是无私竭尽全力的付出,一个是贪婪不择手段的占有,二者有本质区别。我同时相信,小伙子绝对不是被他吓住了。
他放开我,狠狠的踢了床一觉,说,可是,你却越来越犯贱,想他都想得茶饭不思,神魂颠倒。我真是不明白,你这么个才色出众而又高傲的人,怎么会去爱那么个下贱而又垃圾的蠢货。还有那个王老师,当你是山上的野物,人人都有份。吃了哑巴亏,他就去告你的状。他还真是个人才,告你的几条全都击中你的要害,连我的父母都没办法为你搪塞,还害得我被父母骂了个臭死,说我不求上进,偏要喜欢不能喜欢的人,要立即找关系,调我回县里。我死都不让,把我母亲气了个半死,说从此以后不管我了。我无计可施,只好在批斗你的前一天晚上,去求耿书记在批斗你时避重就轻,顺便也让你在穿着行为上检点一些,免得又有什么王八笨猪来打你的鬼主意。你真是又贱又骚,浪费了我一瓶好酒。我怕你怪我没帮上忙,就装着什么都不知道——都是你自作孽。哪知耿书记多事,非要通知你一声,让你做好思想准备。他从没喝过这样的好酒,酒量小又贪杯,醉得没有轻重分寸,一头撞开了你的门,真是便宜了那个不中用的东西。他看见了多少,只有他自己知道。反正我是全看清楚了。
原来是这样。我下意识的抱住身子,仿佛我的身子再次暴露在他眼皮底下。
他站了起来,在房间转了一个圈,然后又用手托起我的下巴,阴阳怪气的说,我其实不想以这样的方式看你的身体,也不想以暴力方式占有你。你不知道,你的身体有多美,无论我多少次在睡梦中怎么想象,也想象不出你当时那诱人的胴体。等我回过神来,该死的书记把门关上跑了,你的房间已是黢黑一团。我好想好想把我的手放在你的身体上,轻轻地慢慢的抚摸,让你的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从我指间滑过,我好想好想体验我的身体紧贴住你的身体的快感。我酒气上涌,血脉喷张,你得原谅我,我完全无法自制。我想,你迟早是我的人,我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边说边用另一个手的指头在我的鼻梁上上下比划。
原来要强暴我的是这个畜生,不是耿书记,我完全错怪了耿书记。我浑身立刻树起鸡皮疙瘩。我本想骂他畜生,但是,他又太配当畜生了,我本应该憎恶眼前的人,可是我没有心情去恨他,我都开始不愿去想眼前的人。我只以为是这个年月扭曲了人,原来更是校长之类的人扭曲了这个年月。我明白了,一旦自然环境恶劣,蝗虫老鼠肆无忌惮;一旦社会环境破坏,人渣小丑飞扬跋扈。我不为我遭受的屈辱悲哀,我为这个时代悲哀,我更为在这样的生存环境里还存有活得有尊严有人性有血有肉的生命而感动。我真的不想知道这些,知道了这些只会让我更爱欢欢,更加想念那个傻小子,如果说爱他们想他们有什么错有什么不对的话。
大概是我没有骂他畜生的缘故,他更加恼羞成怒,他扑上来,把我按在床上。我闭上眼睛,没有反抗,他不过是畜生,我没必要在畜生跟前感到羞耻。他没有动我,而是撕开自己的衣服,露出手臂,面目狰狞的说,这是欢欢留给我的肉体伤疤,还有你和你那个王八大傻留给我的心里伤痕,我全部要你们加倍偿还。他一把揪住我的头发,一字一句的轻声温柔的说,你这个婊子,我不会就这么便宜你,这多没意思,我要你乖乖的像只小绵羊偎在我的怀里。他昂起头,像沉浸陶醉在无比曼妙浪漫的意境之中。我一把推开他,喉咙里如同吃进苍蝇一般,真想呕吐。
校长退着走出房间,手一直指着我,眼睛坚定的看着我,那神情是在说,你等着瞧。
我整理好我的头发、衣服,坐在床上。我一点都不害怕,反而出奇的冷静。我不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救苦救难的佛陀,也不是想用自己的血去洗清人的罪恶基督。我清醒的知道,我们太弱小了,我们又无法使自己强大起来。一场天灾,自然生态破坏了,又一场人祸,社会秩序也破坏了。在弱小的东西得不到保护的时候,今天和以后发生的事都是躲不过的,这就总得有人去承受。我难道就弱小得再去多一份感动和感激?
