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你们个数学问题 我真不会算 如果我变成回忆玩游戏充了40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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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租房子住的,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在十一月二十三号这天进去入住好不好?走不走财运?
《湖南文学》2013年第九期头条发了我的中篇小说《治安中队长》,感谢主编推荐和责编的抬爱。
《湖南文学》主编黄斌先生给拙作的推荐语:
《治安中队长》讲述的是上世纪末的警察故事。一名治安警察干着抓嫖创收的工作。这么看似容易的事情,主人公却处处碰壁:现场遭遇嫖客奚落,儿子遭报复耽误前程,手下兄弟挨打只能忍气吞声,面对公开行贿竟拒绝无门,想调整工作却没人接受……小说中的人物都是小人物。他们生活在世俗里,干着卑微的工作,想恪守自己的职业道德和良知都十分艰难。作品向读者呈现的是特定时期普通民警的众生世相,但从中折射出来的社会冲突和幽微的人性是发人深思、值得剖析的。
治安中队长(中篇小说)
少一(土家族)
如果不把几件事情联系起来,小说的开始仅仅只是一次无聊的抓嫖行动。
而且,对朴顺义来说,这样的行动司空见惯,根本就没啥说头!
朴顺义是这座小县城公安局治安大队三中队名不正言不顺的中队长。治安大队把两个年轻兄弟交给他,三个人的建制,一辆挂民牌的银灰色面包车,三中队的“番号”就有了,任务是分管公复娱乐场所。所以,朴顺义这个中队长是大队长顺口喊的,既没红头文件任命,亦无行政级别挂钩,说白了就是个工头。朴与“嫖”谐音,听起来聒耳。但朴顺义习惯这样的称呼,人家别有用心地喊他“嫖队长”,再愚钝的人也听得出其中蹊跷,可他应答的声音比平时高出一些分贝,充满着受用的味道——在警局,像朴顺义这种五十岁挨边的人当没当队长似乎已成定局,但如果没人喊他队长就是件很丢面子的事情。
两个下属。郭敬松外号“大郭”,高个子,大鼻翅,宽额头,眉毛粗密,皮肤黝黑,是时尚的健康美男子,刮挺的制服一包装更添几分俊气,是朴队长手下的得力干将。田果果是名新警,警校毕业后直接考进公安。他的理想是要当一名福尔摩斯式的警察,让自己早日成为电视剧里的主人公。听说分到三中队,主要任务还是与黄赌毒打交道,一副生不逢时壮志难酬的悲壮。他居然跟“大郭”私下里说:“跟么人学么人,跟着瞎子学胡琴——我毁了!”朴顺义听说后骂了他一饱餐:“田果果,你脑壳让驴踢坏了吧?我什么时候要你学胡琴?一个新警察,没上道就挑三拣四,把我搞毛了,先安排你看两年大门再说!”
碰上这么不讲道理的朴顺义,田果果气得翻白眼。他耍了一句文:“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朴顺义听不懂,随他燕雀麻雀。
信息是“蓝月亮休闲中心”老板娘报来的,说有个嫖客想“塌饼”(在湘鄂西,“塌饼”意即不给钱)。收起手机,朴顺义要“大郭”和田果果马上跟他出警。把面包车停放在“蓝月亮休闲中心”楼下的院子内,朴顺义吩咐他俩守住楼梯口,见了一个穿灯芯绒西服、理平头的中年男人就带走。这家伙想快活又要抠门儿,付账时要求打折,老板娘不同意他居然不买单,还爆粗口骂人。他不是找事吗?朴顺义最烦这种不守信用的嫖客!
“大郭”和田果果选了街对面一排梧桐树下蹲着,假装抽烟闲聊,眼睛的余光一直锁定着楼梯口。朴顺义呆在车上没下去,他干这行的时间太长了,街面上许多人都认识他,这还是不好。再说,有“大郭”和小田对付一个男人,足够了,他没什么不放心的。
下午,秋日的阳光从稀疏的梧桐树叶间筛落下来,斑斑驳驳地洒在马路两边的人行道上,与路面铺着的花砖相映成趣。温煦的风吹动着枝干,零星的黄叶“嘎嘣”一声,茎秆从枝节处骨折,心有不甘地摇落下来。店铺门口的树荫下摆放着桌子,三三两两的闲人或打跑胡麻将,或品茶聊天,尽情地消受着金秋时光。相比之下,朴顺义觉得自己干的简直不是人活!
他对自己职业的厌倦感又上来了。
治安大队各中队分工不同,有的管雷管炸药,有的管宾馆旅社,有的管典当寄卖,三中队就专门管黄赌毒。傻子都明白,与黄赌毒沾边的案子大都上不了台面,多半是交些罚款、拘留几天了事。所以,朴队长和两名手下的主要任务是“依法创收”。其实,创收也只是面子上的说法,说白了就是罚款。同事们私下里甚至把三中队叫做“创收专业队”。这里有个情况必须说清楚,现在公安机关的经费是由财政全额保障的,但在上世纪末叶,公安经费实行差额拨款,民警的日子过得紧巴。公安局就跟家庭一样,要搞建设,要添装备,办案子也要花成本,用钱的地方多如牛毛。差额部分的钱从哪儿来?当然只能从罚款来。对三中队来说,罚款的渠道有两种:抓嫖和抓赌。一般情况下,除了局里或大队统一行动外,朴顺义不会考虑抓赌。赌博至少有三个人,聚博就更说不好。三中队只有三个警察,对付一场赌博警力明显不够,得和兄弟单位联手。可联合办案人多嘴杂,又直接涉及到利益分配,搞来搞去就有扯皮。相对来说,抓嫖风险小。男女之间那点龌龊事,谁也不愿张扬出去。而且嫖客大都有钱,没闲钱谁有心思搞嫖娼!有钱的人又都爱面子。他们丢得起钱,丢不起人。因此,一般情况下退财免灾会成为嫖客们接受处罚的最佳选择。当然喽,抓嫖有些下作。朴顺义知道许多时候别人打心眼里瞧不起他这个中队长,连小田不都拿出“跟着瞎子学胡琴”的话公开叫板吗?更何况外人!
可有什么办法呢?朴顺义只读了4册书,18岁不满就缠着公社武装部长要当兵。部队在福建,那时候前线天天喊打仗,他们的任务是挖防空洞。朴顺义当的技术兵,在部队学开车。他文化虽不高,但脑瓜子灵泛好使,手脚利索,开车的感觉顶好。部队搞大比武,他的汽车轮子在两根钢轨上飞跑都不掉下来。退伍以后,他就凭一手过硬的车技被安排到公安局当驾驶员,当时的身份还不是警察。
早些年,公安局不像现在有这么多车,几辆帆布吉普各有其主,哪有朴顺义开的份?他只能开一张三轮摩托——刷上蓝白两道漆,装上警灯就成了警用摩托。1995年中国政治生活中出了件大事——撤区并乡。公安机关顺应改革潮流以乡建所,扩编招录了大批人,朴顺义搭末班车才转成正式警察。跟贫瘠的土地长不出壮实的庄稼一个道理,这么浅薄的底子,能有什么好事落到朴顺义头上?所以,能在公安局人五人六地抓个嫖赌算不错了。十根指头伸出来不可能一般长,人心不足蛇吞象呢。
小田发现“大郭”把副太阳镜支在鼻梁上,怎么看怎么滑稽。小田哧哧笑,说:“师兄,拜托你不搞出这副怪样子好不好,我忍不住笑。”“大郭”鄙夷地说:“你晓得个卵,我这么一化妆,别人就认不出来。干我们这行的,要学会保护自己。像你这么招摇过市,不定哪天让狠角色一麻袋塞了丢进堰塘里喂鱼,尸首都没个囫囵的。”听他这么一说,小田不禁又仔细看了“大郭”两眼,果真还不一样呢。这样的镜头小田以前只在电视剧里看到过,那些地下工作者接头的时候都这么妆扮。现在轮到自己了,他感觉很刺激、很好玩。他对“大郭”说:“改天我也抽时间上街买副墨光眼镜,下次抓嫖时戴上。”“你就算了,根本用不着化妆。”小田不明白“大郭”的意思,还自讨没趣地追问为什么。“大郭”说:“因为你本来就长得像坏人。”小田正要反击,“大郭”腰间的BB机嘀咕了一声。朴队长来了暗示,目标快要出现了。
这天下午,黄副校长的心情很好。
中午,他和几位校领导陪市里一拨客人吃饭,恰到好处地喝了几杯酒,略带一点醉意。把客人送走后,他在办公室沙发上小睡。秋天的气候凉爽,微醉的状态宜人。黄副校长的午觉睡得死沉,醒来伸个懒腰,便是下午三点多钟。反正再没别的事,他就想到“蓝月亮休闲中心”放松放松。他都有好长时间没去放松了,那里有个叫小红的妹子蛮懂味,陪他玩过两次,让他感觉很爽。