叶老师写完,又打开窗户,守在窗口。她有一种预感:小伙子今晚要来,而且将会有什么事要发生。这让她十分不安。
大傻真的来了,他居然不怕她,直接就翻过院墙,来到她的窗前。叶老师的心莫名的紧张激动起来,她心里想,我还以为你不会爱,不敢爱呢。
大傻却急切的跟她说,他家里人要杀掉欢欢。
这是叶老师没料到的,她吓了一跳,跺着脚说,那你不看着欢欢,还跑到我这里来干嘛。
大傻说,连他的母亲都不想留下欢欢,除非你和殷校长答应收留它。
叶老师说,你真是个傻瓜,殷校长才是真的想要欢欢的命。
大傻摸着头疑惑不解的说,殷校长不是都听你的吗。
叶老师说,殷校长是个阴险毒辣的伪君子,他还想害你和我。
大傻更加糊涂了,说,他为什么害你,还要害我;他敢害你!
叶老师笑了,说,校长很厉害,他父母权力很大,你不怕他吗。
大傻说,谁敢害你,阎王老子我都不怕。
叶老师欣慰地笑着说,那你为什么怕见我。
大傻不好意思的说,我是怕我身上的臭气熏坏了你。
叶老师说,那你现在不怕了。
大傻赶忙说,那我马上就走……话还没说完,大傻就被几个突然窜出的民兵拿住。
接着,叶老师也被两个民兵带到大队加工厂的一间房子里关了起来。他们还算有点人性,在关上门之前,给她送来了一根蜡烛和一把凳子。
屋子里堆满了杂物,都是些米、面、油、棉花加工的机器和用具,上面布满蛛网灰尘,锈迹斑斑——它们已经好长时间没有使用了。这里是老鼠的天堂,它们在每一个阴暗的角落活动,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它们在杂物里钻来钻去,吱吱叽叽的叫,还穿梭般从她眼前跑过。有一只大老鼠突然窜到她的脚下,它像猫一般大,黑油油的毛,拖着一条光秃秃的长尾巴,尖长的嘴紧贴着地,不知是从哪个部位发出怪异的声音,一双豆眼骨碌转,警觉的与她对视着。她毛骨悚然,但她没有叫。她找来一根铁棍,拿在手里,老鼠们不敢再靠近。越是饥荒老鼠越多,个个长得体肥肚大,真是蛇鼠横行的世界。
夜已经深了,寒气侵入她的身体,直达背脊。她想,如果我还靠恶心老鼠打发时间,我是挨不到天亮的。我得活动起来,我得想想其它让人心情好一点的事。
她开始回想异国的春天:鲜花原野,碧空蓝天,风情小屋和咖啡啤酒,可是这些都成了星星点点,拼不出一副完整的图画。她越想,它们越模糊,它们像潮水从她记忆中褪去,偶尔留下几片彩色贝壳,剩下的全是些白色的泡沫垃圾。她明白她回不去了,那里也不属于她。她的脑海随即全被昏暗枯黄侵占,整个身心仿佛要被这无边的沉沉死气淹没。她几乎窒息,她以为她要死了,她感觉到她的身体向无底深渊坠去,心无所依附随时要破壳而出……
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她听出是傻小子发出的,接着又是死一般的静寂。她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倒在水泥地板上。他们把他怎样了?她爬起来,疯狂的敲打着门喊,放我出去,你放了他。没人理她,任凭她叫得没有了一点力气,又瘫倒在地……
第二天天气格外冷。江风掠过大堤,带着响哨横扫江南的原野。光秃秃的树枝像老人干枯的手,朝天空乱抓。孤零零的高压线像抖着没有空竹的绳索,自鸣自舞。教室成了浑身是嘴的乌嘟,不间断的吹着同一个哀音。
三傻瑟缩着坐在教室里,无心听课,心神不宁。
今天上学,欢欢一直把他送到学校还不肯回去,在他身边蹭来蹭去,用舌头舔他的手。
三傻蹲下身子,双手捧着它的脸说,回去吧,小心机灵点,不要到处跑,外边不安全。说完,站起身,拍了拍它的头,把它往后推了一把,转身走了。
三傻走进教室,抬头望窗外,它还站在那儿,眼睛里流露出从未有过的神情。这种神情让他十分不安,他害怕欢欢会出什么事。他想,该不会是父亲和哥哥骗我?该不会是他们反悔了?该不会是回家的路上有什么危险?哦,难怪你这么难舍难别,你是要离开我,去找你的旧主人或者是你的族群。我知道我家亏欠你,我也知道你长大了,越来越孤独。我们遭孽受罪是应该的,凭什么要你陪着我们。去吧去吧,你离开了我们,我也就放心了,我也就少了些负罪感。
正在三傻胡思乱想的时候,耿师傅把他叫到教室外面,告诉他,大傻被抓起来了,是耿书记要他来告诉他的,叫他赶快去告诉他的父母。
三傻和弟弟一口气狂奔回家,父母出工还没回。他们大声呼叫欢欢,却不见它的身影。三傻感到一股寒意向他袭来,他浑身颤抖。他几乎没加思索就奔到曾经的猪屋现在的狗窝里,现实与预感竟然如此惊人的吻合了:欢欢躺在地上,身体剧烈的抽搐着,见他们回来,后脚动了一下,大概是想站起来。它的眼睛想睁得开一些,可是,又觉得眼皮实在太重,微微闭上了,依稀一丝狗泪也许是狗血沁了出来,随即眼光暗了下去。
可怜的欢欢,你见到他们才肯落气!你曾经不住猪屋,现在却寻死在这里,你是怕脏了别人还是只有这里是你的归宿?如果你真的是通人性,你这么做,难道不知道等于是要了他们的命。
弟弟一声哭不出来,他哽咽了,他的口就那么一直张着,嘴唇在剧烈的抖动,好半天才气息微弱的哇出声。
三傻一动不动的站着,眼泪酽酽的积了一满眶,凝结成球,吧嗒一声摔在地上。他就这么站着,悲痛在他心里胀大,仿佛心脏扩张而没有收缩,时间凝固在他的伤心极点。
不知过了多久,父母二哥收工回来了,见到这种情景,他们非常诧异。二哥说,早晨还好好的,怎么就死了。父亲叹了口气,它太饿了,吃了中毒的耗子。
“不,是你们逼死了它!”三傻哭喊道。它是多么高贵,它活耗子都不吃,怎么会吃死耗子,它是吃耗子药自杀的,是怕拖累了我们才自杀的!