“蓝月亮休闲中心”是县城里并不上档次的地方,但它能勾住男人。平时在店内坐台的妹子不少于二十个,都是外地来的,而且整体姿色不错。常去的男人还会发现“蓝月亮”与众不同的经营谋略,那里的妹子隔段时间就会更新面孔。这种推陈出新的举措对容易出现审美疲劳的男人来说很有吸引力。黄副校长带客人只到“蓝月亮”消费几次就成了它的回头客。其实,小红妹子并非“蓝月亮”长相最好看的,顶多只算中上水平。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黄副校长偏偏喜欢上她的嗲劲,而且死不改悔地认为小红就是“蓝月亮”的头牌。打从迷上小红以后,黄副校长再就没去别处玩过。
“蓝月亮”的外间是个不大的客厅,放几把座椅,墙面上镶嵌着两面镜子,镜子下面是一排梳妆台。梳妆台上乱七八糟放着梳子、茶杯之类的东西,旁边开一扇门,门帘是用水晶珠子串起来做成的。黄副校长挑开门帘走进内间的时候,沙发上的几个女孩正津津有味地看一部毛片。画面是一群外国人在淫乱。两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和一个大鼻子、长胸毛的男人都没穿衣服,做着很下流的动作。沙发上的女孩们全是一脸司空见惯不以为然的表情,有人还间或点评一下,引出一片嘻嘻哈哈的笑声。黄副校长拿目光在人堆里一阵乱扫,没有发现小红,领班倒是认出了他。小红每天晚上的工作很辛苦,白天总是在抓紧时间补睡。领班把黄副校长领到小红睡觉的包房门口,掰开一条门缝轻唤:“小红,小红,来客人了。”然后蹑手蹑脚退去。
黄副校长在小红包房内做完客,走出“蓝月亮休闲中心”的楼梯口。他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会,然后向停在旁边的一辆的士车招手。就在他准备拉开车门时,“大郭”和田果果已经抵近了他。“大郭”迎上去,拍了一下黄副校长的肩膀,对着他的耳朵说了句什么,然后一只手搭在黄副校长肩上,朝院子内停车的地方走。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看来,他们就像两个久违的朋友,在这座小县城不期而遇后,相邀着去下馆子,抑或去坐茶楼。小田跟在后面,像个无所事事的闲人。
到了面包车边,“大郭”把《警官证》亮给男子看,然后说:“请跟我们走一趟,有件事情向你做个调查,希望你配合。”黄副校长开始不愿走,还质问为什么传唤他。朴顺义在车内说:“放心,我们不会冤枉你。在这里呆久了,对你没好处,上车吧。”黄副校长没想到车内还有人。他看看虎背熊腰的“大郭”和小田就像两大金刚站立左右,犹豫片刻后极不情愿地钻进车门。
“大郭”没有上车。面包车开动后,他直接去了“蓝月亮休闲中心”,随后把小红带到队里。小田像头刚下田的牛犊,轭斗搁肩上找不到东南西北。朴顺义安排他给“大郭”打下手。
按程序先要对小红搜身,但现场没有女警,“大郭”和小田两个大小子不便对女性动手动脚。“大郭”就让小红自己把身上的物品交出来。小红其实没什么东西可交,她身上的衣服本来就穿得少,该藏的东西都没藏住,能掏出什么东西?她手里只拿着个小包。“大郭”自己不看,递过去让田果果检查。小田打开后发现内面除了几只套子和一卷卫生纸,狗屁都没有。“大郭”说:“看仔细点!”小田又看了一遍,抬头发现“大郭”眯眯笑,于是反应过来,扬起脚要踢“大郭”。“大郭”嬉笑着闪开了。旁边站着的小红一点不憷,也在一旁掩嘴嗤笑。“大郭”正色道:“站好,严肃点!”然后开始记材料。
黄副校长的材料是朴队长亲自问的。
黄副校长报出姓名和身份,朴顺义心里暗自一惊,因为他儿子朴强就在黄副校长的学校读书。儿子的事一直是老婆在管,朴顺义很少和学校接触,这位黄副校长他自然不认得。但他马上恢复了平静,心里漾起的一丝微澜绝对没让黄副校长看出来。
县城里全日制高中有三所。黄副校长所在的学校就是三中。三所高中就像三把刀子,把全县城的学生成绩切分成上中下三等。每年中考成绩一出来,各校都划出录取分数线。分数线从高到低,先是一中择优录取,再是二中矮子堆里选将军,最后剩下的归三中通吃。三中也是有分数线的,那个线就是县城里初中毕业生人人都要入学的底线。朴顺义的儿子朴强读书不强,他对书本有种与生俱来的反感,上课时像吃了蒙汗药,昏昏沉沉地老打瞌睡。这样的状态没办法对付考试,所以,他注定和三中有缘。当然,朴强也不是一无是处,他人缘好,和同学都玩得来。要知道他的这帮同学人人都有几把刷子,不是随便服人的。他们要么出身富贵家庭,要么是官宦子弟,像朴强这种两边不靠谱的高中生要想在三中站稳脚跟得有让人家买账的实力。朴强的实力就是块头大,劲足。他平时走路把两只胳膊抱在胸前,下巴翘着,目光只看人家鼻子以上的部位。不认识他的同学往往把他当成学校的体育老师,遇上了尽量绕开走。朴顺义觉得和儿子谈学习简直就是对牛弹琴,干脆就免谈。他准备等朴强明年六月毕业,然后让他去当兵。按国家政策,城镇退伍兵可以安置,到时候让儿子有碗饭吃。儿子的身体用不着操心,朴顺义只担心他在学校惹祸。征兵政审要求很严。朴强如果在学校背上处分,档案内白纸黑字地落下污点,到时候谁都不敢在政审表上签字,接兵首长也不敢提档,朴顺义的如意算盘就会化为泡影。他手里就像端着一碗油,弄不好油就会泼洒出来烫着手脚。这碗油就是儿子。所以,朴顺义现在只盼着明年六月快点到来,恨不得一觉睡醒就到了朴强高中毕业。
刚开始,黄副校长矢口否认自己的嫖娼事实,口口声声说警察冤枉了他,还放狠话说如果不还他清白,他就要向上面反映,说公安机关乱作为。朴顺义一直抓嫖赌,各种情况见多了。像黄副校长这种人自以为见过些世面,又多多少少懂点法律,刘胡兰、江姐的气节也是有点的,身份更差不到哪儿去,碰上这种事先都要咋呼一阵,想用自己的虚张声势把警察的气焰压下去。压得下去当然最好,压不下去也要输得体面些,不能丢分太多便宜了警察。
朴顺义压根没想到能轻易拿下黄副校长。他需要等待。他知道压垮黄副校长的最后一根稻草攥在“大郭”手里。
大约一个小时后,“大郭”过来了。他把几页记录纸放在朴顺义办公桌上,然后倒水喝。朴顺义在材料纸上很快瞟了几眼,后来举重若轻地对黄副校长说:“你既然身为校长,法律和道理我就不多讲了。”他扬了扬手里的材料纸:“你和小红乱搞的过程,小红已经作了供述,这里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她也摁了指印,你说再多的话都没用。我只希望你掂量事情的轻重。我们愿意给你留足面子。”
“诬陷、圈套、流氓,我要告你们。”黄副校长一连说了几个词汇,情绪激怒,脖颈上的筋脉像爬满的蚯蚓在蠕动。
对这种话,朴顺义虽然反感,但心理上还是选择性认同的。因为黄副校长说出了一个无奈的事实。朴顺义有一个记录本,上面登记着各个娱乐场所给三中队提供信息的情况。朴顺义和这些老板早有默契,只要老板们每年主动报几条无关紧要的信息,让三中队搞点罚款,把创收任务完成,他就不查他们的店子。那时候,这种放水养鱼的把戏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公安局效法财政差额拨款的搞法,把民警的工资像切西瓜一样分成两半,一半由局财务室统发,这部分是旱涝保收的,时髦说法叫“吃皇粮”,剩下的一半就由各二层单位按月做账发放。这部分叫做“绩效工资”的钱捞着了就有,捞不着过期不补。所以,不搞些罚款,警察的工资都没有保障。朴顺义那时候每个月工资不到一千块,如果只靠财政那一半,一家老小喝稀饭都找不到地方。县城只巴掌大,人也就那么多,时间稍长,朴顺义和老板们都混熟了。他知道老板们也在惨淡经营,大家都在艰难地讨生活,只能相互就着来。
黄副校长破坏了江湖上的潜规则——他怎么能塌饼呢?他只能怪自己,不能怪警察。
朴顺义说:“好了,黄校长。我也不希望这是事实。一个园丁,怎么会干出这等蝇营狗苟的事嘛!既然你这样说,我们就用不着和你过不去了,我们把这份材料复印后交给教育局纪检组,事情的真伪由他们判定。我们冤枉了你,听凭处理,没二话;如果惹出其他的麻烦,你可要自己担待。怎么样?”