二哥和父亲吃了一惊,都没做声,情不自禁的洒了几滴泪,摇摇头离开了。
母亲没有哭,因为母亲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她喃喃自语,你算是解脱了。
如果不是母亲说起大哥从昨天晚上出去还没回,三傻都忘了大哥被抓的事。他把余师傅的话告诉父母,父母都不敢相信。
三傻抱起欢欢,弟弟扛起锄头,他们向河滩走去。
江水退到了河心,河床露出来,一坎一坎的,这是江水无情的淘挖,在自己的胸肋凿出的一条条岁月痕迹。江面上的浪完全没有了方向,相互乱撞,激起老高,又坍塌下去,剧烈的动荡永不停歇。江风不知疲倦的打着尖哨,把天空中张开的低幔拉了个严实,像在上演一场肃杀的剧幕。
他们把狗葬了,又捡了一块破木板插上。三傻在心里默念道,欢欢,对不起,我没能兑现自己的承诺,让你这么悲惨的死了。你为我们家做了那么多事,为了保全我们,宁可自己去死,我却连祭拜的鲜花、仪式都不能给你。欢欢,原谅我,我只能把你葬在这里,让你好找到回家的路。请耐心等待,来年春天江水涨起,会带着你和你的灵魂回到你该去的地方,那里才是你的天堂。
刚葬完欢欢,高音喇叭里又播出炸雷一般的通知,叶老师畏罪自杀,同党田大傻被抓,案子还在审理之中。阶级敌人再猖狂也是自取灭亡。
他们赶回家里,父母和二哥正在唉声叹气相互埋怨。
母亲对父亲说,你不是说耿书记不会害叶老师和我们家的吗?
父亲指着母亲怒骂道,都是你生下这么个畜生,每天晚上像做贼一样,谁知道他在外面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母亲哭着说,你这个做父亲的怎么不管管他;他再怎么坏,叶老师和他不可能是敌人吧。
二哥气愤的站起来说,事情不是明摆着,耿书记要强占叶老师,大哥坏了他的好事,撞上了枪口。
父亲想了想,说,不可能,决不可能,耿书记已经是个废人。他们都大吃一惊,都不知道耿书记怎么会是废人。二哥又慢慢的坐了下去。
父亲说,前年发大水,我是生产队队长。那天晚上下大雨,我担心刚插下的中谷秧,就披了蓑衣去看田。我挖开几个田间的放水缺口后,好像听到有人喊救命。我顺着声音找到了那个人,他就是耿书记。他想搬起一块大石头堵住流水沟,不让渠道里的水倒灌到田里。他滑到了,整个下身挺在石头上。我把他背回家里,发现他下面的那两颗东西完全成了肉糊。他不肯上医院,他说反正有那东西也没地方用,就亲手用刀把那轧得稀巴烂的地方割了,抓一把草灰敷了包上。他跟我说,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他的书记当不下去了事小,他一家人会饿死的。
三傻当时还不知道那东西对一个男人是多么重要,单是那创痛该要何等的忍受力。他现在早已经明白,书记要养活一家人,他要给婆娘买药治病,他还要给马上要毕业的儿子谋个出路,他不得不伪装自己,给别人都留下一个好色的假象,就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是个男人,继续当他的书记。三傻想,书记这样一个人会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吗?他要害我们,为什么还要托他的父亲给我报信?这里面肯定有隐情。
二哥说,照你这么说,逼死叶老师的不会是书记,那会是谁?母亲说,不管是谁,我们还是要去送叶老师一程,也不知他们把那个孽障怎么样了。
三傻他们来到大队部,耿书记正等在那里,见了他们说,我只能用广播通知你们,我也是没办法。你们可能是叶老师唯一的亲人了。叶老师的遗体在医务室,我带你们去看她一眼吧。殷校长从县里打来电话说,他马上赶回来,要把叶老师的遗体带回县公安局验检。迟了你们就看不到了。
医务室门口由两个民兵守着,三傻他们随书记进去。
叶老师躺在在一张床上,从头到脚用白布盖着。
耿书记揭开白布,叶老师的脸惨白,但是显得很安详,像叶老师教过三傻他们的课文《卖火柴的小姑娘》中的小女孩死时的表情一样。
书记说,她可能是割腕自杀而死,他父亲送饭时发现了,就叫人送到医务室,当时,叶老师失血过多早已死了。
弟弟又哭得抽搐起来,其余的人都一样,嘴唇在剧烈的抖动,谁也哭不出声。
书记不忍看,将白布盖上,回过头去,用手在自己眼睛上狠狠的一抹,他也是个血性男子,何曾洒过这么多泪。
这时,殷校长来了。三傻以为他要痛哭,他却只是揭开白布,呆呆的看了一会儿,就走了。
接着,几个穿公安制服的人用担架把叶老师抬上了一辆绿色卡车。殷校长坐进了副驾驶室,耿书记跟上去说了几句,殷校长想了片刻,一挥手,然后就叫司机开车走了。
书记就对民兵连长说,把田大傻放了。
大哥出来时真的傻了,他痴痴呆呆的说,我就要喜欢叶老师,她是好人,不是敌人。
耿书记叹了一口气说,这孩子死都不承认叶老师是特务,硬要说是自己要强暴叶老师。多亏他傻,不然,他们就不会这么轻易的放他。
父亲问,叶老师怎么会自杀。耿书记摇摇头说,他也不知道,可能只有殷校长清楚,民兵是他调的,案子也是他审的,他现在已不是校长,而是特侦组组长。不过,我听公社的人说,叶老师父母死因不明,通敌证据不足,上面要求必须从叶老师这里找到有说服力的证据。
三傻想,这么说,叶老师的死,永远都是个谜了?