朴顺义发现他的话像一瓢开水,兜头泼过去就把黄副校长泼蔫了。黄副校长的调子再没那么高,表示自愿选择交五千元罚款,然后赶回学校继续为人师表。
朴顺义手下有一个职业“线人”,代号“老鹰”。
“线人”是给公安机关提供情报信息的人,这种人大多有灰色背景,他们沉在社会各个层面,有着明暗两种身份,公安内部称为“特勤”。他们的存在跟过去的地下工作者差不多,只能潜水作业,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浮出水面。
“老鹰”并不老,才只二十岁,叫殷贤帅,有次在发廊内玩妹子让朴顺义拿住了。朴顺义抓回队里才知道,殷贤帅不仅是个青皮,嘴巴还蛮紧。不管怎么审,他自始至终都在鸣冤叫屈,好像他是个受害者。朴顺义搞毛了,准备关他的拘留。殷贤帅最怕进去,听说要拘留他,主动提出要给朴顺义当“线人”。朴顺义看了看小子:“就凭你?”
殷贤帅看出朴顺义的疑虑,说:“我干这行都四五年了,我的情报准得很。”
这么说,小子是个老“线人”了。“你才多大啊,干了四五年?”朴顺义有点不相信。
读初中二年级时发生的那场惨祸,殷贤帅是会铭记一辈子的。家里的鞭炮作坊弄炸了,父母丢了性命,房子也炸飞了,只有在山里放牛的爷爷侥幸躲过那场夺命之灾。因为他家是违法生产烟花爆竹,出事后不可能得到任何安抚和补偿。走投无路的祖孙俩只好跟着唯一的叔叔过。叔叔家中突然添进两张吃饭的嘴,婶婶很不高兴。殷贤帅的书必是读不下去,婶婶还经常找各种借口不让他吃饭。爷爷心疼孙子,总是在寻找机会让殷贤帅偷吃。结果还是让婶婶发现了。婶婶找到借口要将祖孙俩同时逐出家门。殷贤帅就对婶婶说:“我走,我保证再也不连累你和叔叔。但爷爷暂时留下,等我有钱了再来接他。我有能力养活他。”
挣钱的门路很多,稚嫩的殷贤帅误冲误撞当了“线人”,靠着信息费收入在县城的角落租房子,还背着叔叔婶婶把爷爷接进了租房。
殷贤帅现在的收入来源就是当“线人”的信息费。按规定,公安机关会从罚没收入里提成10%作为信息费支付给“线人”。可是,一仆不伺二主。朴顺义说:“你是有老板的人,我不能挖别人的墙角。”
殷贤帅急赤白脸地解释说:“我早就不想跟他干了,他吃黑,经常想方设法克扣我的信息费,我连房租都交不出来。你不收留我,我也要换老板。”
到了最后,朴顺义决定收下殷贤帅。同情他的苦难身世只是原因之一。殷贤帅一直把原先的老板说成“他”,并不指名道姓。从职业道德来说,小子是个合格的“线人”。殷贤帅身上的机警和义气让朴顺义格外满意。朴顺义说:“跟着我干,不要老是拿大名叫来叫去,我给你一个代号,就叫‘老鹰’吧。”
“我有名字,我叫殷贤帅。”殷贤帅不喜欢“老鹰”。
朴顺义捏着殷贤帅的肩膀,说:“记住,想当‘线人’,最好把你的本名暂时藏起来,我是为你好。”
雄鹰翱翔蓝天,志存高远。可惜殷贤帅太年轻,代号必须带个“老”字,给别人造成错觉。“线人”从字面看与“钱人”差之毫厘,看似来钱容易,其实天涯咫尺谬以千里啊。碰上没钱的嫖客,他宁肯蹲局子,也不会撒银子。你可以要他的命,但要不来他的钱——警察真能要嫖客的命吗?碰上有钱的人往往也是白搞。有钱人大都有靠山。人家一个电话让你放人,你放慢了都不行。有钱也好无钱也罢,嫖客们一旦查明“线人”的身份,他们会不计后果地报复。所以,“线人”是一种高风险的职业存在。殷贤帅涉世未深,青涩懵懂。他心底里不接受“老鹰”这样的代号。他把世事看小了。
“老鹰”有半个月没给朴顺义电话。眼看就到了月底,这个月,三中队的账面上只进了黄副校长5000元,还得有一笔进项才能完成任务。
“老鹰”的电话来得正是时候,迟过两分钟,朴顺义绝对就会联系他。
那段时间,“老鹰”一直在围着县城几家大型宾馆转。他就像一只流浪狗到处抽动着鼻子捕捉气味儿。这次让他逮着了。
面包车开到“太阳岛宾馆”附近的马路边刚停稳,“老鹰”不知从哪里冒将出来,敲得车窗玻璃嘎嘎直响。钻进车里后,“老鹰”介绍情况说,一个肥得像猪的家伙开辆“保时捷”轿车,搂着个小女孩儿进了宾馆。“老鹰”假装找人跟进去,发现他们两个进了8028号房间。“那家伙一看就是个大老板。我估计他们这会儿应该干上了。”
“老鹰”很得意。
宾馆门口的保安认得朴队长,也不加阻拦。在8028房门口,朴顺义他们听到了男人杀猪一样的吼叫声,席梦思听起来折腾得很厉害。房门的隔音效果够好了,还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可见那家伙舍得下力。朴顺义伸手敲门,咚咚咚地反复敲一阵,内面涛声依旧。再敲的时候,房门半开,门缝内堆挤着一团白肉。男人整个就像刚从开水锅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滚动着坨子汗,肥硕的脑袋上袅着热气,脖子上系着的黄金项链有小指头那么粗,一条白色的浴巾胡乱扎在腰际。见门口站着人,他鼻歪嘴斜地问:“有病吧,敲什么敲,真他妈的扫兴!”就在他准备关门的时候,朴顺义脸上赶紧造一个笑,说:“朋友,你也太孟浪了,该完了吧。”
说句内心话,没几个嫖客会喜欢警察。但相对来说,如果碰上朴顺义这样的警察,嫖客算是幸运的。因为朴顺义从来不拿嫖客当敌人。在他的观念里,“嫖”是什么?拿着票子玩女人嘛,又不是命案要案,多大个事儿啊,何必搞那么对立!所以,一般情况下,只要嫖客的态度不是蛮恶劣,交罚款又积极的,朴顺义都给人家把拘留免了。那时候还没有《治安管理处罚法》,拘留和罚款可以单处。这样的效果是很人性地给嫖客们保住了面子,二回在哪儿见了朴顺义,熟人一样该打招呼还打招呼,只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另外,对嫖客来说,玩女人跟抽烟一样,也是上瘾的,他们不会因为偶尔落到警察手里就十年怕井绳。指不定哪天好了伤疤忘了痛,又冤家路窄遇上朴顺义。一回生二回熟,话就好说了,事也好办了。
现在是个例外,房间内的嫖客很不客气,听口气还不小。朴顺义眼看着自己和弟兄们要吃闭门羹,就亮出《警官证》。这家伙一看是警察,顿时就像丢进开水里的面条软溜下去。他换了一副面孔嬉皮笑脸地说:“嘿嘿,既然是警察兄弟,好说好说。你们在外面稍等,我和她穿好衣服就……”
朴顺义把一只脚别进门缝内,说:“这就对了,态度放好些,衣服慢慢穿。”
房间内响起悉悉索索的穿衣声,还有叽叽咕咕的小声说话。约摸十来分钟后,衣冠楚楚的男子出现在房门口。这时候,他完全换了一种语气,吊眉立眼地:“请问你们找我干什么?”
门子不对了。朴顺义心知自己遭了对手的暗算。他猛一把用力推开门,“大郭”和小田涌了进去。
明显看得出来,房间内虽然经过紧急整理,但一场肉搏过后的种种痕迹犹在。不光是床面上被单、枕头的皱褶显眼,床单上长长短短的几根毛发历历可见。退回去的嫖客和刚刚露面的女子坐在茶几两边的圈椅上。男人的二郎腿翘着,香烟在指间寂寂燃烧,茶几上的烟灰缸内弹下了几片烟灰。女子唇红齿白地端坐着,以一种不屑的神态等着大戏的开演。
这样的对阵让朴顺义略有讶异。盛气凌人的嫖客他见多了,但那些伪装过的神气就好比秋日里的艳阳缺乏劲道,少了力度,用一个成语就是色厉内荏。朴顺义拿目光在男女身上戳了几眼,说:“我倒要问问,你们刚才在干什么?”
男人慢条斯理地吐出一口烟圈说:“先做个自我介绍,我是燕山煤矿矿长刘二宝,这位是我的新客户闫小姐。我们正在谈一笔业务,我们的合作刚刚开始,是不是啊,闫小姐。”言毕,男人得意地扭过头去和女孩互动了一下。
姓闫的女孩显然和刘矿长订立过攻守同盟,她抛给刘矿长一个媚笑,头微微地仰了一下:“是这样的,刘矿。”
妈的,刘矿也太狂了!
燕山煤矿是全县最大的煤矿,矿长刘二宝也就成了最牛的矿长。朴顺义对刘二宝早有耳闻,只是不认识(当然,刘矿长也不认识小小朴队长)。传闻里,刘二宝和分管政法工作的姜副县长有过命之交,刘二宝的燕山煤矿原先是燕山乡政府的集体煤矿,年产量50万吨。一开始由刘二宝承包,只象征性地给乡政府交点利润。后来,在姜副县长的“关照”下,刘二宝以800万元买下燕山煤矿。没有智障的人都明白,姜副县长在刘二宝的矿上有干股,每年能白拿不少的钱。现在,朴顺义和刘二宝邂逅了,这是一个错误。朴顺义知道,以刘二宝现在的身份,不玩女人才不正常。朴顺义也没想为难他,只想让刘矿长破点小财,支持支持公安工作。眼下的情况是刘矿长明目张胆地要跟警察作对,这与朴顺义的期待相去甚远。
朴顺义是不信邪的。在他面前玩虚张声势那一套,他刘二宝也太不把警察当回事了。朴顺义决定跟刘矿长好好玩玩。刘矿长的谎言显然经不住推敲,只要把他俩带回三中队分开一审,事情就露底了。朴顺义对刘二宝说:“有件事情需要二位配合做个调查,麻烦刘矿长跟我们走一趟吧。”
“凭什么?”刘二宝很不给面子,目光斜睨着朴队长。
“凭一个公民应尽的义务。”
刘二宝反问:“如果我不配合呢?”
朴顺义看看跃跃欲试的“大郭”和田果果,说:“我们尽量做到文明执法,但传唤违法行为人的方式有多种,这要视刘矿长的态度而定。”
“那我明白地告诉各位,本人对这样的义务不感兴趣。你们可以忙别的去了,我和闫小姐还有正事要谈。”刘二宝的语气硬得像块毛铁,没有半点示弱的意思。他轻慢地一挥手,嘴内吐出一串烟圈:“走吧!我看着你们不舒服。”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朴顺义已经没有退路。他朝两位手下撸撸嘴,示意“大郭”和小田可以动手。恰在这时,刘矿长的电话响了:“哦,姜县长呀,领导好啊,好些日子都没和你联系,还是你总忘不了我们老百姓……你问我在干什么?哦,是这样的,我刚才正在宾馆房间内和新客户谈点业务,治安大队几个兄弟恰好过来……嗯,没事没事,只是一点小误会。这点小事不必麻烦领导……好呀,晚上我做东,你一定要给我机会啊,我们都有两礼拜没聚了吧……好的,不见不散。”
收了电话,刘二宝又把话头甩给朴顺义:“哎呀,兄弟,我这个人就喜欢交朋友。一句好话,我可以让你割一块肉,绝对不喊疼。但把我搞烦了,我也翻脸不认人。你们公安局,我有好多朋友呢。”刘二宝正吹着牛皮,朴顺义的电话就响了。治安大队长让他马上带人撤离宾馆。朴顺义来到房间走廊上,轻声问为什么,大队长说:“没有为什么,让你撤你就撤。”听口气,大队长好像也蛮恼火。不用猜,压力肯定来自姜副县长。
朴顺义愣怔片刻后折回房间,他说:“刘矿长,我们现在马上就走,不耽搁你的正经生意。但我要向你纠正一个说法,我们今天不是一场误会。我们是在县政府的统一领导下开展工作,我懂得什么是服从。”说完几句自找台阶的话,朴队长就招呼“大郭”和小田离开房间。
“就这样放过他们?”气咻咻的“大郭”不肯走。
刘二宝在烟灰缸内摁灭烟头,然后刷地站起来。他和“大郭”像两只决斗的公鸡,对视的眼里都放着凶狠的光。目光与目光撞击着,相互挑战的火药味很浓了。
“大郭”的擒拿格斗和散打在全局数一数二,对付一个刘二宝不在话下。但这场对决是不能发生的。“注意纪律!”朴队长朝“大郭”吼一声。
“大郭”捏紧的拳头散开,绷紧的身子骨也松弛下来,离开房间时他丢给刘二宝一句话:“记着,这笔账我们迟早会算的!”
“年轻人,学学你们队长,多休养,我不跟你计较。”说完,刘二宝在房门口抱拳相送:“这位队长,人民群众对你的工作表示满意,兄弟我十分钦佩你的为人,我们后会有期。”
朴顺义把房门带出很大的声响。
上车后,“老鹰”见无功而返,就嘀咕说:“你们把他没整,我有办法让他低头。”
“大郭”说:“你蛮狠啵?”
“老鹰”说:“我把今天的事捅给他老婆,我就不相信没人能治得住他。”
朴顺义接话说:“告诉你,你那是在帮他做好事。现在哪个有钱的老板不是养着二奶三奶,不是二婚三婚?他们换老婆比你换衣服还勤快。刘二宝家里的黄脸婆如果还没换掉,算是她烧了高香。你这么一弄,如果他老婆真的闹起来,刘二宝正好顺坡打滚一脚踹了她。”
“老鹰”颇不服气地“哼”一声。今天的活没干成,“老鹰”自然没有收入,他很烦。
朴顺义理解“老鹰”,只是没想到“老鹰”会惹出事来。
第三天,刘二宝带着个光头司机来队里直接找到朴顺义,开腔就问:“朴队长,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刘某人喜欢当面鼓对面锣,不喜欢背后玩阴的。”
对这种兴师问罪的语气,朴顺义很奇怪,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刘二宝说:“上次在宾馆里的事情,算我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你。但你的人不应该把电话打给我老婆。我上门来的意思也不是问狠,一是给你陪个不是,我们一回生二回熟,从此交个朋友。二来呢,我顺便也把罚款带来了。人人都有丑,遮住是高手。我想请朴队长帮个忙,要是我老婆问起这件事,请你和你的弟兄包涵包涵说个方圆。”
“老鹰”不幸言中,刘二宝果然还是个妻管严的货!“老鹰”不仅掌握了这个情况,居然还敢背着朴顺义敲诈刘二宝。这是个不好的苗头。朴顺义让“大郭”马上通知“老鹰”来三中队。
在“大郭”的办公室,“老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给朴顺义说了。宾馆的一场竹篮打水让“老鹰”十分窝火,查知刘二宝惧内的情况后,他先是以知情人的身份直接拿公用电话打给刘二宝本人,想吓唬吓唬他,哪知道刘二宝根本不鸟他,还用一堆肉麻的话骂得“老鹰”狗血淋头。“老鹰”无奈之下又七弯八拐找到他老婆的电话,将刘二宝带小姐开房让三中队捉了现场的事抖露出去。朴顺义注意到,“老鹰”始终没有冒充警察,也没有开口向刘二宝敲钱。他的所有动机都是出于报复泄恨。朴顺义有足够的准备,“老鹰”如果踩了这两条红线中的任意一条,他都不会放过他。
“老鹰”需要敲打教育。朴顺义警告他说:“你把我的话记住,不管你对公安工作的贡献有多大,如果哪一天你毁了我们警察的名誉,我照样亲手把你送进牢房。”
“老鹰”一边做保证一边哭。朴顺义发现这家伙在透过指缝不停地观颜察色,小子很有表演天赋。
回头再见刘二宝时,朴顺义说:“刘矿长,我负责任地告诉你,警察绝对没有向外透露任何消息。另外,没有证据的事情我们对任何人也不会乱说,你尽管放心。”
刘二宝对这样的回答甚是满意。他吩咐光头把一扎钱放在朴顺义办公桌上准备离去。朴顺义从钱的厚度看出那是一万元。他伸手拦住刘二宝,义正词严地说:“刘矿长,请你把钱拿走。”
“我没别的意思,算是那天一点补偿,你和兄弟们随便吃个饭。另外,我知道你们的罚款任务很重……”
“公安机关从来不收来历不明的钱,请你尊重警察的职业道德和人格。”
刘二宝看着朴顺义横摆着的手。他知道这是一道越不过去的屏障,无可奈何地让司机将桌上的钱收回去。临走,他说:“朴队长,容兄弟说句真诚的话,你是我见到的最好的警察。你这个兄弟我交定了。”
“呸!什么货色。”看着刘二宝离开的背影,朴顺义朝地板上狠狠啐了一口。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朴强在学校违犯了校规。下了晚自习,他和同学蒙在寝室被窝内抽烟让学生科的老师抓住了。学校一调查,烟竟然是朴强买的,他成了当之无愧的“主犯”,而且他还供认自己不是初犯,烟龄早有了两年多,是个资深烟客。学生科把朴顺义叫去,就教育处理朴强的问题要征求家长意见。
都到了第二年四月,还熬过些时间,就拿到了高中毕业证。一年一度的征兵也快开始。可在这节骨眼上,朴强偏偏惹出这等事来。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给父亲出了道最大的难题。朴顺义心里十五只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不知道怎么向人家开口求情。
最后,朴顺义不得已还是把自己的想法对学生科科长说了。用哪种方式教育处理孩子都行,最好是不给处分,这是他的底线要求。因为处分是要进档案的。档案里的处分记录白纸黑字,就跟长在人脸上的胎记一样抹都抹不去。年轻的学生科长很理解朴顺义的拳拳之心,表示尽可能满足一位警察父亲的要求。但科长说,学生科只能把处理意见明确提出来,最终的决定权在学校领导层。为了让朴顺义放心,戴眼镜的科长送顺水人情,给朴顺义透底说:“一般情况下,校领导都会尊重学生科的意见,朴强也只是抽烟,错误性质不是蛮严重。问题应该不大,放心吧。”
听科长这么一说,朴顺义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来。为保万无一失,他想到了应该和学校领导沟通协调一下。可自己一个小警察,谈不上面子,又是底气不足的事情求人家,自己不好意思出面。他想请治安大队长,想了想也觉得不合适,最后还是放弃了。按情理,对一个马上走出校门的高中毕业生,学校应该是包容的。学生科长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自己再将丑翻出来四处说道没面子,算了。
“老鹰”找到朴顺义,要借两百块钱。朴顺义问借钱干什么,“老鹰”说:“过几天是爷爷的生日,我许诺给他买蛋糕,还想给他买顶绒帽子,戴在头上暖和软乎的那种。”
朴顺义手头正好也紧巴,就问:“你连两百块钱都没有吗?”