他们回到家里,天差不多黑了。因为大家都悲伤,也就顾不了饥饿,都不想吃。只有哥哥还在傻里傻气的说那喜欢叶老师的话,一家人都不做声,各自洗了上床睡觉。弟弟突然惊呼,信,床上有一封信。三傻赶忙跑过去一看,是叶老师留下的。它怎么放在我们家的床上?全家人都惊愕不已。
叶老师醒来的时候,她躺在医务室的病床上,天已经大亮。殷校长坐在她的床边,泪流满面的望着她。
叶老师起身一把抓住他说,你把他怎样了。
殷校长轻轻地掰开叶老师的手,让她躺下去,柔声说,你醒了,要好好休息。我没把他怎样。你每次都是质问我把谁怎样了,特别是你的那个“他”,我越来越不喜欢你这样质问我。我又不是魔鬼,能把他吃了,还不都是为你好。
叶老师轻蔑的看着殷校长说,你完全变态了,你真可怜。
殷校长已经不生气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叶老师,十分沉着冷静而又严肃认真的说,这是田大傻的供状,你要仔细看看。
叶老师打开供状,只见上面写着:
我招供:我多次潜到叶老师寝室后窗偷窥,犯下了流氓罪;两次撞入叶老师寝室,企图强暴她未遂。一次有王老师作证,王老师发现我图谋不轨,前来制止,被我用转头打成重伤;另一次有耿书记、殷校长和耿师傅作证,殷校长阻止我犯罪,被我纵狗咬伤。两次下来,我又犯下了故意伤人罪。
叶老师又看见供状下面有傻小子按下的手印。
好一个贼喊捉贼,好一个严刑逼供。
殷校长笑着说,昨天晚上,供状上面的另外三人可都是亲临作了证的。你想,王老师明知道是我打的他,可是我要他不作证都难,因为他恨死了你,还有大傻、三傻。而且只要他肯作证,他就可以获得见义勇为的表彰,说不定还有一笔医药费、受伤补助之类。那天晚上,耿书记醉得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不是他父亲说他看见田大傻翻过院墙逃跑,还以为是自己要强暴你。太巧了,真是天助我。你说我是不是太聪明了。
叶老师没想到殷校长会这么恬不知耻,她真想把这供状撕了。
耿校长说,千万别,我现在是此案调查组组长,你想,你撕了它,我又得去麻烦你的那一位,于我于他都不好。你别误会我,我可没逼他,是他偏要在上面签字。他太爱你了,他要把罪责独自一人担起来,死都不承认他是你的同谋。我都为他舍己为你的精神所感动。
你真卑鄙无耻,阴险虚伪,叶老师说。
殷校长很有风度的一笑,说,别急,事情总有挽回的余地,供状也是可以更改的,就看你怎么取舍。他见叶老师有合作的意向,又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张纸递给她,仿佛是在提醒她关心她,说,这一张你也好好看看,也要看清楚,想清楚,你如果觉得可行,你就签字,按手印。
叶老师急忙打开看,只见上面写着:
我们全家来中国是要从事某项秘密破坏活动,我的任务是发展组织成员。我选择了这个饥荒最为严重的地方,是想利用饥饿好去收买人。田大傻是我争取的对象之一,我们以谈恋爱为幌子,多次在我的寝室密会,利用欢欢传递情报。因他太傻,只想要更多的吃食,以致事情败露。对以上犯罪事实我供认不讳。