“老鹰”低眉说:“为了卧底,我都搭进去好几百块了。放心,你先借我,再从我的信息费里扣除。”
朴顺义不是不借钱,确实是囊中羞涩。他有点同情“老鹰”。“老鹰”的财运不济,接二连三摸了几条信息,结果都不理想。多半是嫖客的档次太差,几十元打个点炮,能有什么钱?最成功的要算刘矿长。刘矿长有钱,但他的靠山比钱更大,他最后也给三中队烤了个烧饼。
朴顺义出主意说:“你爷爷过生日还有几天,抓紧摸条信息,求人不如求自己。”朴顺义觉得这话有点不近人情,又改口说:“到时候实在没办法,我给你借钱。再就是,你搞线索要慎重,不把自己搭进去了。”
朴顺义的话一语成谶。“老鹰”果真把自己搭进去了。第三天中午,一个女孩打电话告诉朴顺义,“老鹰”被人打了,正躺在一家小诊所的病床上吊水。“老鹰”如果伤势严重,必须马上安排转院。但他身上没钱,这个情况朴顺义是知道的。朴顺义决定马上带小田赶过去。田果果参加工作时间不长,在县城里面生。如果碰上熟人认出来,就让小田出面扛着,说“老鹰”是他表弟。朴顺义开着面包车在巷子内转悠了好一阵才寻到那家诊所。那里偏得不能再偏,“老鹰”选择在这里临时就诊真是煞费苦心。一进门,朴顺义就发现有个女孩在护理“老鹰”。女孩见他们进去,赶紧避让在一边,神情显得有些慌乱。朴顺义感觉这个女孩有点面熟,但一时想不出在哪儿见过。“老鹰”介绍说是他的女朋友。
躺在病床上的“老鹰”头上缠着纱布,左眼乌青,肿得睁不开,耳际有血流过的痕迹。见了朴顺义和小田,他的嘴角抽了抽,眼泪就下来了。坐在旁边,朴顺义握住他一只手,听他说了事情的经过。他是在上次抓刘二宝的那家宾馆被保安揍的。他发现了一对目标,男女年龄悬殊,谢顶的老男人走路时把手都摸到女孩屁股上去了,一看就是个色鬼。“老鹰”跟上八楼并记住了房号。可惜黄雀在后,保安早就在宾馆内部的监控室内盯上了他,就在他走出电梯准备联系朴队长时,两名保安认出了上次踩点的“老鹰”,冲上来二话没说施以拳脚。“老鹰”奋起还击,被一名保安从吧台内抓过的啤酒瓶击中头部。酒瓶当即爆裂,“老鹰”的头皮被打破,缝了5针。另一名不甘示弱的保安也对准“老鹰”面部打出一套组合拳。“老鹰”寡不敌众鼻青脸肿,顷刻成了猫眼。医生说:“幸好,伤得不是蛮严重,都是些皮外伤,大不了有几处血肿,消几天炎就行。”后来,医生又补充说:“伤者住进来只交了两百元,你们赶紧把医药费交来。”
朴顺义对医生说:“这是我们最好的兄弟,你只管把他的伤治好,钱不用担心。”
医生用不太信任的眼光看看朴顺义。他听朴顺义的口气,大概认为他们是社会上的混混,就说:“我放心,我当然放心,你们这种人是最讲江湖义气的。”
“朴队长,我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就是想弄点钱给爷爷过生日。”
“老鹰”的话让朴顺义的心狠拧了一把。“你爷爷过生日还有几天,抓紧摸条信息,求人不如求自己。”这话是朴顺义对“老鹰”说的。朴顺义感觉“老鹰”的这场遭遇就像是自己和打人保安精心设计的一个圈套。他把脸扭向一边,有些气短地说:“爷爷的生日我会替你安排好,你安心养伤。”
“狗日的下手忒重,不能便宜了他们。”田果果很气愤。
朴顺义对“老鹰”说:“你马上打电话报警,我给城关派出所于所长说一声。”朴顺义知道那两名保安敢动手打人,多少拿得出理由。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在宾馆内鬼鬼祟祟,监控录像肯定记录了“老鹰”不便示人的行为。但宾馆内总是可以去人的吧,只要
“老鹰”一口咬定是去见一个朋友,结果走错了地方,遭到保安无端毒打,警方就完全可以当治安案子办理,把两个打人凶手请到拘留所呆几天,替“老鹰”出口恶气。可“老鹰”谢绝了朴顺义的好意。
“老鹰”的意思虽不说,朴顺义还是很明白。“线人”的身份不能公开,工作也充满着神秘和风险。“老鹰”是不想把事情闹大,把饭碗弄丢。他问:“朴队长是不是不想要我了?我以后会注意,保证再不……”
朴顺义没让“老鹰”说下去,抢白说:“我们不会丢下你不管。你的医疗费用我们负责,养好身体后你还跟我们干。”临走,朴顺义从包内掏了两百元钱塞给“老鹰”:“买点营养品补补身子,我们每天都来看你。”见队长掏钱,小田也只好出血,给了“老鹰”两百元。
回单位的路上,朴顺义问小田认不认得“老鹰”的女朋友。小田说:“那是‘蓝月亮’的小红。”
那天是在晚上,小红又化过淡妆。朴顺义年岁大了,眼神不搬家。朴顺义没好气地说:“‘老鹰’怎么能找个卖淫的小姐当女朋友?他中邪了。”
“‘老鹰’告诉我,小红现在不在风月场上干了,一心一意跟他。”
“真的?”将信将疑的朴顺义说:“小红其实长得蛮好,真要从良跟了‘老鹰’,也是他的福气。”
回到队里,老婆已经等在朴顺义的办公室了。她耷拉着脸,胸脯不停地起伏。没等朴顺义开口,她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朴顺义,你当的什么狗屁警察?你害别人不要紧,还要害儿子?”朴顺义满头雾水,辩解说:“我朴顺义行得正,坐得稳,从来不祸害人。你凭空发么子脾气?”老婆抹着泪说:“学校要给朴强记大过处分,是黄副校长坚持要给的。我找黄副校长求情,问他能不能降格。人家要我问你。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当我不懂是吧?你尽干的好事!”
原来,黄副校长分管学生科。朴强违犯校规的处理意见由学生科提交到黄副校长案头。“朴”姓在县城很少。黄副校长很快就搞清楚了朴强和朴顺义的父子关系,他断然否定了学生科从轻处理的意见,坚持要给朴强记大过处分。不明就里的学生科长认为处分偏重,和黄副校长据理力争,结果挨了黄副校长一顿臭骂:“你知道后果的严重性吗?我问你,如果吸烟引发一场火灾,寝室内烧死了人,你负得起责?”
科长狡辩说:“我们只能认事实,不能谈假设。”
黄副校长的火气上来了:“不谈假设?我问你,如果没有假设,社会能发展进步到今天?你想想,哪一项科学发明的成果不是在假设这棵藤蔓上结出的果实?”
黄副校长说这话的时候,脸都涨得通红。事态有些严重了。科长作罢说:“我没想那么复杂,我头脑简单。”
“你这不是头脑简单,是糊涂!”黄副校长就这样把学生科长搞定了。朴强的处分由写检查升格成记大过。
朴顺义搬起抓嫖的这块石头终于砸了自己的脚。他用5000元罚款买断了儿子的前程!他一时找不到恰当的话给老婆解释,只在心里暗自懊悔:黄副校长显然是要公报私仇,儿子的前程毁在自己手里了。
“大郭”和田果果都替朴顺义感到不服。“大郭”说:“这件事情交给我办,我保证摆平姓黄的。”三中队捏着黄副校长嫖娼的把柄。朴顺义明白“大郭”是想拿这件事当杀手锏。
年轻气盛的田果果更想当急先锋。他摩拳擦掌,声称要直接到学校去修理姓黄的。
朴顺义说:“你们两个都给我听着,谁也不准拿这件事说事。朴强是我儿子。这是我个人的私事,用不着你俩插手,谁敢背着我搞小动作,我就对谁不客气!”
“为什么?”“大郭”犯了犟脾气:“他做得了初一,我们就做得出十五;他无情就怪不得我们无义。对这样的人没什么客气好讲。”
小田也说:“这不是一般的报复,它关系到朴强一辈子。”
朴顺义说:“理由很简单,狗咬人一口,人不可能反咬狗一口。再说,朴强确实犯了校规,给他处分也是应该的。我们自己吃这碗饭,天天喊公平正义,不能落到自己头上就说混账话。”
谷子又黄过一茬。
第二年年底某一天,县教育局纪检组几名同志来到治安大队,要清查一下全县教师队伍中有没有人受到过治安处罚。这种例行公事的清理,他们每年都要搞一次。教师队伍早已人满为患,僧多粥少。如果有人在公安局留下的案底被查出,他(她)的出路只有一条:清除出队。对教育局来说,这种借刀宰牛的办法是减轻教师队伍压力的最好捷径。所以,公安机关不想让教育局当枪使,对犯有嫖赌错误的同志,一向都秉持右倾保护态度,一句“保护公民隐私”把人家挡在门外,不至于将偶有嫖赌行为的老师一棍子打死。
这次有点例外。治安大队长后来知道了朴顺义与黄副校长的过结,就把纪检组的人直接带到朴队长办公室。“大郭”和小田都感到无比快意和兴奋。山不转水转,岩头不转石磨转。奶奶的,今天终于轮到黄某人倒霉了。纪检组的人从年轻警察的表情里知道有戏,满怀期待地说明来意,希望朴顺义能提供点情况,让他们杀只鸡给猴子们看看。
朴顺义想了想,把“大郭”和小田支出去,并关上门。纪检组的同志好像知道什么情况似的,一再拿时间和地点做暗示,只差指名道姓地说出黄副校长。朴顺义有过犹豫,想起在家天天上网玩游戏的儿子,他的手不止一次地伸向屉子——那里锁着黄副校长记录在案的嫖娼供词。他只要拿出来复印一份交给纪检组,黄副校长的帽子就揭定了。可一直磨蹭到下班,朴顺义最终没有把屉子打开,他的行为令纪检组的同志颇感失望。
等纪检组的人一离开,两个下属就开始炮轰上司。“大郭”质问:“人家问上门来,又不是你诚心要害人,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田果果说:“没见过你这么当好人的。你对不起朴强,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朴顺义没有急于给他俩解释,而是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出家人碰到两个人正在争论一道乘法口诀。甲说三七二十一,乙说三七二十四。两人打赌,甲赌一两银子,乙没钱,就赌一根指头,请出家人裁定。结果,出家人判甲输乙赢。“出家人并不糊涂,可是你们知道他为什么要判甲输吗?”
两个下属都不知道朴队长到底要卖什么关子,摇头不答。
“出家人慈悲为怀,他不忍心让乙剁掉一根指头。在一两白银和一根指头之间,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只能违心地做出选择。”朴顺义说:“同样的道理,为抓嫖娼,我和黄副校长结下梁子,已经很不值得了。如果还要让他为这件事砸了饭碗,仇恨只会越结越深,还会传到儿子身上。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们现在年轻,以后就会懂的。”
上次在宾馆挨了打,“老鹰”再很少进入宾馆摸线索。他的战术是蹲在某一家按摩店门口守株待兔。他拿本杂志做道具,假装看书,或者擦皮鞋,视线始终没离开该看的地方,发现有男人进去半小时以后才出来,他就边打电话边骑摩托车跟上去。
进了这种店子的男人玩没玩过小姐,只要出来往门口一站,“老鹰”就能判断出来。从时间上来说,进去在半小时以上是有疑点的。因为这种店子内的小姐从来都不喜欢拖泥带水。时间就是金钱。她们是在做买卖,喜欢直来直去。生意成就成,不成便拉倒走人,不会留客人在里面做无谓的停留。再就是玩过小姐的男人出来都显热,这种热通过各种外在形式表现出来,是掩饰不住的。加上嫖客还有一种本能的心虚和警惕,站在门口不可避免地东张西望,确认是否被熟人发现或者安不安全。
南方一所华侨大学招生处的蒋主任就是这样被抓住的。
蒋主任身高一米八,长得一表人才,面皮白净,鼻梁高挺,额头宽,眉毛厚,年纪只有三十几岁,标准的而立男人一枝花。朴队长他们在蒋主任入住的宾馆门口将他截住。斯文的蒋主任没做任何反抗,只提出看看朴顺义的工作证,然后就很自信地跟警察走。到了队里查验身份。蒋主任确系某华侨大学招生处的负责人,他所效力的大学是由世界各地的华人捐资办学。每年从全国各地招收品学兼优、家庭困难的学生,负责从初中培养到大学毕业,全部费用由学校负担。这样的好事当然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学校每年在一个县最多只有两个指标。朴顺义从蒋主任的皮包内发现了几张新生登记表。不看登记表也罢,看后,朴顺义和“大郭”都傻了眼。在新生推荐人栏内,分别填写着两个名字:一个是姜副县长,另一个就是三中的黄副校长。姜副县长写得一笔好字,县里许多地方都留有他的墨宝,朴顺义他们肯定认得。黄副校长的字朴队长更不陌生。他屉子内的卷宗里留有黄副校长龙飞凤舞的签名。朴顺义相信,这两张招生表上的签名绝对不是伪造。那么,先把黄副校长撂一边不说,姓蒋的主任单是和姜副县长有关系,朴顺义他们后面的工作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大郭”请示朴队长:“放人吧,别没事惹事。”
朴顺义反复看过招生表上的签字后说:“先不要跟他提姜副县长,只问嫖娼的事。”
“问出来又能把他怎样?不如干脆送顺水人情。”“大郭”有时候头脑简单。
朴顺义说:“就怕人家不领情,你就有麻烦了。他走出公安局大门再向领导告状,你就吃不了兜着走。公安局的大门好进不好出。人家的身份摆在那里,你既然没有任何证据,把人家传来干什么?记住,只有把嫖娼的事情问清楚,才能保护好自己。”
问话的过程很轻松。背后有那么大一座靠山,蒋主任还在乎什么!他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讲了。这个县的教育在全省是有名的,今年招生,蒋主任到省教育厅打个转就直接来到这里,第一个见面的是黄副校长(黄副校长在教育厅的同学极力把姓黄的推荐给蒋主任)。黄副校长的亲侄女经蒋主任面试后,当场拍板录取。为了答谢蒋,黄副校长拉他的同学刘二宝做东请蒋主任消费。刘二宝是个好面子、讲排场的角色,就把姜副县长抬出来。这样击鼓传花,姜副县长就和蒋主任搭上线,并把自己亲戚的孩子介绍给蒋主任。
蒋主任从宾馆出来散步时,路过按摩店门口让小姐招了进去,该做的事情也做了。问完材料,朴顺义客气地说:“蒋主任,你是对我们县的人才培养有特殊贡献的人,我们不能让客人难堪。这件事情属道德范畴,说大不小,说小不大。我们只是问问而已,到此为止。我保证替你保密,你完全不必在意。”蒋主任初来乍到,犯下的又是这等低劣的错误,心里根本没底。他反复说明自己只是一时糊涂,没有把握好,希望公安机关网开一面。朴顺义心里很清楚,蒋主任现在位高权重,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倘若这件事情传到学校,他就整个爆胎了。故而,朴顺义一再解释,让蒋主任不把这事放心里,而且保证他的人身安全。为了让蒋主任打消疑虑,朴顺义还亲自带着“大郭”开车把他送回宾馆。
宾馆大门口有一家手机店。蒋主任让“大郭”在店门口停车,说是有点事情。从手机店出来,朴顺义发现蒋主任买了一款单价一千多元的三星牌手机,而且一下买了三部。
从一开始,朴顺义就觉得这样的宴请有些暧昧。
下午四点刚过,朴顺义突然接到外地出差的大队长打来电话,说是姜副县长秘书通知,姜副县长要在国际大酒店的贵宾包房宴请一位重要客人,点名让治安大队三中队民警作陪,而且强调一个也不能缺。朴顺义猜得出是怎么回事,不想去。他捂住电话,征求两位下属的意见,“大郭”和小田跟他一样,也不想赴这种缺盐少油的饭局。大队长等得颇不耐烦地说:“我替你推辞过,可人家不答应,秘书说他只负责传达领导指示,去不去你自己定吧。硬是不想去,你亲自给姜副县长电话退信。”朴顺义当然不敢驳姜副县长的面子。人家堂堂副县长请你吃个饭,别人巴不得呢,你还不识抬举推三挡四,太不懂味了。不仅要去,还得趁早去,只能自己等领导,千万不能坏了规矩,让姜副县长等自己。
包房的名字叫“鸿运高照”。朴顺义他们五点整就到了,肩披绶带的迎宾小姐把民警引到包房门口,然后半鞠躬,抬手把他们让进去。进去后一看,内面打招呼的人居然是刘矿长刘二宝和他的和尚司机。这未免有些滑稽和尴尬。朴顺义想到过蒋主任,甚至还想到过黄副校长会在场,但万万没料到是刘二宝在这里吆喝。刘二宝倒是热情地迎上前来,以主人的身份和朴顺义他们握手。轮到“大郭”的时候,他的手没伸给刘二宝。刘二宝到底是在场面上混的人,他的手在面前扰了扰,很自然地收回来圆场说:“年轻人,还在记仇,气大着呢,理解。”说完,他安排落座,嘴内不停地叨叨:“姜县长和客人马上就到。你们几位能赏光,实在是给面子。我早就有意思要请请各位的,但我的面子太小,怕请不动大家,不敢开口,只好请领导出面。”
情况摆明了,这是一个阴谋。刘二宝拉大旗作虎皮,假借姜副县长的名义,把朴顺义他们骗来,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想卖什么药。朴顺义感到包房内空气憋闷,半是奉承半是讥讽地说:“刘矿长,你把话说反了,是你的面子大,我们面子小。你看,姜副县长随便都是你的座上宾,我们请得动吗?”