他见我有疑心,又说,我不是没为你们着想。按照张大傻的供状,他即使不判死刑也是终生监禁。如果按你的供状,他不过是想弄口吃的,再说他是受你蒙蔽,顶多关两天。我想,如果你是像他爱你那样爱他,你也应该减轻一点他的罪责。但不怪我没提醒你,如果你签了字,你自己就是叛国的死罪。你是跟他来真的,还是闹着玩,这是考验你的时候了,你要想清楚。当然,你想一切罪行都一笔勾销不是没有可能,就看你怎么配合我。三条路,由你选择。
叶老师心里想,你在激我,你以为我不敢签,大不了一死,我才不去配合你。她毫不迟疑的说,我签。签完字按了手印,她把状纸交个殷校长说,你该满足了吧,快把人放了。
殷校长本来还对她心存幻想,见她这么干脆的就把字签了,他也就彻底死心了,虽然有些难受,脸上还是露出一丝奸笑。他小心的叠好状纸,放入口袋,说,就关两天,两天以后一定放。你以为我很好糊弄,是吧。不过,我又提醒你,你签的这张供认状才是判了田大傻的死刑。
他在我惊锷的脸上轻吻了一下,说,你好好想想,好好想想,供状是死的,解释才是活得。你想把罪揽到一个人头上,你想保全他,是吗?谈恋爱幽会,谁相信一个归国的高材生会爱上一个地位低下,出生不好的傻子呢?别人会猜测,你相中他,其中一定有预谋。我调查过,田大傻的祖父是江北的大地主,做过国民党的县秘书。你家本不姓叶,你父亲是个孤儿,被教会收养,带到国外,回国时,你父亲才改姓姓叶。什么姓不好姓,要姓叶?你父亲说是树高千丈,叶落归根之意。如果把“叶”字右边的“十”移入左边的“口”,会是个什么字?我说你们是在找一个田姓的人家,是要把自己的信仰植入到田姓家里,你的姓是你们联络的暗号。这么解释,还会留下余党继续破坏我们社会主义建设吗?他是死定了,还有欢欢,还有他的家人。你再想想,你已经认罪了,他还一个人去死扛那莫须有的强奸罪名有意义吗?如果他把字一签,你们两个都是死罪。你现在还有其它的想法吗?
她知道了耿校长这些天忙什么去了,他真是用心良苦,他还是一个诬陷、伪造的专家,他真是生逢其时!
她傻眼了,她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可是她此时却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她明明知道殷校长这些人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还是中了他的圈套。她在心里哀叹,我们不仅弱小,我们还头脑简单;我们不是在相互救赎,而是在相互陷害。我死不足惜,我还将要亲手害死田大傻全家和欢欢,这会叫我死不瞑目!
校长很会满足她的欲望,或者说他在卖弄他的聪明,接着说,我起先想得到你的人,你不给我机会,我就只得图我的前程。上面要你一家是特务的证据,我就配合我的父母,想办法为他们找,找不到就造。没想到你们两个这么傻。我现在不仅要前程,还要你的人。他随即要把手伸进我的胸部,说,没关系,我不是说过看你怎么配合吗?