朴顺义这一夸,刘二宝笑得像弥勒,连忙撕开一包“和天下”装烟。嘴里说:“朴队长,我们搞企业和你们当警察不一样,你们干好本职工作就是给领导抬轿子、搭台子。我呢,离开领导的关照,企业就办不下去。再说多个朋友多条路,有了路子好办事。”正说着,门口传来哈哈声,姜副县长和蒋主任笑语春风地走进包房。朴顺义他们都起身鼓掌欢迎。姜副县长跟接见外宾一样走过来和民警一一握手,说:“让大家久等了,我刚刚处理完手头的事情,所以迟来一步。大家都坐吧。”谁都明白贵客后到的道理,谁也不把姜副县长这番谦虚的谎话当真。主宾席预留着,姜副县长当仁不让地坐上去,然后指着身边的蒋主任说:“我先给大家隆重介绍,这位是华侨大学招生处的蒋主任,是最尊贵的客人。今天是刘矿长做东,我只挂个请客的虚名,特别宴请远道而来的朋友。刘矿长是个喜欢结交朋友的企业家,还特意请来几位警察朋友作陪。我还不太认识,来,刘总,你先介绍一下吧。”刘二宝得了令似的一一把朴顺义他们作了介绍,每介绍一个人,民警都和姜副县长、蒋主任握手。尤其是蒋主任,握手时点头微笑,道声“幸会”,礼仪中尽显大方,不漏半点痕迹,好像真是第一次和警察见面一样。
饭局开始后,刘二宝请姜副县长剪彩。姜副县长说:“我借花献佛,提议大家共同举杯,敬一下蒋主任,欢迎他到我们这样的穷乡僻壤做客,支持我县的教育事业。”第一杯酒喝下去后,自然是大家轮流着敬姜副县长和蒋主任。姜副县长每接受一次敬酒,都说:“坐坐坐,随意点,搞那么严肃做什么。”酒喝到一半的时候,刘二宝走到姜副县长身边,俯下身去耳语一阵,姜副县长点了点头。回到座位后,刘二宝说:“姜县长,我一直有个心愿,想要向朴队长和他的两位兄弟表达一点心意,但总是找不到恰当的机会。今天,有你在场,我想请你支持一下,让我代表我们燕山煤矿略表寸心。”
“是不是要给朴队长几位送点纪念品呀,有没有我一份?有东西直接拿出来嘛,你办事好像不是这么婆婆妈妈的作风。”姜副县长显然是在配合刘二宝演双簧。
刘二宝就把三部盒装的三星牌手机一一放在朴顺义他们面前。然后说:“姜县长,我送给朴队长他们,是表达我们企业的感谢之意,警察为我们保驾护航,朴队长他们的工作很辛苦,警企一家是不是?但送给你就有行贿的嫌疑,我可不敢拉领导犯错误。”
姜副县长打着哈哈说:“刘总喝酒不醉酒,思想有进步嘛。你们企业要发展,没有公安机关创造良好的社会治安环境不行。我觉得你这个举动值得肯定,早就应该要落实嘛。”
事情有点离谱。朴顺义马上说:“刘矿长,你的心意我和弟兄们领了,但这手机不能收。我们身为警察,所做的工作都属应尽之责,随便收受礼物是纪律不允许的。”
姜副县长马上打断朴顺义的话:“早就耳闻朴队长是个正直的好警察,今天得见果真如此。不过话也说回来,刘矿长刚才的行为不涉及任何违纪违规问题,我历来反对少数人动不动上纲上线,拿大帽子压人。像刘矿长这种警企情深之举,我看要大力提倡。你们就不要推辞了。”说到这里,他把头转向刘二宝:“说直话,刘矿长兜内的钱也不是谁都抠得出来的,收起吧,来自企业的捐赠,不收白不收。今天这个事我做主,我分管政法这块,当次家不算混账。你们说是不是?”
姜副县长的话一落音,刘二宝赶快接住:“我就知道,没有你姜县长表态,我这点小意思是送不出去的。现在倡导廉洁,送礼也是件难事,尤其遇到像朴队长这么清正的警察,门儿都没有。来,我敬各位领导。”
刘二宝和姜副县长似是在说相声。朴顺义发现在整个过程中,蒋主任一直端坐如仪,声色未动。
朴顺义皱着眉头,勉强喝了一小口。看来,手机是推不掉了。有姜副县长挡在前面,他成了一道越不过去的屏障。
“朴队长,我这人呢,本来不适合干行政,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哥们儿义气太重。”姜副县长的酒喝出兴致来了,卷着舌头说:“平时杂七杂八的事情太多,对弟兄们过问甚少,关心不够,也不知道你们各位有什么实际困难。如果有,今天当面提出来,只要是我职权范围内能办到的,我一定尽力解决,说话算话,不是酒后乱表态。朴队长,我们虽然接触不多,但我都听刘总提起过你好多回了,说你这人正直、敬业,不错嘛。”
刘二宝接话说:“姜县长,朴队长绝对够意思。据我所知,他现在就有一个实际困难,也是你签个字就能解决的问题,恐怕他自己不好意思说出口。”
姜副县长放下筷子,拿桌上的消毒餐巾揩了一下嘴巴:“真的?说说看。”
朴顺义还在犹豫,刘二宝就接过话:“我就替他说了。他儿子高中毕业后没有工作,老婆也是下岗的,一直自谋职业,您看能不能……”
姜副县长沉吟半晌,然后说:“为什么不早说呢?这样吧,一次解决两个人的就业问题还是有难度。儿子是高中学历吧,你打个报告,我签字,先解决儿子的工作问题。眼下正好是个机会,劳动局在招工。”
实不相瞒,对这个饭局,朴顺义一直都怀着抵触情绪,有种被绑架的感觉,总觉得哪里别别扭扭的不顺畅,就好像牙缝里塞进一点牙签的木屑,木屑其实不大,就是让人不舒服。刘矿长、蒋主任,还有“和尚”都是抓嫖认识的。姜副县长不一定知道其中的瓜葛。但是,碍于姜副县长身份显赫和他手里炙手可热的权力,现在生拉硬扯到一起,青菜萝卜一锅烩,这算怎么回事啊。姜副县长突然提出给儿子解决工作问题,只要不是酒话,朴顺义相信这件事情他是完全办得到的。朴顺义又想,如果真的给姜副县长递报告,就好像是在做一桩肮脏的交易,让他感到有些无耻。然而,要他错失良机,为守住那点可怜的虚荣甚至是自欺欺人的自尊,他也心有不甘——这件事关系到儿子一生。过了这个村再没有那个店。许多时候,现实世界中的人是斗不过自己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念之差就会铸成终生遗憾。朴顺义决定先把事情应承下来再说,他讷讷地:“给姜县长添麻烦了,不好意思。”
姜副县长说:“我们不搞歪门邪道那一套,按正规程序给基层的同志解决实际问题,让你们没有后顾之忧,放下包袱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去,我认为这就是最大的政治。”
“大郭”和田果果都听出来了,姜副县长这回表了硬态。他俩心底里都替朴队长感到高兴。轮流着端起酒杯,走到姜副县长身边给他敬酒。
从国际大酒店出来,等姜副县长的车走了之后,朴顺义他们也准备离开。刘二宝一直像跟屁虫粘着朴顺义,他把三个手机盒丢在车上,拉住朴顺义的手摇个不停,很有些醉意地说:“朴队长啊,其实,你儿子朴强的事我早就跟姜副县长说好了,今天这顿饭要解决的中心议题也就是这个。你明白吗?”说到这儿,他回头瞟了瞟,继续说:“什么欢迎蒋主任,纯粹他妈的扯淡,他算老几?报告一定抓紧送,姜副县长那边你尽管放心,有我兄弟替你督办呢。”
朴顺义没作正面回应,只是不解地问:“刘矿长,有个问题我想知道,你凭什么这么诚恳帮我。”
刘二宝打着酒嗝说:“朴队长,我就给你交个实底,我从黄校长那件事情上看出你是个可交的朋友。”
“黄校长?哪个黄校长?”
“就是你儿子朴强学校的那个黄副校长,朴强的处分不是他坚持要给的吗?我和他是同学!实话告诉你,学校有人眼红他的位子,也知道他在你们手里犯的那点事儿,捅到教育局纪检组,准备敲他的饭碗。结果,你挺了他一把。要不,他就玩完了。我这同学真不是东西,为这事我骂得他狗血淋头。今天吃饭本来请他来的,我要让他当面给你赔礼道歉,那家伙觉得对不住人,没好意思来。就冲这件事,我刘某人服你!”
朴顺义拍拍刘二宝的肩膀,再没说话。
这时候,蒋主任解溲完毕,走过来和朴顺义握手。他递过一张名片,说:“朴队长,我很惭愧,让你见笑了。如果有机会到南方去,瞧得起我这个朋友,请给我电话。”
刘二宝大大咧咧地说:“鸡巴大点事,不往心上去。朴队长现在又不是外人。”
面包车开动后,朴顺义对“大郭”说:“明天把手机交到局警务督察室,这件事你负责落实好。”
“我怎么说?”
“就说嫖客送的,交公。”
第二天一上班,朴顺义自己变卦。他认为白白交给警务督察室吃了亏,就给局长汇报,请求财务室作价处理,算三中队当月的罚款收入。局长想了想,同意了朴顺义的请求。但局长要求按程序先交警务督察室,再把手机转给财务室抵减任务。
一个64岁的退休干部吃农药死在家里。按说,他吃药死在家里不关朴顺义和三中队一毛钱的事,问题是死者的衣兜内留下了朴顺义的手机号码。死者家属在清理遗物时,搜出这张纸条。“朴”字的冒号后面是一连串阿拉伯数字。这些数字像一道魔咒把朴顺义推向悬崖边沿,下面是万劫不复的黑暗深渊。
朴顺义本以为自己的警察生涯会以既定的方式平安度过。摊开明说吧,和黄赌毒打交道不是一个警察高尚的职业选择,但朴顺义并不觉得它有多么低俗和卑微。警察天天都在社会的大染缸内扑腾,干着清扫社会垃圾的活,满身脏臭谁都别想落个好名声。但相对于和那些恶性犯罪对阵较量来说,朴顺义没有被推向对敌斗争的风口浪尖,这让他规避了许多潜在的不测和危险。他原想,等儿子有份工作,自己就在三中队干到退休,轻车熟路地按月抓嫖搞点罚款,不三心二意心猿意马。想不到一位老人的自寻短见会彻底颠覆了他的生活理想,让他义无返顾地选择放弃。
还是上次抓蒋主任的那家按摩店。信息也是“老鹰”报来的。
退休干部住在铁路南边,上午出来买菜要从这家按摩店经过。从菜市场转身是十点来钟。老人提着菜袋子往回走,突然听到一个嗲声。他朝店面望去,按摩店内一个小妹子正热情地向他招手。老人知道这种店子是搞邪事的,但脚下没把持住,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穿得很露的小妹子给老人倒杯热水,然后请他到内面包房休息休息。包房内只放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两把塑料椅子。墙面上贴着两个没穿衣服的外国人,男人胸肌发达,鹰钩鼻子,女人该大的地方大着,该细的地方细着,他们抱得很紧,也咬得很紧。小妹子发现老人家盯着画像看,就一屁股坐在他身上……
朴顺义他们将老人带到队里,很快查明了他是某单位的退休干部,曾任过某局副局长。朴队长认得他,但他不认得朴队长。老人在职时有着很好的口碑,他为人正直,在生活作风方面绝对经得起检验。没想到已经上岸的人了,稍不留神跌落水中湿了下半截身子。世界上有一种药是花钱买不来也吃不下的。朴顺义从老人的情绪低落里,从他的唉声叹气中,感到了生活对人的嘲讽和捉弄。老人答应交罚款,但手头没现钱,要回去想办法。他最担心的事情是怕让家里人知道。他说自己儿孙满堂,老伴待他又好,如果听说他在外面嫖娼,他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他还说自己必须马上回去,出来买菜不需要花太多时间,晚了就没法自圆其说。朴顺义亲自开车送他,并一再承诺不会把事情泄露出去。
本来,按三中队约定俗成的规矩,不管嫖客有什么难处,也不管他采取哪种方式,必须交齐罚款才能走人,否则拘留所有他呆的。但老人的情况有所不同,朴顺义毫无疑问给他开绿灯,还给他留了纸条,方便他交罚款时联系。说实话,对他能不能交来罚款,朴顺义并不抱太大希望。如果不是年底大队临时给三中队又追加了罚款任务,朴顺义甚至连纸条都不会留给他。天地良心,如果老人家回去后再置之不理,朴顺义也不打算找他。
打电话的人是老人的儿子。年轻人问:“我是……的儿子,请问你是谁?”
朴顺义开始莫名其妙:“你找谁,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父亲上午买菜回来后,突然喝农药死了,不知是什么原因。我们清理遗物时,发现他的衣袋内有一张纸条,上面只留下这个电话号码。你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你是否知道什么秘密?”
朴顺义浑身一个激灵,虚汗都冒出来了。他犹豫片刻,平生第一次撒了个弥天大谎:“我是公安局治安大队的朴顺义,和你父亲早就认识。情况是这样的,我们今天上午到你家附近找个人,这是个必须找到的人,结果没找着,正好碰到你父亲。我就临时给老人家留下我的手机号码,让他发现那个人后跟我联系。你父亲蛮好的人啊,怎么会这样脆弱呢?”
朴顺义后面的话说漏了嘴,对方听后也没多说什么,只哭:“我们都感到奇怪呀。父亲怎么寻短见呢?呜呜呜……”
朴顺义真想说,我就是杀死你父亲的间接凶手。你父亲他不至于死的,是我逼死了他。我是千古罪人,遗臭万代……
他安慰电话那端说:“孩子,节哀顺变啊。要不要我们帮助做些调查?如果有必要,你就直接打‘110’吧。”说出这话的时候,他感到了自己的欺诈和虚伪,仿佛看到自己肮脏丑陋的灵魂在阳光下邪恶地扭动。
对方说:“不用了,人都死了,是他自己喝的农药,又不是别人害的,报警干嘛呢?”
接连两天,朴顺义都安排“大郭”和小田在老人家附近转悠,密切关注着事情进展。直到老人入土安葬,他那颗悬着的心才平安落地。
老人出殡的第二天,朴顺义向大队长递交了申请报告,要求调离治安大队。大队长疑惑地问:“干得好好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朴顺义说了一大堆理由,但一条都站不住脚,真正拿得出的理由他是不会说的。
治安大队长把他的申请报告退了回来。朴顺义是治安大队抓嫖创收的头号能手,大队长肯定不会轻易放他走。这个结果早在朴顺义的预料之中。可这回他吃了秤砣铁了心,和大队长公开摊牌,哪怕用绳子捆,他也不会在治安大队干了。最后,大队长见他去意已决松了口,让朴顺义自己找个新单位。公安局各二层单位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人员的流动不是太随意的。大队长念及朴顺义对治安大队贡献较多,忍痛割爱的同时,希望他能有一个油水足的去处。
朴顺义获准后就去联系新单位。他先后找了三个单位的一把手,都是他自认为平时关系处得最好的,都是端着酒杯拍着胸脯称兄道弟的哥们,结果没人明确表态接纳他。有人说:“你朴队长是治安大队的得力干将,我要是收下你,人家肯定说我挖了治安大队的墙角,做人不地道。这个骂名我可背不起啊。我更不想因为要了你,把大队长给得罪了。你还是安心抓你的嫖客吧。”还有人说:“朴队长,你是办嫖娼案子的专家,治安大队像你这样的业务尖子屈指可数,换到我们单位又得从头来,何必呢?年纪大了,就在治安大队吃碗安稳饭,等着退休算了,又不是年轻人,还蹦蹦跳跳个啥。”
到这时候朴顺义才彻悟过来,自己年纪偏大,一直在抓嫖创收,别的警种干不来。别人都把他当成了包袱,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他们的话看似委婉,实则都是托词。
朴顺义爆发了。他在办公室拍着桌子骂朝天娘:“老子生是公安局的人,死是公安局的鬼,总得给老子吃饭的地方吧?王八蛋!”
听到叫骂声,治安大队长跑来安慰他:“老朴,别吵了。就安心留在治安大队吧,你自己不想走,治安大队谁也别想动你半根毫毛。”
朴顺义红着眼说:“大队长,留在治安大队可以,但我有言在先,谁还安排我抓嫖抓赌,老子跟他没完!”
治安大队长惊愕地张开嘴:“朴队长,你今天到底怎么啦?”
反正到了年底,明年分工再说,大队长也不再招惹他。安静下来后,朴顺义开始考虑儿子招工的事情。坦白地说,在关系儿子命运的关键节点上,朴顺义有过困惑和矛盾,但他最终走不出世俗,选择了向权贵妥协,决定给姜副县长递报告。
这天夜里,他撇开别人,独自来到办公室,刚刚摆开纸笔准备写申请报告,眼前突然黑了——电停得真不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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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太好了,我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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