她完全乱了方寸,又不敢乱来,只得说,这里不方便,我得回寝室洗一下。你目的达到了,何必急于就在这时呢。
他把手抽回去微笑着说,不急,我有的是耐心。我说过要你把我侍候得舒舒服服,怎么会不兑现呢?我现在要到县公安局去报到。哦,忘了告诉你,我马上就是一名公安干部。你的父母不是死得不明不白吗,省里的人正苦于没有更有力的证据证明他们是特务,现在有了你签字画押的这张字据,他们终于可以为你父母盖棺定论了。,你说我的功劳大吗?像我这样的人才当然应该留在公安战线。就算你有死的心,你还敢死吗?乖乖,洗的干干净净,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在家老老实实的等我,等我回来求我好好地去疼你爱你。说完,扬长而去。
叶老师回到寝室,她已经没有了思想,她呆呆的坐在床上。眨眼之间,她就把自己买了,还把她最亲的人全部搭在里面。她原以为死可以解决所有问题,现在她才知道,死是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不了。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死都不能死还可怕的事了。她什么也不能做了,什么也不用想了,只有听凭这个魔鬼摆布她了。
突然,她听到欢欢在窗外叫。她来到窗前,只见欢欢眼中好像有泪,神态真像生离死别一般。莫非欢欢知道了一切,是来向我送别的?欢欢,你该不会知道校长不会放过我,你是要先走一步?
她一惊:不可以,我不让你死,还是让我去死吧。父母死后,我也不曾有过轻生的念头,我所以活着,是因为我是多么热爱这些鲜活的生命,我要让我的心脏始终为他们欢跳。可是,如果这些生命不复存在了呢,我是不是要随他们而去?我还有活得希望吗?即使我让校长得手了,校长就会放过他们?会放过我?不会,他绝对不会再为我牺牲自己的前程。他企图先占有我的人,再出卖我去谋他的官,他真是太聪明了。校长不是怕我死,就让我不敢去死吗?他越是以为我不敢去死,我越要去死。一切都是由我而起,如果我死了,就断了校长就对我的念想,他就会拿着我签字画押的字据去邀功请赏,就没必要在陷害其他人身上花精力了。
她这么想,顿时轻松了许多,于是,她就把死当作一件事来做。她不能就这么死,她要留下一点什么证明田大傻不是他们所说的那样,否则,大傻会永世背着个流氓强奸犯的罪名,他将永远找不到心爱的姑娘。欢欢,你等一下我,等我把信写完,交给你的主人。
可是上面好多字三傻不认识,他没有完全看懂信的内容,他大致知道,信是欢欢送来的,叶老师是为救欢欢和大哥自杀的。欢欢把信送到,就吃了安放在房间里的毒耗子的药,死了。三傻又流出了眼泪,为欢欢,也为老师。
第二天,三傻把信给书记看,书记识字多。书记边看边流泪。看完后,他用力拍打自己的脑袋说,都怪我贪恋校长给我那点好处,我完全被他利用了,我真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十恶不赦。这些词开大会时经常用到别人身上,他今天却把它们用到自己身上。
不久,王老师成了王校长,校长成了公安局副局长;余书记就不再是书记了。听说余书记是自己辞职不干的,也有人说是书记得罪了上面的人,被撤职了。
开春后,书记的老婆死了,书记也死了。父亲说他们是活活饿死的;书记临死时拉着他的手说,他罪孽深重,他早该死。
欢欢、老师死了,三傻他们一家人都苟活下来;书记和他老婆死了,校长、王老师还可耻的活着。
前不久,三傻跟我说,他没想求活着于他于他人有怎样的意义,他也不会廉不知耻的认为只有他好好的活着,才不至于辜负别人的死。他之所以没有随死者而去,是因为在这个世界,总得有人活着,虽然活在当时的世上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他之所以还活着,是想好好的怀念那些死去的人们,是想用他的深深的哀思祭奠他们高贵的灵魂,是想有朝一日告诉他们,我们不再饥饿,不再遭受迫害,还幸福快乐。
我于是就根据三傻讲的这段心酸往事和叶老师的书信,把它们真实的记录下来,以此来表达对在那个时代怀着复兴祖国,报效祖国的梦想,回国作出了巨大贡献和还没来得及作出贡献的人们的崇高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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